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 徘徊花

你若盛綻花蕾。

我似回憶枯萎。

——By Silence

1

撩開藏青色天鵝絨帷幕,濃重氣味撲麵而來。

汗液、血液、口氣,酒精和熏香混合交纏,是一種混淆的嗅覺。

定了定神,方才習慣屋內的絳紅牆壁和明黃燈光,還有懸垂於空間中的,色彩繽紛到可怖的各色詭異花紋。

錦鯉,騰龍,半甲蓮花,文殊菩薩。

群魔亂舞,鋪天蓋地。

“決定了?”“裏屋走出來一個男人,長發絡腮,體魄彪悍,赤膊穿黑色及腳圍裙,雙手戴黑色塑膠手套。

好像剛剛忙完,他嘴裏叼著根煙,連著“呼哧呼哧”吞吐好幾口。

“嗯。”客人頭也不抬,發出微小卻篤定的聲音。

那是三年前,某個突然走失的赤紅色盛夏黃昏。

2

“喂,後麵那排,從左往右第六個女生。”

三秒鍾內,所有女生的視線向左向右向後,齊刷刷地看住體育老師的矛頭所向。

甚至有人佝僂起身體,把隊型站成歪歪扭扭的S。

“對,就是你,叫那個……什麽……”

“戚竟默……”錯落參差的提示音響起,並不代表什麽惡意,條件反射而已。

“對,戚竟默,”體育老師低頭看了下花名冊,假裝對比了一下,“你怎麽上課不把外套脫掉?”

戚竟默不回答,也沒有其他動作,任憑其他穿著短袖的女生側目而視。

“咦。”體育老師沒見過這麽沒眼力勁兒的學生,有些生氣地走過去,女生們自動自覺地讓開一條路,等待好戲上演。

“戚同學,上體育課要脫掉外套。”想了一下,體育老師補充道,“這是學校規定。”

“……”戚竟默雙眼直視,沒有任何表情。

“我跟你說的話,聽到沒啊?”節節飆升的怒火。

“……”仍舊是目中無人的雙瞳。

“喂。”

徹底光火了,體育老師伸手拍她,卻被她一掌撥開。

抿了抿嘴唇,戚竟默發出分貝薄弱卻清晰非常的聲音。

“你確定要我脫嗎?裏麵沒穿T恤。”

“嘩啦”一下,戚竟默一邊說一邊扯下半截外套的拉鏈,露出白皙脖頸和微凸鎖骨。她的視線終於抬高,挑釁似的斜睨著他。

“啊,別,不用了。”年長不了幾歲的體育老師被鬧了個大紅臉,聲音局促又緊張,“今天就先這麽著吧,下次上課注意好了。”

“嘩”的一下,戚竟默又把拉鏈拉到頂,然後理了理披在肩頭的長發,旗開得勝般抿了抿嘴唇。

“哦喲”驚歎聲和“嘻嘻”偷笑聲,在女生隊伍中綿延起伏成一道道音浪。

體育老師連吹三聲口哨,才將零碎八卦壓製下來,營造出體育課“強身健體”的莊嚴氛圍。

3

“可能會有點疼,就像動個小手術一般,”長發絡腮男在水龍頭下衝幹淨手上的肥皂泡沫,又用毛巾仔細擦幹,換上另一副沒用過的黑色塑膠手套,“要是覺得疼,就喊出來吧。”

坐在陰影裏的客人沒有搭腔,仍舊垂首靜坐。

長發絡腮男點點頭,說聲“好吧”。

然後,他將針和手柄安裝在機身上,調整好位置、頻率、深淺,轉身在消毒櫃裏拿出一疊紙巾,幾枚裝色料的容器,還有用於擦拭皮膚的醫用凡士林。

一回頭,卻看見客人已將衣袖擼起,露出嫩藕似的一節左臂。眼前一片潔淨的白色疆域中,這紛亂痛楚的馬蹄,究竟該從哪一點踐踏下去?

他再次陷入短暫猶疑:“真的要做嗎?你確定?”

“師傅,”一直很安靜的客人終於出聲,好像怕自己會片刻後悔,急不可耐地打斷他的反複情緒,“請快點吧。”

“哦,好,好。”長發絡腮男輕歎一口氣,“我知道了。”

然後,他打開客人遞來的一副卷軸油畫布,耀眼反光緩緩鋪展眼前。

這是一牆一樹的白色花朵,紛紛揚揚開滿整個春日枝頭。

喧騰、熱鬧又美好的模樣。

“就按這個圖案做,對吧?”長發絡腮男發現一枚欣欣向陽的怒放花蕾,“這朵很開得很漂亮。”

“不是,”客人的手指向另一片角落裏含苞待放的花蕾,“這一朵吧。”

她抬頭看著紋身師,雙眸從垂掛的劉海中投射出熠熠神采。

滿瞳盡是,壯碩迷離的薔薇花海。

薔薇。

別名:野薔薇,買笑,雨薇。

拉丁名:Rosa。

南朝江洪詩作《詠薔薇》:“當戶種薔薇,枝葉太葳蕤。”

明朝姚可成著作《食物本草》:"味甘微苦,溫,無毒。"

薔範科植物玫瑰初放的花。

又稱徘徊花。

徘徊花間人,相念不相見。

4

夏天,四季中第二個季節,英文是summer。

在氣象學裏,連續五天平均溫度超過22度算作夏天。

在中國,夏天從立夏開始,到立秋結束。

在西方,夏天從夏至開始,到秋分結束。

在南半球, 12月、1月和2月被定為夏天。

在愛情裏,多巴胺瘋狂分泌,腎上腺無限高飆的熱戀季節,便是夏天。

而在中學裏,每一堂體育課結束,頂著滿腦袋汗珠的小子們,一邊大喇喇地把可樂吸得“嗤嗤”作響,一邊呼扇著衣服領子,試圖證明:在青春期裏,每一次暢快的球賽結束,都會迎來一場肆意揮霍的夏天。

哪管是白雪皚皚,還是大風天。

在這群穿著各色短袖T恤,紅光滿臉熱氣騰騰的少年少女中間,卻是穿著長衫的戚竟默,完全不和諧的模樣。

她的長袖校服仍然拉到下顎,衣袖沒拉扯也沒卷起。她的額角掛著細密汗珠,甚至微蜷長發也因汗濕抱團糾結。她的臉龐卻仍然安寧白皙,沒瞧見絲毫興奮和潮紅的改變。

她的一身冷靜,似乎都能淅瀝出冰渣子來,安之若素地迎向撲麵而來的蜚語流言。

——哎,就是她,把小丁老師弄得下不了台。

——什麽咧,那樣的話居然說得出來,我看她根本就是個豪放女。

——不是已經被證實了嘛,晚上在酒吧打工的雙麵女郎呀!

——真的啊?那她也太能裝了吧!好惡心哦……

……

用雙手插兜的瀟灑姿勢,戚竟默昂首挺胸,逆著人群披荊斬棘,把明目張膽的紛紛議論甩在身後,卻被轉角處籃球場的洶湧人潮,定住了腳步和神經。

——還真有意思,我說她懷孕關你鳥事啊!

——你有什麽證據?憑什麽這麽說他!

——憑什麽?全校同學都知道,她晚上在酒吧陪酒,體育課死活不肯脫外套,肯定是肚子被人搞大了,害怕露餡唄。你們說,我的推理是不是超完美啊!

——你有種再說一句!

——戚——竟——默——肚——子——被——人——搞——大——了——

——嘭!

——X你媽!敢打我?我幹死你……

……

喧騰呼叫。

一浪高過一浪。

原來,蜚語流言構成的聲浪結界,才是最讓人感覺暈眩的夏天。

戚竟默深吸一口氣,大量氧分子幫助自己穩定左右擺**的情緒。

然後,她企圖拋開左側籃球場與她有關的鬥毆事件,悄悄走遠。卻在轉身的一瞬間,身邊的嘈雜聲線統統消失不見。

“呀……那不是戚竟默嘛?站那裏多久了,肯定都聽見了吧?“

幾乎快靜止的畫麵,有人給出了畫外音的注解。

不得已的,她回頭看。

逆著光線,是原本熙攘的人潮自動讓開一條路線。而這條路的中間,是兩個互相撕扯著衣衫的莽撞少年。

一個頭發淩亂,襯衣扯爛。

另一個,右眼烙上了黑眼圈。

總而言之,是兩個慘不忍睹的,剛烈少年。

還沒看清楚他們的眉眼,光線就晃花了戚竟默的雙眼。

她趕緊回過身,快步走遠。

趕在眼淚落下來之前。

甩在身後的滾滾人潮,再一次被紛紛議論湮滅。

5

“嘶嘶嘶”的響聲過後,空氣中隱約有股烤焦的肉味兒。

長發絡腮男放下手中裏的工具,摘下口罩說:“好了。”

長久保持一個姿勢的脖子有些酸楚,戚竟默扭過頭,看見左臂靠近肩部的皮膚紅腫褶皺,一小塊麵積湧堆起大量因突然受到刺激而擴張的毛孔。

張牙舞爪的樣子。

除此之外,不見有其他任何圖案。

“嗯?”她有些費解。

“哦,是這樣的,”長發絡腮男解釋道,“才隻是完成第一道工序,叫割線。”

然後,他小心扶起她的胳膊,朝著那塊慘不忍睹的皮膚輕輕吹氣。果然,隱約可見花朵的輪廓,打破了肌膚原有的紋路。

“因為你的圖案很特別,所以用純淨水割線,等皮膚適應一會兒就要打霧和點高光。”

他拿起一塊消毒毛巾擦拭皮膚上不斷外滲的水珠,是組織液和純淨水的混合物。

毛巾和皮膚接觸的時候,疼痛又暈開一圈圈戰栗的雞皮疙瘩。

戚竟默的眉頭,始終都沒有皺。

紋身的過程。

清潔。

消毒。

轉印。若所需圖案不能轉印,則用專業畫筆將圖案直接畫在身上。

割線。將需要有線條的地方用紋身機紋上線條。隻需要輪廓的地方,可以不沾色料用純淨水割線。

割線完成,用消毒毛巾將皮膚上多餘色料擦拭幹淨。

打霧,即上色。根據圖案需要,將深淺不一的顏色用排針或者粗孔圓針刺入皮膚。

最後點高光,即繪上白色。

整幅作品宣告完成。

這一次,雖然無需稀釋太多顏料,無需調和太多色調,僅用純淨水割線,用墨綠色打霧,再為花瓣繪上白色。

纖細花紋和獨特筆觸,前後仍消耗掉近四個鍾頭。

——啪嗒。

一粒汗珠攀援過紋身師的發梢額頭,在右側臉頰劃過一道反光痕跡,然後繞過絡腮胡的濃密須根,終於在下巴尖端處擺脫皮膚的束控,直直跌倒墜落。

——啪嗒,啪嗒。

接連又掉下兩滴,紋身師才騰出右臂,潦草地抹了下額頭。

“抹了百多邦,貼了保鮮膜,創麵保持濕潤,也不會弄髒衣服,過三個小時把保鮮膜揭掉,然後用消毒紙巾把創麵上的藥物和滲出液擦掉,隻要保持傷口幹燥清潔,一個禮拜就能恢複得差不多。“喝了口水,紋身師繼續交代,”二十四小時後可以洗澡,但不能在水裏泡太久;這星期內不能遊泳、桑拿、搓澡、暴曬;少吃些腥、辣、發的食物,有利於傷口恢複;四五天後會開始脫皮,會有些癢,絕對不能抓撓,不然顏色會被摳掉;如果太癢可以塗抹些酒精或者輕拍創麵;一個多月以後就完全恢複了,這時候你如果想紋身更亮,可以塗抹一些保濕霜或者潤膚膏……“

注意事項交代完畢,椅子上的客人仍保持原來姿態,一動不動。

“哎……小姑娘,已經好了,你可以起來了。”留著長發絡腮胡的紋身師伸過頭,卻發現客人垂攏著眼瞼,早已伏在椅背上睡著了。

太疼還是太疲憊?抑或是某種不安定的心情,在長達四小時的紋身過程中被千錘百煉,反複的疼痛鍛造出最後的安寧,終於靜默地接受並享受。

戚竟默的睡相安穩香甜,額上滲出的卵石狀汗珠如凝膠潤澤,映射著胳膊上微香初吐露的白色蓓蕾。

這是一朵多瓣式薔薇花,白色,初綻,孱弱卻孤傲,正以一種決絕姿態迎接生命中即將到來的雨霧電閃。

不可一世的美感。

“真是太美了……”長發絡腮男喃喃自語,不知是在欣賞他剛剛完成的作品,還是讚歎這個兀自沉睡的潔白少女。

這幅紋身作品的名字叫做,白薔薇。

6

風吹到脖頸上的時候,身體不自控地顫動,**在外的皮膚迅速褶皺抱團,堆砌出直徑0.5毫米的圓形顆粒。

“喔,穿短袖有點冷了。”韓天曜雙手環抱,手掌在胳膊上搓兩下,像電熨鬥要撫平不該出現的皺痕。卻不小心觸碰到一小塊淤青,他哆嗦了一下,發出“噝噝噝”的聲音。

上課鈴猝不及防響起來,是尖利刺耳的老式電鈴。

之所以一直沒有把電鈴升級為悅耳輕柔的“致愛麗絲”,是校長堅持認為:囂張恐怖的鈴聲有著提神驚醒的作用,提醒著同學們:摩拳擦掌,準備上戰場!

果然,韓天曜被這分貝過大的聲音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又哆嗦一下,眼前竟然浮現體育老師不耐煩的臉。

然後,他狂奔出教室,兩大步跨下近二十級樓梯。剛準備一個躍身直接蹦下一層樓,卻在拐角處差點撞上正低著頭快步上樓的,一個女生。

“啊……”韓天曜依靠樓梯扶手,在離女生不到半米的緩衝地帶刹住前傾的身體。

女生被嚇一跳,抬頭瞪住他。

“呀……是你啊。”好像很熟一樣,韓天曜用看見老朋友的口吻打招呼。

對方卻沒給出與之相匹配的反應,一點都沒有嬌滴滴笑嘻嘻地哼一句“你要死呀”,或是“嚇死人了”。

她隻是把眼睛瞪得滾圓,空洞無物地看著他。

瞳孔眼白眼睫毛,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誰呀你。”

整整十秒鍾,兩個人依舊保持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尷尬姿勢。

突然,韓天曜覺得應該說點什麽,於是他沒頭沒腦地說:“我,相信你。”

本來,無論說點什麽都好,說句“不好意思”,或是“當心點哦”這樣四平八穩的句子,都可以將尷尬境地輕易化解。

可是,這一句發自肺腑卻莫名其妙的“我相信你”,卻讓十秒鍾的尷尬成幾何級數不斷追加,將中午籃球場上因風言風語導致的鬥毆事件翻箱倒櫃,情景再現。

尚未化解的一場尷尬,與早前的另一場尷尬,從從容容,自動銜接。

“啊……“戚竟默突然認出了眼前的黑眼圈。

不是珍稀動物大熊貓,一雙笑容可掬的黑眼圈。而是毫不對稱,戲謔可笑的大小眼。韓天曜右眼上青黑色的淤痕,讓戚竟默終於依稀辨認出他的眉目。

隻是,這樣驀然醒悟的回神,讓戚竟默不知該說一聲“謝謝”,還是“抱歉”。

脫口而出的,竟然是淩厲而冷淡的一聲:“讓一下”。

“啊……”韓天曜繼續著目瞪口呆的嘴臉。

隻是,他右眼的黑眼圈,因為漲紅的臉孔而不那麽滑稽明顯,淤青慢慢被逐漸升溫的惱羞成怒蒸騰殆盡。

他絲毫沒有欠身讓路的態度,黑著一張臉,用誓不罷休的態度糾纏:“你不認識我了?”

戚竟默看住他,“嗬”地吐出一口氣,一副“你究竟想怎樣”的表情。而韓天曜則用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嘴臉,死纏爛打地迎了上去。

又一個十秒鍾之後,她垂下頭,說:“你,是想叫我謝謝你嗎?“

她的聲音仿佛被抽離了元神,孱弱顫抖得讓人害怕。

韓天曜頓時慌了神:“不是啊,隻是想說……我,你,我相信你……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女孩,雖然我上次在水滴看到了呢,但我相信你是,你是迫不得已的……“

“你在水滴看到我?”戚竟默的聲音強度再次反彈,她抬起頭,一雙眼睛逼視著韓天曜,“什麽時候的事?”

“呀?”韓天曜又犯糊塗了,明明當時還跟你說話的呀,怎麽又是一副“沒有絲毫印象”的表情呢?

“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不記得。”

“那天,我和另一個同學在水滴闖了點禍,從經理辦公室裏出來時看到你,還跟你說話來著,你還記得嗎?”

“那是你……”

“那……還有一天下午,我在天台上麵往下看,正好看到你依在扶手上看天空,你還記得嗎?”

“那也是你……”

“哇,原來你沒失憶呀?那怎麽會記得事情,記不得我這個人呀?”

韓天曜終於放下心來,否則真要以為自己精神錯亂,要麽就是活見鬼了。

“……”

“要不然就是我太帥了……所以,所以……哈哈……”韓天曜試圖化解尷尬,卻發現給出的理由完全沒有合理性,“也不至於帥到記不住吧……”

“那我問你一件事,”戚竟默打斷他的嘻嘻哈哈,“那天,就是你們在水滴闖禍的那天,派出所突然來臨檢,說接到舉報說雇傭未成年人,你知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啊哈!那是我和周人麒給派出所打的匿名電話,我們當時看到你,就知道你肯定不是自願的,絕對是被那個豬頭老板逼迫的,女孩子嘛,膽子小正常的,我們就幫你打電話報了警!沒事的,舉手之勞,舉手之勞嘛……”

韓天曜眉飛色舞的五官張揚成一個接一個勝利的“V”字型,英雄救美的低調行為終於按照劇情走向被虎口脫險的美女如數洞悉。那麽,下一個橋段,是不是可以讓我們的護花使者瀟灑抱得美人歸?

“讓開。”

猝不及防的,原本還算透露著稍許客氣的“讓一下”,被硬生生置換成命令式的口吻。

沒有其他任何龐雜的情感,所有能感受到的,隻有厭惡。

“讓開。”

又是冷冰冰的一聲,韓天曜被震驚得完全無法動彈。

戚竟默用手撥開他,側身經過,快步上樓。

走到樓梯拐角的時候,戚竟默依舊沒有絲毫熱度的聲音飄了下來:“請你以後,閑事少管。”

請你以後,閑事少管。

接下蘑菇會調查“史上最拽女生戚竟默”的任務,算不算閑事多管?

為了讓你逃脫酒吧無良老板的**威,算不算閑事多管?

剛剛中午的操場上,在澎湃的流言中為你跟那個混蛋幹一架,算不算閑事多管?

……

遠處的操場上,突然響起體育老師號召集合的口哨聲。韓天曜這才回過神,試圖一個騰躍跳到層底。卻在著陸時鞋底一滑,一屁股坐在最後一級台階上。

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懊喪,坐在地上的少年漲紅了臉,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7

快走到家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眼前被稱作是“家”的一小棟陳舊院落如沉默的召喚獸一般,試圖藏匿在逐漸暗淡的光線中。若不是半坍牆圍上,攀爬滿盛綻的白色花朵,在夜色中獵獵招展,拚盡全力反射著宇宙星球投影而來的微弱光芒。

影影綽綽的光線,讓人突然意識到:嗬,原來這不是一幅年代久遠的水彩畫,自己也沒有誤闖一處年久失修的廢墟。

原來,這裏,是某幾個人生活的地方,這裏是他們的家。

夏日的灼熱光線雖已退卻,空氣中卻仍是層層疊疊的熱浪,在華燈初上的夜蜂擁而至。

戚竟默緊了緊衣領,把懷裏的一幅卷軸從右手換到左右,籲出的一口氣,糅雜著忐忑、恐懼和疼痛。

然後,她走向,他們的家。

——他在哪裏?

——他有沒有跟你聯係?

——他……有沒有說什麽時候會回來?

耳邊是絞纏這心疼和焦急的質詢聲,斷續飄散在烈烈風塵裏。

——啪嗒。

天花板上懸著一盞20瓦的白熾燈,足夠擔當起一整屋子的光明。

如她所料,家裏還沒有人,戚竟默的緊張感略微緩解。她把懷裏一直抱著的卷軸擱在方桌上,轉身進了廚房。

其實廚房裏並不算髒亂。花色、材質、成色各不一樣的餐桌、碗櫥、矮櫃,一看就是從二手市場淘來的組合。桌麵上整齊地擺放著調料盒、菜刀、砧板、抹布,還有零星的幾瓣白蒜。沒有其他任何點綴物,更不似其他人家水果花卉,擺滿一桌的豐盛。

惟一豐盛的是洗手池,裏麵堆滿了飽蘸油膩的碗筷杯碟,錯錯落落冒起了小尖兒。

戚竟默挽起外套衣袖,打開水龍頭。抬起左臂時,纏著的保鮮膜發出“嗞嗞”聲,連帶著它所覆蓋的皮膚,一同被輕輕撕扯。

與這些那些相比,肌膚的灼熱感實在算不得什麽疼痛。戚竟默並未留意,快速清潔完水池裏的一片狼藉。

抬頭看掛鍾,八點十分。

應該快回來了吧?

戚竟默思忖著待會該如何啟齒。

無法更改的事實,用怎樣的語言闡述出來,才能將一場狂風海嘯的摧毀降低到最小。

灼熱夏夜,密閉空間,加上又忙了一陣,戚竟默的額頭上又析滲出滴滴汗珠,她脫下穿了一天的外套,擱在方桌上那幅卷軸的旁邊。

突然,白熾燈 “嗞”地閃了一下,明昧光線打在戚竟默**的胳膊上。因為洗碗時手臂用了力,纏繞著數匝保鮮膜的白色薔薇花圖案,又滲析出汗液和組織液,在橘色光線下煥發出詭譎如磷火般的光影色彩。

——哢噠。

是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媽?”戚竟默迅速站起來,迎著門口的方向問。

與此同時,白熾燈泡又“嗞嗞”地跳動幾下,還沒來得及照出進門的人影,屋子便一下躍進黑暗中。

無法回頭的黑暗。

那已是三年前,某個突然走失的暗黑色盛夏夜晚。

8

——唧……

尖銳的上課鈴停了不到一分鍾,體育老師的口哨又響了起來。原本嘰嘰喳喳鬧成一團的女生們,迅速在哨音未完時排列組合,站成從左往右身高降序排列的兩隊。

已是夏末的微涼,快要正午的光線也不再猛烈囂張,女生們卻仍是運動褲加短袖TEE,一副精神抖擻的模樣。

除了,後麵那排隊列中,從左往右數第六個女生。

那個女生叫戚竟默,是個緋聞繚繞的問題女生。

“呃……”體育老師不滿地皺了皺眉頭,“怎麽回事?你,上次也是你,怎麽屢教不改?”

其他女生的視線迅速向左向右向後,高度默契地冷眼旁觀。

什麽都沒說,戚竟默“嘩啦”一聲拉開長袖外套的拉鏈,露出裏麵的白色短袖TEE。然後,她迅速脫下外套,隨手丟在身後的空地上。

“嗯……”小丁老師終於滿意地點點頭,視線和聲調卻隨著戚竟默抬高的胳膊再次上揚,“啊……”

少女蓮藕般清脆的左臂上,是一枚白色的薔薇紋身。

不,不似一般時尚青年喜好紋上精致又性感的圖案,這枚嬌弱的白薔薇才剛剛睡醒,尚且在等待最濃烈的花期。

可是,在她初綻羸弱的花瓣上,卻布滿淩亂又殘忍的斑痕。

橫七豎八片片龜裂的斑痕。

其形可怖鮮血欲滴的斑痕。

一道道斑痕將原本的美感盡數摧毀,刻畫成三年前的夏天,那場無法抹去的毀滅。

破碎的,徘徊花。

還在一直等待著。

花期終了,抑或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