第八章 暗潮洶湧
——VOL.01——
[鏡花水月針]
“你的幻惑術還能怎麽用？”
隱棠對浮嵐幻惑術的認知，最大的印象是返璞散和歸真丸的神奇效果，剛剛浮嵐通過幻惑術製造傷口複原的假象，讓她對他的幻惑術刮目相看，更好奇幻惑術怎麽讓赤狐他們完好無損地回去向棣煥複命又不會將危險引向璿璣穀呢？
浮嵐從懷中掏出一個對折平整的小布包，攤開，赫然排放著一排細長銀針，好像摩蒼針灸的工具，但銀針尾巴又詭異地勾起，猶如黑白無常卷曲的長舌。
“我的幻惑術除了製造人眼所觀的假象，還能改變人的潛意識。”浮嵐抽出一根銀針，比在隱棠眼前，解釋，“這是我特製的鏡花水月針，隻要插入人的太陽穴，就能施加暗示，催眠人的意識，讓人腦中的記憶變成鏡花水月，真實難辨，隨我操控。”
特別是在人不省人事，意識完全處於黑暗時使用鏡花水月針，效果更加顯著。
“你的意思是通過幻惑術將赤狐他們催眠，將之前發生的事情從他們的腦海裏抹掉，甚至還可以灌輸你的想法，改變他們的意識，對吧？”
隱棠大為驚喜，猛地想起她和摩蒼討論過對付棣煥的事，不是殺了他就能了事，必須將他心中的野心抹殺，除去他心裏對隱族的覬覦，那麽，隱族的危機才能解除。
若浮嵐的幻惑術與鏡花水月針如此神奇，是不是可以用來對付棣煥，誅殺棣煥的野心呢？
“對，但我現在隻能改變近一個時辰發生的事留在他們腦海裏的回憶。”浮嵐又抽出三根銀針，遞給隱棠兩根，“隱棠，你幫我將這兩跟銀針插入那兩個部下的太陽穴，我做給你看。”
隱棠欣然接過，終於明白剛才浮嵐不肯直接回璿璣穀療傷要處理的事了，隻是遺憾鏡花水月針能改變的回憶隻有一個小時。
隱棠學著浮嵐的樣子，看他將鏡花水月針插入赤狐和部下的太陽穴，她也有樣學樣地將她手中的鏡花水月針插進另外兩名部下的太陽穴，好奇地等待浮嵐幻惑術的神效。
雖然她與棣煥立場對立，赤狐他們是敵人，但現在的她，即使強大，也無法對他們狠下殺手以絕後患。浮嵐提供的辦法，既能解決掉赤狐他們的守株待兔，也能迷惑棣煥對落星嶺這邊情勢的判斷，對隱棠來說，是再好不過的處理方式了。
繼而，浮嵐的雙手在半空拂過那四根鏡花水月針，詭異的黑霧又在他掌間形成，對著昏迷不醒的赤狐他們，翕動雙唇，將他的暗示送入他們的腦海。
“霧之幻，暗之惑，鏡中花，水中月，虛幻間，任我思……”
隱棠聽著浮嵐用空魅的聲音，說著迷惑人心智的話語，暗示赤狐等人落星嶺一切無礙，繼續守株待兔毫無意義，反而是落星嶺南麵的翡雪山有了異動，他們前去探望，發現神秘人士在那裏出現，繼而跟蹤。但翡雪山山高雪厚，山中有靈狐雪猿阻攔，讓他們跟丟了神秘人士。他們又回到落星嶺打探，反而更加確定翡雪山比落星嶺異常，那裏應該就是隱族不為人知的聚居地……
“好了，浮嵐，你這下可以回璿璣穀療傷了吧？”
將赤狐等人催眠洗腦之後，隱棠迫不及待地扶著浮嵐就要往落星嶺的隘口走，但浮嵐拉住她不動。
“不，我們現在去敕揚城，到皇宮讓摩蒼給我醫治。”
等到纏繞在赤狐他們身上的冰霜融掉，他們也差不多清醒了，就會回去向棣煥報告他施加的暗示，他們大概會將注意力轉向皚皚的千年雪山——翡雪山，璿璣穀這邊的危機暫時解除，他們也不需要回璿璣穀報告剛才發生的事，免得星相師照影又將隱棠當罪魁禍首。
翡雪山是央啻國與上日國的交界山峰，地形複雜，位置微妙，夠棣煥他們折騰了，就算赤狐他們有本事掙脫他的暗示，也來不及了，他們已經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與皇城中的棣煥做個了斷。
“從這裏回皇宮見師父，至少要一個時辰，你撐得住嗎？”
隱棠憂心地看著浮嵐開始泛白的麵容，剛剛施行幻惑術又耗去了他不少元氣，他的劍傷又完全靠幻惑術的複原假象支撐，若在半路假象消失，她又不像摩蒼能夠妙手回春，根本救不了浮嵐的。
“撐得住，因為我身體裏流得是你的血，你說過，沒有你的允許，誰也傷不了我的。”
浮嵐不在意地向隱棠搖頭，然後疲憊地靠往隱棠，隱棠忙不迭地用她纖弱的肩膀撐住站不穩的浮嵐，聽著他的話，不期然地想起夢中伊祁蓮給容成皝續血過命時，就說過同樣的話。
“浮嵐，你早就想起伊祁蓮給容成皝續血過命的事吧？所以，你才那麽確定我們身邊流著彼此的血吧？”
隱棠扶著浮嵐慢慢地走動，暫時不宜閃引步快速移動，不由地問起數百年前的事。
“嗯，自從確定你的身份後，我漸漸地想起更多往事。”
浮嵐歎了一口氣，感慨地看著攙扶他的隱棠，腦海中浮現出數百年前與他浴血沙場的伊祁蓮。容成皝以為能夠與伊祁蓮攜手共度一生，共享天下，最終，以死相脅，也無法改變伊祁蓮離開的決定。
容成皝覺得他得到了江山，但失去了伊祁蓮就毫無意義，他欠伊祁蓮的太多，所以，他幻想著他身上伊祁蓮留給他的血，能夠給他帶來像伊祁蓮的後代，他隻能通過那樣的方式來補償伊祁氏為他做出的犧牲。
“為什麽留下那道隱諭？為了還伊祁蓮一個天下嗎？”
隱棠轉頭問，對上了浮嵐深不可測的眼眸，在黑暗的月光下，她看到浮嵐眼中閃爍的光亮，是一個個小小的自己，落在他凝視著她的眸中，絲絲情深，隨即溢動。
“對，那是我欠蓮的。”
浮嵐忽然捧起隱棠的臉，深深地注視著她，透過她看著他曾深愛的伊祁蓮，感傷和哀愁在他擰起的眉宇間流轉，他追著伊祁蓮轉世伊祁氏，還能不能挽回他的伊祁蓮呢？
“蓮，我沒想到當時留下的那道隱諭會造成如今的局麵，也沒料到會給蓮帶來傷害。但是，蓮，請你相信我，數百年來，我不曾忘記蓮，我成為蓮的族人，追隨著蓮而來，就是希望蓮能夠回到我的懷中。今生，我不要天下，我不要至尊皇位，我隻要蓮與我再續前緣，白首共度。”
即使容成皝身上流著伊祁蓮的血，那是可以延年益壽的血，然而，過於思念伊祁蓮的容成皝，終究抑鬱成疾，英年早逝。
隱棠表情複雜地望著將她完全當成伊祁蓮訴衷情的浮嵐，感受到他為伊祁蓮始終牽念的心。浮嵐說他在隱族等了她三十年，她相信，一直保有容成皝記憶的浮嵐對伊祁蓮的執念，不會比容成皝本人少，甚至可以說，他完全將自己當成了容成皝。
但是，她清楚得知道她是誰。
“浮嵐。”
隱棠抬起頭，第一次撫摸著浮嵐這張與夢中容成皝神似的麵容，心底泛起的是伊祁蓮對容成皝糾結的眷戀，前世他們無法相守，今生伊祁蓮依然無法成為容成皝的。
“浮嵐，我是隱棠，不是伊祁蓮。”
隱棠鄭重道，她是隱棠，背負著伊祁蓮宿命的隱棠而已。
她不願意當伊祁蓮，她最想當的，始終是摩蒼嗬護著的小女孩雪眠。
聞言，浮嵐眼中的光亮瞬間消失，他猛地張開雙臂，緊緊地抱著隱棠，隱棠想要掙紮，但聽到了浮嵐在她耳邊變得暗啞的低吟：
“就當是蓮，再讓我抱一次吧！”
——VOL.02——
[迷餌]
隱棠在東方天際剛露出魚肚白之時，帶著浮嵐回到永興宮。
浮嵐一路上在隱棠的攙扶下，勉強以閃引步趕回皇城，到達永興宮時，他施加在劍傷上的幻惑術漸漸地消失，露出原來觸目驚心的傷口原貌。
原本假裝回流的血瞬間染紅滲透了浮嵐的黑袍，不斷地往下滴，嚇得隱棠心驚肉跳的。
“師傅，你快救救浮嵐，他傷得很重。”
隱棠來不及向摩蒼說明情況，急急忙忙地拖著摩蒼來看浮嵐，隨即拿來摩蒼專用的診箱，交代摩蒼：
“師傅，你安心給浮嵐治療，我在門外把風。”
這個時間，宮女內侍們快要來伺候他們起床更衣洗漱，她得去應付一下，不能讓人發現浮嵐的存在。
“去吧，這裏交給我。”
摩蒼慎重地點頭，浮嵐幻象消失後的傷口嚇了他一大跳，重點是他延誤了很多時間，傷口流血非常多，摩蒼隻能先給他吞食護息丸穩住氣息以防萬一。
浮嵐額頭冷汗直冒，看著摩蒼清理傷口，上了讓他巨疼的創傷藥，然後再用線縫合傷口……他不得不開口說話轉移注意力。
“摩蒼，隱棠覺醒了，完全繼承了蓮的力量，我看到她使用冰天霜地了。”
“這麽說，落星嶺那邊你們與棣煥的人起衝突了？”
摩蒼頭抬也不抬地應著浮嵐，專心地縫著傷口，雖然劍穿過浮嵐的身體，但慶幸的是沒有給髒腑造成致命的傷害，隻是浮嵐血流得太多了，他的醫療術無法快速造血，浮嵐必須休養大半個月才行。
“嗯，我被他們盯上受傷的，幸虧隱棠趕來出手相助。”
浮嵐將大致情況說了一遍，並說明最後的解決方式，讓摩蒼對璿璣穀內的情勢稍稍放下心。
“那麽，你這次又是為什麽離開璿璣穀呢？”
浮嵐做事我行我素，隨時都會出入璿璣穀，不會主動交代什麽，行蹤向來詭秘。
如今為了隱棠，他不但摘下戴了三十年的麵具，讓他們看到他的真實麵容，還時不時地進宮確定他們的安危……摩蒼知道浮嵐將隱棠當成了伊祁蓮，這讓他的心情有點微妙，一來欣慰隱棠多了一人關心，二來糾結浮嵐對隱棠的過分在意。
“我研製出可以替換噬心蠱藥餌的藥丸迷餌，迷餌可以讓你們體內的噬心蠱產生幻覺，以為是藥餌吞食，這樣你們暫時可以擺脫對藥餌的依賴。”
浮嵐從懷中掏出一瓷瓶，倒出裏麵的藥丸——外觀與藥餌一模一樣的迷餌。
摩蒼手中穿過血肉染紅的線在浮嵐的傷口上利落的打上了結，才分心去看浮嵐的迷餌，看起來與內侍每天親自監督他和隱棠服用的藥餌一樣，可以在內侍麵前瞞天過海地調換。
浮嵐的確是針對各種人事物施行幻惑術的高手，竟根據分析藥餌，就能研製出替換藥餌的迷餌，但是否能迷惑得了他們體內的噬心蠱，還得冒險在內侍麵前一試。
“你確定有效？我嚐過噬心蠱發作的痛苦，若無效的話，隱棠吃下就要受噬心蠱的啃噬之苦。”
摩蒼有些遲疑，那樣的話，還會讓棣煥發現藥餌被換，恐怕他為了控製他們，會逼他們服下更毒的藥物。
“放心，我不會讓隱棠痛苦的。”
浮嵐胸有成竹，他在璿璣穀閉關潛心研製迷餌以至無法阻止長老院對隱棠下誅殺令，這事讓他十分自責，所以，在迷餌的試驗療效上，他花了非常多的功夫，確定迷餌製造的幻覺足以迷惑以啃噬人體髒腑的噬心蠱，他才迫不及待地離開璿璣穀。
“好，我相信你。”
摩蒼取來趕緊的紗布，纏繞著浮嵐的腰際，包紮著他的傷口。等清理完他的傷口，讓他偽裝成內侍出宮，暫時去燕韶統領或者淳熙大人府邸養傷比較好，浮嵐這個樣子絕對不能留在永興宮。
“摩蒼，我隻能暫時麻痹你們體內的噬心蠱，但最後殺死噬心蠱的辦法，你想到了嗎？”
經過摩蒼的處理，感覺傷口不再老往外冒血，浮嵐整個人放鬆許多，見摩蒼臉色比上次好了許多，猜到他與噬心蠱的對抗中，應該有所收獲了。
“想到了，等我們回到璿璣穀再說吧。”
摩蒼被棣煥發現未服食噬心蠱藥餌後，每日發作時被逼在內侍的監督下吞下藥餌，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他隻能通過藥餌尋找突破口，目前想到鏟除噬心蠱的方法太慘烈，等他和隱棠擺脫棣煥之後，他會親自做試驗，確定成功之後，他才會幫隱棠除掉噬心蠱的。
“那就好。”
浮嵐也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一整晚的折騰再加上劍傷，讓鬆懈下來的浮嵐終於感覺到了疲憊，整個人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嘴裏不自覺地呢喃出聲音：
“蓮……”
摩蒼將浮嵐暫時安置在他的**，聽著他囈語著蓮的名字，想到他和隱棠的關係，心底百味雜陳。
隱棠以摩蒼身體不適為由，拒絕了宮女內侍進摩蒼的房間服侍，由她這個徒弟照顧就好。
將一大早就盡職盡責當值的宮女內侍打發走，隱棠這才放心地去看浮嵐，就見浮嵐已把摩蒼安頓好，正在**休息。
“浮嵐的傷，不要緊吧？”隱棠有些擔心地看著浮嵐蒼白的臉，問摩蒼。
“我想救的人，什麽時候有事了。”
摩蒼摸摸隱棠的腦袋，見她奔波一夜，眼底盡是疲憊的憔悴之色，就催促她：
“隱棠，你去休息回來，其他事情我來應付。”
誰知，隱棠忽然張開雙手，緊緊地抱住摩蒼，一言不發。
“隱棠，怎麽了？”
摩蒼大為驚訝，忙不迭地扶起隱棠的腦袋，看著她似有困惑的臉，問。
在路上，隱棠與浮嵐聊了很多伊祁蓮和容成皝的事情，完整了她腦海裏關於伊祁蓮和容成皝的故事，更加確切地明白他們之間的羈絆，反而讓隱棠迷惘了。
“師傅，如果你是浮嵐，是容成皝的轉世，你會怎麽辦？”
當浮嵐抱住她時，隱棠深切地感受到了他對伊祁蓮近乎絕望的感情，那個讓伊祁蓮付出一切遭受神懲罰的男人，將他對伊祁蓮的執念和渴望留給了浮嵐，使得浮嵐也變得悲傷……抱著她低吟的浮嵐，讓隱棠不忍，那樣的悲傷似乎擊潰了浮嵐，因為她不可能成為他的伊祁蓮。
隱棠有著伊祁蓮的感受，比誰都清楚伊祁蓮對容成皝愛到決絕的感情，聯想到現在的浮嵐和她，竟起了感傷，好像她也傷害了浮嵐似的，這讓隱棠很難受。
“前世的愛恨，百年的羈絆，都已是過去，容成皝早就不存在了，浮嵐隻是浮嵐而已。”
摩蒼似乎明白了隱棠麵對浮嵐時搖擺茫然的心緒，輕輕地擁著她，愛戀地吻著她的額頭，說著他對她放不開的在意。
“隱棠，記住，你隻是隱棠，不是真正的蓮，你也不用當蓮，你隻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聽著摩蒼的話，隱棠惶惶的心定了下來，依戀地抱緊摩蒼，嘀咕著：
“我……最想當師傅的……雪眠。”
這是隱棠心裏的渴望，回到最初的無爭，擁有摩蒼的專寵。
“好。”摩蒼聽見了，溫柔地撫摸著她身後的發，笑道，“不久後，我們就能回璿璣穀了。”
璿璣穀。
隱棠想到那個碧湖晴空的地方，倏然握緊了拳頭。
她已經變得強大，不會再懼怕棣煥，她會帶摩蒼回璿璣穀的。
——VOL.03——
[翡雪山]
攝政王府，水榭樓台中。
美酒美人，觸手可及處。
棣煥悠哉地品著美酒，聽赤狐回報隱行隊在落星嶺執行任務的情況，傲慢的雙眉慢慢地不以為然地擰起來。
他自負於自己靈敏的直覺，不相信他的直覺會出錯。
以赤狐所言，神秘莫測的翡雪山既有可能是他尋找的隱族的聚居地？
翡雪山常年被皚皚白雪覆蓋，千年積雪從未融化，氣候嚴寒，人煙罕至，是個世人極少涉足攀登之地。民間對翡雪山也有諸多的揣測和傳說，以伊祁氏人的特殊，若藏身在翡雪山中，山高雪厚雲深的，極難被人發現。
翡雪山，伊祁氏……千年雪山，神祗之後，會有關聯嗎？
棣煥的指腹在酒杯上輕點著，分析著赤狐回報的情況。
“主爺，我們還要守在落星嶺監視嗎？”
赤狐一如既往地倚賴在棣煥身上，柔若無骨地攀著棣煥的胳膊，用半是撒嬌半是懶散的口氣問，狐媚的眼中有著氤氳霧化的迷離之色，似有疑惑，又不確定，隻能憑借本能靠近棣煥，如往常那般回稟。
她帶領的隱行隊，在發現異常的落星嶺隘口守株待兔數日，她曾自信滿滿地向棣煥誇下海口，定會在落星嶺取得重大收獲，逮到神秘人士回來複命。
結果，之前神出鬼沒的黑袍神秘人士從落星嶺消失，反而詭異地出現在翡雪山，他們一路追蹤而去，卻在山間迷路隻能退回落星嶺再做打算。
不過，神秘人士再出現的翡雪山，倒是讓他們找到更多可疑之處，翡雪山比落星嶺更適合傳說中的隱族藏身。
因此，赤狐回攝政王府報告翡雪山的異樣，至於他們曾在落星嶺不明原因昏睡在一灘冷水中的事，雖有蹊蹺，但不宜向棣煥稟告……赤狐當時清醒時曾大驚，腦子裏清楚地記得翡雪山的事，就是想不明白回落星嶺時，她怎麽給睡了過去？慶幸的是，在昏睡期間他們並未被暗殺之類，不由地心有戚戚焉。
“神秘人士出現在翡雪山，對吧？”
棣煥答非所問，斜睨著掛在他身上的赤狐，眼神充滿了深究的犀利。
“對。”
赤狐被他看得有些心虛，近來棣煥交予她的任務，越來越詭異，讓她的完成度也越來越低，上次追殺衛麒，追殺到衛麒沒了影子，隻能作罷。這回，尋找傳說中隱族的蹤跡，也蹊蹺異常，無法給棣煥滿意的結果，讓她有些誠惶誠恐。
“好，那就兵分兩路，一路進翡雪山尋找神秘人士的蹤跡，一路留守落星嶺繼續等待。”
棣煥相信他的直覺，落星嶺的位置太敏感，與隱棠曾經隱居的禦林相鄰，隱棠又認了個真正的隱族人——摩蒼為師，落星嶺給他的感覺十分異常。
上回，他領著摩蒼和隱棠登上角樓遠眺，試探他們時，他已經感受到了，摩蒼和隱棠肯定知道落星嶺這個地方，這其中肯定有什麽秘密，他一定要挖出來。
“好的，主爺。”
赤狐柔順地頷首，乖乖地從棣煥身上起來，恢複她的利落幹練，去執行新的任務。
棣煥目送著赤狐離開的身影，表情有些不以為然，赤狐近來的辦事效率差強人意，嚴重影響他的計劃。
繼而，棣煥抬起手，勾了勾手指，水榭樓台的另一側，立刻竄出一個人，那是他潛伏在皇宮中的心腹，等著向他匯報宮中形勢。
“今早摩蒼身體不適，一直呆在屋裏休息，拒絕宮女內侍的服侍，噬心蠱暫時還沒有發作。而隱棠用過早膳之後，在暖閣裏看了會兒書也回屋睡覺，連午膳都沒有用。期間皇上曾派他的禦前侍衛前去永興宮傳召，隱棠沒有領命，將人打發走。聽說皇上被她傲慢的態度氣得在坤慶殿大發雷霆，當時燕韶統領在坤慶殿匯報皇城禁衛情況被遷怒，被皇上趕出宮了。”
棣煥安插在皇宮裏的心腹，每天都會向他匯報宮內的動靜，聽到隱棠不應疏允的詔惹怒疏允，棣煥勾起嘴角笑了。
棣煥了解過春狩的情況，那時疏允與隱棠比試，結果箭被隱棠的箭射成兩半，之後又發生詭異的爆炸事故……自那之後，疏允對隱棠客氣許多，對她有所忌憚，收斂起他對隱棠的張牙舞爪，似乎還想要拉攏隱棠，可惜，以隱棠的反應看，她十分厭惡這些爾虞我詐的爭鬥，巴不得離疏允遠點，對棣煥來說，這是好事。
“繼續盯著，別靠太近，免得引起他們過激反應。”
隱棠和疏允都知道他的人在宮中，也忍耐著他的監視，但他還是允許他們保持了隱私，沒有就近竊聽偷窺，隻是遠看著他們的舉動，不讓他們與外界聯係而已。
夜色降臨時，摩蒼和隱棠讓宮女傳了晚膳，若無其事地用膳。
“嗯……”
摩蒼忽然捂住胸口，表情痛苦，一名激靈的內侍立刻上前，熟練地遞上藥丸，他知道摩蒼的噬心蠱發作了。
摩蒼因為疼痛皺著臉，瞥了眼“恪盡職守”的內侍，沒有立刻去接，似乎還在矜持地堅持著。
內侍不發一言，不依不饒地將藥遞在他麵前，要親眼看著他服用。
“師傅，你快把藥吃了。”
隱棠擔憂地看著摩蒼，接過內侍遞來的藥丸，巧妙地與她掌中浮嵐送來的迷餌交換，然後塞進摩蒼的唇中。
摩蒼吞咽了下口水，服下浮嵐的迷餌，胸口有些忐忑地跳動起來，感受著迷餌進入他體內，剛剛喧鬧起來的噬心蠱，因為迷餌的到來，仿佛被催眠似的，安靜了下來。
摩蒼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舒開了緊鎖的眉頭，與隱棠相視，輕輕頷首，道：“我沒事了。”
然後主動向監督吃藥的內侍伸出手：“把隱棠的藥餌給我，她今日的噬心蠱大概會在睡覺時發作，到時不擾你費神了。”
內侍見摩蒼乖乖吃下藥餌，攝政王交代主要盯緊的人是摩蒼，他配合了他，他自然也不會為難他，倒出一顆藥丸包在紙上給了摩蒼。
“我和師傅吃飽了，你們撤下晚膳，不必再服侍了。”
吃飽喝足精神爽氣之後，隱棠一如既往地示意宮女和內侍屏退，沒有他們的吩咐，不必守夜伺候。
等到他們都離開之後，隱棠迫不及待地抓住摩蒼的手問：
“師傅，浮嵐迷餌的效用怎麽樣？你痛不痛？”
“迷餌的確能迷惑住噬心蠱，好像將噬心蠱催眠似的，讓噬心蠱安靜下來，一點都不疼了。”
摩蒼中肯道，這樣他也能放心地讓隱棠服用迷餌了。
“太好了，這樣就算我們離開也不會受製於棣煥，浮嵐幫我們解決了後顧之憂。”
提到浮嵐，隱棠不由地提心吊膽起來。
淩晨她將重傷的浮嵐帶回永興宮給摩蒼療傷，摩蒼說浮嵐傷筋動骨的，需要找個地方好好休養一段時間，不能呆在永興宮，太危險了。
隱棠知道事態緊急，暗中以特殊暗號聯係玄晏，玄晏就假借傳召來永興宮。她當麵說明安排浮嵐出宮事，讓他請疏允幫忙，找來燕韶統領，然後將浮嵐偽裝成燕韶統領的手下，一起被疏允“轟”出宮。
這樣即使棣煥的人看見他們的行動，也不會有什麽不好的聯想，反而會覺得她和疏允關係交惡對他比較有利，根本不會注意到燕韶統領身後的手下。
——VOL.04——
[殺人不如誅心]
“師傅，浮嵐現在不知道有沒有順利到燕府？”
浮嵐的劍傷雖然沒有傷到要害，但失血太多，元氣大傷，他偽裝成普通衛兵跟燕韶統領出宮，若半路體力不支倒下就糟糕了。
隱棠一想到送浮嵐離開時他慘白的臉色，心有不安，擔心節外生枝。
“我們去暖閣，玄晏應該會在那裏等我們的。”
摩蒼也不明外麵情況，牽著隱棠的手往暖閣去。
玄晏每次潛入永興宮，都會藏在內侍和宮女較少出入的暖閣，再給他們發出暗號相見的。
暖閣和書房相連，那裏有許多棣煥送來的重要資料，本來就不允許其他人隨意出入，所以摩蒼和隱棠每次在暖閣見玄晏，即使知道棣煥的人在宮外監視，但還是蠻放心的。因為他們在暖閣做的事，永興宮負責守衛並監視的人，大概得到過棣煥的命令，不會太靠近。
“哥，隱棠，你們來了。”
果然，一到暖閣，玄晏已經在那兒了，神情肅穆，臉色凝重，讓隱棠一見，不由地胸口打鼓，該不會是出事了吧？
“浮嵐現在安全嗎？”
隱棠有點焦急地拉著玄晏的衣角問，總覺得哪裏不對勁，特別是在落星嶺與赤狐他們過招之後，雖然浮嵐說能通過他的幻惑術將赤狐他們催眠暗示，把他們引向翡雪山做徒勞之事。
然而，隱棠一想到背後操縱著這一切的棣煥，他太敏感，當時他言之鑿鑿地確定昨晚會有收獲，那麽收到赤狐被暗示後的情報，他會毫無疑惑地相信嗎？
“燕韶大哥已將浮嵐領出宮，我暗中跟過去看了，浮嵐現在燕府很安全。”
玄晏拍了拍隱棠的手，示意她放心，繼而，他又擰起眉頭，看著摩蒼，道：
“哥，燕韶大哥說最近朝中暗潮洶湧，恐怕會有大變。”
攝政王想要稱霸燎跡大陸讓央啻國成為聖朝的野心，已經一步一步地付諸於行動，他派了很多間諜潛入燎跡大陸諸國，拉攏可拉攏的國家聯合對抗現在的聖朝上日國，破壞無法利用的國家製造動亂，耗損他國國力，有利於央啻國他日的進攻。
最重要的是，棣煥還籠絡了許多江湖人士為其效命，特別是能人異士，將反對他的聲音都滅掉，使得現在看起來平靜的局麵，其實暗藏著更多的殺機。
而摩蒼和他身後的隱族，成了棣煥最覬覦的力量，隻要棣煥在的一天，隱族的危機就無法解除。
現在局勢越來越緊迫，棣煥隨時都可能發動戰爭，讓摩蒼和隱棠為其拚命。既然隱棠的力量，已經覺醒了，能夠對抗棣煥，他們就得想辦法力挽狂瀾才行，免得將整個隱族卷入。
玄晏一五一十地將燕韶統領告知的情況轉告摩蒼，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封信遞給摩蒼：
“這是淳熙大人通過燕韶大哥讓我轉交給你的，看完燒毀。”
隱棠靜靜地聽著玄晏說，看著摩蒼神情慎重地教過信拆開，越看臉色越差，她的心不由地跟著他的表情變幻而高低起伏。
淳熙大人是隱族長老院的三大長老之一，他的任何決定對隱族來說都是至關重要的，不知道他在信裏跟摩蒼說什麽？
摩蒼看完信，將信移到宮燈上燒毀。
“玄晏，你讓燕韶大哥知會淳熙大人，我會見機行事的。”
形勢對隱族來說確實越來越不利，拖得越久，璿璣穀內的隱族暴露的可能性越大，他們必須將棣煥這個大麻煩解決掉才好。
“嗯，具體怎麽做呢？”
玄晏點頭，燕韶大哥曾建議他們和俗世中的族人全部隱退璿璣穀，避開棣煥的鋒芒，甚至可以“舉族”搬遷，將“璿璣穀”轉移到其他棣煥無法染指的國家安居。
可是，淳熙大人說燕韶大哥的想法太天真，一旦他們突然都消失，隻會引起棣煥更瘋狂的探索，更確定他的猜測，他就越不會死心。再說，轉移整個“璿璣穀”是無比艱巨的任務，隱族在璿璣穀生活了數百年，稍稍一動就會傷筋動骨，反而會毀了“璿璣穀”。
燕韶大哥畢竟是武人，心思不比淳熙大人慎密，想法也沒有淳熙大人周密，知道這條路行不通，他也很煩惱，隻能寄希望於隱族族長摩蒼了。
“這事我會和淳熙大人從長計議的，玄晏，你先回坤慶殿待命。”
想到淳熙大人信中的內容，摩蒼看了看隱棠，決定先支開玄晏，跟隱棠單獨談談。
“好，你們小心點。”
玄晏有些不舍地瞅了瞅著隱棠，接下來局勢隻會越來越無法預測，他想守著隱棠，不想再見她受傷害。
“玄晏，你也小心。”
隱棠衝玄晏微微一笑，然後看著他從暖閣消失在夜色中，這才問摩蒼：
“師傅，淳熙大人說什麽了？”
“淳熙大人說為了隱族的長久安寧，必須除掉所有知道隱族真實存在的人，尤其是棣煥。”
摩蒼自然明白淳熙大人的用心良苦，他和隱棠也想過這麽做，但操作性太難了，殺掉棣煥很容易，但他的野心會由其他人繼承，對隱族的威脅依舊存在。除非除掉容成氏，磨滅伊祁氏在容成氏曆史中的存在，讓隱族徹底變成傳說，才可能以絕後患的。
“這麽說，我們也必須除掉疏允嗎？”
聞言，隱情的心情變得沉重，比起棣煥，疏允知道的伊祁氏人更多，玄晏與燕韶統領的頻繁接觸，疏允應該也猜到燕韶統領與隱族的關係非同尋常了。
疏允現在聯合她對抗棣煥，一旦棣煥不再成為他的威脅，他們說不定會變成敵人，他應該不會樂意隱族這麽特殊又具威脅性的族群存在……淳熙大人也是想到這些，才想一次斬草除根吧？
“嗯。”
摩蒼知道隱棠對疏允的複雜感情，畢竟是同父異母的弟弟，隱棠原本是善良無爭，如今的強悍和狠心也不過是形勢所逼，讓她殺死弟弟絕後患，估計很難。摩蒼也不忍逼隱棠做這樣的事，她已經失去父親和母親，難得疏允現在放下偏見拉攏她，她根本對疏允下不了手的。
“師傅也覺得殺掉知情的人是最好的解決辦法嗎？”
隱棠倏地攥緊了拳頭，不期然地想起不久前長老院對她下的誅殺令，她最初以為隱族是與世無爭麵慈心膳的一族人，現在她很清楚，一旦觸及他們的厲害之處，他們的手段比任何人都激烈，可以毀掉所有對隱族造成威脅的人事物。
“不是。”
摩蒼的視線落在隱棠握緊的拳頭，知道淳熙大人的決定對隱棠衝擊很大，所以，他才要支開玄晏跟她好好談談的。
“殺人不如誅心。”
摩蒼伸出手，包裹著隱棠的拳頭，拉起來放在他的胸口，凝視著隱棠，道：
“我知道你在意什麽，害怕什麽，所以，你要相信我，我不會做讓你傷心的事。”
摩蒼承諾似的話語，瞬間溫暖了隱棠忐忑的心，鼻子一酸，眼眶一熱，濕意就在眸中泛濫開。
隱棠抬起氤氳的雙眼，直直地望著摩蒼，聲音哽咽起來：“師傅會一直將我當成自己人，對不對？”
“對。”摩蒼認真地點頭，一手撫著隱棠的臉頰，又想起她最初埋身雪海的樣子，“我說過你是我的人，永遠都是我的人，誰也無法改變。”
摩蒼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雖然他將她收為徒弟，教過她閃引步，但實際上他並未將她當成真正的徒弟對待，她將他當成他的人，專屬於他的人，保護，疼愛。
或許等她再長大一些，他會告訴她，他將她當成可以相伴一生的人。
“我相信師傅。”
至始至終，摩蒼是她最相信的人。
“那麽，我們就用我們的方式來解決這次危機，讓長老院認可。”摩蒼也相信隱棠的力量，相信他倆聯手，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嗯，殺人不如誅心。”
這是隱棠和摩蒼達成的共識，誅殺棣煥的野心，讓隱族變成棣煥永不再想起的隱，讓隱帝見鬼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