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光之災

——VOL.01——

[玄晏的決意]

閃身出現在永興宮的人,身著暗紅色繡鷹禁衛服,腰戴佩刀,儼然一副禁宮侍衛模樣。

然而,蜷曲虯髯掩飾下的麵容,又顯得年輕稚氣,染上凝重色彩的五官令隱棠倍感熟悉,好似服用返璞散偽裝成常人樣子的玄晏。

他望向她的眼神,深邃又澄澈,似有千言萬語在其中泛漾,卻化作了欲說還休的憂慮,對上隱棠疑惑的雙眼,他輕輕地點頭,回她:

“我是玄晏。”

當初敕揚城驚變時,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異常順利地脫困,摩蒼反而決定和隱棠留守敕揚城,玄晏就知道其中必有隱情。

隻是摩蒼和隱棠都不願說,玄晏無從得知,值得順摩蒼的意,與其他人先回璿璣穀,但心底一直牽掛著他倆。

玄晏忘不了在淳熙大人府邸告別時的隱棠,她堅定又義無反顧的眼神,執意追逐摩蒼的堅持,莫名地掀動他的心弦,攪亂他的心緒,每每思及便覺得不安。

敕揚城時不時傳回來的消息,更讓玄晏寢食難安。

聽說隱棠和摩蒼被攝政王棣煥帶進宮,完全受製於棣煥,淳熙大人說他們很難接觸到隱棠和摩蒼。玄晏知道隱棠的真實身份,恐怕容成氏的人都知道了,那麽隱棠進宮,怕是凶多吉少。

後來浮嵐回璿璣穀,向長老院報告摩蒼的情況,玄晏得知隱棠和摩蒼剛剛經曆生死之劫,明白宮中的小皇帝對隱棠的敵視,他就無法安心地呆在璿璣穀了。

尤其當玄晏確知長老院的決議,再也顧不得其他,迫不及待地離開璿璣穀來璿璣穀,托燕韶統領的關係,潛入了皇宮,直到此刻看到安然無恙的隱棠和摩蒼,他才稍稍地放下心。

“玄晏,你不留在璿璣穀,跑來這裏做什麽?”

摩蒼對玄晏的出現相當地不以為然,禁宮重地,危機重重,玄晏是他的弟弟,他不想他也陷入危境之中。再者,玄晏向來早熟穩重,不會衝動行事,他這回潛進皇宮,難道是——

“是璿璣穀裏出事了嗎?”

“璿璣穀裏沒事。”

玄晏的視線從隱棠轉向摩蒼,這才發現臉色蒼白,少了以往的光彩,看來情況比浮嵐報告給長老院的要嚴重得多。以玄晏對摩蒼的了解,他總是神采飛揚,無論什麽情況下他都是自信滿滿的,如今的眉宇間,卻有著淡淡的憂色,隻怕目前的局勢並非他能掌控的。

那麽,他來是對的。

之前循著摩蒼和隱棠的氣息,找到永興宮,看見棣煥帶人進去,他躲在暗處,憑借守護之神玄武賦予他的力量,感應著地之氣,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心情十分凝重。

玄晏想到長老院發出的命令,那個命令不會傳達給摩蒼,摩蒼無法保護隱棠的。

“玄晏,你怎麽來了?”

隱棠見玄晏臉色那麽沉重,心生不安,她與玄晏年紀相仿,但玄晏比她強大許多,是她膜拜的對象。

在隱棠心中,玄晏成熟穩重,謹言慎行,做事很有分寸,怎麽都沒知會就潛入宮呢?他難道不知道這樣做很危險嗎?

“我不放心你們。”玄晏正視隱棠和摩蒼,鄭重其事道,“所以,我要留下來。”

入宮前,玄晏找過燕韶統領,無論如何都要他以權謀私一回,將他安排在皇城的禁衛軍中,這樣就能了解皇宮內情況,暗中保護隱棠和摩蒼了。

“胡鬧。”摩蒼一聽動了氣,以命令的口吻道,“玄晏,立刻回璿璣穀,沒有我的允許,不準擅自離穀。”

任何出現在他和隱棠身邊的人,都會引起棣煥的懷疑,就會增加隱族和璿璣穀暴露的風險,他不希望將其他族人卷入俗世的紛爭中。

“哥,我決意已定。”玄晏固持己見,執拗的目光對上摩蒼動怒的目光,無所忌憚,繼而沉聲道,“我會隱藏好自己,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他必須留下來,隱棠隨時都會有危險的,他要保護她。

摩蒼並不清楚璿璣穀內的變故,玄晏又無法向他說明,他隻能守在他們身邊以防萬一。

“玄晏,你——”

玄晏的任性,令摩蒼氣結,隱棠忙不迭地拉住摩蒼的手安撫他。

“師傅,玄晏也是擔心我們,我來說服他,你別生氣。”

“你不用說服我,你和哥哥隻要明白我的決定就好。”

玄晏撇了撇嘴,擰起眉頭,在隱棠向他“說教”之前再次聲明自己的立場,然後,硬生生地轉移了話題。

“我進宮前見過衛麒和嬤嬤,你們不想知道他現在的情況嗎?”

“衛叔叔嬤嬤都還好吧?”

隱棠成功地被轉移了注意力,摩蒼無奈地搖頭,看樣子,玄晏是鐵了心要留在宮中,就算他將他趕走也無濟於事,腳長在他身上,他現在又困在永興宮,對他根本就是無可奈何。

玄晏警戒地掃了眼四周,以周圍的氣息判斷那些受棣煥之命監視著永興宮的人的距離,再次確定他們沒發現他,也聽不到他們的對話,才放心地對隱棠說:

“浮嵐在回璿璣穀前找到衛麒和嬤嬤,通過幻惑術改變他們的模樣,將他們藏在淳熙大人府上,就算棣煥看到,也認不出來,也隻會當他們隻是普通雜役,你們大可以放心,棣煥在衛麒這事上威脅不到你們。”

“太好了,衛叔叔和嬤嬤都沒事。”

隱棠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這才想起被玄晏繞開的話題,深深地打量了玄晏好一會兒,他有著超越年齡的冷靜和自製,也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穩重,或許她該相信他,在危機重重的禁宮中,他能夠保護好自己的。

“玄晏,既然你來了宮中,大概也知道我和師傅身不由己的處境。”隱棠決定向玄晏坦誠,既然無法阻止他,那就讓他搞清楚狀況,明哲保身,“我是背負高宗皇帝隱諭中‘隱帝’命運的人,師傅是伊祁氏身份暴露,棣煥認定他天賦異稟能為他所用,因為我和師傅都成了棣煥要實現霸業野心的棋子。”

“唉。”摩蒼見隱棠向玄晏說明了他們入宮的隱情,無奈地看著玄晏,“玄晏,你該明白,目前這情況,多一人留在宮中對璿璣穀的存在就多一份暴露的風險,一旦棣煥知道隱族避居在璿璣穀,所有族人都會變成他的棋子。”

“我明白。”

玄晏慎重地點頭,當浮嵐向長老院告知摩蒼和隱棠目前的情況,告知棣煥的野心後,長老院立刻進行了相關的防範措施,他們不可能讓隱族的族長摩蒼擔當所有的風險,他們寧願防患未然。

就因為形勢嚴峻,玄晏才不得不進宮,對他來說,摩蒼是他的哥哥,是隱族的希望,他不願意看他涉險。而隱棠……玄晏對她的感情很複雜,就算她不是真正的隱族人,但對他來說並無所謂,他一直看著她成長變強大,不忍看她隕落。

“哥,雪眠。”

玄晏還是喚隱棠“雪眠”,或許在他內心深處,隱棠永遠是那個努力戰勝自己的軟弱渴望得到他們認可的雪眠,讓他對她另眼相待,讓她變成他心中特別的存在。

“我希望不久後,我們能一起回璿璣穀。”

說出這話時,玄晏心底百味雜陳,隱棠還能回璿璣穀嗎?

“一定可以的。”

那話,讓摩蒼握緊了隱棠的手,隱棠隻是笑了笑,笑中有著對未知的茫然,也有著不顧一切的堅定。

玄晏看著隱棠被摩蒼握在手中的手,莫名地湧起絲絲苦澀,覺得隱棠離他越來越遠了。

然而,無論怎樣,他還是來了,來到能看著她的地方了。

——VOL.02——

[春狩]

皇家一年一度的春狩,在皇城西邊的圍場進行,由攝政王棣煥主持,邀請了部分皇族中人和朝廷要臣參加,淳熙大人也在邀請的名單之中,燕韶統領則帶著他的皇城禁衛軍負責春狩的保衛工作。

隱棠和摩蒼以棣煥的特殊客人身份出現,但並未被棣煥引薦給其他人,隱棠對大部分容成氏人來說,依舊是個“隱”,棣煥嚴格地控製著她的行蹤,不打算將她公之於眾。

參加春狩的人員被分成了三組,分別在圍場的三個區域進行狩獵,隱棠與摩蒼被棣煥拉到隻有棣煥和疏允兩人的特別組中。

“今年春狩的大賞是本王提供的寶物,寶物是本王允諾的一個願望,皇上和皇侄女應該會很感興趣吧?”

棣煥示意侍衛將弓箭和馬牽到疏允和隱棠麵前,向他們說明規則。

疏允和隱棠若想贏得大賞,那麽他們的願望大概都是希望他消失吧?

棣煥明知他們對他的忌憚和恨意,仍自得丟出能夠讓他們甚至滿朝文武瘋狂的大賞,他要刺激他們,至少他要讓疏允看到隱棠非凡的騎射之能,讓他學會敬畏隱棠。

“皇叔是想借機犒賞自己吧?”

隱棠瞄了眼被安排在臨時搭建的看台作壁上觀的摩蒼,棣煥不打算讓摩蒼參加,故意讓她和疏允互相競爭,繼續挑撥她和疏允的關係。

不過,棣煥的賞賜的確吸引人,讓原本想韜光養晦的隱棠不由地蠢蠢欲動,若她贏得春狩,至少可以讓棣煥允諾還摩蒼自由的。

“哈哈,皇侄女還沒有上場,就打算對本王甘拜下風嗎?”棣煥大笑,挑釁地揚揚眉,斜睨著對他視若無睹自顧自把玩著弓箭的疏允,“皇上也像皇侄女這麽沒鬥誌嗎?”

“既然要比賽,就廢話少說。”

疏允掃了眼棣煥和隱棠,率先上了馬,跨坐在高高的馬背上,居高臨下地俯視棣煥和隱棠,心中湧起強烈的渴望,他一定要贏,贏了才能將棣煥踩在他的腳下。

“駕!”

然後,疏允徑自策馬往圍場深處奔去。

“皇上真性急呢。”

棣煥撇了撇嘴角,望著疏允遠走的背影冷笑,以疏允半吊子功夫,根本就不是他和隱棠的對手。

“那麽,皇叔,我也先行一步了。”

隱棠利落地上了馬,不願跟棣煥多費口舌,回頭又瞅了眼在看台上安靜喝茶當看客的摩蒼,她想這是難得光明正大與疏允單獨相處的機會,或許可以跟疏允聲明她的立場,於是,她就追著疏允的方向奔馬而去。

“噠!噠!噠!”

馬蹄聲在樹林間顯得特別清晰,小鬆鼠們在枝間跳躍,時而又雀鳥穿梭在林間,為肅殺的春狩增添了不少趣味。

隱棠不一會兒就追上迫不及待要打獵的疏允,喊住了他:

“皇上。”

聞言,疏允扯了扯韁繩,拉住了前進的馬兒,轉頭冷睨著隱棠,表情一如既往的陰鬱,陰陽怪氣道:“怎麽?你想和朕當麵較量嗎?”

棣煥說隱棠擅長騎射之能,即使此刻隱棠在馬背之上,疏允依然不覺得細胳膊細腿的隱棠有什麽過人之處。

“皇上,前方十丈之處有隻白點的香獐子,我們來比比誰的箭快,如何?”

隱棠順著疏允的話提議,泰然自若地端坐於馬背上,正視著斜眼看她的疏允,她要獲得他的正眼相待,必須從氣勢上壓倒他,她的話才可能對他產生影響。

“好。”

說話間,疏允已挽起弓拉起箭瞄準在灌木叢間的香獐子,話音剛落,手中的箭飛射而出。

下一瞬,另一隻箭從隱棠的弓中射出,目標卻是疏允的箭,硬生生地將他的箭從中劈開,最後沒入灌木叢邊的樹幹上,驚到了香獐子,嚇得香獐子立刻竄開跑走。

她射中他的箭!

疏允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的箭被隱棠射成兩半墜落在地,心中暗驚於她精準的箭術和恰好的力道,再瞧她從容不迫的模樣,頗有大將之風,讓他不得不對她刮目相看。

她明明就是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瘦弱少女模樣,難以想象剛才那箭是她隨他之後射出的,而且還是故意瞄準了他的箭,毫不客氣地給他下馬威。

是誰教她騎射之術的?

在她看似不堪一擊的身體中,還藏著什麽特殊的力量嗎?

難道父皇從未放棄她,而是一直在暗中將她當儲君培養嗎?

“你……你這是在挑釁朕。”

疏允有些惱羞成怒,隱棠根本是在炫耀她的騎射之術,硬生生地折損他的驕傲,令疏允有種受辱的感覺。

“這不是挑釁,隻是讓皇上認識我,我會成為高宗皇帝隱諭中的‘隱帝’,不隻是因為我與眾不同的樣貌。”

隱棠小心翼翼地觀察的疏允的神情變化,巧妙地引開話題,當她那箭射出之後,她能強烈地感受到疏允的震撼,以及疏允心中湧起的對她的好奇。她要引導他正視他,讓他探索她的隱情,而不是一味地否定她仇視她,想要將她處之而後快。

“你想說什麽?難道你還像傳說中神祗之後擁有異能嗎?”

隱棠所提的話題,正視疏允最感興趣又不得解的話題,那是棣煥絕對不會讓他深究明白的領域。

“皇上,有個問題我也很疑惑,為何高宗皇帝那麽肯定容成氏中會出現我這個容貌異樣的後人呢?”

隱棠答非所問,即使隱棠知道她是伊祁蓮的轉世,但她身上流著的畢竟是容成氏的血,能夠繼承到伊祁蓮的樣貌也是匪夷所思之事。

她想數百年前伊祁蓮和容成皝之間肯定還有什麽特殊的羈絆或者承諾,那些是她和浮嵐都未想起的回憶,所以浮嵐也沒有說明為何他倆會錯位轉世的事。

“這……”

隱棠的問題將疏允難住了。

為何數百年前的高宗皇帝會那麽肯定後代會出現“隱帝”呢?

難道說隱棠的出現不是巧合,是數百年前高宗皇帝安排好的嗎?

那麽,棣煥現在所做的一切,是高宗皇帝的意思,還是棣煥自己的野心呢?

“我想爹爹也不明白,可爹爹為了高宗皇帝的隱諭,故意‘拋棄’我十來年,是永遠都不想讓我知道‘隱帝’的存在。”

隱棠見疏允陷入沉思,見他的情緒沒啥起伏,這才提起與他倆關係密切的人——褚恪皇帝。

熟悉的疼痛在胸口隨即蔓延開,她知道爹爹是為了保護她,誠然不願意看到她與疏允自相殘殺的。她想要變強大,想要保護師傅,但可能的話,她並不想像疏允傷害她那樣傷害他。

“爹爹……”疏允頓了下才明白隱棠在說誰,看著她的眼神變得複雜,“父皇——”

“小心!危險!”

疏允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警示聲打斷,他還沒來得及反應是什麽回事,就見一個禁衛打扮的人影竄了出來,如影如魅,快如閃電的腳將他從馬背上踹飛,繼而借力用力撲向隱棠。

被踹飛向遠處樹叢的疏允,愕然的雙眼看見閃影抱著隱棠從馬背上滾下來,與此同時,“嘭”地一聲巨響,火花四溢,好像有什麽東西爆炸開,炸到了他和隱棠的坐騎,血肉橫飛,火在林間燃起。

“啊!”

疏允撞到樹幹落了下來,全身斷裂似的發疼,但觸目所及的慘烈畫麵,令他驚恐地尖叫起來。看著不遠處被林火包圍的禁衛和隱棠,有血肉覆蓋著他們,分不清那是馬兒的血肉,還是被炸碎的禁衛和隱棠。

血腥味和火燒味,在樹林間彌漫開,四麵八方的人都湧了過來。

——VOL.03——

[長老院的任務]

“小心!危險!”

突然響起的驚呼聲晃了隱棠的神,與此同時,就見不知從哪裏竄出來的玄晏,以閃引步快速移向她,飛身踹開了馬背上的疏允,同時撲過來抱著她滾下馬。

一陣冷厲的風拂過。

“嘭!”

同時,巨大的火爆聲響起,有熾熱黏糊的**潑向她,那是從玄晏身上湧出來的血。

“啊!”

疏允在不遠處尖叫。

林火又在她身側燃燒。

“玄晏……”

隱棠不敢置信地推起倒在她身上的玄晏,他的背一片血肉模糊,而她和疏允的坐騎活生生地被爆開,血淋淋的場麵令隱棠毛骨悚然。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你……你……沒事吧?”

玄晏艱難地抬起手,擦拭著隱棠臉上的血,確定不是她流的,他彎起了嘴角,欣慰地笑道:

“你沒事就好。”

然後,整個人失去了意識,癱在隱棠懷中。

“玄晏,玄晏你醒醒?你醒醒啊!咳!咳!”

隱棠慌了,身旁的樹葉又燒了起來,煙霧隨風飄向她,嗆得她直咳嗽。

眼看火要蔓延不過,玄晏又不省人事,隱棠狼狽地背起玄晏遠離林火,恐懼如蔓藤纏繞著她的心,她根本不知道剛才的火爆聲是怎麽回事?玄晏為什麽會突然跑出來呢?

“呼……呼……”

隱棠背著玄晏在未著火的地方,癱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皇上,發生什麽事了?”

火爆聲和煙霧將圍場的其他人都吸引了過來,棣煥急匆匆地趕來,燕韶統領帶著守衛們忙不迭地撲火,維持秩序。

“隱棠!”

摩蒼膽戰心驚地看到滿身是血的隱棠,瞧清她所抱之人的麵容時,血色瞬間從摩蒼臉上褪去,瞄了眼“關心”著疏允的棣煥,飛快地掏出護息丸塞入玄晏的嘴中,先保住玄晏的命再說。

“師傅,玄晏他……”

隱棠哆嗦著聲音,眼角餘光瞧見朝她走來的棣煥,立刻收住話,不能讓棣煥知道玄晏的存在。

“皇侄女,你還好吧?”

棣煥安排好疏允之後,立刻趕到隱棠身邊,詭異地看著她抱著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衛兵。

隱棠看了看強忍著憂慮的摩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壓抑在滿心的恐慌,保持冷靜,盡量用稍稍受驚的口氣,略帶諷刺道:

“皇叔,每次聽從皇叔的安排,都免不了血光之災的。”

這場詭異的火爆,究竟是針對她,還是疏允呢?

“燕韶統領,你太失職了。”棣煥一聽隱棠的冷嘲,矛頭立刻指向負責保衛工作的燕韶統領,“本王給你三日,務必查清此事,拿下罪犯。”

“遵命。”

燕韶領命,看見失去意識全身血淋的玄晏,不安地瞅了瞅佯裝平靜的摩蒼和隱棠,一邊讓守衛們清理現場,一邊吩咐封鎖圍場搜索嫌疑犯。

“皇叔,你也太失職了。”

疏允一手扶著被撞疼的腰,一手被侍衛攙扶著過來,不以為然地看著春狩的負責人——棣煥,語中有著顯而易見的責難。

“春狩由你主持負責,你竟然讓刺客輕易在圍場動手腳,若不是這名舍命護主的衛兵,現在四分五裂的不是馬兒,而是朕了。”

“皇上息怒,此事本王定會給皇上交代的。”

棣煥理虧,犀利的目光掃過血肉橫飛的馬匹,那種破壞程度,是要萬無一失地置人於死地,究竟誰膽子這麽大?這麽狠呢?

“皇上說的是,多虧了這名衛兵拚命相救,他現在還有一絲氣在,我無以回報,想將他留在永興宮照顧,皇叔不會反對吧?”

玄晏身受重傷,元氣大傷,身體會無法保持返璞散的效用而現出原形,她不能將玄晏交給其他人,她一定要將他留在永興宮,有她和摩蒼照看,避免暴露他的身份。

摩蒼秉著醫者的身份,飛快地給玄晏做了緊急處理,止住他身上大出血的傷口,等到禦醫趕來,他才默默地退到一邊,看著禦醫給玄晏包紮傷口,心中無比惶恐,擔心玄晏撐不住會恢複原來的模樣。

聽到隱棠的建議,摩蒼不由地繃緊了神經,等待著棣煥的回應。

“此事朕準了,他救駕有功,朕也會好好獎賞他的。”疏允揮手,示意侍衛將擔架抬來,第一次不顧棣煥的意見做主,讓他們盡快將他帶回宮。

“他救了皇侄女和皇上,本王怎麽會反對你們報恩呢?”

眼前的局勢對失職的棣煥來說太被動,心底十分惱火。

他的計劃被打亂了,本來想利用春狩讓疏允對隱棠刮目相看,甚至讓他麵對隱棠自卑,繼而安分地當他的傀儡皇帝,配合“隱帝”為他的野心做貢獻。

目前看來,疏允和隱棠受驚,對他主持的春狩相當地不滿,疏允甚至敢當麵罔顧他的意願了。

不過,棣煥更在意的是,究竟是誰想要殺疏允或者隱棠的?

圍場裏的林火被撲滅了。

春狩的興致被掃了,眾人紛紛打道回府,棣煥的臉色非常難看。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圍場,隻剩下煙火味和熄滅的灰燼昭示著不久前的慘烈瞬間。

兩個人影從高聳茂密的枝葉間現身。

“玄晏怎麽會在哪裏?”

率先開口的是麵容慘白的朱冥,忐忑不已地問同行的白藏,他們兩個接受了長老院的任務,為了隱族的長久和穩定,不得不離開璿璣穀,重回敕揚城。

“他一定是知道了長老院的決議。”

白藏頭疼地扶著額頭,想到玄晏血肉模糊的慘烈模樣,隻怕是凶多吉少,他們根本想不到玄晏會潛伏在隱棠身旁的。

浮嵐回璿璣穀告知摩蒼和隱棠在敕揚城的情況後,隱棠的身份徹底曝光,星相師照影提到最初隱棠出現在璿璣穀時的“白虎星相”,更加確定她是會給隱族帶來災難的煞星。尤其數百年前伊祁氏和容成氏的羈絆,導致了伊祁氏的滅族之禍,如今的隱棠就像當初給伊祁氏帶來災禍的容成皝,如果不除掉她,恐怕隱族會重蹈覆轍,毀在隱棠手中。

於是,長老院決定防患未然,除掉隱棠,將摩蒼帶回璿璣穀,甚至讓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知會在俗世的族人,隨時準備徹底隱退,避免卷入紛爭。

解決隱棠這個“罪魁禍首”的任務落在白藏和朱冥手中,他們打算一鼓作氣讓隱棠消失,所以利用他倆的特殊能力,白藏通過風將朱冥的火爆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往隱棠……正常人根本感覺不到火爆子的存在,可根本瞞不過熟悉各種氣息的玄晏,他察覺得到,才會在火爆子在空氣中引爆的千鈞一發阻止,保護著隱棠。

摩蒼若知道長老院的決定,知道是誰傷了玄晏,恐怕會非常失望的。

白藏越想越頭疼。

“我們現在任務失敗,該怎麽辦?繼續混入皇宮殺掉隱棠嗎?”

朱冥想到玄晏是被她的火爆子所傷,滿心愧疚。

她再想到在璿璣穀重生的隱棠,那是個受盡了錯待和命運捉弄的少女,於心不忍。

她沒有做錯什麽,隻是她的身份決定了她的存在對隱族來說是在難以預測的災難,為了隱族的長存,朱冥隻能痛下殺心,除掉還將他們當好人的隱棠。

“不,我們先回去向長老院報告情況,至少在玄晏生死未免的情況下,我沒辦法再動手。”白藏疲憊地躺在樹枝上,吃力不討好又要得罪人的任務,他真的不想接。

玄晏偷偷離開璿璣穀,潛藏在隱棠身邊,看來是要保護隱棠的周全……而摩蒼,比玄晏更在乎隱棠,隱棠是他從閻王手裏搶回來的,他將她當成他的責任負責,若他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做出比玄晏更瘋狂的舉動呢?

“我想摩蒼會恨我們的。”

朱冥有些失落道,腦海裏浮現出在攝政王麵前極力克製情緒的摩蒼,眼睜睜著看著玄晏傷成那樣,還必須無動於衷,不能認玄晏。

白藏沒有回話,風吹著枝葉沙沙地作響,隱隱約約能聽到從皇城中傳來的壓抑的悲鳴,他想起了璿璣穀內的清風,還有摩蒼逗玄晏的玩笑話。

——VOL.04——

[璿璣穀內的變化]

永興宮。

宮女和侍從都被屏退,宮殿內的空氣中漂浮著令人不安的血腥味。

因背部負傷嚴重隻能趴在**的玄晏,依舊昏迷不醒,歪枕著腦袋,毫無血色的麵容卻依然凝結著失去意識前的欣然。

玄晏已經昏迷一天一夜了,隱棠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看著安靜沉眠的玄晏,腦海裏總是浮現出他奮不顧身救她的畫麵,感受到他的血落在她身上的熱度,燙得令她心發顫。

玄晏是真的豁出命救她的,他見她無恙時漾起的如曇花一現的笑容,仿佛是完成自己使命後的釋然,隱棠卻難以釋懷。

“師傅,玄晏潛入宮執意留下來不肯回璿璣穀,是不是預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隱棠心生自責,有些迷惘地望向同樣玄晏的摩蒼,他坐在床尾邊的一端,表情肅然凝重,眼中有著深深的憂慮。

自從她和摩蒼受製於棣煥,隱棠很難再看到摩蒼閑然的笑容,他的眉頭不知不覺地染上憂患之色,難以抹滅。

隱棠的心不由地沉了下來,命運對她的捉弄,開始不斷傷害她在意的人,她卻不能為力,她和摩蒼不久前才遭遇東宮之火,現在又遇到春狩火爆,讓玄晏替她受過……禦醫說玄晏的背部幾乎被火藥灼掉一層皮,失血嚴重,而過大的爆力又衝擊著他的五髒六腑,致使他陷入昏迷中,接下來的二十四時辰,他若沒有清醒,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摩蒼和玄晏,都是被她連累的。

“玄晏大概隱瞞了我們一些事,璿璣穀內一定是發生什麽變化。”

摩蒼望向玄晏的目光變得複雜,他明知道玄晏做事謹慎,不會無端任性的,當時就該問清楚的。

摩蒼雖不像玄晏對各類人事物的氣息敏感,但當他感到事發現場,聞到那麽異樣的火藥味,看著林間詭異的火,心中竄起不祥的預感,隱隱感受到熟悉的味道。

他幾乎敢確定,這起禍事是針對隱棠的,比疏允製造的東宮失火更加狠毒,若不是玄晏即使出現,隱棠可能與她的坐騎一樣血肉橫飛,屍骨難存了。

在火爆中首當其衝的玄晏,傷勢其實比禦醫說得更加嚴重,當時就殘存一息了,若不是他及時喂他護息丸保住他漂浮的呼吸,他根本熬不下來。

萬幸的是,疏允允了隱棠的要求將玄晏留在永興宮,棣煥也允許他給玄晏治療,向太醫院說明他醫者的身份,讓禦醫配合他治療玄晏,他才保護玄晏的命。這關鍵的二十四時辰內,他會讓玄晏清醒度過危險期,之後由他和隱棠照顧他,他就不會有事了。

“師傅,難道這事和璿璣穀有關嗎?”

隱棠不解,瞅著摩蒼閃爍不定的雙眼,她的表情也變得凝重。

摩蒼似乎想到什麽傷神的事,看向她的眼神,顯得遲疑。

“要等玄晏醒了,我才能確定。”

摩蒼不願相信璿璣穀內的人會和此事有關,然而聯想到玄晏潛入皇宮時的異常“任性”,他好像知道他們會有危險,下定決心要潛藏在他們身邊以防萬一似的。

“玄晏……”

隱棠回頭去看玄晏,繼而惶然地睜大眼睛,瞪著玄晏披散在枕邊的頭發,返璞散偽裝出的黑褐色如同潮水般從他的發間褪去,露出他原來的靛藍色。

藍湛湛的發絲,仿佛一泓深不見底的潭水,**不起一絲絲生氣的漣漪,反而氣死沉沉得令人心慌,好像那股藍隨時都會被陰霾吞沒變得晦暗似的。

隱棠慌亂地掃視四周,即使宮女和侍從被屏退到殿堂之外,棣煥的人也一直在永興宮外監視著,不會無緣無故地闖進來。而是,隱棠仍非常心虛驚惶,害怕他人發現玄晏的真麵目,一見玄晏虛弱得顯出原形,忙不迭地拉起被衾蓋住玄晏。

“隱棠,別慌,蓋太緊玄晏會不舒服的。”

摩蒼按住隱棠的手,將被衾往下拉了點,然後從袖兜中掏出一方襥巾,一邊示意隱棠冷靜,一邊有條不紊地將襥巾折成軟腳襥頭,戴在玄晏的頭上,將他的藍發塞進去藏起來。

“放心,這樣不會有人看到玄晏的頭發了,而他的眼睛又是玄黑帶赤,不容易讓人看出異常,何況他現在又昏迷不醒,即使臉色變得白皙點,別人也隻當他失血蒼白的。”

摩蒼心疼地撫著玄晏的臉頰,在危險期變回原來的模樣,隻怕他此刻的身體負擔比他想象得更重,等他清醒後,他得想辦法將他送回璿璣穀才行。

“師傅,我真的很怕。”

隱棠握起玄晏冰冷的手,想起最初在璿璣穀裏對她冷冰冰的少年,就算他不耐煩地快步走在她前麵,最終還是心軟地停下來等她。

他看不慣她走路時縮頭含胸,命令他抬頭挺胸,他說要不想被別人看輕,就要變得強大,強大之後她就會無所謂他人眼光的。

玄晏是摩蒼之外,她第二個從心底接受相信的人,當她不得不和摩蒼留在敕揚城與棣煥周旋時,玄晏希望她跟他回璿璣穀,他說他會保護她的。

她相信他,就像她困在皇宮中,他也從璿璣穀來保護她了。

“玄晏自小早熟,不會忍心我們為他擔心,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摩蒼摸摸隱棠的頭,看著她握著玄晏的手,心底有些感慨,對她來說,玄晏也是很重要的人,對玄晏來說,隱棠也非常重要。

而他們,都是他很在意的人,無法忍受他人對他們的傷害。

璿璣穀內,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玄晏,你聽得到我的話嗎?”隱棠忍不住將握著玄晏的手放在頰邊輕蹭,低低地對他說著話,“你要堅持住,醒過來,好好的,以後不準再這樣亂來了。”

“唔……”

突然,摩蒼的手從隱棠的頭上滑下,整個人弓著身體趴到**。

“師傅!”

隱棠見狀,鬆開了玄晏的手,扶起摩蒼,他的噬心蠱發作了。

因為摩蒼一直沒有服用噬心蠱的藥餌,每日的發作時間漸漸地與隱棠不同,比起隱棠體內被藥餌喂養得服帖安分的噬心蠱,摩蒼身體裏一直得不到滿足的噬心蠱,發作的頻次增加,變得更加不穩定,有時一日兩次,有時兩日三次。即使摩蒼抗噬心蠱的本能在一次次的對抗中變強,但每次還是被折磨得很慘。

“師傅……”

盡管隱棠無比心疼,也無法再說什麽阻止摩蒼以身試蠱,雖然浮嵐說他也在找克製噬心蠱的辦法,仍不能讓摩蒼放棄他原來的堅持。

於是,每次摩蒼噬心蠱發作,隱棠隻能將摩蒼抱在懷中,輕輕地撫拍著他因疼痛而僵硬**起來的身體,看著他疼得滿頭大汗,心如刀割。

“沒事的……隱棠……別怕……都會沒事的……”

摩蒼的腦袋無力地耷在隱棠的肩膀上,臉色比**昏迷的玄晏更難看,但他仍努力地要給隱棠笑容,用粗喘著氣的聲音,在隱棠耳邊嘀咕著,安撫著她每每為她揪起的心,他知道隱棠看著他受噬心蠱折磨有多難受。

“恩,會沒事的,師傅不會有事,玄晏也不會有事,我們都會平安地回到璿璣穀。”

隱棠苦笑著,緊緊地抱著摩蒼,眼淚卻難以自抑地湧出來,心底忍不住怨恨神對她的捉弄,總是將痛苦降臨給她身邊的人,傷害著她在意的人,為何不讓她承擔所有呢?

“玄晏……你……”

摩蒼訝然地望向隱棠背後,不知何時醒來的玄晏,震驚地望著他和隱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