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選中之人

——VOL.01——

[玩火]

猩紅的火焰,張牙舞爪地燃燒著。

漫天翻滾的黑煙濃霧,淹沒了她和摩蒼,奪去了她的視線。

“師傅……”

她用力地撥開煙霧,看見了紅烈的火變成貪婪狠毒的蛇,纏繞著摩蒼,一點一點地將摩蒼吞噬,她卻無法靠近。

“師傅……師傅……”

無能無力的她,絕望地喊著摩蒼,希望誰來替她救下摩蒼。

然而,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摩蒼消失在火海之中。

“畢啵畢啵”燒裂的木材,燒成灰燼,化作墳墓,掩埋了摩蒼存在的痕跡。

不!

不,老天爺,別對她這樣殘忍,別再奪走她在意的人了。

求求您了,老天爺。

她萬念俱灰,隻能懇求一直捉弄的神大發慈悲。

她憎恨自己的無能,憎恨自己的軟弱,憎恨自己的認命……她想保護摩蒼,就像摩蒼一直以來保護她那樣。

老天爺,是不是她變得強大一些,才肯眷顧她呢?

那麽,她一定要變得強大變得狠心,抵抗命運對她的壓迫,擺脫棣煥的控製,離開這能讓人屍骨無存的是非之地。

老天爺,給她一次機會好不好?

不要帶走摩蒼,不要再將她的依靠奪去……

師傅,等等我,等等我去火裏將你救出來……

“師傅……師傅……師傅……”

隱棠不安地喃語著,在睡夢中不斷地喚著摩蒼,神色極為焦躁絕望。

棣煥站立一旁,居高臨下地斜睨著床榻中昏睡夢囈的隱棠,嘴角冷冷地勾起。

疏允心胸狹窄,一點容人之心都沒有,棣煥本以為他在與隱棠的較量中會表現得聰明些,沒料到他如此愚蠢,竟然火燒承乾宮,置隱棠與摩蒼於死地。

看來,他對疏允還是太仁慈了。

棣煥看著隱棠額頭冷汗密布,蒼白的麵容猶有驚惶之色,那微蹙的眉頭莫名地讓他想起一直鬱鬱寡歡的先帝褚恪。隱棠是褚恪藏了十幾年的寶貝,是他最在意的人,若他知道隱棠差點命喪疏允之手,大概會痛苦得從皇陵裏站起來吧?

“真可憐。”

棣煥不由地伸出手,以衣袖擦拭著隱棠額上的汗,褚恪、疏允、隱棠……在棣煥看來,真的太可憐了,他們若不是出生皇族容成氏,命運會大為不同的。

可憐生為帝王家,卻毫無帝王之能。

“師傅……”

感受到額上的冰冷觸感,噩夢中的隱棠打了個激靈,恍恍惚惚地張開了眼睛,不期然地對上棣煥犀利冷冽的眼眸,胸口一悸,本能地別開頭,拒絕他的碰觸。

棣煥不以為然地收回手,冷睨著隱棠,看她雙手撐著床想起身,但手上的燒傷疼得她倒抽氣,又跌躺回去。

“我……”

熱辣辣的痛感,驅走了隱棠惺忪的恍惚,瞬間清醒,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急切地抓住棣煥的袖子,問:

“師傅……師傅他沒事吧?”

是棣煥救了她嗎?

那有沒有救下摩蒼呢?

“摩蒼是本王選中之人,有本王的福蔭,自會安然無恙。”

棣煥垂下視線,瞟了眼隱棠揪著他衣袖的手,想到他趕來承乾宮看到的隱棠和摩蒼,他們似乎千辛萬苦地從失火的承乾宮逃出來,筋疲力盡之後昏死過去,兩人卻緊緊相擁,猶如共赴生死的戀人,他花了好些氣力才分開這對“師徒”。

他將隱棠和摩蒼安排在他以前為皇子時所居的永興宮,請來禦醫急診,兩人因為吸食過多煙塵才昏迷,幸好逃得及時。不過,摩蒼似乎碰巧噬心蠱發作,又遇祝融之災,五髒六腑在噬心蠱和煙塵的雙重作用傷到了,需要調整一段時日清楚髒腑內的穢物才能完全複原。

雖然東宮失火是疏允的愚蠢之舉,但對棣煥來說,反而了天助他也,至少,隱棠和摩蒼該知道,誰才是想要他們性命的真正敵人,與他合作,利大於弊。

聽到棣煥說摩蒼安然無恙,隱棠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飛快地收回手,深吸了一口氣,保持平靜的情緒,問:“師傅現在哪裏?我想看看他。”

“你不好奇東宮失火的原因嗎?”棣煥答非所問,別有深意地看著隱棠,“不是天災哦。”

“皇叔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隱棠冷靜下來,仔細一想,自然明白東宮半夜的火來得蹊蹺,不是天災,肯定是人禍。

對隱棠來說,皇宮是個是非之地,當她為棣煥所迫進宮,就知道要麵對各種不可預知的危險,棣煥和疏允,就是所有危險的來源。

“聽說皇上半夜心情不好,玩了兩把火,沒想到把他曾經住過的東宮給燒了,今日早朝可把滿朝的文武大臣都嚇著呢。”棣煥的口氣十分輕鬆,興味地看著隱棠微微沉重的表情。

聞言,隱棠臉色微變,但一點都不意外棣煥告知的真相,對疏允來說,她是他的眼中釘,是個要來搶走他一切的入侵者,他恨她想要置她於死地,都是正常的。

隻是……

隱棠的心沉了下來,她不能原諒疏允也要置摩蒼於死地。

她要保護摩蒼,即使疏允是她同父異母的親弟弟,她也無法容忍他對摩蒼的傷害。

隱棠不由地握住了手,手背上的燒傷傳來的灼熱痛感,令她心寒。

她若想有朝一日和摩蒼離開這裏,就得徹底地狠下心,才能保全她和摩蒼。

“皇叔曾說,有皇叔在,我們在承乾宮內可以高枕無憂,看來也不過如此。”隱棠不願意在棣煥麵前表現太多情緒,有些嘲諷道。

“這回是本王失算,看皇侄女如此有精神,應該沒什麽大礙了。”棣煥不怒反笑,指著永興宮殿堂的右側道,“摩蒼右堂耳室休養,你們師徒好好收收驚,本王去跟皇上要個說法,讓皇上以後別這麽淘氣了。”

“有勞皇叔了。”隱棠客套道,克製住心中的急切,不想當著棣煥的麵衝過去看摩蒼。

“這裏是本王曾住過的永興宮,本王一定讓你們在這裏住得高枕無憂。”

棣煥意味深遠道,隨後吩咐永興宮的宮女內侍好生照顧隱棠和摩蒼,他就大闊步地離開永興宮,前往坤慶殿,他得讓疏允明白,小孩子隨便玩火是不好的。

隱棠望著棣煥的背影消失在永興宮宮門,忙不迭地撩開被衾,忍著身上的不適,跌跌撞撞地往右堂耳室跑去,一推開門就看到**雙眼緊閉的摩蒼,原本遭遇火災的狼狽模樣都已拾掇幹淨,略顯蒼白的麵容,神態十分祥靜。

身穿宮中製式藍色繡魚服的內侍,他背對著她守在摩蒼床邊,正細心地給摩蒼擦拭著手,看起來很盡心盡職。

“師傅!”

隱棠踏步進屋,憂心地喊著摩蒼。

**的摩蒼沒有睜眼回應她,反而是侍候著摩蒼的內侍轉身回頭,精致綢帽下的麵容,驚到了隱棠。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隱棠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隨即又驚惶地瞧了瞧四周,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內侍身邊,認真地打量著他,這張刻意偽裝得溫馴的冷峻麵容,的確是她所認識的人,他洞悉一切的黑眼不是其他唯唯諾諾內侍所有的。

浮嵐。

黑發黑眼的浮嵐,連返璞散都不需要就能行走在俗世也不會被當成怪物的隱族人。

他怎麽會是一身禁宮內侍的裝扮呢?

他是怎麽混進宮來的?

最重要的是,棣煥沒發現他的存在吧?

——VOL.02——

[掌中蓮]

“我為你而來。”

浮嵐直直地望向震驚的隱棠,凝視著她的眼睛說,未戴七彩麵具的臉龐神色肅然,目光炯然,語氣又淡然似水。

“你……是你救了我和師傅?”

與浮嵐四目相對,隱棠倏地想起在火中失去意識前所見的情景,那個朝她和摩蒼走來的熟悉身影,是屬於浮嵐的。

救她和摩蒼的人,不是棣煥,而是浮嵐。

“我很慶幸,來得及時。”

及時地救下差點葬身火海的隱棠和摩蒼,憶及當時烈火衝天的場麵,浮嵐心有餘悸,後怕不已,無法想象他若遲到一步,麵臨將會是怎樣慘烈的後果。

自從淳熙大人和燕韶統領在摩蒼與攝政王棣煥的交涉斡旋下,奇異地無罪釋放官複原職,原本的驚濤駭浪瞬間平息,但依舊波濤暗湧,因為摩蒼和隱棠因隱族的暴露必須留守敕揚城。

摩蒼想保護隱族,卻意外地將隱棠留在他身邊,將玄晏他們遣回璿璣穀跟長老院匯報情況……浮嵐直覺得摩蒼隱瞞了什麽,畢竟以摩蒼對隱棠的在意,他是不會放任隱棠與他涉險的。

浮嵐想大概摩蒼有什麽把柄被棣煥抓住,才會在能夠全身而退的狀況下,依舊要留在敕揚城與棣煥周旋,而不是回璿璣穀韜光養晦,避開棣煥的鋒芒。

於是,浮嵐也留了下來,暗中監視著攝政王府和棣煥,找到了摩蒼和隱棠受製於棣煥不得不入宮的緣由,知道棣煥要將知道隱棠身份的人殺人滅口之後,就偷偷潛入宮,一來保護隱棠,二來和摩蒼共商對策。

棣煥想要重振央啻國在高宗皇帝時期的輝煌,並不會輕易放開摩蒼和他身後所可能存在的力量,要想擺脫棣煥,必須滅了他的野心才行。

“這裏太危險,你還是早點離開,免得被棣煥發現。”

隱棠顧忌道,棣煥現在隻確定摩蒼一人是伊祁氏人,並未發現其他隱族人,浮嵐的存在一旦曝光,後果難以想象,畢竟……隱棠的心沉了下來,想到浮嵐和高宗皇帝容成皝之間的關係,想到她向摩蒼**真實身份時,浮嵐突然出現對她說的那些詭異話語,心情變得複雜。

至今隱棠還是不懂,為何當初浮嵐會說她的身上流著他的血,他的身上也流著她的血?也不懂他為何說他等了她三十年說她不能將他再拋棄?

此時,浮嵐入宮,又說為她而來……思及,隱棠有些不自在地別開浮嵐專注的目光,看向**不知何時睜開眼睛的摩蒼,欣喜若狂,撲到床邊。

“師傅,你醒了,感覺怎麽樣?”

“隱棠,我沒事。”

摩蒼的視線落在隱棠燒傷破皮並未包紮的手背,心疼地抬手捧住她的手,再細細地打量著她,確定她隻是受了些皮肉傷,並無性命之虞,稍稍安了心。

不過,他恰逢噬心蠱發作又受煙熏霧蝕之苦,傷到了髒腑,得調養一段時間才行,但不能讓隱棠知道,以免她擔憂。

“浮嵐,謝謝你救了我們。”

摩蒼的視線轉向浮嵐,他醒來的時候聽到浮嵐和隱棠的對話了,不期然地又想起上回在璿璣穀他們未盡的談話,浮嵐當初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他和隱棠之間到底有著什麽羈絆呢?

“師傅沒事就好,這次多虧了浮嵐,不過,浮嵐不能在宮中呆太久,越早離開越好。”

隱棠握緊了摩蒼的手,曾絕望的心情在看到摩蒼安然無恙時褪去不少,但她在心底暗暗發誓,下一回她絕不會再讓摩蒼陷入那樣的境地,她會變得強大,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在意的人。

浮嵐看著摩蒼和隱棠之間相依為命的模樣,表情變得有些複雜,努力地克製住心底湧起的失意情緒,對上摩蒼高深莫測的眼睛,強調自己的立場:

“我知道你們受製於噬心蠱,才不得不聽命於棣煥,所以,我不可能再放任你們涉險,我會和你們一起對付棣煥的。”

聞言,隱棠和摩蒼臉色皆變,麵麵相覷,果然什麽都瞞不過浮嵐的。

“浮嵐,我允許你留在敕揚城,但不希望你卷進來,棣煥並非等閑之輩。”

摩蒼不以為然,他相信浮嵐的偽裝,但不相信棣煥會變遲鈍,如果浮嵐留在他們身邊,棣煥早晚會發現他的。

“摩蒼,你將噬心蠱的藥餌給我一份,我們兩人一起研究,或許會更快地找到克製噬心蠱的辦法。”浮嵐對摩蒼的話置若罔聞,堅持己見,自顧自地提出看法,“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宜一直拿自己當藥餌抵製噬心蠱。”

浮嵐雖不像摩蒼那般精通醫術,但他善於研製各種藥物用於幻惑之術,比如返璞散、歸真丸等藥都能直接作用於人體進行偽裝改變,像噬心蠱這種旁門左道也是直接作用於人體的東西,應該有共通之處,浮嵐相信他和摩蒼聯手更易攻克。

“浮嵐,真的有辦法嗎?”

隱棠一聽,眼睛一亮,忘了剛剛要浮嵐離開的想法,她更在意摩蒼,每次看他被噬心蠱折磨得死去活來,隱棠恨不得替他受過。

“隱棠,別鬧,浮嵐留下來太危險了。”摩蒼不同意,握著隱棠的手稍微用了點力,“浮嵐,我可以給你藥餌,但你必須離開。”

“摩蒼,即使你現在以族長之名命令我,我也不會聽從的,因為此事與我關係重大。”

浮嵐神色堅毅而凝重,他巡視四周,確定殿堂內的宮女內侍沒有命令不會闖進來,感應到棣煥的人馬都在永興宮四周保證永興宮的安全,不會靠近監視摩蒼和隱棠,這回,他們的談話應該不會被打斷。

“浮嵐,你這話怎麽意思?”摩蒼皺起眉頭,看浮嵐的樣子,是要繼續上回在璿璣穀被打斷的話題了。

浮嵐沒有馬上回答摩蒼,而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細長的錦盒,打開錦盒,裏麵是一隻雕琢著精美紅蓮的赤玉簪子,簪子周身的蓮花紋樣像及了摩蒼所持有的“蓮之環”上的蓮花。

摩蒼怪異地看著浮嵐拿出的赤蓮玉簪子,再瞅瞅浮嵐異常嚴肅的麵容,神經莫名地緊繃。

“隱棠,把你的手伸出來。”

浮嵐示意隱棠,隱棠看了看摩蒼,摩蒼沒說什麽,於是她遲疑地鬆開摩蒼的手,緩緩地伸向浮嵐,不知道浮嵐想做什麽,但赤玉簪子上的蓮花奇異地讓她產生熟稔感,仿佛在哪裏見過這隻簪子。

浮嵐卻以赤蓮玉簪子劃破自己的掌心,鮮紅的血瞬間湧了出來。

“浮嵐,你在幹嘛?”隱棠大驚,忙不迭想找東西包住浮嵐自殘的手。

摩蒼眉頭皺得更緊了,浮嵐想幹什麽?

“我曾說過,現在的我,身上流著你的血,而如今的你,身上也流著我的血,你一定很不解吧?”浮嵐不以為然地對隱棠笑道,“那麽,請你攤開你的手,馬上你就能知道答案的。”

聞言,隱棠與摩蒼相視一眼交換著彼此的困惑,再狐疑著看著浮嵐那張神似她夢中容成皝的臉,她的確很在意浮嵐曾說過的話,想要知道到底這之間藏著什麽羈絆。

於是,隱棠在浮嵐麵前攤開了手,看著浮嵐手中的血淌到她的掌心,掌心隨即變得灼熱,浮嵐的血詭異在她手掌中流動,漸漸地在她手心畫出一朵血紅的蓮花。

隱棠匪夷所思地瞪著血畫的掌中蓮,這蓮花像極了伊祁蓮專屬的蓮圖騰,仿佛就是伊祁蓮的化身在她手中形成,更令她錯愕的是,這朵血蓮花,慢慢地沁入她的掌中,漸漸地消失。

原本屬於浮嵐的血,詭異地融入她的身體。

隱棠和摩蒼,難以置信地望向浮嵐,這到底是什麽回事?

——VOL.03——

[約定]

摩蒼不可思議地看著浮嵐的血流到隱棠的掌心,鮮紅刺目。

繼而,浮嵐的血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識,在隱棠手中移動,漸漸地化成一朵半綻放的蓮花,好似璿璣穀中的百支蓮,孤傲挺拔,又有著妖冶的美麗,又像是專屬於伊祁蓮的圖騰,烙印在隱棠手掌。

最離奇的是,血蓮花好像水澤滲進土壤一樣,沁入隱棠的手心,融進她的血脈,變成了她身體中流淌的血,如同浮嵐所說,隱棠的身上流著他的血。

隱棠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難以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張開合攏,張開再合攏,浮嵐的血的確融入她身體中了。

“浮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摩蒼率先問出了他和隱棠的疑惑,第一次懷疑起浮嵐的身份,他與隱族人完全不同的樣貌已讓人驚訝,這回他的血竟然融進隱棠的身體中,著實古怪。

“你究竟是什麽人?”

浮嵐將赤蓮玉簪子放回錦盒中,而他掌中被劃開的口子詭異地愈合,沁出的血也融回掌中,手掌恢複如初。

“摩蒼,我就是浮嵐,我的血能融入隱棠的體內,同理,隱棠的血也能融入我的體內,這是數百年前容成皝和伊祁蓮的約定。”

浮嵐是帶著容成皝的記憶出生的,他記得大部分關於容成皝的事,但關於容成皝和伊祁蓮之間的糾葛,他並非知道得巨細無遺。

直至確定隱棠的真實身份後,關於伊祁蓮的那部分記憶漸漸變得清晰,他才能在敕揚城找到最初關於容成皝和伊祁蓮的痕跡,找到赤蓮玉簪子,以這種方式向隱棠說明他們之間的羈絆,糾纏數百年,終於得到神的眷顧,再見。

“容成皝和伊祁蓮的約定?”摩蒼的視線在隱棠和浮嵐之間來回,更加匪夷所思,“隱棠和蓮到底有什麽關係?”

“簡單地說,隱棠是伊祁蓮選中的人,而我是容成皝選中的人,我和隱棠是容成皝和伊祁蓮的轉世。”浮嵐看向隱棠的目光變得深情起來,將錦盒遞向隱棠,“隱棠,這支赤蓮玉簪子是容成皝和伊祁蓮的定情信物,也是最後容成皝想念伊祁蓮的憑借,死後將它留在他們初遇的地方,現在物歸原主,你拿著或許能想起更多關於伊祁蓮的事。”

“我……我是伊祁蓮的轉世?”

隱棠覺得一切荒謬了,神對她的捉弄似乎還沒完,命運給她開的玩笑還不夠。

上天給了她異於常人的容貌,像及了隱族伊祁氏人的模樣,身上流著的卻是皇族容成氏的血,背負著宿命,成了央啻國的隱帝。本以為她不是隱族人,結果她又變成了隱族最強大守護者伊祁蓮的轉世,擁有伊祁蓮的騎射天賦,不是得到伊祁蓮的認可,而是延續。

隱棠百味雜陳地接過浮嵐手中的錦盒,不可該哭還是該笑地望向摩蒼,有些茫然地問:

“師傅,我到底是誰呢?”

她到底是誰?

為什麽她的身份越變越微妙呢?

容成皝留下的隱諭改變了她的命運,伊祁蓮選中的轉世之人,又會將她帶向何方呢?

浮嵐看隱棠的目光深情又曖昧,令摩蒼有些不悅,就算浮嵐是容成皝的轉世,隱棠是伊祁蓮的轉世,但畢竟他們不是數百年前的容成皝和伊祁蓮,他們的愛恨糾葛在數百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你是我的徒弟,是我的人,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

摩蒼重新握住隱棠的手,不管她是雪眠還是隱棠,或者是伊祁蓮,對摩蒼來說都不重要,他隻知道眼前的少女命運多舛,受盡了不公與錯待,他給她重生,她就是他的人,她就是他的責任。

“摩蒼,你知道伊祁蓮封印在蓮之環裏的力量是什麽嗎?”

浮嵐見摩蒼和隱棠相互依賴的姿態,目光有些暗淡,轉移了話題。

聞言,摩蒼掏出掛在頸項下象征著隱族族長權利的蓮之環,黑曜石環身閃爍著光澤,上麵雕琢的蓮花紋樣妖冶如初,這是伊祁蓮傳衍下來的。

在璿璣穀內,他從長老院的瑤空婆婆手中接過,戴在手上,正式接任族長之位,但在俗世為了掩飾身份他將蓮之環藏了起來,幸好棣煥沒發現蓮之環對他的意義。

“蓮離世前將她的力量封印在指環之內,那是能夠保護族人的力量,這幾百年來隱族在璿璣穀內隱居並未遇到危機,一直沒有開啟,具體封印著什麽力量,我並不知曉。”

奇怪的是,在隱族的族史中也沒有記錄伊祁蓮封印的力量,更多的記載著伊祁蓮高超的騎射之能,單憑她百步飛揚的功夫,就足以保護族人了。

“那是非常強大的力量,一旦開啟封印無人駕馭的話足以毀天滅地,與敵人同歸於盡,所以非到危難迫不得已之時,絕不會解開蓮之環的封印,因為能駕馭這股力量的人隻有伊祁蓮。”

浮嵐解釋,轉世到隱族,浮嵐不斷地去挖掘離開容成皝之後避居璿璣穀的伊祁蓮的一切,了解更多的伊祁蓮。在容成皝的記憶中,伊祁蓮曾用非常強大的力量打敗了其他擁有天賦異能的伊祁氏人,才會造成伊祁氏人自相殘忍,受到神的懲罰,差點滅族。

隱族的族史沒有記載,那是因為避居璿璣穀後,伊祁蓮再也沒有動用過她真正的力量了。

“難道你想通過解開蓮之環的封印來對付棣煥嗎?同歸於盡嗎?”

摩蒼的表情變得沉重,以浮嵐的說法,蓮之環一旦解印,沒有了主人伊祁蓮,那就是股暴走的力量,會不分敵我,毀掉一切的。

“不,蓮之環不用解印,但是伊祁蓮傳承給隱棠的力量,需要通過蓮之環來喚醒,隱棠就能掌握伊祁蓮被封印的力量,才能戰勝棣煥。”

浮嵐無法期待伊祁蓮真正的蘇醒,他轉世在隱族等了她三十年,就是為了與她的再見,再續前緣。隻是,如今的隱棠並未覺醒,反而因高宗皇帝的隱諭而受製於棣煥,高宗皇帝當初會留下那樣的隱諭,不過是為了補償他欠伊祁蓮的天下,哪料到竟造就了隱棠的悲劇。

所以,隱棠想要真正地擺脫命運,必須蘇醒,必須毀掉棣煥的野心,打破高宗皇帝的隱諭,才能徹底得到自由。

浮嵐如今要做的是,就是扭轉既定的命運。

“我擁有伊祁蓮的力量?”

想要變得強大的隱棠聽到浮嵐的說明,眼睛迥然發亮,隻要喚醒伊祁蓮傳承給她的力量,她就能掌握伊祁蓮被封印的力量,就能打敗棣煥,帶摩蒼離開是非之地,送摩蒼回璿璣穀,再也不會成為誰的傀儡……如果是這樣,她不怪神對她的捉弄。

“浮嵐,我該怎麽做呢?”

摩蒼卻糾結地攥緊隱棠的手,瞧見她眼中發亮的光彩,明白她想要變強的欲望,胸口莫名地發疼,那個哆哆嗦嗦躲在他背後的少女,漸漸地消失了。

“我隻繼承了容成皝的記憶,記得容成皝眼中的伊祁蓮,並不知道完整的伊祁蓮。”

浮嵐深深地看著隱棠,她堅韌的眼神讓他仿佛看到當初的伊祁蓮,一旦下定決心,絕不退縮,更不肯回頭,也是那樣的伊祁蓮,讓容成皝一生難忘,至死都無法放開。

“隱棠,你得想起伊祁蓮,通過蓮之環來喚醒伊祁蓮傳承給你的力量。”

伊祁蓮選中了的隱棠,容成皝也選中了隱棠,這就是她的命運,無法逃避。

——VOL.04——

[驚馬之遇]

隱棠聽著浮嵐的話,望著摩蒼胸前垂掛的蓮之環,環身上的蓮花仿佛在暗夜中綻放,閃爍著妖冶詭豔的光芒,但又顯得無比驕傲而堅韌。

那是伊祁蓮的化身。

為了守護她在意的族人,她一直存在著,成了璿璣穀內搖曳著美姿散發著香氣的百支蓮,成了封印巨大力量的蓮之環,成了銳氣依舊的半蓮弓和月牙羽箭……那樣驍勇如鷹颯爽如風的伊祁蓮,至死都在保護著她在意的族人。

那種付出一切也要守護的心情,如今的隱棠深有感觸,為此,她也要變得勇敢,回報摩蒼,改變宿命。

隱棠一手握緊摩蒼握著他的手,一手攥緊裝著赤蓮玉簪子的錦盒,心中已有決意。

她以前碰觸半蓮弓和月牙羽箭,感應到伊祁蓮的存在,做了關於伊祁蓮和容成皝的夢,夢中的情景,其實是她想起來的屬於伊祁蓮的回憶吧?

“既然我是伊祁蓮選中的人,那麽,我一定能夠繼承她的力量。”

隱棠的口氣變得篤定而自信,她要喚醒伊祁蓮給予她的力量,保護她在意的人,還摩蒼自由。

正視著浮嵐,透過他冷峻深刻的麵容,隱棠似乎又看到了為伊祁蓮瘋狂的容成皝,看到了數百年前在宮城角樓訣別的慘烈畫麵……如果容成皝那麽愛伊祁蓮,那麽,他留下的那道隱諭不可能是為了懲罰他的,畢竟她是伊祁蓮的轉世,容成皝應該會護佑她的。

“我相信你,隱棠。”

浮嵐欣慰地點頭,驚喜地看到隱棠的變化,她不再是最初在璿璣穀內躲在摩蒼身後膽怯的懦弱少女,但她真正蘇醒,她的強悍不會輸給伊祁蓮的。

“浮嵐,我會配合隱棠讓蓮之環喚醒她的力量,所以,你沒必要留在宮中,現在形勢複雜,宮外也有很多需要你做的事。”

知道浮嵐和隱棠之間的羈絆,摩蒼私心不希望他們交往過密,更不希望浮嵐留在隱棠身邊,擔心因此隱棠會失去自我變成伊祁蓮的替身,與浮嵐糾纏不清。他們現在所要做的事,就是同心協力,擺脫棣煥,保護隱族,不要節外生枝才好。

“摩蒼,那要請多費心了,宮外的確還有需要我做的事。”

浮嵐向摩蒼頷首示意,摩蒼提到宮外,浮嵐這才想起他進宮來還有一個目的,於是,正色道:

“棣煥正派他的隱行隊追殺一名叫衛麒的人,他打算將知道隱帝內幕的人滅口,你們認識衛麒嗎?”

衛麒?

摩蒼搖頭,卻見隱棠臉色大變。

“隱棠,你認識?”

“衛麒……是衛叔叔!”

隱棠大驚失色,恍然想起來,她一心念著摩蒼的安危,當初又是從嬤嬤那邊被抓到攝政王府,之後就同嬤嬤和衛叔叔失去聯係,他們該有多擔心她呀!

“衛叔叔是爹爹生前的貼身侍衛,也是爹爹的心腹,爹爹讓他去尋我,帶我遠離棣煥避開禍端……糟糕了,棣煥既然想殺他,肯定會會殺了嬤嬤的,這該怎麽辦呢?”

“這麽說,衛麒和你口中的嬤嬤都是自己人,這事我來處理。”浮嵐了然,幹脆利落地作出決定,“東宮剛剛失火,棣煥肯定會借此責難疏允,他們暫時不會對你們怎樣,我可以先出宮找到衛麒他們安排妥當。摩蒼,你們抓緊時間讓蓮之環喚醒屬於伊祁蓮的力量,之後我們才能商量如何對抗棣煥。”

“嗯。”摩蒼拍拍隱棠的手安慰她,“放心,浮嵐會處理好的。”

“浮嵐,拜托了。”

隱棠不希望無辜的人因她而死,尤其是十多年來一直守護著她的嬤嬤和守護著爹爹的衛叔叔。

“噦!”

“嘶!”

主人的指令伴隨著尖銳的馬兒嘶鳴聲,在林間山路拐角驟起。

枝椏間休憩的雀鳥們,受驚,一時嘰嘰喳喳地喧鬧起來,撲騰了好一會兒翅膀才平靜下來。

矯健強壯通身雪白的駿馬,高揚著前蹄,顯半騰空的姿勢。

馬背上紅裙耀眼的雪發少女,一手扯緊韁繩,一手撐著馬鞍,躍身利落地下馬,一邊安撫著驚魂未定的愛馬,一邊看著差點與她的座駕撞上的馬車。

那駕馬車的黑色駿馬驚嚇中撞到路邊的灌木叢,拉著的車廂隨即翻倒,止住了馬兒的動作。

滾下車轅的馬夫猶如死人似的臉色慘白,驚恐地看著從車廂中摔出來的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口,他衝過去小心翼翼地扶起那人,膽戰心驚地問:

“爺,您還好吧?”

那是個器宇軒昂的年輕男子,錦衣玉袍,束發戴冠,因翻車顯得有些狼狽,但冷峻淩厲的麵容未有絲毫改色,他向馬夫頷首示意他無礙,然後探究的目光投向在林間馳騁的少女。

如皚皚白雪的長發披散在她身後,襯得她那雙赤紅的眼睛愈加綺豔炫麗,秀美精致的臉上寫滿了年輕氣盛的倨傲和不遜,背後還負著弓與箭,英姿颯爽得讓他不忍責怪她在林間縱橫的莽撞舉止,因為她並非尋常人。

在燎跡大陸,有群神祗之後,從上古到現在,倍受神的眷顧和寵愛,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綺豔之美,也有著俗人渴望不已的天賦之能。他們繼承著神姓伊祁,自成一族,行蹤詭秘,神出鬼沒,又會時不時地出現在平凡人麵前,驚羨著世人,證明他們不是傳說。

眼前雪發紅眼的少女,有著伊祁氏典型的綺豔模樣,讓人想錯認都不行,她是神的寵兒,那麽,遇見她,也算是神給他的恩賜吧!

“抱歉,毀了你的馬車,你沒事吧?”

少女自知理虧,她奔馬速度太快,沒料到拐角會冒出一輛馬車來,雖然她停得及時,毫無損傷,但對方反應太慢,損失慘重。

她看著華服男子跟著馬車摔下,身上都沾了灰土,有發絲從發冠中漏出,但他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不知有沒有受傷?

“驚了魂,你打算怎麽補償我?”

年輕男子打量著少女的目光漸漸地變得灼熱,望向她背後所負的弓箭,不由地想象著她縱馬飛射的模樣,心中莫名地生出了期待,期待著她在他麵前飛馳的神采。

“你要什麽我都能補償你,就算你要這天下,我也能打下來給你!”

少女狂妄道,雙眼炯炯發亮,竟一點都不反感年輕男子的注視,他的從容泰然和眼中的高深莫測,激起了她的不遜,好像在他看來她隻是個任性在林間馳騁的“莽夫”似的,並未將她當成人人豔羨的伊祁氏,折損了她神祗之後的驕傲。

“好,那我就要天下。”他毫不客氣地接受了她的“大言不慚”。

“呃?”少女愣住,沒料到他的口氣比她更狂妄,仰起下巴,斜睨著他,“你是誰?”

敢說出這種話的人,絕非等閑之輩。

“皝,容成皝。”容成皝凝視著少女的眼睛,眼神變得無比溫柔,口氣充滿了篤定,又帶著對她的質疑,“我要統一混亂的央啻國,讓央啻國成為燎跡大陸最強的國家,你能給我這種補償嗎?”

容成皝,來自善戰的遊牧一族容成氏,統治著央啻國的北方,他正是央啻國如今的王。

“我是蓮,伊祁蓮,會成為最強戰士的伊祁蓮。”伊祁蓮毫不示弱地回視容成皝,指著她的弓與箭,許下豪言壯語,“容成皝,我就以我的弓與箭起誓,打下天下補償你今日的驚馬之禍。”

年少氣盛的伊祁蓮,當時不明她的承諾會掀起多大的驚濤駭浪,她隻知道在容成皝欣賞的目光中,她想要做得更好,讓容成皝明白,伊祁氏無所不能。

那日,帶著料峭春寒的風,拂過林間的枝葉,吹起伊祁蓮如雪的發,撩動的發絲在風中飛揚,落在容成皝的眼中,絲絲雪發在空中勾勒出蓮花的姿態,驕傲昂揚,如同他眼前許他天下的伊祁蓮。

絲絲縷縷,也撩動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