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的聰明像一隻鹿

你的聰明像一隻鹿,

你的別的許多德性又像一匹羊:

我願意來同羊溫存,

又擔心鹿因此受了虛驚:

故在你麵前隻得學成如此沉默,

你怎麽能知?

我貧乏到一切:

我不有美麗的毛羽,

並那用言語來裝飾他熱情的本能也無。

臉上不會像別人能掛上點殷勤,

嘴角也不會怎樣來常深著微笑,

眼睛又是那樣笨——

追不上你意思所在。

別人對我無意中念到你的名字,

我心就抖戰,身就沁汗。

並不當到別人,

隻在那有星子的夜裏,

我才敢低低喊你的名字。

——沈從文《我喜歡你》

一向全班名次數一數二的葛碎玉,突然被傳出根本不是什麽大小姐,家裏父親早就因涉嫌貪汙,被帶到其他城市等待審判。貪汙,雙規。對才上高中的我們來說,那時好像隻是電視新聞上會出現的詞。當這個詞就這麽活生生的出現在你的前座、你同班同學身上時,那種震撼性不亞於好像對方個病毒傳染源。

大家先是背著她議論紛紛,把她當做怪物一樣。曾經跟她走得比較近的幾個女生,也擔心受到牽連,上體育課不再跟她一組,下去買零食不再叫她,放學也不再跟她一起回家……

人都是趨利避害的生物。即便錯的不是對方,也會被勸著“離她遠點總沒錯”這樣話語的影響。可能你一個小小的動作,對他人卻是一種審判。

葛碎玉又要強,又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大掃除時,其他窗戶都是兩個女生,一人一扇,聊聊笑笑的擦,但了她那,就是她一個人孤零零的拿著抹布,擦著窗戶。她在大家的有色目光中,後背一次比一次挺得更直,在大家羨慕嫉妒的目光中,按照成績第一的名次,上前領著試卷……

明明沒錯什麽,可在其他人眼中,你就是活該被孤立的怪物。可她的要強,並沒有為她正名。在神話般的家世背景破裂之後,有的女生開始覺得這是攻擊她的最好時機,她考試考得越好,落井下石的力度就越大,完全把她當假想敵,在背後拚命說壞話抹黑,恨不得她一蹶不振才好。

最開始聽到葛碎玉的八卦,我是不信與震驚的。過段時間之後,我的心情卻是同情、氣憤。為她不值與不甘。

我依舊幫葛碎玉打著豆奶,下課找她去上廁所。對女生來說,一起上廁所,去買零食,一起回家,就是好朋友的標誌了。我想用這種方法,告訴她:我們會一直是朋友,不會因其他而改變。

有人勸我不要跟葛碎玉走得近,說走得近沒什麽好處。一想到那個人還曾經讓葛碎玉幫忙講過題,推薦過輔導書,我心裏對這人非常看不起,同時非常為葛碎玉心疼。我一向比較呆,用張清然的話來說,就是蠢萌蠢萌的,但是這時也忍不止了。

我脫口而出:“為什麽她家世好,成績好的時候,你們都圍著她,現在她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就說沒什麽好處?跟一個人走得近,就是為了好處嗎?”

真是生氣壞了。我並不是一個很擅長理清頭緒的人。但是我覺得平時巴結她,現在詆毀她,這些人實在太沒意思了。

隻要想想,假如我是葛碎玉的話,會是什麽心情,眼淚都會在眼眶裏打轉。我那時還暗暗“威脅”張清然,和東北小哥,不準不跟葛碎玉講話,否則要他們好看,見他們連連點頭,我才安心。

但是還是出事了。在一些香港電影裏,周星馳也拍過,很喜歡拍一些壞學生整蠱老師的片子。或者一些學生抱團欺負人,後來在日劇裏,這種現象被更深刻的剖析,被叫做——校園欺淩。

誰也沒有想到,葛碎玉也遇見了這件事。等我發現時,她已經被幾個女生關在女廁所裏。那幾個女生在外麵笑得很得意,她們多對一,不準外麵的人進去,也不放葛碎玉出來。碰巧進廁所洗抹布的我見到這一幕時,完全驚呆了。

本來應該是很害怕的,可是聽見她們嘲諷葛碎玉,還往廁所的隔間潑水,我實在忍不住。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從沒打過架的自己竟然像電影裏英雄救美的主角一樣,衝了進去準備放葛碎玉出來。那幾個女生當然不讓,想要抓著我,扯我的頭發,用指甲抓我。我臉上,頭上痛死了,卻忍著淚,同樣揍著她們,抓著她們的臉……最後把葛碎玉救出來時,她全身上下都被潑得透濕,而我臉上都是傷,手指關節都破皮了。

回家時,連自行車都被這些女生踢壞了,氣也被放了。我推著車輪被踢的變形的自行車,在血紅色的夕陽裏跟葛碎玉一起走著,自行車很丟臉的發出“哐當、哐當”的聲音,路人都驚訝的看著披頭散發的葛碎玉,和臉上被抓出印子的我。

葛碎玉衣服幹了,重新紮好頭發之後,還是女神學霸一個。而我依舊是狼狽的自行車,和狼狽的學渣。

葛碎玉拿出手帕,隔著自行車,擦了擦我的臉。像是是複古的、更少女一點王祖賢的模樣。長發垂在她身後,空氣裏都有她獨特的從容與氣質。

“你以後還是別跟我走得太近吧。”她看了看我,歎了口氣。

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冷冷的,公共汽車,還有轎車在她紅白相間的製服後穿梭著,整條馬路的喧囂在她的靜感中變成被虛化的背景。

“啊。”我有些不知所措,扶著車龍頭,“那個,”我撓撓頭,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其實我不痛的。我小學考試,第一次沒考及格時,我爸還是拿拖鞋打的呢。我屁股都打紅了,那個才叫痛。”

葛碎玉:“……”

“真的。那次沒考及格,真不能怪我。那時沒人告訴我考試就是在規定時間內做試卷啊。我早就做好了,當時還挺得意的。結果左看右看,別人還在寫。覺得啥都不寫的我是不是有點不科學啊。然後我就把試卷全擦了,結果老師就收卷了,後來你也知道了,真是虧大了。”

現在想起來都痛心疾首。

而且當時拿著試卷放學回家,老爸一邊說“好沒麵子”,一邊開始脫拖鞋時,我還傻傻的,覺得老爸好奇怪。後來才知道拖鞋除了穿外,還可以用來打屁股,真是長了知識。

葛碎玉好像額頭浮起了黑線,但也再沒說不要我跟她走近的話了。

推著自行車走了一段,終於還是猶猶豫豫的開口。

“那、那個阿玉,我想問下,你那手絹是新的,還是被她們潑過的?”

“你跟張清然就一直是這樣的相處模式麽?”葛碎玉忍了好久反問了一句。

“對啊,有什麽問題嗎?”

我記得我稀裏糊塗,但是特別理所當然的回答。而葛碎玉又是一副想要扶額的表情。我覺得這大概是學霸永遠不能理解學渣腦回路的辛苦。

回去以後,先是我媽心疼死了,摟著我問是怎麽回事?又說破相了怎麽辦?我隻說被女混混給打了。倒是沒想過破相的問題。

第二天去上學,張清然一看我這樣子,也是大吃一驚。得知我和葛碎玉被人打了後,更是超級生氣。一會兒恨不得傷在他身上就好,老是問“痛不痛”“還痛嗎”,還說要拿藥給我,讓我不要吃醬油什麽的,一會兒又跟葛碎玉密談著什麽。

我倒是特淡定,就是讀英語課文讀到一半,歪頭看了一眼張清然:“萬一就這樣破相留疤了,你會不會覺得特醜?”

“不會。”張清然說的特別認真,“你怎麽樣都好看。”

我有點臉熱的“哦”了一聲,就繼續淡定的讀書去了,倒是東北小哥嘴巴“O”起來:“真是什麽眼裏出什麽那個來著。”

張清然很傲然的眯了眯眼睛,揚起下巴:“有意見?”

東北小哥立刻氣勢矮了半截,雙手連忙搖晃:“沒有沒有,不敢不敢……真是‘護夫心切’呢。”

他同桌:“你有沒文化啊你。還護‘夫’呢?”

東北小哥的聲音從後來傳來:“我那是夫人的夫不行啊。”

也不知道最後是怎麽回事,那幾個女生被記了大過,老師特地開班會批評了這個現象,讓大家不準在造謠、傳謠言,而葛碎玉更是有了張清然的力挺,班長的位置沒有動搖。東北小哥後來告訴我張清然對那幾個女生再也沒有好臉色看。

冬季過去,午後的陽光暖暖的,媽媽在廚房做著菜,我在幫忙。廚房裏滿是食物的香氣,充滿家的氣息。用筷子打完雞蛋後,我無意中掃到旁邊的一份報紙。

在中間的一方小格裏,纖細的鉛字印著一則有趣的新聞:“……因為複賽參賽邀請郵件丟失,評委會單獨給那位選手出了題。評委老師直接把一張白紙捏皺,丟進杯子,對選手說,好了,寫吧。……”我不禁放下手裏的小碗,拿起報紙津津有味的閱讀了起來。優秀的少年寫手,作文大賽的才子冠軍,就這樣將隨意的一個命題寫出了強有力的好文。

當時的我看了,簡直笑得停不下來。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張清然,他告訴我他也在關注新概念作文大賽。那時新概念簡直就像一股颶風,迅速席卷全國所有的高校。我和張清然像討論動漫一樣熱切的討論著每一屆的參賽者,發現原來作文還可以這樣寫。我們的高中生活還可以寫成這個樣子,跟枯燥的、按照模式套路的議論文是那麽不一樣。

我記得裏麵有寫《東京愛情故事》裏的赤名莉香,有寫clamp漫畫的讀後感,有寫周圍同學的隨筆,在那些清麗雋永的文章裏,我看到的不再是論點論據正這樣枯燥的東西,而是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大家發自內心的喜愛著自己的朋友,相信她們將來一定會達成自己的夢想。他們把這樣年少的心情寫進小說裏。

原本我和張清然隻是每個月買《科幻世界》、《少年文藝》,而現在,我們多了一本《萌芽》。於是我們每個月從令人驚奇的科幻文章,超有深度的動漫作品解讀,一直讀到同齡人的精彩小說,我們讀得津津有味。

《科幻世界》漸漸很難搶到,原本它的銷量不是那麽好,我們每次求書攤老板一定要進這本。可某年高考之後,《科幻世界》一下爆紅全國,因為那年高考語文作文題目《假如記憶可以移植》,發現是《科幻世界》裏曾有過的一篇文章,於是幾乎是一夜之間,個傳十十傳百,所有家長們個個搶購火熱,莫名相信,說不定以後的高考題目還會出自這裏。

有時當我和張清然推著自行車,來到學校旁邊的書攤,看著一排排被掛在白色鐵絲網上的雜誌中唯獨沒有這本,也會有默默的失落。我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總覺得有種嫁女兒的心情呢?以前別人都不知道,現在全部知道她的好。”以前不受歡迎,大家都不看,現在搶得火熱。

一旁的張清然突然挑了挑眉:“你和我的女兒麽?聽起來似乎不錯。”

我臉瞬間紅得滴血,捶了他一下:“不要亂說。”

張清然毫不理會我的阻攔,反而朝著書攤老板擠擠眼:“老板,下次你一定要給我們留!您看,否則我又要被家暴了。”

這人……

年少的我們,隻要聽到一點點這樣的說法,就會很害羞很害羞。被老板和其他人看著,我臉唰的一紅,騎著自行車丟下張清然就騎遠了。大概幾十米後才停下來,遠遠看到張清然跟老板說著什麽,他騎著自行車朝我奔來,陽光灑在他清俊的臉上。

他像風一樣停在我身邊。眼睛笑嘻嘻的看著我,聲音充滿活動,表情有點小得瑟,邀功一樣說道:“你猜剛才老板跟我說什麽,他說包在我身上,免得你被老婆打。”

我又羞又臊:“亂說什麽啊,我才不是……”

跟張清然騎著自行車,每天一起放學回家,在陽光綠蔭的道路上,迎著風穿過時,心情如灑在臉上的陽光一樣,開心,又對未來的每一天充滿希望。

看到喜歡的書,事物受歡迎,是件美好的事。因為我們在那麽早那麽早,就已經知道它的好。

新一屆的新概念再次開始。我在課間翻著黑皮封麵印著紅色蘋果的新概念合集,無意中發現以往要麽跟東北小哥一起出去上廁所,要麽跟我聊天的張清然,居然在埋頭的做著什麽,難得的安靜得沒出聲。我好奇湊過去一看,隻見張清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帶了一把剪刀來學校。他正在把一個報名表小心翼翼的從《萌芽》裏麵剪下了。鐵白色的剪刀一下一下,薄薄的報名紙被細致的剪下。

張清然的眉毛俊俏,鼻子挺拔。肩膀很挺,像是一棵春風裏的小白楊。

“你要參加新概念作文大賽嗎?”

我似懂非懂的看著張清然的動作,又覺得這個很好理解。張清然那麽聰明,作文分數跟我不相上下,還參加過奧數、英語大賽、化學競賽,在全國都取得過名次。再參加作文大賽,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我腦海裏出現張清然獲得一等獎的樣子。到時帥帥的張清然說不定跟韓寒一樣轟動全國呢!雖然這樣的想法好像有點不切實際,但是又莫名的覺得,如果是張清然,一定可以做到。

而這樣的人,還是我的同桌,光是這樣想著心裏就有種跟著沾光的自豪。而且據說新概念一等獎獲得者還可以保送清華北大複旦這樣的名牌大學。

張清然執著剪刀的手指修長白皙,跟側臉一樣清俊得令人怦然心動。他沒有馬上回答我。好像把這個報名表剪好,是一件無比聖神的事,載滿了他的希望。

看他這樣慎重,連我都有點大氣不敢喘一口。終於,張清然把報名表剪好了,他滿意的看了一眼,這才點點頭,然後轉身——遞給了我。他的眉宇透著期待與祝福:“莫愁,去參加吧。”

我微微吃驚,沒反應過來,隻是食指呆呆的指著自己,不確定重複了一遍:“我?怎麽可能是我?不是你要參加嗎?”

張清然是跟我開玩笑吧。從小到大,我在班級裏最高的職位就是收發作業本的小組長,偶爾三好學生,班幹部都沒當過,更沒有老師讓我參加過奧數、英語這種比賽。這種厲害的大賽,一看就是為天賦過人的學霸們準備的,怎麽可能是我?

或許是自卑,但這也是班級的既定規律不是嗎?這種事本來就輪不到我們這種中間成績的學生,所以久而久之,大家也不會再有這份期待。

然而,張清然卻堅定的看著我,手拿著報名表遞到我麵前。

“你不是比誰都喜歡新概念大賽的作文嗎?你不是很早就看各種雜誌刊物嗎,在班上有幾個人像你這樣不買零食,每個月定期買著想要的書?這個比賽就是為你這種純粹喜歡一樣事物的人準備的,你應該去試試。”

“不不不,我不要。”

盡管張清然的聲音很好聽,目光很有說服力,但我隻是慌慌張張的推開他,擺著雙手拒絕。仿佛那張薄薄的報名表,是個燙人的烙鐵。

不僅完全沒有想讓我接過的吸引力,反而想要離它遠遠的。實在太慌張了,我腦袋一時各種思緒,很混亂。我可以跟張清然一起聊天,也可以跟葛碎玉一起打豆漿喝,嘻嘻鬧鬧,可是這些年的學生生涯,有些東西已經根生地固,紮根在心底。那些學霸們,心理素質好,能力強,參加競賽是應該的。那些才是天生為他們量身打造的。

而我,我一次也沒有參加過這種比賽,根本就輪不到我,更重要的是,我行嗎,我能嗎?萬一我寫不出來,萬一我寫的很丟臉,那不是更加辜負張清然的一片好意?

他剛剛剪報名表的樣子,那麽用心,如果我失敗了,我可以獨自承受這個結果,可我無法承載張清然對我的期待……

我不知道其他有沒有人有過我這樣的感覺。自己再怎麽loser都無所謂,可就是不想讓喜歡過的你的人對你失望。比起陌生人對你的失望,喜歡的人對你失望,他們的失望會讓你慚愧沉重一百倍。

這些混亂的想法,像是巨大的岩石,壓得我心頭喘不過氣。

張清然似乎看出了我的慌亂,一把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平時看上去纖細白皙,然而握住我的之後,我才第一次感受到那是一隻少年的手。

他的手指骨節漂亮,甚至看得到青色的筋絡,那麽幹淨白皙,可是在他握住我時,卻是那麽炙熱,他的手掌比我大一圈,包裹著我略微有些冰冷的手,順著十指交握的力量,緩解著我的心慌意亂。

他漆黑的眼睛看著我:“莫愁,我相信你能行。”

“可是、可是……我沒參考過。”我吞吞吐吐,非常為難。

“凡是都有第一次,就是沒參加過,才要試試。”他更用心的鼓勵著。

“根本不像你說的那麽輕鬆。”然而,我的口吻卻有些焦急了。

或許你不擔心,可我卻擔心讓你失望。我害怕看到你會露出“原來她最擅長的語文也隻是這種程度”的表情。這種心情你明白嗎……

我害怕打破我們之間的現狀,害怕你瞧不起我,覺得我不夠優秀,覺得我不再是你原先印象中的那個李莫愁了。

“你很有實力,會被選上的。”張清然越是誠摯想說服我參加,然而我內心的壓力越大。

在這個世界上,我最不想的事情,就是讓張清然對我失望。可我又真的害怕萬一失敗,他對我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參加比賽,失望。參加失敗了,失望。唯一不讓張清然失望的路徑,就是贏得比賽。

可是全國那麽多高手,我是這麽一個普通的人,我怎麽可能贏得比賽?普普通通了這麽多年,被偏愛的最有可能是那些頭腦聰明的人,那些招人喜歡的優等生,而我,從不認為我會是上天厚愛的那個幸運兒。

內心的自我壓力跟張清然的期待激烈碰撞著,我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甚至希望這個報名事件從沒有發生過。

“不要再說了!”生硬的打斷他,有點急躁的把手一揮,沒想到揮到了張清然的臉上。我們雙雙震驚的睜大眼睛,因為這個動作抽到了張清然的眼角上。我整個人頓時驚呆了!

“啪”的那聲輕響,似乎回**在整個教室裏,周圍的同學也紛紛看了過來。

我和張清然麵對麵的站著。他也沒想到會被我“抽了一下”,震驚明晃晃的停留在他俊美的臉上,旁邊的一些同學開始小聲的議論紛紛:“李莫愁扇了張清然一記耳光。”“我去,李莫愁是在打張清然嗎?她怎麽敢?”“居然打張清然。”“她學習成績就這樣,有什麽資格打張清然?”

在驚訝、好奇、幸災樂禍中,張清然肩膀有些生硬的站著,他眼睛裏之前那些期盼與祝福,逐漸消退了下來。

我萬分緊張,幾乎是想著急的對他道歉。聽到大家的議論,更是手足無措,心慌腳亂。

這種事,男生都會火冒三丈,甚至根本不想再理會這個女生了吧。印象中,越是驕傲的少年,越是在乎自己的形象。張清然是被所有人擁護的天之驕子,所有人都仰慕他,尊敬他,從沒有被人冒犯一點點,然而現在被我……

“那個……”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我又內疚又慌張,想跟他道歉,但“叮——”的上課鈴卻比往日任何時候還要響,立刻將那些圍觀的同學驅逐回了座位上,同時也將我的道歉聲蓋了過去。

張清然仿佛沒有聽到一樣。他坐了下來,將之前被他細心剪下報名表的雜誌,塞進了課桌裏,又從課桌裏拿出語文書,翻開到上次上的那一篇課文。

他臉色平靜,好像剛剛的那個小插曲完全沒有發生過。可越是這樣,我心裏越是不安。

有些學霸學神很聰明,她們知道對方是不是真的開心,還是不開心,我沒有這種能力,就是能模模糊糊的感知,這不是張清然的正常樣子。他表現的是很溫柔正常,但一舉一動都透露出不對勁。

語文老師在講台上講課。我在下麵悄悄湊近張清然,低聲道著歉。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張清然白皙修長的脖頸,像天鵝一樣彎曲著,隻是臉上一副“我不懂你在講什麽”的表情,試了三四次,張清然最終隻是輕輕地將位置往外挪了挪。下課後,他還是照常跟其他同學,聊著,笑著,聊著昨晚的籃球球賽,聊著其他男生愛聊的話題。

唯獨……跟我幾乎沒話可講。眼神也是零交流。我坐在座位上,像被釘在那裏,又難受又尷尬。有好幾次,想正式的跟他說聲對不起,然而,張清然不是轉頭跟別的男生聊著什麽,就是突然站起來出去了。

心裏有點發澀,有種被全世界拋棄的錯覺。可當我以為他不理我了,又跟之前的“冷戰”一樣,他卻又會幫我遞一下本子,幫我把掉在地上的修正液撿起來,心裏好不容易小小的雀躍了一下,以為那是和解的意思,下一秒,他又仿佛剛剛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背負著沉重的心情,揣摩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這種事,真的太難了。

張清然一個人騎車回家,這一次,他沒有說要跟我一起走。我看著他的背影逐漸消失,眼睛有點濕濕的。我推著自行車。樹葉的綠蔭從我身上不斷的掃過,這條路上前幾天還留下我和張清然的歡聲笑語,之前可以好好的,卻也可以在一瞬間,什麽都不是。果然越是美好珍貴的東西,越是脆弱得一觸即碎嗎?

如果是之前,我大概早就放棄了吧。如果是之前,骨子裏的自卑,讓我根本不會去接觸像張清然這樣的“神之子”,所以最後變成這樣的結局,也是必然的。然而,盡管一方麵有些惆悵,一方麵又忍不住想抓住機會跟張清然和好。

之前我經常幫葛碎玉打豆漿,現在不經意發現,張清然藍色的水杯在桌子裏,我竟會像小偷一樣,偷偷幫他洗幹淨,再偷偷幫他打好豆漿,放在他的課桌上。張清然回教室發現後,我裝作不是我幹的,其實整個肩膀都很僵硬,很擔心他的反應。

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觀察著他。張清然有些驚訝了看了一眼,不知道想到什麽,臉上的線條似乎有點柔軟下來,但是既沒看我,也沒有喝這杯豆漿,隻是一直放在課桌前,眼神柔和的看了好幾次,偶爾又看著我若有所思。

東北小哥課間口渴伸手想喝,因為豆漿已經被打完了:“哥,給我喝口,渴死了。”

張清然挑眉,不耐煩:“喝什麽喝,別碰,一邊去。”

東北小哥一臉委屈:“怎麽,喝一口都不讓麽。”

張清然臉上冷淡:“有意見?”

最後那杯豆漿,張清然自己一口都沒有喝,直接帶回家,第二天連杯子都換了一個。

我心裏有點微澀,因為猜到是我打的,所以連我碰過的杯子幹脆都換了?小心翼翼飽含期待的我瞬間又變回霜打的茄子。

那個時候,家裏電視有鳳凰衛視頻道,每晚十點之後開始放一個日劇,叫做《一吻定情》。是柏原崇演的入江直樹,佐藤藍子演得相原琴子。這部電視劇後來被翻拍,收視率也是高居不下。

在當時這部電視劇非常吸引人。跟張清然的關係,變得令人不開心的這段時間,每天下晚晚自習,我都要回家看《一吻定情》。就像是一個信仰一樣,看著相原琴子那麽活潑有趣,自己也想變成一個跟她一樣可愛的女孩;看著她那麽勇敢的追逐著入江直樹,為他做那麽多的事,為了從F班考進A班,拚命學習著,背單詞背著背著都撞到樹上了,為了入江跑完接力賽,就覺得好笑之中又很感動。

默默的對比自己。也隻有這樣的相原琴子,才能感動冰塊一般的入江直樹吧。雖然和張清然恢複友好的這條路還很遠,但至少不能再這樣意誌消沉下去。

我暗暗做出一個決定。

第二天一放學,天又開始下起雨,這次的雨勢很急,帶著一種蕭索的寒意。沒有帶傘,我不由自主的看了眼張清然,上一次也是一個下雨天……我們的目光不小心碰了一起。他手裏有一件雨衣,可是,我們關係都成這樣了,怎麽能讓他把唯一的一件雨衣給我。

沒多想,我就匆匆忙忙的衝進了雨幕裏。天地之間,一片雨氣。睫毛瞬間就被大雨打得濕漉漉的,雨珠不斷的順著臉往下流淌,我冷得都快打了一個寒顫。

後麵似乎有人在大雨中含著我的名字。但今天我還有事情要辦,離新概念作為大賽報名截止日沒有幾天了,所以我騎車起得飛快,“嘩嘩嘩”,自行車在地上濺起一條條灰色的雨鏈。

我急衝衝的騎向學校旁邊的報刊亭:“老板,一本《萌芽》。”

報刊亭的雜誌上被蒙上了一層薄薄的塑料紙,避免被雨水打濕,盡管這樣,依舊傳來一股潮濕的氣味。

決定報名參加了。就算失敗也好。就算以後被張清然發現,原來我的水平“不過如此”,根本沒有什麽寫文的天賦。也無所謂了。

成績不是最好、人也不夠聰明,從來不會被老師偏愛,更沒有什麽特別的長處。這樣平凡的我,也隻是想勇敢一次。為了那個居然會認為我有才華的人,隻是結局可能會讓他失望吧。

苦澀的笑了笑。

但是這一刻,決定參賽,為此我會賭上自己全部的努力。我的眼神變得堅決起來。

“《萌芽》啊……賣光了。這期太搶手了。”老板慢悠悠開口。

什麽?!我一陣錯愕,怎麽會這樣。

雨勢變得更大,眼前幾乎是一片大雨的世界。冰涼涼的雨滴從天空自上往下,迅速降落,整個城市都似乎被這場大雨淋得人煙消散。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頭發、學生服、已經被淋得透濕。定了定心神。我一踩自行車的腳踏板,又拚命衝著印象中另外一個書報亭騎去。就算這家沒有,另外一家說不定會有,就算那一家沒有,這個城市總有一家書刊亭會有吧!就算跑遍整個城市的書刊亭,也要把有報名表的《萌芽》買回來。

大雨越下越大,一連跑了三家,騎遍了大半個區的書報亭,還是沒有買到……

眼淚不知道為什麽,順著雨水一起往下淌。

其實並沒有那麽絕望。隻是一想到,如果連報名表都買不到,那連跟張清然和好的最後一絲機會都沒有了。

這個更其他所有令我感覺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