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入主東宮

——VOL.01——

[入宮]

坤慶殿。

空氣中漂浮著絲絲詭異,隱隱有種劍拔弩張的緊繃。

“皇侄女,現出你的原形,讓皇上感受你的與眾不同吧!”

攝政王棣煥嘴邊掛著邪佞的笑意,狡黠的目光從少年皇帝疏允,轉向受製於噬心蠱不得不聽命於他的少女隱棠。

靜立一旁的摩蒼,將“歸真丸”遞給隱棠,眼中有著深深的無力感。

此刻的他和隱棠,完全成了砧板上的魚肉,隻能任棣煥宰割,無法反抗。

隱棠力持平靜,接過摩蒼手中的“歸真丸”放入口中,化去體內“返璞散”對外在的偽裝效用,慢慢地呈現出她真實的麵目,不再是讓人過目即忘的平凡人模樣。

猶如千年皚皚雪的發絲在她身後晃動著冰冷的光芒,如同春日盛開海棠花色的眼眸閃爍著悲憫之色,原本素淨的麵容瞬間透亮,變得清麗絕倫,充滿了綺豔之美。

因為與常人不同的麵貌,她被母親當成了怪物,也成了父親離開她的緣由。

這副神似隱族人的容貌,卻不是真的隱族人,即使成了摩蒼的徒弟,也成不了摩蒼真正的族人,無法再當“伊祁雪眠”。因為她身體中流著皇族容成氏的血,是背負著高宗皇帝百年隱諭的“隱帝”,不得不麵對荒誕的命運,扼殺所有的天真和幻想。

隱棠的真實模樣,令少年皇帝疏允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看到了天方夜譚。

“皇上,你現在應該明白了吧?她是你姐姐,是先皇認定的真正儲君,是數百年高宗皇帝認定的天命所歸之人,她是你我都要頂禮膜拜的隱帝,請你交出傳國玉璽,由隱帝掌管。”

棣煥咄咄逼人的話語,冷酷殘忍,好似利箭,射向疏允。

坤慶殿內的空氣漸漸地冷凝凍結,沉默隨即蔓延,氣氛壓抑沉重。

天命所歸之人?

隱棠心中苦笑,這“天命”讓她失去爹娘,也剝奪了她和摩蒼的自由。

她看著疏允的眉間,擰起深刻而糾結“川”字,隱隱有火光在他暗灰色的瞳仁中觸動,原本端放在椅靠上的手倏然攥緊。他投向她的目光,銳利而克製,似有洶湧澎湃的怒火在他心中翻滾,澎湃著,燃燒著。但礙於形勢,疏允選擇了忍耐,忍耐棣煥將他當傀儡,忍耐棣煥要將他變成傀儡中的傀儡。

疏允全身散發出來的怨憤和怒氣,令隱棠於心不忍。

今日,她的出現,已在疏允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她不能這樣緊迫逼人,畢竟疏允是她的弟弟。

“皇叔,既然皇上知道了我的存在,今日到此為止吧。”

隱棠不以為然地對棣煥道,希望他適可而止,緩下逼宮的步伐。

然後,隱棠接過摩蒼遞來的暗紅色鬥篷,穿上,將那頭顯眼的雪發藏在絨帽中,也遮掩了大半張的臉。

她的眼角餘光瞄到了一直沉默的摩蒼,瞧見了他眼底的無奈,隱棠頓覺百味雜陳。

她不禁想,若當初摩蒼未曾執意將她從死亡邊緣拉回來,就讓她葬身雪海,那麽,眼前的一切都不會發生,摩蒼的特殊身份也不會曝光,更不會為她受噬心蠱挾製,必須聽命於棣煥。

摩蒼給了她重生,她回報他的卻是災難。

她要怎麽做?才能還摩蒼自由呢?

聞言,棣煥冷笑,別有深意的目光在隱棠和疏允這兩個初見的姐弟間來回,看著他們神似已過世的褚恪皇帝的麵容,眉間有著同樣淡淡的憂鬱,眼中還有同樣深藏的隱忍,但他們的性格與溫和仁厚的褚恪皇帝並不相同。

隱棠怯懦中帶著堅決,疏允陰鬱中藏著狠厲。

棣煥十分期待這對姐弟的較量,皇帝與隱帝,究竟誰更勝一籌?

不過,棣煥絲毫不擔心,無論他們以後是否變得強悍,都隻是他的棋子,要助他擺出千秋偉業的譜來。

“那麽,本王先安頓好皇侄女,請皇上為大局著想,做好準備,不負祖命。”

棣煥冷笑,但還是給了“隱帝”隱棠麵子,斜睨著隱怒的疏允,大搖大擺地帶著隱棠和摩蒼離開坤慶殿,完全不將少年皇帝放在眼中。

隱棠頓了頓腳步,回頭,望向坤慶殿中的疏允,眉頭擰緊的結沒有絲毫的鬆懈,神情愈加陰鬱,好像有烏雲盤旋在他頭頂,狂風暴雨隨時都會來臨。

陣陣陰風,穿過坤慶殿的大堂,拂向隱棠的背。

寒意順著脊梁蔓延,凜冽而冰冷。

“這裏是承乾宮,也就是儲君所居的東宮。”

棣煥領隱棠和摩蒼來到恢弘精致的承乾宮前,指著匾額對隱棠說明,風吹著宮院中的海棠樹婆娑聲響,樹上迎著春的時令盛開的朵朵海棠,緋紅似櫻,像極了此刻隱棠未偽裝的眼眸。

“皇侄女身為隱帝,暫住承乾宮熟悉國家機要政務,每日奏本也會送往此處請隱帝過目,本王也會前來與隱帝商討各項政事,希望隱帝能早日真正掌管央啻國。”

棣煥一本正經地解釋,話說得極為冠冕堂皇,表情顯得異常恭敬,但他眼中的不遜泄露了他真正的心思,他根本沒打算讓隱帝掌握實權的。

繼而,棣煥又轉頭對摩蒼挑眉道:“至於摩蒼師傅,皇侄女年幼,閱曆經驗尚淺,以後還請你多多教誨,希望你和皇侄女早日習慣東宮生活,本王不會讓無關人士打擾到你們的。”

他會派親信駐守承乾宮,除了他,任何人禁止入內,在他完全控製隱棠之前,棣煥不打算讓其他人知道“隱帝”的存在。畢竟,他還不清楚隱棠身上的過人之處,而且摩蒼的真正能力也沒有展現出來,他得多觀察一段時日,讓摩蒼和隱棠更好地為他所用。

“你將我們藏在這兒,妥當嗎?”

隱棠不置可否,握著衣襟中的玉扳指,腦海中浮現出疏允陰鬱的表情,想到曾在坤慶殿唯一一次與褚恪皇帝見麵的情景,胸口隱隱泛疼。

就算爹爹將象征著儲君權力的玉扳指留給她,也一定不希望她和疏允自相殘殺吧?

“皇侄女請放心,承乾宮內外是本王的人,沒有本王的允許,就算是皇上,也不得進入承乾宮。”棣煥狂妄道,“皇侄女,摩蒼,你們安心留在承乾宮,有本王在,你們的安全可以高枕無憂。”

“那就謝謝皇叔了。”隱棠微微勾起嘴角冷笑,瞄了眼身旁沉默的摩蒼,對棣煥道,“皇叔,我有些累,今日就到此為止,其他事明日再說,可好?”

“好,那麽本王告退。”

棣煥爽快道,引著隱棠和摩蒼進了承乾宮,吩咐宮內的侍從好生伺候,就離開了承乾宮。

隱棠見棣煥一離開,立刻屏退承乾宮內的侍從,確定偌大的宮堂隻有她和摩蒼,淡淡愁緒漫上了眉間,對摩蒼歉然道:

“師傅,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

一如宮門深似海,想要脫身比登天還難。

“傻瓜。”

摩蒼抬手揉了揉隱棠戴著絨帽的腦袋,脫下她的鬥篷,掏出“返璞散”讓她服下,又變回尋常人黑發黑眼模樣,他細細地打量著眉頭深鎖的隱棠,忍不住想到在璿璣穀重生的她,曾為了融入隱族努力練習而漸漸被認可所得到的純粹快樂,已經從她眼中消失了。

如今的她,已不再是“伊祁雪眠”了,也不可能再單純當他的徒弟了。

眼前的少女,隻小了他幾歲,卻背負著比誰都沉重的命運,讓他心疼,心疼得想永遠守護著她,陪她走過所有的未知。

“隱棠。”摩蒼不再喚她“雪眠”,一手撫摸著她有些冰冷的麵頰,感受著命運的羈絆在他和她之間不斷地強韌,“你我之間無須客套,以後別再說這麽見外的話了。”

當他從閻王手中搶回她,改變了她的命運軌跡,他就決定對她負責到底,無論生死。

——VOL.02——

[藥餌]

隱棠。

聽到摩蒼喚她曾隱瞞的名字,隱棠感覺到心中有什麽東西破裂,化成了碎片。

那個躲避在璿璣穀,假裝忘記一切重生的雪眠,真的回不來了,她不再是摩蒼的雪眠了。

“師傅。”

隱棠仍然用仰賴的口吻稱呼摩蒼“師傅”,感受著他掌心撫過她臉頰留下的溫暖,幻化成黑褐色的眼眸深處,隱隱晃動著絲絲感傷,她深深地望著摩蒼,看著他瞳孔深處倒映出來的影子,那是歉疚恍惚的她,一直被他珍視著。

她知道無論發生什麽事情,摩蒼都會支持她,給她依靠,與她共進退,讓她全身心地信賴。

他是她最依賴的人,也是她最想保護的人。

他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給她溫情的人了。

摩蒼……

隱棠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要碰觸眼前雙眸滿溢溫柔的摩蒼,突然胸膛中血氣翻騰,頓住了她的動作,疼痛猶如不速之客不請自來。

心,仿佛被成千上萬的蟲子瘋狂地啃噬著,潮水般澎湃的疼痛不約而至,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神經,蒼白了她的麵容。

“啊!”

隱棠痛苦地捂住胸口,跪倒承乾宮冰冷的青石磚麵上,好像被萬箭穿心,痛不欲生。

“隱棠,你怎麽?”

摩蒼見狀,臉色大變,忙不迭地想起扶起癱倒的隱棠,與此同時,猝不及防的摧心之痛襲擊了他,令他整個人一時失去了平衡,硬生生地跌跪在隱棠身側。

胸腔內洶湧澎湃起來的疼痛,同時又啃咬著他的五髒六腑,讓摩蒼意識到發生了什麽事。

棣煥逼他和隱棠吃下的噬心蠱,發作了。

來勢洶洶,令人生不如死。

“隱棠,你忍忍,我馬上給你藥餌。”

摩蒼忍住痛,從懷中掏出瓷瓶,裏麵裝著棣煥給他的藥餌,棣煥說:

“噬心蠱每日都會不定時地發作,本王每次給你們三日藥餌的量養好噬心蠱。讓噬心蠱在你們體內安生不折騰,也讓你們日日享受本王的恩惠,明白本王對你們的器重。摩蒼,隻要你們忠心於本王,本王絕不會虧待你們的,他日宏圖偉業,你們與有榮焉。反之,你們若對本王有一點點的不忠,噬心蠱會替本王懲罰你們的。”

摩蒼和隱棠幾乎同時服下噬心蠱跟棣煥交換,換取他人的平安,因此發作起來時間也差不多。

這是他們體內噬心蠱第一次活動,看著隱棠血色全無的臉,感受著體內遂心的疼痛,摩蒼深刻地體會到棣煥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狠毒,他絕不會對她們手軟的。

“來,隱棠,快吃下藥餌。”摩蒼極力地克製住全身都要**的疼痛,倒出一粒藥餌扶起疼得死去活來的隱棠,塞入她同樣發白的唇。

隱棠含住藥餌吞咽,一刹那,藥餌化作熱流,湧入她的喉嚨,流到她的胸口,原本啃噬她心的蟲子仿佛被熱流馴服,停止了所有的動作,變得安靜乖巧,撕心的疼痛隨即消失。

“呼……呼……”

隱棠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舒緩著剛剛的疼痛,臉色漸漸地恢複,剩下額上沁出的冷汗昭告著不久前的折磨。

“師傅,你……你怎麽不吃藥餌?”

隱棠緩過神,卻發現摩蒼倒在地上,一手握著瓷瓶,一手捂著胸口,牙齒死死地咬著唇,極力地忍受著痛楚,清俊的麵容發白發青,額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冷汗涔涔地冒著。

“我……我不是很疼……”

摩蒼粗喘著氣說,但全身因為疼痛而弓起,蜷縮著,不肯屈服於噬心蠱的**威。

他是摩蒼,伊祁摩蒼,精通醫療術,江湖人稱“氣死閻羅王,唯有魅公子”,他是神醫級別的醫者,最喜歡跟閻羅王搶人,他怎麽可能敗給小小的噬心蠱呢?

為了擺脫棣煥,他一定要破解噬心蠱,以身試蠱找出克製蠱蟲的辦法,他和隱棠不會一直受製噬心蠱的。

“師傅,你幹嘛逞強呢?快點把藥餌吃掉!”

隱棠抱起摩蒼,她的噬心蠱剛發作過,第一次嚐到那種疼痛,比誰都清楚那種疼有多折磨人,怎麽可能像摩蒼說的“不疼”呢?

她掰開他手中的瓷瓶,倒出藥餌要塞進摩蒼的唇中,但摩蒼別開臉,避過嘴邊的藥餌,然後強撐著身體,一手抓住了她塞藥的手。

“隱棠,你聽我說,我是個大夫,曾為熟悉各種藥性嚐過百草,有些毒草比噬心蠱厲害多了,但最終都被我破解,所以,相信我,我能承受得住。”

摩蒼帶著濃重喘息聲的嗓音變得有些啞,為了安撫隱棠,他努力地揚起嘴角,給她微笑。

他要試試噬心蠱的威力,看噬心蠱究竟有多歹毒,看他能承受到何時,他不相信噬心蠱發作一次就能要人命,這是他和噬心蠱第一次較量,他不會輕易認輸的。

“師傅想抵抗噬心蠱的攻擊來找到噬心蠱的破綻嗎?”

隱棠心疼地看著摩蒼發青的麵容,愧疚感又湧了上來,是她害他吃這麽苦,是她將他拖入地獄陪她受折磨的。

“相信我,好嗎?”摩蒼整個人靠在隱棠身上,大概她體內的噬心蠱平靜下來,好像也影響到了他體內的噬心蠱,啃噬的動作沒那麽瘋狂了。

“如果師傅不肯吃藥餌,那下次噬心蠱再發作,我也不吃了。”隱棠擁緊因疼痛發顫的摩蒼,小臉搭在他的肩上,帶著欲泣的鼻音在他耳邊說,“疼不疼,我陪師傅。”

現在,她能為摩蒼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隱棠,不要任性,你一發作就得吃藥餌,這樣我才能觀察到噬心蠱是否吃到藥餌的兩種反應。”摩蒼直起身,捧住隱棠倔強起來的臉,嚴詞厲色,“隱棠,難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嗎?難道你想一輩子留在宮中當隱帝成為棣煥的傀儡嗎?隱棠,你要相信我,配合我,絕不可以這樣胡鬧。”

摩蒼難得說這麽重的話,刺疼了隱棠,想起在璿璣穀一直對她和顏悅色的摩蒼,從來沒有對她擺過臉色,更不允許他人對她不遜。而眼前的摩蒼,臉色發青,冷汗直冒,雙眼嚴厲,聲音沉重……讓隱棠明白他對噬心蠱的認真,是不允許她跟著胡鬧的。

隱棠鼻子一酸,眼眶紅了起來,她不能再讓摩蒼費心了。

“好,我聽師傅的話。”

隱棠低下眼簾,眼淚嘩啦啦地直落,緊緊地抱著摩蒼,無聲地哭咽著,她一定要變得強大起來,才能保護摩蒼,脫離棣煥的控製。

她的淚,熱滾滾的,掉落在摩蒼的頸間,燙得他心發顫,讓他的心揪疼,使得噬心蠱的痛變得不是那麽難以忍受。

摩蒼沒有開口再說什麽,抬起手,擁著隱棠,感受著她身上的溫暖,憑借著他的毅力,一點一點地克服著胸口躁動發瘋的噬心蠱,緩緩地閉上眼睛。

他和她仿佛回到了璿璣穀,坐在懸崖壁樓的通廊上,互相依偎著,曬著暖洋洋的陽光,吹著帶有百支蓮和麥門冬香氣的風,看著玉衡湖**起陣陣漣漪,帶走了他們身上的疼痛。

他知道,總有一天,他會帶著她回璿璣穀,那裏陽光明媚,四季如春。

“師傅……”

聽到她叫他師傅,聲音充滿了信賴和依戀。

“師傅,我會變強大的。”

隱棠的手輕輕地撫拍著摩蒼的背,看著他因疼痛昏厥,想要變強的欲望更加強烈。

——VOL.03——

[天命所歸]

坤慶殿。

“哐啷!”

上好的官窯青瓷被掃落在地,發出清脆的破碎聲,天青色瓷片濺灑滿地,驚得隨侍在旁的宮女們個個心肝發顫,惶恐的目光閃爍不定,不敢去看大動肝火的少年皇帝疏允,求救似的,不斷地往宮外瞧。

自從攝政王帶人進宮覲見疏允之後,大受刺激的疏允變成了抓狂的野獸,瘋狂地在坤慶殿發泄他滿肚子的憤恨,砸了滿殿堂的器具物件,弄得滿地都是駭人的尖銳瓷片。

宮女們戰戰兢兢,如同驚弓之鳥看著少年皇帝發飆,唯恐他傷了龍體,那她們就罪該萬死了。

“皇上,請息怒。”

“皇上,別傷了……”

“哐啷!”

宮女們唯唯諾諾的聲音,抵不過瓷器碰地的聲響,振聾發聵的“哐啷”聲震得她們魂飛魄散。

“太後駕到!”

殿外傳來的太監稟報聲,讓宮女們瞬間仿佛從鬼門外出來,大大地鬆了一口氣,齊刷刷地跪在兩旁,恭迎著孝淑太後——少年皇帝的母親。

“太後,萬福。”

孝淑太後掃視著坤慶殿內的狼藉,保養得宜的端麗麵容,兩條彎彎柳葉眉蹙起,責難的目光射向滿殿堂抖得猶如秋日落葉的宮女們:

“你們是怎麽服侍皇上的?太不像話了,通通下去,罰俸三個月反省。”

聞言,宮女們不敢做任何反駁,抖抖索索得做鳥獸散去。

坤慶殿內變得平靜,隻有滿地的破碎瓷片還帶著暴風雨掃過的狠戾氣息。

發泄之後疲憊的疏允,瞥了眼趕來的孝淑太後,孩子氣地坐在羅漢榻上生悶氣。

“皇上,您這是怎麽了?”

孝淑太後緩緩地走近疏允,不再像以前那樣喚他“允兒”,而是用恭敬又奉承的聲音尊稱他,維護他九五之尊的尊嚴,讓他確定自己是央啻國皇帝的事實,滿足他被攝政王棣煥壓製踐踏的自尊心。

先帝褚恪都無法控製野心勃勃的棣煥,他們孤兒寡母更不是棣煥的對手,所以在褚恪皇帝駕崩的當晚,還是皇後的孝淑太後向棣煥妥協,隻要保住疏允的皇位,就算疏允變成了傀儡也無所謂,希望棣煥打消廢除太子自立為帝的念頭。

她的識時務贏得了棣煥的“讚賞”,避免了一場血雨腥風的宮變,疏允順利登基,但成了棣煥的傀儡皇帝,這讓長期忌憚於棣煥的疏允愈加陰鬱。

孝淑太後非常清楚不甘受製於人的疏允,心中對棣煥的恨有多大。

然而,她和疏允都不是棣煥的對手,他們隻能忍辱負重,等待機會,絕不可能與獨攬朝政的棣煥正麵交鋒,那等於自取滅亡。

“她居然入住東宮!父皇竟然將玉扳指留給了她一個女人!過分!嘭!”

疏允的聲音不由自主地上揚尖銳,眼中盤旋著暴風驟雨,一手狠狠地捶在榻上,難以紓解他心中的憤懣。

“棣煥欺人太甚了!朕是央啻國的皇帝,不是他隨意擺弄的棋子!朕不會饒了他們的!”

東宮?玉扳指?

敏感的詞語鑽進孝淑太後的耳朵,她刹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一邊安撫著暴怒的疏允,一邊詢問:

“皇上請息怒,皇上說的她是誰?先帝和她有什麽關係?為何會將玉扳指留給她?”

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孝淑太後聽到東宮和玉扳指,自然而然地聯想到先帝褚恪戴在手上的玉扳指,那是象征儲君的權利,她以為先帝會將玉扳指傳承給當時的疏允太子。

但是,先帝突然駕崩之後,那枚玉扳指也消失得無影無蹤,現在竟然冒出來,還引起疏允這麽大的反應,孝淑太後隱隱覺得有暴風雨在聚集。

“她是父皇的私生女,比朕大兩歲的姐姐,有著父皇留給她的玉扳指,還是個白發紅眼的怪物!”

疏允想到隱棠的真麵目,心中的憤怒變得更加強烈,父皇念念不忘的人竟然就是那個怪物,這十多年來,父皇完全是透過他在看她的,這讓自尊心強烈的疏允無法接受。

“原來他在宮外真的有人。”

聞言,孝淑太後表情恍惚起來,她與褚恪皇帝當了十幾年的夫妻,雖然貴為皇後,但始終不是褚恪皇帝的最愛。而褚恪的後宮極小,隻有一後四妃,他的子女隻有疏允和兩名公主,他對皇室血統的延續並不上心,孝淑太後很早就懷疑褚恪皇帝將心留在了宮外,即使登基為帝的十多年他都不曾出宮。

如今,聽疏允憤怒的話語,孝淑太後總算明白了。

“隱棠不是普通人,她是高宗皇帝留下隱諭中的隱帝!皇帝背後的皇帝!棣煥逼朕交出傳國玉璽,奉隱棠為隱帝,臣服於她,成為他們的傀儡!朕不會原諒他們的!朕要殺了他們!”

隱棠敢入主東宮,他就讓她永遠留在東宮,當她的隱帝,讓誰也不會再發現她的存在!

疏允攥緊了手,臉色陰晴不定。

“不,皇上才是央啻國唯一的皇帝,沒有什麽隱帝,棣煥這樣做的確欺人太甚了。”

孝淑太後跪在疏允的羅漢榻前,虔誠地執起他的手,大概知道了是什麽回事,想到褚恪皇帝的冷落和私心,她無法原諒他對他和疏允的寡情。

原來這十多年,褚恪皇帝的心一直放在宮外,死後不但不能讓唯一的太子當安穩皇帝,反而留下難以馴服的棣煥和搶奪疏允一切的隱棠,她不會原諒褚恪皇帝這樣對待他們母子的。

“母後說的是,朕才是天命所歸之人,這天下是朕的,誰也搶不走。”

孝淑太後的匍匐臣服的姿態,安撫了失控的疏允,一抹狠色閃過他陰暗的眼,他要讓隱棠後悔與棣煥狼狽為奸對他逼宮的。

央啻國是他的,與他為敵的人,他絕不放過。

攝政王府。

“衛麒失蹤了。”

隱行隊首領——身穿紅裙妖豔的赤狐,殷勤地給棣煥倒上酒,狐媚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棣煥,他的狂妄和強大降服了她,讓她甘願放棄江湖中的逍遙自在,為他所用,為他掃除阻礙他野心的障礙。

“衛麒是先帝心腹,知道得太多,你必須找到他,讓他永遠都開不了口。”棣煥的手指慢悠悠地滑過酒杯邊緣,隱帝的存在不適合公諸於世,無關人士無需知道。

“遵命,主爺。”赤狐大膽地偎進棣煥的懷中,雙手勾上了他的頸項,挑逗著他,“我為主爺做了這麽多,主爺打算怎麽獎賞我呢?”

棣煥斜睨著向他索要的赤狐,冷冷地勾起嘴角,一手扣起赤狐的下巴:“赤狐,你現在做得還不夠漂亮,等你解決掉衛麒,找到摩蒼背後的力量,到時要什麽獎賞,本王都會給你的。”

“主爺這麽說了,赤狐一定全力以赴,絕不辜負主爺的信任。”赤狐猶如蔓藤纏上了棣煥,向他撒嬌著。

“那就去吧,不要讓本王等太久,摩蒼他不是甘願受製於噬心蠱的人,本王要控製住他背後的人。”

棣煥邪笑著在赤狐嘴邊印下一吻,瞬間看到赤狐神魂顛倒的模樣,就算此刻讓她為他去死,她都不會猶豫的。

收服不同人,要用不同的方式。

“好,我去了,主爺等我的好消息。”

得到棣煥垂憐一吻的赤狐,飄飄然地離開了棣煥的懷抱,下一瞬換上精幹的表情,快速地消失。

而棣煥悠然地啜著小酒,想著他將疏允逼成那樣,也該有所行動了吧?

夜風拂過院中的樹梢,“沙沙”地響了兩聲,隱隱染上了攝政王府內的殺氣。

匍匐在屋頂的浮嵐,靜靜地看著攝政王府發生的一切,他也該行動了。

——VOL.04——

[子夜烈火]

子夜的承乾宮一片寂靜,隻有摩蒼噬心蠱發作時忍痛的喘息聲,斷斷續續的。

隱棠坐在床邊,手握著**被噬心蠱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摩蒼,看著他執意以身試蠱,每日都要忍受噬心蠱的啃噬之痛,靠毅力和他的護息丸穩住身體,熬過噬心蠱的襲擊。

“師傅……”

心存內疚的隱棠,用弄濕的布巾擦拭著摩蒼額頭的汗,無法說歉疚的話惹摩蒼不悅,隻能喚著他,什麽話都不能說。

“隱棠,你放心,噬心蠱的發作隻會持續一段時間,當它們折騰累的時候就會安靜下來,它們並沒有可怕到會吞噬光我的心和肺腑。”

摩蒼的聲音力持穩定,發啞的嗓音透露出他的疲倦痛苦。

他反握住隱棠的手,一如既往地安撫著她,噬心蠱再歹毒,也奈何不了他的,等他摸熟噬心蠱的活動規律,他就能找到克製它們的方法。

“我知道,師傅是最棒的,沒什麽問題難得倒師傅的。”隱棠溫馴地順著摩蒼的話說,忍住滿心看他受折磨的難過,轉移了話題,“傍晚,棣煥派來送來了《容成訓言》的謄寫本,裏麵記錄了高宗皇帝對容成氏後代的家族訓言,我也找到了高宗皇帝留下的那句隱諭。完全是會掀起腥風血雨的話,難怪爹爹一發現隱諭會迫不及待的離開我。”

“怎麽說的?”

摩蒼隨著隱棠轉移了注意力,入住承乾宮的幾日,棣煥一直會派人送來各種資料,讓隱棠了解容成氏的曆史和現狀,更加明白棣煥的野心。

棣煥甚至毫不避諱地說,他就是要征服燎跡大陸其他國家,讓央啻國成為聖朝,接受他國的進貢和膜拜,恢複央啻國在高宗時期的輝煌。

摩蒼曾化身“魅公子”行走燎跡大陸諸國,如今的聖朝是日漸式微的上日國,在燎跡大陸五國之中享有盛譽,他國每年都要給聖朝進貢以示敬意。棣煥想要打破這種局麵,讓央啻國取而代之成為聖朝,務必要發動戰爭才能實現他的目標。

隱棠和隱族伊祁氏數百年前的伊祁蓮,有著他說不清的羈絆,她甚至繼承了伊祁蓮超凡的騎射才能,她的騎射之術上戰場,絕對是衝鋒陷陣打開局麵的突破點……他不能讓棣煥發現隱棠在騎射方麵的天賦,決不能讓隱棠為了他的野心上戰場。

所以,他表麵上順從棣煥,幫隱棠了解央啻國,但極力掩藏隱棠的才能,不讓她表現騎射之能,他寧願她暫時成為傀儡隱帝,變成棣煥克製疏允的棋子,也不能讓棣煥覺得隱棠的騎射之術有破軍之能。

隱族的族史中曾有記載,數百年前伊祁蓮曾身先士卒地幫後來成為高宗皇帝的容成皝,為他變成了驍勇善戰的戰士,攻城掠地,靠的就是她百發百中的騎射之術,往往都是一箭擊中對方首領,群龍無首之下自然潰不成軍……伊祁蓮就是這樣為容成皝打下天下的,而她因此付出慘痛代價,將太多的伊祁氏人卷入戰爭,擁有神祗之血的伊祁氏人為了各自身後的利益自相殘忍,受到神的懲罰,幾乎滅族。

在容成皝功成名就之時,伊祁蓮帶著殘餘的伊祁氏人從俗世消失,避居璿璣穀,定下祖訓,不得再卷入俗世紛爭,韜光養晦,傳延隱族血脈。

“有朝一日,容成氏中出現發瞳之色與眾不同的族人,須頂禮膜拜,奉為隱帝,掌央啻之璽,容成子弟謹記。”

隱棠緩緩地念出高宗皇帝留在《容成訓言》的隱諭,就是這句話,改變了她的命運,讓她與爹娘陰陽兩隔,成了棣煥的棋子,受製於他。

“隱棠,你說為什麽高宗皇帝那麽確定有朝一日,容成氏內會出現有著伊祁氏容貌特征的人呢?”

這是摩蒼百思不得其解的,伊祁蓮那時帶著族人避居璿璣穀後,至死都沒有與容成皝再見。他們之間不再有任何交集,身上又有留著不同族群的血,容成氏不該出現容貌異樣的人,就像……在隱族內,也不該出現如浮嵐那般完全常人樣貌的伊祁氏人。

“或許,數百年前的容成皝和伊祁蓮,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羈絆吧?”

隱棠也想到了在他們麵前展現真麵目的浮嵐,想到他當初發現她身份後的詭異反應,浮嵐知道什麽嗎?

“師傅,如果我們能找出高宗皇帝留下隱諭的秘密,眼前的困境也能解決吧?”

隱棠發現與摩蒼聊天轉移他的注意力之後,噬心蠱在他體內也神奇地平靜下來,沒有像開始那般強烈地折磨著摩蒼,讓摩蒼的喘息也平穩許多……隱棠暗暗在心底鬆了一口氣,也許摩蒼判斷得對,噬心蠱並不如棣煥所說的那麽可怕。

“但願——”

“著火啦!”

“快來人,失火了!”

摩蒼的話被承乾宮外驟起的驚呼聲打斷,下一瞬,濃煙滾滾地湧進承乾宮,四周隨即火光竄起,“劈裏啪啦”的木頭燃燒爆裂聲,猶如催命魔咒響起,承乾宮頃刻間變成了一片火海。

“師傅,我們快走!咳!咳咳!”

隱棠大驚失色,沒想到大半夜承乾宮會失火,而且火勢如此迅猛,仿佛承乾宮的四周同時都被點燃似的,到處煙火滾滾,讓意識到發生什麽事情的隱棠被嗆得直咳嗽,又被煙熏得眼淚直冒。

與此同時,剛剛平靜下來的噬心蠱,似乎也因為摩蒼受驚的情緒而躁動起來,又瘋狂地啃噬起來,讓摩蒼想要掙紮著起身又倒了下去,濃煙嗆得他眼睛發疼,模糊的視線裏看到被熏得開始犯暈的隱棠。

“隱棠,你快走,別管我!”

情急之下,摩蒼推著隱棠大叫,這種情況下得讓隱棠先脫身才行。

“走,我們一起走!”

隱棠硬是將無法行動的摩蒼背起來,才剛邁開腳步整個讓人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太多的煙塵嗆進她的喉嚨,讓她的呼吸變得無比困難。

“隱棠……快……你快要閃引步離開,不要管我!”

摩蒼痛苦地滾下隱棠的背,催促著關鍵時刻總會強起來的隱棠,火勢太凶猛了,再拖下去,他們兩個都逃不掉。

“不,我不可能丟下師傅的!咳……咳……咳……就算死,我也要和師傅死在一起。”

隱棠艱難地撐起身,拖著摩蒼走。

“嘭!”

燒斷的橫梁猛地砸下來。

“隱棠!”

摩蒼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抱著隱棠滾到一旁,火苗竄上了他的衣角,而被噬心蠱折磨太久的他因剛剛的劇烈動作,疼得昏過去了。

“師傅!”

隱棠吸入太多的煙塵,又摔又滾之下耗盡了體力元氣,趴在摩蒼身上,用手拍打著他著火的衣角,眼淚嘩啦啦地滑過她沾了煙灰的臉,嘶啞著聲音絕望地喊著失去意識的摩蒼,恐懼如毒蛇,鑽進了她的心。

“師傅……你不要死……師傅……”

她從未想過,入宮短短幾日,她就和摩蒼命喪在這樣的一場大火裏。

煙塵越來越多地嗆如隱棠的口鼻,攫取了她的呼吸,麻痹了她的意識,慢慢地倒在摩蒼身上,不遠處燃燒著桌椅的火,漸漸地朝他們蔓延過來。

似真似幻的模糊視線中,隱棠好像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穿越火海,朝他們走來。

“救……救救……師傅……”

隱棠費勁地抬起來,暗啞的聲音被“畢啵畢啵”火燒木料聲蓋過去,在簇動的火焰中,她墜入了真正黑暗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