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樹一樹的花開

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笑聲點亮了四麵風

輕靈在春的光焰中交舞著變換。

你是四月早天裏的雲煙。

黃昏吹著風的軟,星子在無意中閃,細雨點灑在花前。

那輕。那娉婷。你是。鮮豔。

百花的冠冕你戴著,你是天真,莊嚴,你是夜夜的月圓。

雪化後那片鵝黃,你象新鮮初放的綠。

你是柔嫩喜悅。

水光浮動著你夢期待中的白蓮。

你是一樹一樹的花開,是燕在梁間呢喃。

你是愛,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林徽因《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籃球友誼賽打贏了,讓我開始對張清然刮目相看。以前在我的印象裏,這人顏值高,眉眼如畫,高智商學霸,沒想到運動場上的樣子這麽令人震撼,現在居然有時看著他的臉,會情不自禁臉紅心跳,會在意他不經意間碰到的我的手,跟我說話時的眼神。白天的細枝末節,夜晚獨處時變成溫馨的漣漪。

因為張清然坐在身邊,連上課的心情都變得認真而快樂。他是成績優異,所以我也想要變得更好。他多才多藝,我也不想平庸,於是我更認真的聽課,墨印的成績單排名一次次發下來,看著自己和他的名次越靠越近,我抿著唇微笑,在心底暗暗跟自己擊了一個掌。仿佛一個甜蜜的秘密。

有時一個人深夜在書桌前台燈下做作業,會突然憶起白天我們之間的情景,想到好玩的地方會偷偷悶笑,但笑完又馬上拍拍自己的頭,把它趕出腦外。高中期的少年少女,隱隱會有這樣的懵懂,對心儀的男生產生好感,又會努力克製自己。

有次下課,張清然跟我講完一道數學題,然後摸摸自己:“怎麽,我臉上有什麽嗎?你這周幹嘛經常偷偷看我?”我臉一下子紅到耳朵尖,慌不擇言地出聲反駁:“誰、誰看你?是你自己曬得這麽黑好嗎?”

張清然以為我在嫌棄他,撇撇嘴:“打籃球哪有可能不曬黑?而且這樣不是更帥麽?”

我趕緊裝出寫作業的樣子:“哪有帥。醜斃了。”他好像深受打擊,完全一副震驚的樣子。他戳了戳旁邊的女生,找她們借了小鏡子。他照鏡子沒有一些男生的娘炮感,反而有種大男生的坦率與可愛。張清然撥了撥黑色短發,濃眉大眼:“真的沒以前帥嗎?”沒想到我的一句話,竟讓無數女生心目中男神的他,一下子懷疑起自己的魅力了,最後又轉過頭,敲了敲後麵的東北同學:“我變黑了?還是白點比較帥?”

東北小哥嘿嘿笑著:“哥,崩管黑了,還是白了,你在我心裏一直老帥老帥。”以往東北小哥說話總能讓眾人開心,隻是這次不僅沒討好到張清然,反而讓他頓時黑了臉:“那就是醜了?”

東北小哥被嚇得整個人都不好,差點抱著張清然的大腿:“哥,哥,我可沒那意思。你變啥樣,都是我心中的男神。”此話一出,周圍的同學都笑噴了,張清然恨不得抬腿踹飛他。

我也跟著偷偷笑。“剛才你很開心嘛?”張清然眯了眯眼睛,“你該不會喜歡上阿北了吧?”

“什麽?”我差點結巴:“我喜歡他?”

張清然波斯貓般的琉璃眼珠微眯:“難道不是?”我緊張的吞了吞口水,下意思想否認,但頓了頓,又想,萬一被他知道我真正的心思真麽辦。

“阿北人不錯啊。”我眼神慌亂避開,躲在課本後岔開話題,“不說了不說了,我還要背英語呢。”

張清然下一秒就用英語命令句式重複道:“I forbid you to like anyone else!”

我:“……”學霸就能這麽叼?連這種時刻都可以秀英文。

不知道東北小哥是不是被張清然耳提麵命了,以往他還跟我借借筆,現在不僅再也不找我了,就連早自習隻要他一拿我的作業本,張清然馬上就會冷著臉把我的本子抽回,把他自己的遞過去。

我倒無所謂,就是東北小哥有點小抱怨:“莫愁字寫得多好看啊。哥,你這鬼畫符,我看也看不懂,上次都被老師發現了。”

我有點汗,張清然的正確率其實是比我高很多。張清然冷笑,把作業本一抽:“自己寫去吧。”

他又回過頭對我下命令:“不準借筆。不準借他作業本。體育課不準看他那邊。更不準給他加油。隻可以對我加油,明白嗎?”

我:“……”

這些霸王條約東北小哥看不下去,嘟嚷著為什麽隻對你加油,都一起打籃球,油都加了還分對誰的啊。張清然高冷眯眼:“當然。上麵刻了我的名字。”東北小哥和我頓時:“……”

過了不久,趁張清然不在的時候,他神神秘秘,偷偷摸摸跟我講:“莫愁啊!我覺得我哥最近不正常了。”

我聽得心頭一驚:“哦?”

“他現在老可怕。你看他以前對我?我們每天一起放水,踢球!現在,你一對我好點,他那個眼神就……而且,他現在每天,居然還用歐萊雅男士洗臉膏那玩意洗臉。”東北同學露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眼神,“還愛問我有沒有變白一點,忒嚇人了、太不正常了……”

見張清然要回教室,東北小哥唰的一下回到座位,好像一直在埋頭讀課文。張清然狐疑的看看他,又看看我:“他沒騷擾你吧。”

我遲疑了一下,輕輕問:“聽說你現在在用洗麵奶洗臉?”張清然臉“噌”的一下紅了,轉頭拿書猛K東北小哥,東北小哥滿教室亂竄嚷著:“哥別打,別打,你最帥行了吧。剛才莫愁說你最帥。”

喂喂拉我幹什麽,我可沒這樣說,然而這句話像帶有魔法,竟讓張清然停住了手。他飛快瞥了我一眼,理了理自己的衣領,回到座位上讀書,看似冷靜自若,隻是耳尖有點紅暈。過了一會,他眼睛看著書,卻低聲與我交談:“你剛才真說了那句?”我正整理著錯題集,隨口問:“哪句。”張清然臉上悄然浮現一抹飛紅,卻高傲的哼了一聲:“再給你一次機會。”我還是一臉茫然地看著他,有點摸不著頭腦,張清然咬咬牙,怒其不爭剜了我一眼:“不記得算了!” 呃,看了看他的課本,想了想,還是不對他說這頁他都看了十分鍾了。

高中禁止早戀,可誰對誰有好感,女生中還是喜歡傳來傳去。因為朦朧,所以很多細節會被無限放大,被賦予特別的意義揣摩猜測。那個時候,相信這些小道八卦的也總是特別多。也許是位置離得很近的關係,當時傳言最多的是“葛碎玉喜歡張清然”“張清然暗戀葛碎玉”。

次數多了,連我都知道了。有時我覺得我應該為張清然與葛碎玉高興,他們兩人一起挺好的,學習成績都好,站在一起賞心悅目,隻是有時聽到別人說兩人一起從班主任的辦公室出來,兩人的眼神、交談是多麽不一樣,心裏又悶悶的,會無緣無故變得失落。

當你越不想在意某件事,其實會越在意這件事。以前我留心的,隻是張清然與我之間的細節,比如他在其他同學麵前誇我“作文寫得好”,“李莫愁還蠻可愛”,當時默不作聲,私下卻會細細的放在記憶裏收藏妥帖。

張清然身邊圍繞著不少女生,她們偶爾會露出崇拜的眼神和他搭話,而張清然總是客氣離開。隻是一旦你注意他跟其他女生的互動後,你就會發現差別,比如他會主動稱讚葛碎玉很厲害,他很支持葛碎玉當班長。你所以為那些獨一無二,可能隻是一廂情願。於是我默默的跟張清然、葛碎玉疏遠了,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我的道德感,讓我覺得我應該誠懇的祝福他們。不想那種女生的小心眼跑出來,想繼續保持我的坦**。說不定習慣了,就真的可以在別人繼續傳他們的“謠言”時,不那麽微澀的加上一句“我也這麽認為”“他們的確很適合”。

那時的心情真是又別扭又單純,透著一股傻勁。

我跟張清然講話越來越少。他讓我跟他一起做事,我就把他推給葛碎玉。兩周過去了,張清然對我越來越不滿意。有次他讓我看他背課文,在我說你找葛碎玉好不好?,他終於生氣了。

“我的同桌是你,怎麽老把我推給葛碎玉。”他生氣道,我低頭不做聲。

已經有好幾個班級裏的同學在傳,說發現我一聽到葛碎玉張清然的事情時,要麽不說話,要麽就是強裝笑臉,要麽就是借故走開,還有的跑來問我是不是這樣?

“你這段時間很不對勁。”張清然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頭發,突然問:“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啊的一驚,他再次問道:“那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不知為什麽,那一瞬間,我心裏不停的說著不是的,張口竟說道:“不喜歡。”

謊言竟然說得格外順利。

張清然看了我一眼,有那麽一刻,他的眼神安靜得有些悲傷。我徹底愣住了。過了一個會,他像個沒事人一樣,反而笑了笑。但這個笑容,跟往日的很不一樣,說不出是哪裏不一樣,但就是感覺很不同。

心裏突然升起一股說不出的恐慌,好像自己失去了什麽。我正想勉強說點什麽緩和一下氣氛,張清然卻錯開了我的目光,他的視線落回到了課本上。這一錯開,之後就是好長一段時間。

我是一個比較二的人,就跟大多數學習成績普通的一樣,比較自得其樂。一個班總有些類似小混混的人物,他們可能學習成績不好,卻非常有個性,在外麵拉幫結派。大家會一邊小心翼翼的避開他們,又不敢得罪他們。還有些就是葛碎玉、張清然這樣的風雲學霸,他們萬眾寵愛,名次、老師的偏愛,優秀三好學生,各種光環早早的戴在他們頭上。

而我們這種,個性、聰明什麽都不夠。最好的往往是最出彩的,最差的也會最引人注目,我們兩頭都不是,兩頭都沾不上,所以永遠隻能看著其他人光芒閃耀,不會覺得輪到自己。

在這之前,我以為我了解張清然,但是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並沒有。他對你好的時候,你覺得像是得到了全世界的優待。當他把這份特權收回去時,你也立刻被打回了原形。

我還記得剛開學分班的情景,旁邊坐著這麽一個帥氣俊美的男生,怎麽可能沒有注意到呢?對方清爽的發型,散發著若有若無的青草味;跟其他男生聊籃球聊體育,眼神那麽靈氣逼人;就連一個笑,都仿佛透著春風般的冷香。

但他沒有看我一眼。沒有看我一眼的意思,就是不必需要有什麽交集。

天之驕子,什麽都不做,就能夠跟其他人打成一片。過去的成績是他們的資本,容貌身姿,多才多藝是他們的光環。大家都圍繞著他們,他們不需要去跟一個普通平凡的同學刻意去建立什麽交情。所以開學那個時候,大概隻是一時的心血**吧。

深刻感受到這一點,是張清然變得越來越“正常”。

他不再跟我聊天,我物理考試考得一塌糊塗,以前他會一邊拿著一種“你怎麽能考出這種分數”的好笑目光看我,一邊看我哭喪著臉自覺羞愧時,一遍一遍耐心的幫我畫著受力分析,告訴我如何解題,其他女生找他問他他總說要去打球,唯獨有時間教我。

而現在,他的視線瞥過我、我的物理試卷,卻跟沒有看到一樣。他跟其他男生勾肩搭背的奔去操場,籃球被他們狠狠灌進去,開心得不得了,以前我透過窗戶,會看到他投進一個球,就朝我這邊的方向看來,或者我和葛碎玉要去教務處經過操場時,還會有籃球蹦到我們身邊,然後張清然穿著白色的Tee,一邊壞笑著說不是故意的,一邊從我們身邊把球撿回去……而現在,這些再也沒有了。

其他女生還在鍥而不舍的問他數學題,在籃球場上給他遞毛巾、礦泉水,我卻連說話都不敢再找他,再經過兩次張清然仿佛沒聽到之後。他的那半張桌子總是熱熱鬧鬧的,男生女生們都愛圍著他,而沒有張清然跟我說話之後,我就隻剩葛碎玉、和後麵的東北同學說說話了。但即便是這樣,張清然也可以突然從中插進,然後話題就變成他們三個人,跟我沒什麽關係了……有時很尷尬,連臉上的笑裏很難維持,有時低著頭,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得到了漂亮的衣服,水晶鞋,那一刻是開心的。然而,始終隻是一場美夢,魔法被收走後,你能承受巨大的落差、孤獨嗎?我隻是一個普通人。沒有學霸們那麽聰明,無法好好處理的這種轉變。他們隻用顯露出高傲的尊嚴,光環,不用刻意打擊,已經分分鍾讓人明白什麽叫做不堪、差距。

以往隻是他們的仁慈,我卻以為自己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員。

其實並不是。

“張清然喜歡葛碎玉”的傳言繼續傳遍了整個年級,可能唯一不知道,就是張清然本人,因為跟他傳緋聞的女生太多了。而我在張清然旁邊,越來越不愛說話,也強迫自己不要再關注張清然的任何事。

張清然有時像看著我,有時又像視線裏根本不會有我。有時像在用成績告訴我,我跟他差距是多麽的大,他多麽優秀,我多麽平庸,有時又好像對我怒其不爭。

我越來越沉默,以前老不及格的,隻有物理。現在除了語文,數學、英語也開始下滑。也是,沒有張清然教我數學,沒有他跟我相互監督背課文,每個月一起讀VOA、BBC英語,我怎麽跟得上她們的腳步?

以往是張清然帶著我跑,而現在,我默默的看著他跟葛碎玉的身影在前麵跑得快要不見了。

《灌籃高手》還在熱播,可是再也沒有跟我一起熱切討論的人了。張清然可以跟其他男生聊得興奮不已,我隻能偶爾跟東北小哥聊聊。就算這樣,張清然還喜歡冷冷的瞟我們,或打斷我們的聊天。

在又一次看著張清然和葛碎玉一起參加辯論比賽,被稱為最佳搭檔,在看到葛碎玉轉過來,跟張清然麵對著麵,討論我完全聽不懂的奧數題,終於又一次,下午自習時,我壯起膽子小心翼翼的戳了戳張清然。他先是不理我,再我反複戳了幾下後,他終於開口:“幹嘛?”過了一會,又加了一句,“你不是不喜歡跟我講話嗎?”

果然被嫌棄了。連話都不想跟我講,看來這段時間真的不是我的錯覺。心裏非常苦澀。表麵卻忍住這種苦澀,幹笑著,把昨天準備了一晚上的說辭,背了出來,盡管說的結結巴巴的。

“那、那個……張清然,我們換個座位吧。你應該跟尖子生坐,要不我們找老師換換,我跟阿北,你跟葛碎玉,這樣你們也更方便討論題目……”

這是最好的方法。不想再看到你跟其他人聊得火熱,卻與我沒有言語。我寧願跟普普通通的人,做著普普通通的朋友。也不想在天才的世界裏,產生自己也是天才的錯覺。直到被打回原形的時候,才發現自己什麽都不是。

我的話還沒說完,張清然立刻打斷了我。

“你要換座位?你又想把我推給別人?!你就這麽想跟阿北坐?”張清然以往在大家眼中是活潑優秀,偶爾又很清高的樣子,但這一刻,他的臉色很不好看,像是在努力壓製極大的震驚和憤怒……還有一點點傷心。

我幾乎快說不出話來。

隻是……

“我覺得你跟葛碎玉坐,比、比我更合適。”

我避開他的目光。班上的女生在傳,因為我一直霸占著張清然身邊位置的緣故,所以你們才一直被阻攔,因為我使壞,你們才無法公開在一起,連討論題目都有我在旁邊當電燈泡,你們才是一個世界的人,根本不應該有我的存在。我也知道這些留言不用理會,但還是會因此難過。

“哐當”一聲,張清然猛的站起,整個凳子被他帶出極大的響聲,全班頓時紛紛詫異的看了過來!張清然什麽都沒說,隻是站起來,居高臨下的丟給我一個微澀而酸楚的笑,竟然直接拿著書包回去了。大家目瞪口呆,一時之間都看向我。

我臉垂得低低的,心裏難受得快要滴血。

如果跟張清然之間的關係,能像考試那樣有人教我方法、告訴我對錯,那麽就算是最難最難的物理,就算要通宵熬夜甚至做滿一教室的題,我都不怕,我都願意去學去做。然而現實卻是,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

隔天,張清然正常回到學校,大家跟他打著招呼,他也揮手笑笑,好像昨天的早退隻是一場錯覺。他的臉上還掛著笑,然而一坐到我身邊,我依舊感到一陣冷冷的氣息。他跟之前一樣,不同我說話,什麽也沒表示。我苦笑了一下,心裏沉甸甸的。

就這樣上完兩節英語課,又考完兩黨課的數學,一到中午他立刻就不見了。再到下午,一節課,兩節課……快要做班級衛生的時間。一般我們有什麽事,都是這個點去找老師,錯過這個時間段,就隻有明天了。

見張清然還在座位上,我裝模作樣的收拾著筆袋,一邊佯裝鎮定的笑:“那……我們就按照昨天說的咯。我去跟老師說,就可以了。”

沒有喊張清然的名字,也沒有戳他手臂,就是怕引起他的厭煩或無視。如果他冷冷一瞥,或者裝作壓根就沒聽到,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這樣的回應。

果然他連頭都沒有抬一下,什麽反應都沒。

越來越苦澀,但這樣也好,連最後那一點點期待,都不用再保留了。

我站起來,準備去找老師。我坐在靠裏的位置,挨著窗台,要出去的話,就要從張清然後麵過去。以往,隻要他身體往前略微傾傾就是。而現在,他明明知道我要出去,身體卻一動不動。我試了幾次都沒成功,除非身體貼著他的身體,才能跨過,但那樣就太親密了……

“稍微讓一下好嗎?”我好言好語。

張清然就是不動。

“讓讓。”我語氣變了變。

張清然繼續充耳不聞。

第一次生出這種又急又氣的情緒,明明已經那麽為你著想。你不待見我,甚至懶得理我,那我主動調換座位,不再出現在你眼前,難道這樣還不行麽?

“你讓不讓?!”

張清然身體終於動了,卻是往後坐了坐,把通往教室門口的路徹底“堵死”。他抬起眼皮看我,那張清俊的臉上,卻是多了一抹罕見的堅決:“不讓。你別想出去!”

鼻子發酸,手指幾乎顫抖起來。這人還講不講道理?對其他女生說說笑笑紳士風度,對我卻故意刁難,現在可好了,連路都不讓我走了。

我站在那,眼眶隱隱發熱。我的臉皮薄,跟張清然這樣對視,心情沉重又羞恥。而張清然似乎沒想到我快要哭了,神情漸漸從之前的蠻不講理,變成震驚,甚至有點無所適從……

旁邊有兩個女生靠了過來。我微微側過臉,不想讓她們看見我現在的表情。這兩個人平時最喜歡湊過來,然後當著我的麵,說葛碎玉和張清然多麽多麽適合。

她們沒有察覺氣氛有些不對,依舊笑著說。

“莫愁,聽說你不跟張清然同桌了?要跟阿北坐,是不是這樣啊?”

“那你什麽時候換啊?跟老師說了嗎?該不會隻是隨口說說,其實心裏麵不想換吧。”

被說到這種程度,再不開口都不行了。我穩了穩呼吸,正準備強顏歡笑,說,會換。正準備去找老師。就聽到張清然的聲音冷冷的響起。

“你們就這麽閑?換不換座位關你們什麽事?”

“我就喜歡跟李莫愁坐!”

張清然雖然有時清高,但從不會給人難堪,讓人下不了台,所以他的人緣非常好,男生佩服他,女生喜歡他。然而這一次,他說話非常不客氣,弄的那兩個女生臉一陣青一陣白,非常尷尬。她們相互看了一眼,灰溜溜的扯了個理由走了。

本來我站在那裏,覺得非常非常難受,但是剛剛張清然那句話幾乎讓我驚呆了。他在說什麽?就喜歡跟我坐?張清然喜歡跟我當同桌?

我眼睛睜大,不敢置信。到底是我聽錯了,還是張清然隻是一時的隨口一說?肯定是我聽錯了,張清然哪裏喜歡跟我坐在一起,他明明連話都不想跟我說,連我要出去找老師換位置都故意刁難……

一整個自習,我腦海裏都盤踞這句話,心神不寧。張清然到底怎麽想的?他到底是想跟我同桌,還是不想?既然想,為什麽對我不言不語,好像連話都不想跟我說。如果不想,為什麽那兩個女生問時,他那麽不給她們麵子,當著她們的麵說要跟我坐在一起。

後桌的東北小哥敲敲用筆戳了戳我,我曾問過他意見,如果換位置,他願意跟我坐嗎?東北小哥說,隻要我把作業給他抄,一切都不是事兒。

“莫愁,莫愁。”他壓著嗓子,聲音低低的,都快成虛聲了。他怕死張清然了,盡管他也覺得張清然的表現是不想跟我坐了,但依然不敢明目張膽提這事。

我回過頭。他做著口型,隻留著氣聲,像是地下黨交接暗號似得:“你~跟~老~師~說~的~怎~麽~樣~了~?”

我也偷偷低著聲:“還~沒~說~呢。”

瞥了瞥張清然,他的背還是那麽挺拔,好像根本不知道我們的小動作。

東北小哥也暗戳戳的瞥著張清然:“那~你~什~麽~時~候~說~”

這……其實張清然說了那句之後,我心裏就打了退堂鼓。然而,被東北小哥這樣問著,我頓時遲疑了,本來就是和他約定在先的,現在成了一個尷尬的境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偷偷瞄一眼張清然,可他還是冷著臉,我捉摸不透。

摁耐下心中的不舍和遺憾,我咬了咬唇:“明~天~吧~明~天~我~去~跟~老~師~說。”

東北小哥正要笑說好,他同桌成績比他還差,而他再考不好,就要被老爸胖揍,他想換桌位想的不得了。但一直好像什麽都沒聽到的張清然,突然轉過頭,眼底充滿殺氣的看向東北小哥。這個眼神太淩厲,搞得東北小哥嚇得往後一翻,後麵的桌子嘩啦一聲,他心驚肉跳的拍著胸脯:“哎喲,我的媽也,哥你這個眼神……也太犀利了。”

張清然沒有跟他貧,就是臉色冷冷的看著他,又冷冷的看著我。他的眼底好像有點傷心。

外麵開始下雨,雨絲把梧桐樹的樹葉淋得一片詩意,在教室的窗戶上留下一條又一條的直線。想起數學課上的關於直線和線段的概念,直線是沒有斷點,可以無限延伸的。而線段是有端點,有限長的……

我望著從天空落下的雨水,有點發呆。不知道我和張清然人生的交集,到底是有限長的線段,還是可以一直一直延伸的直線……

下雨了,學校的地麵,操場,全部是濕漉漉的一麵,顏色變得很深。一放學,大家就爭先恐後的衝出去,爭取早點回家,盡量少淋雨。我也急急忙忙的跑去停自行車的地方,心裏懊惱著沒有帶雨衣。

梧桐樹下的欄杆有雨珠順著往下滑。自行車也被淋濕了,我剛把坐板擦幹,就看見張清然站在了我旁邊。

他推著自行車,修長的身姿在細雨裏,竟然顯得有點清逸。黑色的頭發帶著點濕氣,略微有些沒精神的搭著他的額頭,看到我注意到他了,他略微站直,卻什麽也沒說,就是不知道從哪變出了一件藍色的雨衣。

“穿上。”他命令道。

本來想謝絕的……但是看著張清然的眼睛,卻又說不口。

他的臉色有點冷,但是眼睛卻有點發紅。低頭接過雨衣,眼神又忍不住在他的手上停留。好像因為在想心事,他捏著雨衣的手有些用力,顯得蒼白而骨節分明。

我把雨衣套上。雨衣很大,帶著特有的潮濕的味道,有那麽一刻,因為在雨衣裏,什麽也看不到,反而有點恐慌。

等從雨衣裏探出臉時,終於明白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了。細雨淅淅瀝瀝的從我和張清然之間劃過。他的頭發,眼睛,鼻梁,嘴唇,開始被打濕,有種更清新脫俗的水色之美。而他的眼睛像是濕在雨水裏,透著濕潤的氣息。

“我再也不逼你了。”他突然說道。我一愣,不知道他為何會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