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愛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我常常想用怎樣的詞語形容我與曲城的三年才最恰當,那種妥貼的溫度像是一個無形的屏障將我包裹其中,免受驚擾和傷痛。住校是有利也有弊的事情,有了所謂的自由,卻要和各種各樣的性格的人磨合。宿舍裏麵的女生家離學校其實都很近,住校隻為了圖新鮮,日子稍一久就變得抱怨不停。我第一次和一個女生吵架就吵得驚心動魄,她趾高氣昂的挑著下巴讓我乖乖把東西搬到別的宿舍,因為她的朋友要住過來。我看了看她一臉自信的樣子輕輕地笑,往**一坐,隨意地看起了書,“我住的挺好的,不想換。”

或許是我真的變得乖順了,她竟然把我當成了一隻綿羊,她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被綿羊咬上一口,當時臉就氣得通紅。出乎我意料的是她沒有立即發作,而是忍耐得轉過臉去不再理睬我。

中午我和曲城出去吃完飯回到宿舍,發現我的東西通通被扔到了樓道垃圾桶裏,被子上粘著菜汁,還故意留了一截在外麵好讓我認出來。我站了兩分鍾然後拉著那個筒回了宿舍,直接倒在了那個女生**,倒完我拍拍手揚頭看著頓時傻在原地的她。她緩過神來之後像瘋了一樣喊叫的過來扯我頭發,最後宿管將我們一起帶到了辦公室。

麵對著老師剛剛還張揚跋扈的那個始作俑者哭得梨花帶雨,言之鑿鑿控訴著我平日怎樣橫行霸道,排擠她,欺負她,我摸著自己脖子上被她指甲劃出的那道血痕,連笑都覺得累。

“老師,我錯了,都是我的錯。”

“我怎麽就不信你會說這種話呢,”曲城看著我臉上脖子上手腕上的傷,嘴角卻帶著一點點笑容,“你們女生打架真可怕。”

“你愛信不信,要是以前估計我就拿刀捅她了。”

“別胡說八道,我去給你買點藥擦擦。”

“不用了,”我突然伸出手拉住他的胳膊搖晃,“你說我現在又沒辦法在宿舍再待下去,回家要倒兩次車,我暈車,你每天騎車送我回家好不好?”

曲城看著我擰了一下眉頭,好像在掙紮什麽。

“好不好嘛……”

“好,拿你沒辦法。”

從那之後曲城每一天都會騎他那輛暗藍色的車載我回家,路真的挺遠,要騎上一個多小時,可是我知道曲城的個性,隻要答應了就風雲無阻。他比我晚放學兩個小時,我坐在路邊看書等他,兩個小時也是不短的時間了,可是用來等他就變得很有意義。遠遠看見他的車騎過來,還來不及停下我就直接跳到後座上,“你能不能不用跳的,也不怕摔著。”

“摔不著的。”

“你扶好了不要亂動。”

我心裏暗暗覺得好笑,“好了,羅嗦。”

曲城突然右手扶著車把,左手伸向後麵,“把手給我。”

“幹什麽……”我不明所以的將右手交上去,他卻無奈的讓我換成左手,“你到底……”話還沒出口卻已經明白了他要做什麽,他拉著我的手輕輕放在了他外套的口袋裏。我心裏想這個人真是圖謀不軌啊……另一條胳膊卻還是配合地環了過去。

“這樣就安全了吧。”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我當即就想把手收回去,他卻搶先一步按在我的手上,“你給我老實點,別亂動。”

“你……”雖然氣不過,心裏滿溢的卻是一種沉甸甸的力量。過了兩分鍾,我自然而然的將頭靠在了曲城的背上,輕輕闔起眼睛。

假如這個世界上有一個能夠讓我覺得牽著他的手閉著眼睛走都不會迷路的人,那麽在當時除了曲城再沒有第二個人選。

陳年第一次撞見曲城送我回家時明顯愣住了,他一直都認為我在坐公車,我有些尷尬的鬆開抱著曲城腰的手,從後座跳下來,小聲喊了句:“爸。”

“回來了,”他雖然平靜的應著,視線卻沒有回轉,還一直盯著曲城看,“進去吧。”我馬上明白過來,他這句話是對我們兩個人說的。

“叔叔,我先走了。”完全不顧我使的眼色,曲城騎上車迅速的走了,我看著他身影消失的方向,有那麽一點覺得失望。

“你們兩個一直還有聯係?”進了屋過了一會兒陳年才嚐試開口問。

“不是,後來遇到的,”我也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說謊,“我們其實……”

“這孩子是個好孩子啊,”陳年打斷了我解釋的話,“不過他身體是不是不好?”

“啊?”我不明白他為什麽會這麽問,“不是啊,他一直也沒生過什麽病。”

陳年低頭喝了口水,沒再說話。

本以為會持續很久的談話竟然這麽快就結束,我猜不透陳年心裏在想什麽,能夠確認的是我和曲城的行為已經明明白白表示了我們在戀愛,可是陳年卻依舊按兵不動。我有些意外地發覺自己突然變得像每一個早戀的少女一樣,開始有那些毋須有的擔心,從前那個不管不顧的我當真被封印在了看不見的角落,被灰塵絲絲蓋住了。

回了房間立刻掏出手機給曲城發信息,“你不要擔心,我爸什麽也沒問。”

十分鍾過去,並沒有回複過來。

我不甘心又發了一條:“???”

手機在過了半小時後才終於亮起來,卻不是信息而是電話,我接起來剛要說話卻聽到那邊說,“你現在下樓來。”

我不由得心跳加速,鬼鬼祟祟朝客廳看去,陳年已經回屋改作業備課了,“好,你等我。”

沒有穿外套,穿著拖鞋跑下去,因為怕關門時門會響隻是虛掩著沒有拍上。剛到樓道口就看見曲城靜靜站在那裏,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直接跑過去抱住他的脖子,“你在這兒多久了?”

“你爸爸真沒罵你嗎?”曲城用手輕輕摸我頭發,“我不放心所以又折回來。”

“那你還不如不走呢,他真沒說什麽。”

“陳夢,其實我剛剛想了很久……”他把我與他拉開距離卻不看我的眼睛,“要不然,我們還是分手吧。”

因為太過突如其來,我連一句“為什麽”都問不出來。我抬頭靜靜的看著他微垂的眼簾,強迫自己先鎮靜一點,“你再說一遍。”

“我覺得我沒辦法給你幸福,對……”

“滾,我不想聽這些假話,”我用力的推他的肩膀,“滾,滾!我答應了!行了吧?!”

眼淚流下來的前一秒我轉身往樓上跑,曲城在後麵使勁兒叫我,我死死捂著耳朵,當作沒聽到。回到屋裏,我躡手躡腳的把門碰上,想盡量把聲音減到最小。

“回來啦?”驚慌地回過頭看見陳年端著茶水從房間裏走出來看著我,我狼狽得連眼淚都來不及擦下去。

“夢夢,你是不是在和那個孩子談戀愛?”

“是。”否認也沒有意義,反而顯得可笑。

“我不反對。”

我低頭把臉上的淚擦淨,暗暗覺得老天真是愛跟我開玩笑。

“還是反對吧,已經結束了。”

陳年明顯的沒有想到,反而脫口而出的問我:“為什麽?”

“我也想知道。”說完我走回自己房間,用力把門拍上。

隻是隻顧著陷在不明白和不甘心情緒裏的我躺在黑暗裏慢慢睡去,並不知道曲城站在樓下一直都沒有走,更不知道陳年曾下去和他說了很多話。

黑夜總是習慣性的藏匿起一切,給人以平和的假像。每一個睡著的人的睡夢外都在發生著有關於他的真實,隻要是真實的,就有喜悅也有灰暗。所以如果讓我選,我寧願活在夢裏麵,夢裏麵他永遠都會朝我伸出手,語氣溫柔卻不容抗拒的說,“在一起吧。”

對了,如果再加上一個“永遠”,就更好了。

就算無法理解但事實是我們確實分手了,我不會再等他放學,一個人去車站等公車,我中午開始吃食堂的飯,沒有特殊情況不出學校。我固執地告訴自己沒有他我自也一樣能夠很好的生活,我甚至動了換手機號碼的念頭。平素和我略微熟悉一些,或者碰見過我和曲城在一起的人都察覺到了我的異樣,隻是我從他們的眼神裏卻看到了截然相反的內容,似乎提分手的是我,不對的也是我。

星期四的早上起床發現頭疼,直覺告訴我是發燒了,找出體溫計試了一下,也隻是低燒。帶了點藥,帶了一包糖,就去了學校,沒想到快到中午的時候溫度竟然一下就竄了上去。趴在桌子整張臉燒得通紅,老師講著半截課特意停下來過來問我有沒有事,我搖搖頭,腦袋裏卻像有一塊石頭,隨著搖動撞得太陽穴生疼。

“喏,退燒藥。”中午其他人都出去吃飯,我一個人待在教室裏,一個同學回來時竟然放了一盒藥在我桌子上。

“不用……”

“是你男朋友給你的。”

“他在哪兒?你怎麽會遇到他?”我生硬地從椅子上站起來,連頭痛都暫時忘記了。

“他每天都會過來啊,一個人在外麵吃飯,你也不理人家。”

我抓起桌子上那盒藥往學校外麵跑,我一定要問清楚為什麽說了分手他還關心我,還一個人坐在曾經的地方吃飯,晚上肯定還會來接我。既然已經分手了不就應該分得幹幹淨淨,以後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來的嗎?“你給我站住!”剛到學校外麵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我攔到他麵前,把那盒藥扔到他身上,“你到底什麽意思?!”

曲城完全不在意我激動的樣子,伸手摸摸我額頭,“燒得這麽高,回家吧。”

“你為什麽還管我……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啊。”對於他溫柔的眼神我毫無招架,語氣又開始變軟。

“人和人之間關係很多,朋友也可以關心的。”他擦過我的肩膀自顧自的朝前走,“好好照顧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很軟弱,你明明有事卻什麽都不對我說!”

曲城聽見我的話背突然停住了腳步,正在我們僵持的時候一輛車從我們的中間穿過,等到車過去我以為曲城已經走了,他卻站到我麵前第一次無比用力的將我按進他的懷裏。在我的窒息中聽到他說:

“我就是懦夫,你別恨我。我怕你恨我。”

說完他轉過身沒有回頭的跑遠了,留下我傻傻的站在車來車往的路中間哭都哭不出來。過了一會兒,我的手機響了,我看到他的信息說——“給我一點時間,再給我一點時間。”

這一次的發燒久久退不下去,還咳得驚天動地,最後隻得麻煩陳年帶我去醫院。診斷結果出來是肺炎。連續一個月的輸液,才發現自己原來是過敏體質,完全不能用管用的那些消炎藥。陳年請了很多天的假,其他老師肯定已經怨聲連天,我對他說,“爸,我自己去就行。”

陳年張了張嘴,看起來還是不放心,我卻阻止了他要說的話,“我一個人可以的。”

他的臉色僵了一僵,還是隨了我的意思。他明明知道我一個人可以,也喜歡一個人,可是還是難掩失望的神色。我看著他,很想挽回一下,至少像其他孩子一樣表達一點親密與需要,可是張開口卻是接連不斷喘不上氣來的咳嗽。

我沒想到陳年會找曲城來接我,他進來時我的液正要輸完,他和我對視了一下來不及說話就出去叫醫生。針拔得有一點疼,曲城走過來幫我按著棉簽。“我自己……”他擰了一下眉頭,我乖乖沒再說話。

“為什麽不告訴我?”確定不流血了以後他把棉簽扔掉,然後又去要了一根幹淨棉簽蘸上清水輕輕擦我手背上的碘酒,“賭氣?”

“沒有。你怎麽知道的?”

“你爸爸給我打的電話。”曲城習慣性的過來牽我的手想要往外走,我卻有那麽點不習慣的想要躲開,“你這樣也不好騎車,坐車空氣又不好。”

他的自行車停在醫院外麵,打開鎖讓我坐上去。一切都跟從前一樣,差不多整整一年都是他騎車送我回家,我環著他的腰心裏覺得安寧,甚至曾經在他背上睡著過。可是也就過了那麽短的時間,我僵著兩隻手隻肯死死握著後座的鐵條,不知是故意還是無意,到一個十字路口前麵他突然很猛的刹了車,我的肩膀撞到他的背上。“把手給我。”

他就是這樣,一模一樣,有條不紊,可是我嚐試了兩次努力去抬胳膊,卻沒辦法像第一次一樣配合他。“把手給我。”他幹脆把車停下了,扭頭看著我又重複了一遍。

“算了吧,沒事。”

“陳夢……”

“夠了!”我從後座上跳下來向與他相反的方向走,他跑過來拉住我,強迫我麵對他,“你到底要幹什麽?!我們已經分手了,我們已經分手了,我沒辦法像你這樣!”

曲城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臉色突然變得飄忽不定,他的皮膚一直都那麽白,像是吸納了太陽白光的那種白,此刻卻滲著寒冷。我剛想把視線轉到別處,他的手突然板正我的臉,吻準確無誤地落下來。

和第一次的淺嚐輒止不同,兩個人的吻唇都漸漸從冰涼變溫熱。我瞬間張大了眼睛,然後再慢慢閉上,隻聽見自己變得值得珍惜的心跳。甜蜜的,緊縮的,潮濕的,幾乎可以腐蝕掉一整座城池。

“我喜歡你。真的。”

什麽是年少的愛情呢?就是恍恍惚惚理不出來龍去脈,明明微小又無力,在心中卻能夠產生近乎偉大的堅持。像是一場戰爭。用盡一切手段將彼此禁錮在兩個人的窄小世界,以為堅不可摧,以至於以愛為名義傷害周圍的人甚至自己。

“我也喜歡你啊……”

正是下班的人流高峰,學校也在放學,他們不約而同地對馬路上站著的我和曲城投來複雜的目光,玩味的,不屑的,無奈的,羨慕的。仍然放心不下而找其他老師代上晚自習趕來接我的陳年站在遠處看著不遠處的兩個年輕的孩子,他的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風吹過他日漸花白掉落的頭發,平添了一份蒼老。他的渾身帶刺,矛盾不已,或許除了去確認那個人有沒有可以承受的心,他再不能做其他。

問題是,他已經可以確定,那不是一個能夠讓我得到一輩子安寧的港灣,隻是他沒辦法讓我回頭。他永遠都沒有辦法。

有些時候爭吵其實也可以變為黏著劑,我和曲城走過一個不算太寒冷,卻讓我大病了兩場的冬天,當春天來臨,我們依舊在一起,這是多麽讓人開心的事情。學校前後沿路兩百米的路旁種滿了海棠,春天的時候樹冠上開出粉色的毛茸茸的花朵。其實,這種花樹的名字,還是曲城告訴我的,天暖了之後他甚至開始每天早上來我家接我。一場雨過後,那些粉色的絨毛被打下來大半,清晨的街有著濕漉漉的清新味道,滿地零落的美好,我突然瞄到地上有一大朵完整的海棠花就心血**地從後座上跳下去撿。大概是突然感覺到車子變輕,曲城猛的停下回頭看蹲在地上的我,滿臉無奈,“地上的都髒了,你撿它幹什麽?”

“做紀念啊。”我隨口應著,撿起一朵最完整的,把上麵的雨水甩掉,包在一張紙巾裏,然後才坐回曲城的車上,“走啦。”

他沒有馬上騎車,而是朝我伸出手,“給我。”

“給你幹什麽?”

“你就別管了,”他把剛剛他還很不屑的那片濕淋淋的海棠花拿過去,“給你一定毀掉,還不如給我。”

我不服氣地噘嘴,心裏卻還是甜蜜的承認。

那朵花兩天之後回到了我的手中,變成了一個可以掛在脖子上的工藝品。曲城一板一眼地告訴我製作流程,怎樣晾幹,壓平,為了裝進瓶子裏剪成適中的大小,甚至他為了能夠保存住怎樣頂著別人異樣的眼光去找女生借透明的指甲油……我邊聽邊笑得前仰後合,被他狠狠地瞪。其實我一點也沒在意這是怎樣做成的,我隻知道這是禮物,隻憑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了。

再說,他在我的心裏本來就是無所不能的魔法師。一直都是。

“那……”我把那個小瓶子掛在脖子上,歪著頭問他,“你想要什麽作為回報呢?”

“什麽回報不回報的……”

見他完全不上我的圈套,我隻好把耍賴的招數拿出來,“你就說嘛。要不這樣,你帶我去遊樂場?”

曲城顯然是已經想到我有所預謀,把臉扭到一邊完全不看我,但是就平常的經驗來看最後他一定會答應,隻是這一次他轉過頭來問我:“你說去哪兒?”

“遊樂場啊,我爸從小都沒帶我去過,我又沒有過什麽朋友,那種地方一個人去很無聊的。”

“我也沒去過。”

“真的?”我先是驚訝,而後又變成不可思議,“為什麽?”

“不告訴你。”

“為什麽不告訴我,說,”我不依不饒,他無可奈何隻好站起來躲我,可是哪裏躲得開,“今天不說別想跑。”

“好好好,我說我說,”曲城實在沒辦法隻好支吾著開口,“我……我怕高,行了吧。”

我看著他根本無法用窘字形容的表情,“撲哧”一聲笑出來。

隻是如果那一刻我有認真去看他的眼睛,我一定能夠看出來他在說謊,他的眼睛裏籠著一層飄忽的霧,而霧後麵藏著的是嗜人的怪獸。隨時都預謀著撕毀他,來吞掉我。

“那這樣好了,隻要你陪我去,哪怕什麽都不做也好。怎樣?”

他伸出手摸我頭發,無可奈何地笑笑表示默許。

我和曲城約好去遊樂場還沒有成行,清明節就到了,那個時候清明節還沒有被定為法定假日,往常假如我上課陳年就不會叫我一起去掃墓,而這一年剛剛好趕上周末。一大早我睡意朦朧的走出房間去廁所,卻看見一桌子奇奇怪怪的東西,陳年看見我,對我說:“夢夢,和我去看你媽媽吧。”

我站住腳步,抬起手揉了好一會兒眼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