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為你詠唱

——VOL.01——

[血蓮花]

黃沙滾滾,號角嘹亮。

驟猛的風煽動了熊烈的火,燒向衝向敵營的將士們。

戰況倏然扭轉,她方潰不成軍,敵方勢不可擋。

絕望的哀鳴嘶吼,在戰場上盤旋著。

風火煙霧染紅了她的視線,她看到火燒身的戰士們四處亂竄,痛苦地與火蛇糾纏。

這火,來自駕馭風之術與火之術的伊祁氏聯合燃起,她帶領的軍隊困在火海中,任其宰割。

她騎著馬在烈火滔天的戰場中,尋找著他的身影,遍野的哀鴻令她恐懼驚惶,害怕他已被火蛇吞噬。

“蓮!”

她聽見他喊她的名字,循聲找去,看見了在火海中與敵軍廝殺的他,衣角燃了火焰,發尾被燒焦,麵容被煙霧熏黑,他揮舞著手中的劍,劈砍出一道血路。

他瞧見了她,可他無法靠近她,難以擺脫的圍攻和肆意燃燒的火焰,阻擋著他走向她。

“皝!”

這是第一次,他輸得如此狼狽,隻因為她不願意再動用神賜的力量與同族人自相殘忍,沒料到敵軍中的伊祁氏人大開殺戒,誓要將對方燒成灰燼。

“啊!”

敵人尖銳的長槍刺進他的腹部,,鮮血瞬間四湧,他揮劍砍斷了長槍,艱難地應對著越來越多的敵人,一邊衝著她大喊:

“蓮,快走!”

她聽到他讓她逃走的話語,愣住了。

眼睜睜地看著他浴血拚殺,那是她最初動心的人,為他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麵,為他變得越來越強大,她承諾過給他天下,助他成為至尊帝王……如今,她因為心軟而退卻。

“快走!走!蓮!”

她終於明白了,不管她有多強大,不管她對同族人有多於心不忍,他都是她的弱點,讓她無法視而不見,無法看著他喪命。

“蓮之花,綻放在我心間,聽見我的渴望,為我化作冰與霜,凍結這天與地。”

她流著淚詠唱著神教給她的歌謠,射出了手中刻著蓮花紋樣的箭,箭擊中了那名揮刀砍向他的敵人。

“冰天霜地,萬物歸寧。”

下一瞬,火海凍結成了冰川,濃煙灰塵化作了霜霧,圍攻他的敵人都成了冰雕霜人。

天地之間,唯一清醒的人隻剩下淚流滿麵的她和滿身是血的他。

她帶著無比強烈的罪惡感和自我厭惡感,下了馬,扔下了弓與箭,緩緩地走向已經不支倒在血泊中的他,抱起他。

為了他,她會下地獄的。

“蓮,我知道你無法對我狠心的。”

他抬起沾滿血的手,撫摸著她淚漣漣的臉,說著他對她的承諾。

“此生此世,我和蓮禍福與共,榮辱相伴,生不離,死不棄。”

“啊嗚……啊……”

她隻是抱著他嚎啕大哭,對他心軟,就必須對她的族人心狠了。

永興宮。

死寂的安靜。

空氣中充滿了肅殺的味道。

棣煥麵色不善,殺人的目光盯著**的隱棠。

她的腦袋纏著厚厚的紗布,毫無血色的臉,白得令人膽顫心驚。

她是他重要的棋子“隱帝”,他不準她出任何意外破壞他的計劃,就算死,也要由他親手了結。

根據負責永興宮守衛的衛兵報告,隱棠時半夜從永興宮宮頂墜下,自殺還是失足暫無定論。

但是這一摔,把她的小腦袋摔得昏迷不醒,為何她會在宮頂,不得而知。

棣煥對此大動肝火,將永興宮的守衛們全都撤了職,換上他攝政王府的親兵,確保永興宮的一舉一動在他的掌握之中,絕不允許摩蒼和隱棠又任何他預料之外的閃失。

“摩蒼,你給本王解釋下,皇侄女好端端地半夜不睡爬到宮頂做什麽?”

摩蒼背對著棣煥,坐在隱棠的床邊,目不轉睛地盯著腦袋摔出血窟窿的隱棠,對棣煥的責問置若罔聞。

若不是衛兵發現及時,若不是他及時急救護理,隱棠可能因腦袋失血過多而死的。

一想到昨晚半夜的意外,摩蒼心有餘悸,後怕不已。

“摩蒼,給本王理由!”

棣煥揚高了聲音,追問摩蒼,之前春狩圍場的意外,燕韶統領給了他解釋,那是針對隱棠而不是疏允,他隱晦地說隱棠身份特殊,對神秘人士有威脅,問他要不要深入調查?

棣煥不願意隱帝與伊祁氏的存在泄露,對燕韶統領的解釋表示滿意,即使沒有抓到嫌疑犯,也讓他終止了調查,沒料到隱棠在永興宮又出了意外

究竟是誰想殺隱棠呢?

東宮失火後,疏允被他訓斥過,暫時沒有那麽大的膽子打隱棠的主意,那麽,是摩蒼背後的人在作梗嗎?

然而,摩蒼那麽在意隱棠,會容忍他的人對隱棠下手嗎?

棣煥的人時時刻刻監視著永興宮,並無可疑人士出入永興宮,摩蒼和隱棠也無法與外界取得聯係……棣煥皺起眉頭,盯著遲遲不回聲的摩蒼,他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哪裏疏忽了?

“攝政王,隻是意外,隱棠不會有事的,也不會壞了你的千秋大業。”

過了一會兒,摩蒼冷冷地回頭瞥了棣煥一眼,嘲諷道,不稀罕棣煥對隱棠的關心。

隱棠墜樓時,手中緊握著蓮之環和赤蓮玉簪子,她的左掌劃開道口子,血染紅了蓮之環,當他取下蓮之環和赤蓮玉簪子時,發現她的血在她的手心凝固成一朵血蓮花花……就像當時浮嵐的血流在她掌心化成的血蓮花一樣。

血蓮花令摩蒼詫異,小心翼翼地清洗幹淨怕讓人瞧見,特別是棣煥,絕不能讓他知道隱棠和隱族數百年的羈絆。

看著昏睡中似乎陷入長夢的隱棠,是不是又夢到了蓮?是不是找到了蓮的令訣?那樣的投入,才讓她身體受到那麽大的撞擊都沒有醒來?

隱棠墜下宮頂頭破血流的模樣,嚇壞了摩蒼,一想到她血流滿麵的畫麵,他的心就一陣心悸後怕。

明明不久前他才對她說不會再讓意外發生,怎麽又讓她遇到這樣的危險呢?

見她受傷,他心如刀割,恨不得替她承擔一切,換取她的舒顏展眉。

心……陣陣地抽疼。

摩蒼捂著胸口,忍受著那一波波撕心裂肺的痛楚,臉色大變。

該死的噬心蠱,怎麽當著棣煥的麵發作了?

“你……”

棣煥聽到摩蒼冷嘲熱諷,正想發作,卻見背對著他的摩蒼,慢慢地整個人蜷縮起來,趴到了床沿,隨即喘息聲變得粗重,泄露了他的痛苦。

棣煥恍然,哼道:“你忤逆本王,連噬心蠱都看不下去,替本王教訓你呢。”

“攝政王若沒事,請回吧,我會照顧好隱棠的。”

摩蒼忍著噬心蠱的折磨,力持平穩的口氣,奈何呼吸開始紊亂,說出來的話飄飄忽忽顯得“底氣不足”。

他沒有回頭去看棣煥,怕他發現他的異樣,於是一反常態地下逐客令,隻想將棣煥趕走,不能讓他知道他沒有服用噬心蠱的藥餌。

“喏,接下來三天的藥餌。”

棣煥從懷中掏出瓷瓶遞給摩蒼,每個三日他都會派人送藥餌進宮的,讓隱棠和摩蒼在噬心蠱的控製下對他服服帖帖的。

摩蒼伸手往後接過小瓷瓶,緊緊地攥到懷中,五髒六腑被啃噬的痛疼,讓他無法多回應棣煥,甚至已經沒心力去顧棣煥走了沒有,半個身子趴在隱棠的床邊,全身**僵硬起來。

他仿佛能聽到噬心蠱啃咬著他髒腑的聲音,一聲一聲,如同閻王在催命似的。

——VOL.02——

[神祗之血]

疼痛的味道在空氣中彌漫。

摩蒼蜷著身子趴在隱棠床邊,弓起的脊背漸漸地僵硬。

他咬緊下唇,抑製住難忍的喘息聲,額頭不斷地沁出冷汗,神經**著緊繃起來。

眼前昏睡的隱棠,無法像往常那樣給他溫暖的懷抱和溫柔的撫慰,他隻能硬撐著,忍受著噬心蠱在他體內張狂著……

棣煥雙手環抱著胸,好整以暇地欣賞著被噬心蠱折磨的摩蒼,好一會兒之後,終於發現了異常,他給了摩蒼藥餌,但摩蒼似乎根本不打算服用似的。

“摩蒼!你在幹什麽?”

棣煥臉色一變,冷不防地上前,一把抓住摩蒼的後頸,將他從隱棠的床邊提起來,掰過他冷汗涔涔的臉,麵對他。

他極力忍耐痛楚無力言語的慘然,令棣煥倏地明白,惱火地將無力的他摔在地上,聲色俱厲道:

“摩蒼,你在找死吧?竟然不給噬心蠱喂藥餌,你以為以身試蠱就能餓死噬心蠱嗎?還是你以為不吃藥餌就能擺脫本王的控製嗎?”

摩蒼此時的樣子,比他初見時的俊朗清爽憔悴許多,那雙能蠱惑人心的魅眼不知不覺間變得混沌,迷蒙的霧氣模糊了他眼中的光亮,讓他看起來像是長病久臥精神頹靡之人……大概有段時日沒有服用藥餌,甚至可能從一開始他就放棄藥餌對抗著噬心蠱,棣煥一邊惱怒於摩蒼的陰奉陽違,一邊又佩服他的忍耐力,虧他忍得住噬心蠱的折磨,用自己的髒腑來喂養噬心蠱。

“我……我……討厭藥餌的……味道。”

摩蒼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仰望著將他“踩在腳底”的棣煥,聽著他惱怒的話語,微微斂起眼簾,故作雲淡風輕,不以為然地回他。

今日所受的侮辱,是為了他日他和隱棠的自由,他會忍下去的。

“摩蒼,就算你是連閻王都要給臉色看的神醫,也不可能戰勝無藥可解的噬心蠱。”

棣煥蹲下身,扣住摩蒼的下巴,充滿憐憫地看著他搖頭,口氣漸漸地森冷:

“所以,別做蠢事,乖乖地跟噬心蠱同存,別試圖反抗我,那會玩死你自己的。”

繼而,他掰開摩蒼手中的小瓷瓶,倒出一粒,以不容置喙的強勢,撬開摩蒼的嘴,硬生生地將藥餌塞入,逼著他吞下。

摩蒼惶然地瞪大眼睛,無法反抗。

長期得不到滿足的噬心蠱,在藥餌進入喉嚨下腹的那一瞬,齊刷刷地鬆開了啃咬著的五髒六腑,湧向了新鮮的藥餌。

撕心裂肺的疼痛,隨著藥餌在體內的作用,慢慢地散去,鬆弛了摩蒼僵硬的軀體。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不去看棣煥眼中的得意和張狂,他這麽久的堅持都被棣煥毀了,他忍受噬心蠱折磨的痛苦也白受了。

可惡!

“哈哈,摩蒼,藥餌是好東西,不要虧待自己。”棣煥大笑著起身,瞥了眼依然昏睡的隱棠,以摩蒼對她的在乎,絕對不會讓她出事的,“隻有健健康康的你,本王才能相信你會照顧好皇侄女的。”

摩蒼握緊了拳頭,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麵無表情地望著棣煥,忍辱負重道:

“多謝攝政王的關心。”

隱棠威脅著腦袋,眼睜睜地看著摩蒼被棣煥強行喂食藥餌,看著疼痛難忍的摩蒼在藥餌的作用得到了紓解,卻一臉毀滅似的失落。

她默默地攥緊了雙拳,摩蒼受的折磨都白費了,該死的棣煥!

泛著疼痛的大腦,回響著伊祁蓮的詠唱,在那一霎,她有種開口跟著伊祁蓮為摩蒼詠唱,將天地毀滅的衝動。

無法原諒。

她無法原諒棣煥對摩蒼的糟蹋。

然而,她忍了下來,艱難地閉上眼睛,假裝她依然昏睡,聽著棣煥猖獗地叫囂,聽著摩蒼隱忍的聲音,想到夢中為容成皝拚命的伊祁蓮,更加覺得不值。

伊祁蓮為容成氏所付出的一切,沒有換來後世容成氏對伊祁氏的感恩,反而是招來容成氏對伊祁氏更多的覬覦和貪婪,讓今日的摩蒼也成了棣煥的棋子。

如果數百年前,伊祁蓮放棄了容成皝,是不是現在的曆史都會改變呢?

伊祁蓮啊伊祁蓮,為了她的愛,逆天行事,讓今日的伊祁氏也逃不開神的懲罰。

而她,容成皝留下隱諭中的隱帝,伊祁蓮選中轉世之人,她就是伊祁蓮,命運的羈絆,眼前的一切,都是她要償還的債。

隱棠苦笑……伊祁蓮對容成皝的心軟,真的是造孽啊。

經曆風火圍攻冰天霜地之後的容成皝,他被長槍所刺中的傷,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即使強悍如他,在那一刻,也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懼。

“蓮,謝謝你,給我天下,但我恐怕……”容成皝有氣無力地躺在軍營簡陋的**,緊緊地抓著伊祁蓮的手,眷戀難舍地望著伊祁蓮,“我死後,蓮就自由了,不會因傷害族人而自我厭惡。”

“為你犯了錯逆了天背叛了神,你的命是我的,我不允許你隨意放棄。”

伊祁蓮一手反握住他的手,一手緩緩地撫摸著他失血過多而蒼白的麵頰。

為了他,她對她的族人狠心;為了他,她蒙蔽良心與族人自相殘忍;為了他,她對族人有太多的罪惡感;為了他,她已做好下地獄的準備;為了他,她付出了一切,怎麽容得他這樣離開呢?

“皝,我們伊祁氏是神祗之後,從出生就受到神的寵愛,天賦異能,擁有比常人多數倍的壽命,你知道為什麽嗎?”

“知道,因為你們是神的寵兒。”

容成皝笑了,他知道她最愛他的笑容,他知道他利用了她對他的仰慕,利用了她的力量,將她和伊祁氏人卷入他們凡人的爭鬥中,看著她從驕傲地向他展示她的騎射之術,到鬱鬱寡歡地為他衝鋒陷陣……他剝奪了她的快樂,但願最後還能給她留下美好的映像。

“不,因為我們流著神祗之血。”

伊祁蓮鬆開了容成皝的手,從發間拔下他送她的赤蓮玉簪子,一邊劃開她的手腕,一邊似笑非笑地說出伊祁氏最大的秘密。

“我們的血不但能延年益壽,還能救死扶傷,皝,你不會死的。”

然後,她將她流血的手腕放在容成皝的唇邊,讓他喝下她的血,讓他的身體裏也流著神的血,讓他也能得到神的眷顧,成為神的寵兒。

“從此以後,你的身體裏就有我的血,沒有我的允許,誰也傷不了你的。”

為了他,所有逆天而行的事,她全做了,神永遠都不會原諒她的。

“蓮。”

容成皝起身,捧住伊祁蓮的臉,沾著她血的唇慢慢地吻上她的,讓她受傷淌著血的傷口覆蓋在他腹部的沁血的傷上,讓彼此的血混融了。

“這樣的話,你的身體裏是不是也流著我的血?”他在她耳邊低低地喃語著,“從今往後,我們同命相連,誰也離不開誰了,對吧?”

伊祁蓮沒有回他,隻是疲憊地埋首在他頸間,無聲地流著淚。

容成皝的命,是伊祁蓮續上的。

隱棠終於明白,為什麽數百年前的容成皝會留下那樣的隱諭?為什麽他會那麽確定後代之中會出現模樣迥異的後人?

因為,他的身體裏流著伊祁蓮的血。

即使經過數百年,伊祁氏的血被稀釋,已經沒有延年益壽救死扶傷的功用,也無法得天獨厚因神祗之血而天賦異能……然而,伊祁氏的綺豔樣貌,還是一代代地傳了下來,才會出現她和浮嵐。

這些秘密,是被伊祁蓮掩藏的,不會出現在隱族中的隱情。

她該如何跟摩蒼坦白這讓數百年後他們無法擺脫的羈絆呢?

——VOL.03——

[覺醒的隱棠]

親自恭送棣煥離開永興宮,回來時,摩蒼發現隱棠已經從**坐起身了。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眼中染上了洞悉一切的感傷,眉宇間,還有一絲絲的憤懣之色。

“剛才的情景,你都看到了吧?”摩蒼了然,走過去將隱棠擁在懷中,輕輕地撫摸著她纏著紗布的頭,又問,“還疼嗎?”

“隻是皮外傷,不疼了。”

隱棠想起失去意識前發生的事,因為她的血引起了蓮之環的共鳴,蓮之環過大的反應刺激著她,讓她昏迷,身不由己地從永興宮宮頂墜下,夢到了數百年前在戰場廝殺的伊祁蓮和容成皝,看到她的血與容成皝的交融在一起了。

腦袋隱隱地泛著疼,但這些比不上噬心蠱發作時的痛,更比不上摩蒼強韌噬心蠱折磨時的難受……但棣煥竟然那樣強迫摩蒼,當著她的麵將摩蒼“猜在腳底”。

“他總是這樣傷害師傅,我沒辦法原諒他。”

隱棠的手緩緩地在摩蒼胸前撫動著,在這之下,藏著棣煥的噬心蠱,摩蒼為了與噬心蠱對抗,忍受了噬心蠱太久的折磨了,隻為了有朝一日,找到反製噬心蠱的辦法。

然而,棣煥的舉動,將摩蒼的努力勸毀了,嚐過藥餌之後的噬心蠱,若再得不到滿足,隻會變得更加瘋狂,對五髒六腑的破壞力更強烈。

“隱棠,你沒事就好,我很擔心。”

隱棠帶著恨意的話語,聽在摩蒼耳中,多了一份的無奈,他無法保全她的天真,無法給她與世無爭的人生,隻能看著她一步一步地陷入俗世的愛恨嗔怨之中。

“師傅放心,以後我會變得越來越強大,他不會有機會再傷害我們了。”

隱棠埋首在他懷中,口氣變得堅定而自信。

她想起了伊祁蓮的令訣,在夢裏學會了伊祁蓮的詠唱,她知道該如何駕馭伊祁蓮的冰天霜地,她體內屬於伊祁蓮的力量被蓮之環喚醒了,她和摩蒼不會再受製於棣煥的。

“你和蓮之環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聞言,摩蒼拉起隱棠的手,攤開她的掌心,看著那道凝結著血漬愈合的傷口,想起她昏迷時蓮之環的樣子,再聽隱棠這麽說,摩蒼大概猜出來了。

蓮之環讓隱棠覺醒了嗎?

“我身上所有的謎題,答案都在於我所流的血。”

於是,隱棠一五一十地將她的夢境告知摩蒼,讓他明白數百年前伊祁蓮所做的一切,關鍵就在於她為容成皝輸血續命。

“容成皝的身上流著伊祁蓮的血,數百年來,容成皝的後人體內或多或少都會有點伊祁蓮的血,我的出現就不是偶然,所以容成皝才那麽肯定容成氏的後人中會有容貌與眾不同的人。他留下隱諭讓那人成為隱帝,一來可能是為了保護隱帝免受歧視;二來大概借此來償還未與他共享天下盛世的伊祁蓮。”

隱棠有些嘲諷地揣測著容成皝的用意,不管他出於怎樣的私心,他的那道隱諭都成了她的桎梏,造就了今日劍拔弩張的局麵,伊祁氏與容成氏永遠都無共處的可能了。

“在隱族的隱史中,關於進入璿璣穀前的蓮的事,很少記載。”

知道伊祁蓮不為人知的隱情,摩蒼的心情非常複雜。

對於隱族來說,蓮是他們的英雄,是守護璿璣穀的勇士,她的一生都獻給了璿璣穀中幸存的族人。

然而,誰也沒料到,避居璿璣穀之前,伊祁蓮為容成皝做了那麽多逆天而行的事,甚至連伊祁氏最大的秘密都告知容成皝。

“數百年前的伊祁氏,他們的血對常人來說,的確是可以起死回生的靈藥。可惜,自從隱族被神拋棄,我們的血就沒那麽神奇了,所以,隱棠別輕易傷害自己讓血白流。”

摩蒼的指腹心疼地撫過隱退掌中的傷痕,她不像高深莫測又神秘難測的浮嵐,同樣是赤蓮玉簪子滑過的傷,浮嵐能自動愈合,但隱棠不行,她已經背負太多了,這些皮外傷就讓他為她承受吧。

伊祁蓮數百年前犯下的錯,她曾拿自己贖罪,也無法彌補,如今讓她轉世的隱棠來承擔,繼續為她的錯誤負責。

想到這兒,摩蒼望著隱棠的目光變得深沉,他該怎樣該保護隱棠呢?

“不,我的血沒有白流。”

隱棠搖頭,警戒地掃視著四周,屏息靜氣地感受著永興宮的動靜。

當她被蓮之環喚醒,懂得如何駕馭伊祁蓮傳給她的力量後,她的感應也變得靈敏,耳聽眼觀心感,就能確定她所在的環境有無雜人偷窺竊聽。

此時的永興宮很安靜,宮女侍從都在殿外待命,棣煥新換的守衛守在永興宮四周,並未靠得太近……棣煥太自信,以為將她和摩蒼軟禁困在永興宮,就不怕他們“亂來”。

“師傅,你想不想看看伊祁蓮給我的力量是怎樣的?”

就算伊祁氏的血經過數百年的稀釋和神的懲罰變得尋常,但對她來說,仍是關鍵所在,她的血無法成為長命百歲和起死回生的靈藥,但能解開她的迷惑,讓她找到伊祁蓮留給她的東西,想起伊祁蓮的令訣。

“蓮的力量是冰天霜地,有毀天滅地的破壞性,你剛醒來,控製得了嗎?”

摩蒼雖然好奇,但考慮到冰天霜地的特殊性,不宜在永興宮使用,免得打草驚蛇,引起棣煥的注意就糟糕了。

“師傅,蓮之環呢?”

隱棠答非所問,看著她掌中的傷痕,就算她剛剛覺醒,就算她明白冰天霜地的破壞性,也無法阻止她想做的事情。

“隱棠,你的力量真的覺醒了嗎?”

摩蒼掏出蓮之環和赤蓮玉簪子,遞給隱棠,莫名地膽戰心驚,直覺得隱棠被棣煥不久前的行為激怒,心中升起了憤懣就變得衝動。

隱棠先是拿起赤蓮玉簪子挽起她的發簪住,然後再捏起蓮之環,道:

“師傅,你看這蓮之環上的蓮花紋樣和赤蓮玉簪子上的很像呢!你知道為什麽嗎?”

“赤蓮玉簪子是容成皝為蓮雕琢的,難道蓮之環也是?”

摩蒼順著隱棠的話題,沒再追問冰天霜地的事,仔細地打量著蓮之環和赤蓮玉簪子上的蓮花紋樣,的確極其相似。

“嗯,因為伊祁蓮為容成皝動用了冰天霜地,心中的罪惡感讓她容易情緒失控,這枚蓮之環是黑曜石打磨出來的,黑曜石能夠辟邪化煞讓人平心靜氣,它是容成皝送給伊祁蓮的護身符。”

這回的夢,刺激著隱棠,讓她又想到了許多伊祁蓮的回憶。

“後來,伊祁蓮封印冰天霜地時,選擇了黑曜石當容器,而我的血與蓮之環能產生共鳴,力量就被喚醒。”

“你的力量,真的已經蘇醒了嗎?”

伊祁蓮與容成皝之間千絲萬縷的羈絆超過了摩蒼的想象,他熟悉的隱族曆史,掩飾了太多的真相,才會讓今日的他們在棣煥的逼迫下變得如此被動,讓摩蒼對伊祁蓮的觀感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因為蓮,神對伊祁氏的懲罰還沒結束嗎?

“蓮之花,綻放在我心間,聽見我的渴望,為我化作冰與霜,凍結這天與地。”

隱棠以詠唱回答著摩蒼,然後一手指向屋簷梁柱,有冰霜之氣從她手中湧出,她令道:

“冰天霜地,示物之箭。”

下一瞬,冰箭射中梁柱,梁柱凍結成了冰梁霜柱,寒氣逼人。

伊祁蓮的冰天霜地,有著不同的駕馭令訣,控製著它的強度和力度。

真正能夠毀天滅地的冰天霜地,一直被封印在蓮之環中。

——VOL.04——

[真命天子]

蓮之環在隱棠手中微微顫動,環身的蓮花紋隨之發亮。

柔柔的光芒環繞著蓮之環,花葉仿佛在光芒間舒展,愈加妖嬈冶豔,呈現出異常妖異的魅惑。

摩蒼訝然的目光,從蓮之環轉向被隱棠凍結的梁柱,感受到從冰霜之中散發出來的肅冷殺氣。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鎮靜從容的隱棠臉上,額頭上纏過了紗布,額下的眉眼一掃最初的怯弱,目光窘亮而篤定,眼神沉靜而淡定,雖然是第一次引發冰天霜地的力量,但她的姿態熟稔得好像使用過千百次似的。

浮嵐說隱棠是蓮的轉世,因為他的血能和她的融在一起,讓摩蒼正視這個事實。

然而隱棠的個性和驍勇善戰的蓮迥然不同,摩蒼很難將他從閻王爺手中搶回來的脆弱少女當成蓮。

但是,此時此刻,看著蓮的冰天霜地重現天日,看著隱棠熟悉地詠唱令訣駕馭冰天霜地,看著她的神情變得堅毅而強韌……這樣的隱棠給了摩蒼莫大的衝擊,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隱棠的確是蓮的轉世,即使她想不起所有蓮的回憶,但蓮留給她的東西慢慢地在她身上覺醒了。

“隱棠,你終於醒了。”

摩蒼百感交集地伸出手,撫著隱棠依舊帶著病容的臉,就算她駕馭了冰天霜地變得強大,他依然想要守護著她,當她永遠是他的“雪眠”。

“從這一刻起,我就能保護師傅了。”

絕不會再讓棣煥傷害摩蒼的,隱棠微微抬起下頜,仰望著一臉感慨的摩蒼,平靜地向他表明立場。

“師傅,我是伊祁蓮,不管長老院承不承認我,不管他們是否將我當禍害,我都會像伊祁蓮那樣為隱族而戰,保護師傅在意的族人。”

“隱棠,我們會一起回璿璣穀的,誰也無法否認你的。”摩蒼捧著隱棠的臉,傾身,柔柔地在隱棠纏著紗布的額頭印下一吻,“所有人都會為你感到驕傲的。”

她不是禍害,不是災星,她是一直被命運捉弄的可憐人,背負著宿命的債,贖著別人的罪,為不同人而戰……這樣的隱棠,讓他無比心疼。

“隻要我在意的人平安無事就好。”隱棠牽起摩蒼的手,將她手中的蓮之環緩緩地套進他的中指,他才是隱族所有人的驕傲,“蓮之環該回到師傅身邊了。”

通過蓮之環的共鳴,她能感受到摩蒼的心情波動,這是伊祁蓮送給她的最意外最驚喜的禮物,她讓她和摩蒼之間多了一份羈絆。

“可以嗎?”

摩蒼有些疑惑道,覺醒之後的隱棠自信得令他驚喜。

“師傅,蓮教了我很多東西。”

隱棠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她的胸口,伊祁蓮在她的腦海和心間,以她們之間特殊的羈絆,將她的回憶和力量傳給她,讓她身體內沉睡的伊祁氏之血覺醒,駕馭著伊祁蓮給她的一切。

繼而,她的手指向剛剛被她凍成的冰梁霜柱,在空中畫出了蓮花的模樣,口中隨之念道:

“蓮之花,隱光華,藏鋒芒,沉眠吧。”

下一瞬,梁柱上的冰霜化作了水霧,消失在空氣之中,濕潤了摩蒼的呼吸,也氤氳了他的眼睛,再一次深刻地意識到,隱棠不再是躲在他背後的柔弱少女了。

隱棠,她成了蓮。

坤慶殿。

疏允望著殿外陰沉沉的天,籠罩著一層厚厚的霧霾,遮掩了暮春的日光。

一身禁中侍衛打扮的玄晏,恭敬地立在疏允身後,向疏允報告隱棠和摩蒼的消息。

“稟皇上,隱棠的傷已無大礙,但攝政王加強了永興宮的守衛,對他們的控製加嚴,皇上暫時不要借故擺駕永興宮比較妥當。”

“禦醫說她腦袋摔了個血窟窿,真的不礙事嗎?”

自從將玄晏帶離永興宮,讓他當他的禦前侍衛,一邊養傷一邊替他與隱棠交換信息,雖然玄晏有時回得語焉不詳,但疏允也猜得出來隱棠意外墜樓應該是另有隱情。

“回皇上,摩蒼是江湖中傳說能氣死閻王爺的‘魅公子’,醫術遠在禦醫們之上,用藥奇特,治愈效果奇好,他說沒事就不會有事。”

玄晏背後的傷,短短半個月就差不多痊愈,一來他身體素質好,而來摩蒼治療術了得,摩蒼自製不外傳的創傷藥比太醫院提供的藥物,療效好數千倍,自然恢複神速。

剛得知隱棠墜樓時,玄晏嚇得一身冷汗,後來秘密回永興宮探聽,反而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這次意外讓隱棠體內屬於蓮的力量被喚醒,得到蓮的真傳,整個人脫胎換骨似的。

隱棠強大起來,他們對抗棣煥的籌碼就增加,要擺脫俗世的紛爭也變得容易。

“嗯。”疏允點點頭,又瞅了瞅殿外,停頓了好一會兒,才問,“玄晏,朕讓你辦得另一件事,有眉目了嗎?”

疏允對隱棠的過去太好奇,特別是隱棠和褚恪皇帝之間的隱情,成了他的心結。

於是,疏允讓玄晏暗地裏打聽褚恪皇帝生前的心腹影衛——被棣煥懷疑有弑君之嫌全國通緝的衛麒,棣煥說是想要讓衛麒對褚恪皇帝的死給個交代,實則要殺衛麒滅口。

那麽,衛麒一定掌握了許多他想知道的真相,疏允迫切地想要見衛麒一麵,讓他解開他的疑惑,究竟褚恪皇帝最後給了他什麽任務?

“皇上,你沒發現嗎?”

玄晏調職為皇上禦前侍衛,與禁軍統領燕韶能夠理所當然地接觸,他知道衛麒和隱棠的嬤嬤都偽裝藏身淳熙大人的府邸,於是通過燕韶統領知會淳熙大人,試探衛麒的意思。

“嗯?”

疏允回頭,皺眉斜睨著答非所問的玄晏。

“皇上找的人,就在這兒。”

衛麒是褚恪皇帝的影衛,對皇宮地形極為熟悉,能夠輕而易舉地潛入隱藏,更別說他常向褚恪皇帝回稟的坤慶殿,完全可以避開任何耳目進入。

“皇上,我先告退了。”

玄晏指了指大殿內雕刻著盤龍的大梁,繼而不待疏允回應,徑自以閃引步從坤慶殿消失。

“衛麒參見皇上。”

衛麒從大梁後走出,恭敬地向疏允行禮,感慨萬分地望著眉間少了點陰鬱的少年皇帝,多時不見,他比太子時期似乎成熟了許多。尤其是得知他放下對隱棠的偏見,與隱棠聯手對付棣煥時,衛麒終於願意見他,他相信先皇地下有知,看到他們姐弟化幹戈為玉帛,肯定也會欣慰的。

“衛麒,相信宮中的情況和朝廷的局勢,你都清楚吧?”

疏允走向衛麒,直視著最被父皇看中隻對父皇忠誠的衛麒,開門見山道,他知道衛麒願意潛進宮見他,肯定願意解答他的疑惑。

“我一直都在關注。”

自從隱棠在嬤嬤家被棣煥帶走之後,衛麒嚐試了很多方式想要救隱棠,遵循褚恪皇帝的遺命帶她離開,然後形勢變化得太快,隱棠被棣煥控製,棣煥派他的隱行隊追殺他,他根本不敢貿然進宮行動。直到神秘人士浮嵐的出現,他將他“改頭換麵”,把他和嬤嬤隱藏在淳熙大人的府邸,他才能蟄伏起來,靜觀其變,等待機會。

“好,那朕就問你,父皇的死與你有關嗎?父皇最後交給你的任務是什麽?”

疏允直截了當地將問題拋向衛麒,不跟他虛與委蛇。

“棣煥揭露隱棠的存在,昭告他的野心,刺激得先皇氣血攻心而死的。”

棣煥利用褚恪皇帝的死製造了太多陷阱,衛麒比任何人都清楚棣煥的虛偽與放肆,他今天來,就是要讓疏允知道真相,讓他明白,至始至終,他想要天下,障礙隻有棣煥。

“先皇的遺命是讓我找到隱棠,帶她遠走高飛,逃離隱帝的命運,你才是央啻國的真命天子。”

疏允大為震驚,他從一開始就被棣煥耍了。

父皇愛隱棠,但最終,天下還是留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