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神秘人士

——VOL.01——

[長命鎖]

暮靄沉沉,夕陽的餘暉透過厚重的雲層,一縷縷錯落地灑在高聳的角樓上。

角樓下的護城河,**漾的微波染著夕色的橘黃,為矗立的角樓增添一抹暖色。

暮春的晚風徐徐地吹拂著,依舊帶著一絲絲的冷意。

風拂起隱棠鬢角的發絲,掠過她波瀾不驚的臉,素淨清麗的麵容毫無表情,她倚靠在角樓的護欄上,迎著風吹,微微地斂起眼眸,眸中有光亮閃爍。

她此刻所處的位置,是皇城南端臨著護城河而建的角樓,登高一望,可以看見大半個敕揚城的景色,也能遙眺到遠處連綿未融雪的高峰山巒,感受著壯麗河山在望的滿足感。

棣煥今日帶她和摩蒼來角樓登高遠眺,不會是為了向他們展示央啻國的雄偉吧?

隱棠若有所思的目光掃視角樓內外,細細地打量著:複合式的屋頂,覆著黃色琉璃瓦,由九梁十八柱七十二脊支撐著繁複的結構,角樓的四角各出一條垂脊,多角搭接相互勾連,簷下單翹單昂五踩鬥拱。角樓梁枋飾以龍錦枋心墨線大點金旋紋彩畫,畫中還有雪蓮的盛放,雕梁畫柱,全是巧奪天空的設計,三交六蓮花的隔扇門和檻窗更為精致。

這角樓恢弘華美又不失精巧,與她夢裏伊祁蓮和容成皝最後訣別的角樓十分相似,或許,數百年前,伊祁蓮和容成皝也站在她今日和摩蒼所處的位置,容成皝以死威脅都無法改變伊祁蓮離開他的決定。

那時,伊祁蓮就是在這裏拋棄相互盟誓過的容成皝,避居璿璣穀,終其一生,再也沒有與容成皝相見。

可惜,她留下的漣漪,一直**漾到了今日。

隱棠收回打量角樓的目光,瞅了眼她身側的摩蒼,然後正視棣煥,不以為然地哼道:

“天色都暗了下來,皇叔請我和師傅來這裏看夜景嗎?”

摩蒼反而很警備地麵對棣煥,之前已經按他的要求將燎跡大陸諸國的概要交給他,隨即他讓他研製便於行軍打戰方便個人攜帶的創傷藥,並說既然他的專長是醫術,那麽他能為他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當他的軍醫,隨他征戰,他不會虧待他的。

摩蒼對此相當地不以為然,表麵上敷衍著他附和著他,他之前拒吃藥餌的事已讓棣煥對他起了戒心,往後每次噬心蠱發作,永興宮屬於他的內侍必定出現,棣煥將他和隱棠的藥餌交給內侍,讓內侍親自服侍他們食用,美名其曰不忍他自我折磨,畢竟他是他最重要的客人。

於是,摩蒼以身試蠱的計劃被迫中止,不得不屈服於棣煥,為他調配行軍所用的便攜創傷藥。

隱棠曾忍不住,想要用她的冰天霜地與棣煥決裂,將棣煥用冰牢困住,然後他們從皇宮撤離,遠走高飛。

摩蒼阻止了她的衝動,他們這樣一走了事,隻怕後患無窮,就算殺死棣煥也無濟於事,隻要他的野心還在,隻要他的人繼承了他的野心,隱族的災難永遠不會結束,他們必須斬斷棣煥對隱族的覬覦,從他心中磨滅隱族的存在,隱族才可能繼續超然於俗世,不為俗世紛爭所束縛。

“皇侄女,本王的確是請你們來欣賞皇城美景的。”

棣煥一手撐在護欄上,一手指著皇城南麵,一本正經地介紹起來。

“你看皇城南麵的京郊,雖然此刻暮色漸濃,但那一大片森林依舊蔥鬱可見,皇家所需的木材很多來自那片禦林,所以,那是尋常人不得隨意進入的禁地。”

隱棠隨著棣煥手指的方向望去,臉色微變,目光有些閃爍,神經不由地緊繃起來,抿著嘴,和著聲:“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很清楚。”

“皇侄女不必用眼看,用心感受就好。”

棣煥意有所指道,繼而興味濃濃地盯著隱棠,好整以暇地微笑起來,聲音忽然變得春風宜人起來。

“不久前東宮失火,本王自覺失職,為了修繕毀壞的東宮,本王派人前往禦林取材,結果意外地發現在禦林深處,有片長勢良好的紫椴林,林間竟然有被人焚燒的房屋,在那裏,本王得到一件有趣的東西。”

聞言,隱棠的臉色已經大變了。

棣煥所說的紫椴林,喚起了隱棠最黑暗的記憶。

紫椴林裏被焚燒的房屋曾是隱匿其中的小苑,是她的家,是母親將她與世隔絕的地方,也是最後她逃離要解脫的地方。

隨著她的重生,母親和爹爹的過世,嬤嬤的遠離……她以為再也不會有人發現那地方了。

“是嗎?什麽有趣的東西?”

隱棠扯了扯嘴角,語氣有些僵硬。

“刻著皇侄女名字的長命鎖。”

棣煥突然攤開手掌,掌心躺著一隻被火熏黑的金質長命鎖,正麵刻著龍的屬相和長命百歲的字樣,他好心地翻開另一麵讓隱棠看個清楚,背麵刻著“隱棠 庚辰龍年”。

摩蒼瞬間明白隱棠變臉的原因,紫椴林裏被焚燒的房屋曾是隱棠的居所,那麽,他當初在落星嶺撿到隱棠也不是偶然。

落星嶺在棣煥所說的禦林西麵八九裏的地方,如果隱棠當時離開紫椴林一直往西走,的確會走到落星嶺,那時她衣裳單薄,最後體力不支埋身雪中,就走不到更遠的地方了。

“皇叔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隱棠盯著棣煥手中的長命鎖,她想起來了,那是爹爹在滿月後給她戴上的,後來爹爹離開沒再出現,失寵的母親就遷怒到她身上,搶走了長命鎖摔到門外,對著她又打又罵,不解氣的情況下,就將她關到放柴禾的地下室。

母親總是歇斯底裏著聲音,說她是怪物,因為她爹爹才嚇得不敢來了,所以將她關起來不讓人看見,這樣爹爹就會回來找她。

那些記憶太混亂了,隱棠常選擇忘記,所以也忘了當初被母親扔掉的長命鎖去了哪裏,沒想到現在被棣煥找到了。

“如果本王知道皇侄女曾在那麽糟糕的地方生活,早就將皇侄女接回來,皇兄太不盡職了。”棣煥拉起隱棠的手,將長命鎖放在她手中,“長命鎖現在物歸原主,畢竟它讓本王發現更有趣的事情。”

關於隱棠被褚恪皇帝藏起來的十幾年,棣煥差不多拚湊完整,也順著紫椴林這條線索,他發現了更了不得的事情。

“更有趣的東西?”

隱棠心中的不安開始擴大,緊緊地攥著長命鎖,胸口忐忑不定地狂跳起來。

“本王在紫椴林方圓數十裏的地方轉了一圈,在西麵的落星嶺發現了詭異之處。”

棣煥高深莫測的目光轉向摩蒼,嘴角得意地揚了起來,他早就猜到傳說中的隱族伊祁氏,不可能隻有摩蒼的存在。

“落星嶺十分狹長,所處位置很微妙,遠離都郡,南麵連接著央啻國與上日過分界的翡雪山,西麵是央啻國與川沃國的邊境分流河昴河,東麵與京城遠郊的那片禦林接連,關鍵是在落星嶺的北麵都是高峰山巒的,人煙罕至。本王的人在落星嶺附近溜達了幾天,竟有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摩蒼,你覺得本王的收獲是什麽呢?”

落星嶺!

熟悉的地名在隱棠耳中炸響,隨即明白了棣煥的話中之意。

落星嶺……璿璣穀……隱族……

隱棠的腦袋開始緊張地昏眩,她早該知道棣煥不會無聊帶他們來看風景的,老謀深算的他,每走一步每做一件事都是別有用心的。

隱棠神經繃得更緊了,心弦隨時都有繃斷的可能,不安地看向摩蒼。

——VOL.02——

[落星嶺]

落星嶺北麵與高峰山巒之間有片過度的區域,那是被昴河水劈開山崖衝擊出來的凹湖平穀,就是隱族圍繞著玉衡湖聚居的璿璣穀。

隻要通過落星嶺隘口的結界就能進入璿璣穀,隘口的結界是摩蒼親自布下的,上麵有浮嵐針對返璞散而下的歸真靈術,也有迷惑外人的幻術,隱藏著璿璣穀。

摩蒼有自信,不是隱族人是無法通過結界發現璿璣穀的存在的,棣煥故弄玄虛罷了。

“攝政王收獲了什麽?”

摩蒼力持冷靜,淡淡地順著棣煥的話問,他知道棣煥在試探,他不能自亂陣腳,不打自招。

“本王發現了隱族的蹤跡。”

棣煥挑了挑眉宣布,若有所思地觀察著摩擦和隱棠的神情變化,更加肯定落星嶺的蹊蹺。

“是嗎?難道我還有族人嗎?”

摩蒼神色微變,放在身側的手不由地握緊,不置可否地反問,棣煥如果確定璿璣穀的存在,絕不會來試探他的。

“有,本王肯定有,而且人數不少。”

棣煥笑得無比親切,欣賞著摩蒼眼中一閃而過的惶然,就算摩蒼現在不承認,等他將他的族人“請”到他麵前,看他還怎麽裝糊塗!

他的隱行隊現在藏在落星嶺附近“守株待兔”,觀察落星嶺附近的動靜,守了三天之後,老天果然不辜負他的所望,等到一個驚喜。

根據隱行隊的回報,人煙罕至的璿璣穀,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出沒,但有天他們看見了個神秘的黑袍男子,長身挺立,黑發飄逸,臉上帶著綺麗的七彩麵具,以極其詭異的步伐出現在璿璣穀,最後消失在落星嶺與北麵山峰連接的隘口。

神秘麵具男子快速移動卻比輕功還奇特的步伐,與他們曾經跟蹤摩蒼,他所展示的快速移動發十分相似,消失的方式同樣詭異。

隱行隊在落星嶺的隘口打轉了許久,隘口的另一端隻是荒煙蔓草怪石嶙峋,崎嶇的山路一直蔓延到慕格峰山腳,並無麵具男子的藏身之處。

棣煥命令他們原地繼續“守株待兔”,神秘的麵具男子終究還會出現的,他直覺認為他和摩蒼有關係,肯定也是伊祁氏人,隻要抓住他,他就能掌握更多隱族的情況,更能有力地控製摩蒼。

“那麽,就請攝政王多多關照那些人了,若能安排我們族人相見相認,摩蒼感激不盡。”

摩蒼努力平複著被棣煥挑起的不安心緒,從容不迫地麵對棣煥的是真是假的試探,客氣地揮回著他的話。

“有你這話,就算將落星嶺挖地三尺,本王也會將你的族人找來與你相認的。”

棣煥見摩蒼防備得滴水不漏,他若步步緊逼反而顯得他心虛讓摩蒼放鬆,還不如轉個話題再突擊,於是,棣煥理所當然地換了口風,談起他的雄心大誌。

“本王想讓央啻國重新成為燎跡大陸的聖朝,與燎跡大陸的各國必有一戰,經過落星嶺跨過昴河就是川沃國,川沃國是個遊牧高度發達的國家,戰馬十分強悍,騎兵更是天下一絕。皇侄女,摩蒼,如果本王向川沃國發動進攻,你們覺得勝算如何?”

“皇叔高看我了,我不過是稍微懂點騎射之術的少女,哪懂得這些事?”

隱棠不感興趣地應道,她不會像伊祁蓮那樣,為了仰慕的容成皝為他上陣殺敵的,棣煥想成為另一個人容成皝,就自己衝鋒陷陣去。

不過,隱棠十分擔心棣煥提到的落星嶺之事,不知道璿璣穀內的人知不知道棣煥盯上落星嶺?如果棣煥派人一直守在落星嶺,那麽,璿璣穀隻要有人出入,絕對會引起棣煥懷疑,證實他的猜想,得通知璿璣穀內的人小心才行,至少在這個敏感階段,減少不必要的外出,降低被發現的風險。

“正如隱棠所說,我們隻是有點特殊的尋常人而已,軍國大事,我們哪懂?”

摩蒼以四兩撥千斤的姿態附和著隱棠,他和隱棠被困在宮內,棣煥在宮外的舉動又頻繁,他們得想個萬全之策,毀了棣煥的野心要回他們的自由。

“你們兩都是真人不露相,繼續謙虛吧!”

棣煥對她們敷衍的姿態習以為常,不給他們的壓力,他們是不會有所行動,他需要他們來“引蛇出洞”。

“不瞞你們,本王的人在落星嶺監視許久,已經掌握神秘人士的動向,說不定今晚就會有所斬獲,到時是不是同族人,就請摩蒼鑒定了。”

“我期待著。”摩蒼不動聲色地接招,心中卻是洶湧澎湃。

隱棠皺著眉頭盯著放話的棣煥,心底猛泛涼,他說的神秘人士是誰?

最近最常出入璿璣穀的人,應該是時不時在皇宮冒出來的浮嵐吧,神秘人士該不會是他吧?

浮嵐是極端自信之人,仗著他的幻惑術和閃引步神出鬼沒,自負無人能掌握他的行蹤,不會相信有人能發現他的蹤跡,就算真的被棣煥盯上,隻怕也渾然不覺吧?

隱棠暗暗焦慮,棣煥說今晚就會有所斬獲,她得想辦法阻止才行。

彎月高懸於空,星光點點閃爍,隨著朦朧的月光一起灑落在落星嶺上。

一身黑衣勁裝臉蒙黑巾的隱退,小心翼翼地往落星嶺潛進,不敢用閃引不快速移動,以免驚動不知藏在哪裏的棣煥人馬,暴露了行蹤。

夜風吹過漫長的草叢灌木,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在靜夜中顯得格外詭異,隱棠不由地毛骨悚然,隱隱似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感。

今晚會是個不眠夜。

棣煥在角樓跟她和摩蒼說的那些話,不僅僅是試探,更可能他掌握了很重要的線索,隻等著璿璣穀內不明狀況的隱族人出現。

“師傅,我今晚回璿璣穀告知情況,免得他們不知情被棣煥抓住。”

隱棠和摩蒼從角樓回到永興宮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瞧著摩蒼憂心忡忡的模樣,隱棠主動“請纓”。

“不,你別輕舉妄動,我明日讓玄晏告知燕韶統領,由外麵的人回璿璣穀通報比較好。”摩蒼不願意隱棠涉險,阻止她。

“那樣會來不及的,我最擔心的是可能浮嵐泄露了蹤跡,他又太我行我素,隨時都會離開璿璣穀,沒提防的話就會出事。”隱棠主意已定,說服摩蒼,“再者,玄晏現在是疏允的貼身侍衛,之前受了那麽重的傷又剛好,不宜來回奔波,玄晏若行動,必會驚動疏允,這事不適合讓疏允知道。”

最主要的是,因為噬心蠱的緣故,棣煥認定他們不會擅自逃離永興宮,隻在永興宮外布守防備外人進入永興宮,所以,她深夜偷偷離開反而不會驚動他們。

還有一點,隱棠回璿璣穀,也隻會講情況告知浮嵐讓他轉告璿璣穀內的族人,浮嵐對她觀感特殊,不管她說什麽都會相信的。如今她身上屬於伊祁蓮的力量覺醒了,就算遇到棣煥的人,她也有能力全身而退的。

最後,摩蒼拗不過隱棠,隻能幫她製造人在永興宮的假象,半夜看她避開守衛出宮,以非人的閃引步速度趕到落星嶺。

借著瘋長的灌木雜草遮掩,隱棠躡手躡腳地靠近通往璿璣穀的隘口。

忽然,有道閃影穿越落星嶺隘口的結界出現。

模糊的月色下,她看到風吹動那人的長袍,揚起那人的長發,一張七彩麵具在曖昧的月光中顯得更加鬼魅。

隱棠暗叫糟糕,她最怕浮嵐出現,結果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出穀的人就是浮嵐。

隱棠正想現身提醒浮嵐,誰知在隘口一旁岩石後猛地竄出四個人,為首的紅裙女人,一張妖嬈的臉在昏暗的月光中變得無比清晰,清晰得讓隱棠心悸。

她認得她。

棣煥手下的隱行隊負責人,曾經將她打昏帶回攝政王府的赤狐。

——VOL.03——

[星相師的不甘]

新月倒映在玉衡湖麵,一輪彎月與水波隨著夜風**漾。

湖畔的百支蓮,在暗夜中散發出更加濃鬱的香氣。

穀內遍布的麥門冬,在輕輕地搖擺,細長葉片互相磨蹭發出了低低的呼啦聲。

與世隔絕的璿璣穀,依舊平靜祥和,不染一絲俗世的紛擾,和風柔柔地吹著花香,月光瑩瑩地在湖麵**漾,七彩壁樓的簷燈在黑夜始終亮晃著。

玉衡湖畔的白色望塔,獨立著一個落寞的身影,遙望著落星嶺的方向,看著疏朗的星辰,稀稀拉拉地點綴著空曠的夜空,鋪天蓋地的感傷將她淹沒了。

摩蒼離開璿璣穀兩個月多了,斷斷續續地傳回不好的消息,讓星相師照影時不時地提心吊膽,擔憂摩蒼的遭遇,滿心的焦躁,讓她將這一切遷怒到隱棠——那名一入璿璣穀就被她當成白虎星降臨卻備受摩蒼寵愛給她取名“雪眠”的少女。

如果沒有她的出現,璿璣穀會一如既往地平靜祥和,數百年都不會改變的。

她恨隱棠。

隱族的星相師照影,雙手有些失控地抓緊望塔圍廊邊的欄杆,若當初隱棠從這裏摔入玉衡湖死掉多好啊。

可是摩蒼護著她,連向來特立獨行的浮嵐也護著她。

本以為長老院為了隱族的周全下追殺令,就能除掉隱棠這個禍害,沒料到浮嵐又出來壞她的好事,竟然對長老院說隱棠是伊祁蓮的轉世,太荒謬了!

“你還在不甘心嗎?”

照影剛想到浮嵐,耳邊就響起浮嵐如幽靈般空魅的聲音,嚇得她猛地轉過身,美麗的金色眼眸,怒瞪著不知何時冒出來的浮嵐,無法看清他七彩麵具下的真實表情,但聽得出他語中的嘲諷之意。

她能甘心嗎?

她一心一意為隱族的長遠考慮,從隱棠被摩蒼救回璿璣穀,她就確定她會給隱族帶來災難,可是他們在意了嗎?

現在摩蒼身陷皇城受製於攝政王棣煥,一切都是因為隱棠的特殊身份,她確定隻要除掉隱棠,就能避免隱族卷入俗世紛爭,可是他們又袒護了隱棠。

這叫她如何甘心呢?

“早晚有一天,隱棠會毀了隱族的。”

照影對隱棠的偏見,至始至終都沒有消失,隱棠出現時,星相異常。

白虎星煞亮降落,大凶之象,逢之多不吉。

天潢星忽明忽暗,皇室之象,有惑亂之憂。

當照影一得到隱棠的真實身份,更加確定最初的星相預兆,隱棠是出身皇室的白虎星,她對隱族絕對是禍害。

“不,隱棠會像蓮那樣守護著隱族的。”

浮嵐無比堅定道,照影要置隱棠於死地的心理,浮嵐比誰多清楚,因為照影喜歡摩蒼,從小仰慕著摩蒼,她在嫉妒摩蒼對隱棠的愛護,從一開始就仇視著隱棠,所以煽動了長老院對隱棠趕盡殺絕,這讓浮嵐難以接受。

“哼,浮嵐,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說辭嗎?相信你說的隱棠是蓮的轉世嗎?”

照影冷哼,她不會像長老院那樣被浮嵐蒙蔽的。

浮嵐一心為隱棠想借口已經讓她懷疑他的身份,他有著與所有人族人不同的黑色長發,還有著永遠不肯示人的真實麵具,這樣不敢坦誠相對的浮嵐,真的是他們族人嗎?

“照影,無論你信不信,那都不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浮嵐直視著照影,妒忌讓她美麗的臉變得有點猙獰,她眼中閃露著對隱棠的恨從未消失,仿佛逮到機會,她隨時都會咬隱棠一口的。

他今晚會出穀去皇城見隱棠和摩蒼,暫時不會回璿璣穀,擔心照影又在長老院那裏搬弄是非,隻怕又會給隱棠帶來難以預測的威脅。

“照影,隱棠是我們的族人,不是你的仇人。我鄭重地警告你,別打隱棠的主意,別想借刀殺人,隱棠也是我最在意的人,她若有任何閃失,我會將賬算到你頭上的。”

“你——”

照影難以置信地看著威脅她的浮嵐,對上他殺意驟現的眼睛,好像白虎星落在他眸中,凶相畢露。

“你瘋了,隱棠身上流的是容成氏的血,她不可能是蓮!就算是蓮,也會毀了伊祁氏!”

照影熟讀隱族的曆史,通過史書中的一些細節,推測出未避居璿璣穀前的伊祁蓮,再聯係到俗世野史中關於隱族的傳說和描述,她幾乎敢肯定,伊祁蓮曾經給伊祁氏帶來滅頂的災難,雖然她最後帶幸存的伊祁氏避居隱族遠離俗世紛爭,但也無法隱藏所有的事實,她對隱族的守護,根本就是她在贖罪。

照影相信她的直覺,更相信天象星相的預示,守著隱族的是伊祁蓮,毀過隱族的也是伊祁蓮,如果隱棠真是伊祁蓮的轉世,那麽眼前的一切就能得到更好的解釋,數百年前伊祁蓮造的孽,死灰複燃了。

“照影,你太偏激了。”

浮嵐搖頭,伊祁蓮從未想過毀掉伊祁氏,隻是曾經的自負和對容成皝的愛慕讓她迷失而肆意妄為,所以,她用餘生和來生來贖罪。

“照影,睜大你的眼睛看清楚,如今能夠扭轉局勢的人隻有隱棠,她會和摩蒼安然無恙地回璿璣穀,她會向所有隱族人證明她不是伊祁氏的禍害,希望你適可而止,別再做愚蠢的事了。”

浮嵐言盡於此,轉身如他出現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

“浮嵐,你會後悔的,隱棠絕對會毀了我們所有人!”

照影不甘地衝著消失的浮嵐的喊,惱怒地捶著欄杆,然後癱坐在冰冷的圍廊上,仰望著夜空忽明忽暗的星辰,仿佛在告訴她,浮嵐必遭血光之災似的。

風將照影最後帶著怒意的聲音,吹進了浮嵐的耳朵,他不以為然地甩甩頭,甩掉照影類似詛咒的話語,往璿璣穀南麵的落星嶺閃引而去,穿過了落星嶺隘口摩蒼親自布下的結界。

浮嵐正想取下麵具偽裝成皇宮內侍的模樣,直接前往皇宮,敏感地感受到不對勁,繼而從隘口旁邊的岩石後竄出幾個人,將他圍住,擋住了他的去路。

借著微弱的新月之光,浮嵐認出了為首的紅裙女人,那是棣煥手下隱行隊的首領赤狐,她和其他三個人都是棣煥收攏為他所用的江湖人士,他們最擅長的是暗殺。

浮嵐暗叫糟糕。

他擅長幻惑術和偽裝,以詭異的閃引步行動,但與真刀真劍的殺手正麵較量,勝算相當地低。

“神秘人士,你終於出現了。”赤狐手持短劍一步一步地逼近浮嵐,“讓我們等了這麽多天,太失禮了,乖乖跟我們走吧!”

浮嵐一聽赤狐的話,瞬間明白了,他們在這裏守株待兔很久了。

不妙,那麽他們肯定懷疑這個地方的異常,他得想辦法將他們引開,絕對不能讓他們發現落星嶺後璿璣穀的秘密。

浮嵐想往後退,避開赤狐的鋒芒,但後路立刻被其他殺手堵住。

“我們都是心狠手辣之人,勸你別做無謂的反抗,否則格殺勿論!”赤狐的短劍在月光下閃爍著詭異的光芒,劍身隱隱有血絲纏繞了。

浮嵐一聲不吭,瞧準了赤狐身邊的空隙,決定以閃引步一博。

他對赤狐的警告置若罔聞,快速地起步,飛快地衝向赤狐身側,突然不知從哪裏伸出的長劍刺中了他的右側肋骨,瞬間止住了他的閃引,血染紅了長劍。

浮嵐訝然地瞪著赤狐手中的短劍變長劍,這才發現那是對子母劍。

“你是我們的獵物,別想逃跑。”

赤狐的長劍再用力地插入浮嵐的身體。

——VOL.04——

[幻惑師的幻覺]

隱棠藏身在瘋長半人高的草叢後,緊張地看著赤狐和她的手下將浮嵐圍住,堵了他的去路。

怎麽辦?

浮嵐有沒有辦法擺脫赤狐?

她得怎麽做才能從赤狐的眼皮子下帶走浮嵐呢?

隱棠正躊躇著要如何幫助浮嵐時,就見浮嵐突然閃引,想要突破赤狐的包圍離開。

然而,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刹那,赤狐手中的短劍變成了長劍穿過了浮嵐的身體。

借著朦朧的月光,她看見長劍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冷光,刺穿浮嵐身體的劍尖滴著長長的血。

隱棠驚恐地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眨眼間發生的事。

赤狐邪笑著,手中的劍穩穩地紮進浮嵐的身體,一手緩緩地伸向浮嵐臉上的麵具,似乎想要取下麵具看個究竟。

“蓮之花,綻放在我心間,聽見我的渴望,為我化作冰與霜,凍結這天與地。”

隱棠回過神來,低低地吟唱著,手指在空中畫出一朵蓮花,繼而並掌,掌風如凜冽的冰霜之氣,推向赤狐。

“冰天霜地,飛墜之障。”

下一瞬,就見她以掌風推出了霧氣,霧氣化作飛天而墜的冰障,重重地垂擊赤狐和她的部下,砸昏了他們,繼而冰障融成蔓藤纏繞著他們的手腳,與地麵凍結在一塊。

浮嵐手抓赤狐受擊昏倒後放開的長劍,愕然地看著被冰霜凍住的赤狐等人,他們是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深受冰霜打擊,能夠如此隨心所欲駕馭冰霜的人,他記得隻有數百年前的伊祁蓮。

“浮嵐!”

隱棠用冰障擊昏赤狐之後,忙不迭地從草叢裏奔出來,跑向浮嵐,惶恐地瞪著浮嵐腰側不斷湧出來的血,汨汨直流,仿佛決堤的河水似的,讓隱棠看得心驚肉跳。

“浮嵐,你還好吧?”

浮嵐看著眼前黑色勁裝麵覆黑巾的人,聽出是隱棠的聲音,感慨地鬆了一口氣,瞥了眼倒在地上失去意識的敵人,看來,隱棠是覺醒了,她已經繼承了伊祁蓮留給她的力量。

“我……”浮嵐一開口,整個人搖搖晃晃地往隱棠身上倒。

隱棠趕緊扶住浮嵐,緊張道:“浮嵐,我們馬上回璿璣穀,你的傷很重。”

“不,隱棠。”

浮嵐喘息聲變得有些重,靠在隱棠身上,因為傷口不斷湧出的血,讓他的呼吸變得紊亂,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在隱棠不知他要幹嘛的情況下,突然猛地抽出赤狐插進他身體的劍。

血猛地噴出來,噴到隱棠臉上的黑巾,熱滾滾得,燙得她臉生疼。

“浮嵐,你在幹什麽?不要命了嗎?”

隱棠扯下黑巾,瞪著血越流越猛的傷,他怎麽可以就這樣粗暴地抽出劍,他想讓自己血流得更多死得更快嗎?

“隱棠,放心,我死不了的。”

浮嵐示意隱棠扶著他坐下,他是幻惑師,可以製造出令人分不出真偽的幻覺,當然他的幻惑術也能迷惑他的身體和感覺。

“你這樣會死的?我得先給你止血,你別亂來了。”

隱棠真的被浮嵐嚇到了,趕緊扶著他就地坐下,用她蒙臉的黑巾去堵浮嵐的傷口,但根本不管用,不管湧出的血很快就將黑巾染濕了。

“隱棠,我是幻惑師,我的身體我能控製的。”

浮嵐一手扯下了他的七彩麵具,讓呼吸順暢點,然後另一手抓住了隱棠忙碌的手,她的手上全都是他的血,就像數百年前,容成皝也在她麵前傷得血淋淋的,他的血也染上了她的血。

“你要怎麽控製?你身上的血快流光了!”

隱棠的聲音不由地顫抖,朦朧月光中,看著浮嵐脫下麵具的麵具,與她夢中出現的容成皝重疊在了一起,同樣的冷峻深刻,即使命在旦夕,也不改色。

“你看我的。”

浮嵐忽然揚起了嘴角,衝隱棠一笑。

猝不及防的隱棠被浮嵐的笑煞到,一時愣住,傻傻地看著浮嵐雙手在空中比劃著,有詭異的黑色霧氣在他掌間形成,他雙唇一張一合地翕動著,念念有詞:

“霧之幻,暗之惑,迷惑我的知覺,重塑我的髒腑,回溯我的血液,虛妄為生。”

繼而,霧氣在他的劍傷上盤旋,神奇地吸收著他流出來的血,慢慢地沁入他的身體,覆蓋在劍上了,不一會兒,剛剛被赤狐刺出來的傷好像被黑色霧氣吸走似的,離奇地消失了。

隱棠瞪著浮嵐腰間恢複原樣的黑袍,似乎不曾受過致命傷似的,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直視著連呼吸都變得平穩的浮嵐:“你的傷,就這麽好了嗎?”

太……太厲害了吧?

這不是比摩蒼治療術還高明嗎?完全不需要任何藥物,隻要他念叨幾句,傷口就能恢複如初,不留一絲痕跡。

“不,我這是在針對我自己施行幻惑術製造的假象,暫時穩住,這樣就有足夠的時間來處理了。”

浮嵐搖頭,他是對自己催眠,利用幻覺修複受損的髒腑,回收流失的血液,暫時讓身體的痛苦沉眠,這種幻惑術的效果最多持續兩個時辰,若在這兩個小時間時辰,傷口得不到妥善的處理,一旦幻覺消失,爆發起來更嚴重。

隱棠一聽,他這不是自欺欺人嗎?

“你還要處理什麽?”隱棠見浮嵐這麽不將自己的身體當回事,不悅地皺起眉頭。

“他們。”浮嵐指著被冰凍的赤狐等人,隱約也猜出隱棠出現的原因,“你是不是知道棣煥的人在落星嶺埋伏,特地回來通知我們的?”

“對。”

隱棠點頭,對浮嵐對自己“草菅人命”的舉動仍然不以為然,口氣也不由地急躁起來。

“浮嵐,你是不是以為自己神出鬼沒,誰也發現不了,所以根本沒發現被棣煥的人盯上?今天傍晚,棣煥特地向我和摩蒼試探,他發現了落星嶺這邊的異樣,也發現有神秘人士從落星嶺隘口消失,所以,他肯定這裏和隱族的存在關係密切,就守株待兔等著逮你。並且,他非常確定,今晚會有更大的收獲……你就是他們的目標,我以為能來不及,結果還是被他們發現了。現在,你要怎麽處理?將他們都殺人滅口嗎?”

浮嵐被赤狐他們逮個正著,隻要他們回去稟報棣煥,棣煥所有的猜想都得到證實,下一步,他可能直接派大軍鏟平落星嶺,把結界中隱藏的璿璣穀挖出來。

“不,他們會完好無損的。”

浮嵐伸手拍拍心浮氣躁起來的隱棠,或許是因為他們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他能感應得出她的心情,知道她是為他擔心,這讓他心情變得非常愉悅。

“你要怎麽做?”

浮嵐的氣定神閑讓隱棠狐疑,他打都打不過赤狐,還想讓他們完好無損地回去向棣煥複命嗎?

“隱棠,你應該知道的,我的幻惑術不隻是用來偽裝隱族人的模樣。”

既然知道棣煥的目的,那麽,赤狐他們就是他要來迷惑棣煥的最好棋子。

浮嵐冷冷地勾起嘴角,無論怎麽說,棣煥都隻是他的後人而已,他想變成另一個容成皝,那是絕對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