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1 人販子或者連環殺手

淩晨3點半,我們才到家。

“別泄氣。不管怎麽樣,我姐一定沒事的。什麽也別想,先睡一會兒吧。”董佳世抱了抱我。他可能發現了我在車上哭過。

我感覺身心俱疲。躺在**,閉著眼睛,卻怎麽也睡不著。又無法思考。仿佛腦袋上漏了一個洞,在腦門的正中央,所有的想法像水蒸氣一樣從那裏噴出,在空中重新聚集,變成佳萌的模樣。我想她,我隻能想到她。

我一直醒著,腦袋裏空****地醒著。窗外已經大亮了,困意才漸漸露頭。城市的盡頭響起飄飄忽忽的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近,然後就消失了。突然,我家的門鈴響了。是警察,一定是他們找到了佳萌,現在送她回家了。這個想法像煙花一樣在我的腦袋裏綻放開來。

我跳下床,衝到門邊,拿起門禁的話筒。

“喂,你好。”

“你好,請問是杜鳴家嗎?”一個低沉的男聲問道。

“對,是,我就是杜鳴。是不是找到佳萌了?”

“什麽?”

“你們是不是找到佳萌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們是靜安分局的警察,能上樓說話嗎?”

如果不是為了佳萌的事兒,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喂,請把門打開好嗎?”

“哦,好的。”

我為他們開了樓門。

董佳世也出來了。

“警察?”他警覺地問,他的嗓子還是啞的。

“是。”

“什麽事?”

“不知道呢。”

我們開了門等在門口。

大約兩分鍾後,警察上來了,是兩個中年人,一胖一瘦,都穿著製服。

“請問你們誰是杜鳴?”瘦警察問。

“我是。”我舉手示意。

“可以給我看一下身份證嗎?”

“可以。”

我取了皮夾子,拿了身份證遞給他。

“找我有什麽事兒嗎?”

瘦警察看看身份證上的照片,又看看我,把身份證還給我。

“是這樣的,昨天晚上在人民公園裏發生了一起傷害事件,我們懷疑與你有關,請你跟我們回局裏協助調查。”

“和佳萌有關嗎?”傷害兩個字讓我害怕。

瘦警察看看胖警察,兩個人臉上同時露出困惑的表情。

“佳萌是誰?”瘦警察問。

看來和佳萌無關,我稍稍鬆了口氣。

“能看看你們的證件嗎?”董佳世問。

瘦警察拿出他的證件遞給董佳世,董佳世看過之後又還給他。

“什麽傷害事件?為什麽懷疑我?”

“他叫什麽來著?”瘦警察問胖警察。

“辛玉麟。”胖警察麵無表情地回答。

“我認識他,他怎麽了?”我問。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到局裏就知道了。你收拾一下,馬上跟我們走吧。”瘦警察說。

辛玉麟,傷害事件。是他傷害別人,還是別人傷害他?看兩個警察的態度,我好像是嫌疑人,那麽肯定是別人傷害他了。我想到了張君雅,很可能是她幹的。但願他傷得不重。

“我們昨晚一直在一起,我能證明他昨晚沒去過人民公園。”董佳世說。

“他還是要跟我們走一趟。”

“我可以一起去嗎?”

“可以。”

我們洗了臉,換了衣服,坐上他們的警車,來到警察局。

我和董佳世在不同的審訊室接受訊問。給我做筆錄的還是胖瘦搭檔。瘦警察負責提問,胖警察負責記錄。最主要的一個問題是我昨天晚上10點半以後的行蹤。我講了昨晚的經曆。他們要了田仙一的手機號碼,便出去了。不一會兒,瘦警察回來,告訴我可以走了。

“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回事兒嗎?”

“昨晚那個辛玉麟和女朋友約會的時候被人襲擊了。”

“和女朋友約會?”剛和江若茗分手就有了新女朋友?

“對,他的女朋友好像姓江,就是她報的警。”姓江,江若茗並沒有和他分手?

“他女朋友叫什麽名字?”

“不記得了。隻記得姓江。”

“他女朋友沒事兒吧?”

“沒事,就他受傷了。”

“傷得嚴重嗎?”

“不算嚴重,但也不輕。”他的臉上露出想笑又強忍住的表情。

“有什麽好笑的嗎?”

“沒什麽。”肯定有原因,隻是他不想告訴我。

“為什麽會懷疑到我呢?”

“不知道為什麽他一口咬定是你幹的。現在已經證明了,這件事跟你沒關係。”

我和董佳世坐出租車離開警局。在車裏,我撥通了張君雅的手機。

“你把辛玉麟怎麽樣了?”

“啊?你已經知道了?”

“真的是你?”

“是,也不是。”

“什麽意思?”

“這件事可奇怪了。我給你發幾張照片,你先看看。”

她發來三張彩信,標題分別是:先看這張、再看這張、最後看這張。我把手機舉在我和董佳世中間,打開“先看這張”。是一個男生的正麵照片,光線很暗,他**著上身,被綁在樹上,蒙著眼睛,膠帶封著嘴。看不清臉,猜測是辛玉麟。又打開了“再看這張”,還是那個男生,綁在樹上,蒙著眼睛,封著嘴,變成了**。身上寫了兩個紅字:人渣。**的部位通紅一片,不知是染料還是血。還有一點不同是他的身體造型。上一張,他站得挺直。這一張,他的屁股很不正常地扭向了左邊。又打開最後一張,這次是背麵照,屁股是構圖的中心,從他的肛門裏伸出三根樹枝。

我明白瘦警察為什麽笑了。

我承認這麽做很過分,但也不得不承認,在可憐他的同時,又覺得十分痛快,尤其解恨。

“張君雅搞的?”董佳世問。

“不知道呢。”

關了圖片,給張君雅打過去。

“我看完了,說吧,怎麽回事。”

“是按順序看的吧?”

“是。”

“有什麽感想?”她的語氣頗為得意。

“沒有感想。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

“第一張圖呢,是我和江若茗的作品。我倆結成了同盟。她覺得辛玉麟很惡心,想教訓他。我要為顧淑淑報仇,所以,我倆一拍即合,就有了這個計劃。其實電話是辛玉麟主動打過來的,他不想分手,約江若茗見麵好好談談,江若茗隻好勉強同意了。她去赴約之前,我和你分開之後,我們到人民公園踩了點,找了一個很隱蔽又沒有攝像頭的地方。晚上,江若茗和他一起吃了飯,又看了電影,最後帶他來到人民公園我們找好的地點。我早就等在那了。他們吃飯看電影的時候,我回了趟家,讓張大偉給你打了電話。為了方便我下手,江若茗還最後一次和他接了吻。我趁機從背後把他電暈。然後我們一起把他綁到樹上,蒙上他的眼睛,封住他的嘴,繼續電他,他哭了,還尿了,我們覺得差不多了,最後扒了他的衣服。本來我們計劃是把他扒光的,但江若茗覺得看見他的下體很惡心,所以隻扒了他的上身。把他綁在那,一是為了嚇唬他,二是為了讓蚊子叮他。江若茗說他對蚊子過敏,蚊子叮他一下能腫好幾天。為了做出搶劫的樣子,我們拿走了他的財物。”

“說重要的,第二張和第三張是怎麽回事兒?”

“你別著急,聽我慢慢說。我們扒完他的衣服就走了,去了附近的一家肯德基。對了,還有一件事,最後,報警的時候江若茗告訴警察她雖然沒看清,但能肯定襲擊辛玉麟的人是一個男的。因為先襲擊的是辛玉麟,所以她才有時間逃跑。那個人並沒有追她。其實,我們就是想讓你成為嫌疑人,你不會怪我們吧?”

聽她這麽說,我有種參與其中的快感。

“已經沒事兒啦,你繼續說。”

“我們在肯德基坐了大概四十分鍾,覺得差不多了,就回去看他。主要是想再拍幾張他被蚊子叮得腫起來的照片,然後就回家,到家了再報警,讓警察去接他。結果回到現場一看,我和江若茗都驚呆了,他已經變成第二張和第三張的樣子了。”

“也就是說第二張和第三張是別人幹的?”

“沒錯。”

“那些字都是真的嗎?”顧及出租車司機的感受,我省略了“血”字。

“是不是真的用血寫的?”

“對。”

“是真的,是用他的鼻血寫的。照片上看不清,他的臉上也有血。下體的血也應該是鼻血,我過去看了,招來很多蚊子。不管是誰幹的,我覺得這一招很有想象力。”

“後麵的樹枝呢?”

“嗯。也是真的。他被**了。”說完,她哈哈地笑起來,“笑死我了。這就叫惡有惡報。”

不是她幹的,也不是我,那會是誰呢?在他的身上寫人渣,用血塗滿了他的**,把樹枝插進他的肛門,怎麽看都像是為顧淑淑報仇的儀式。凶手肯定是了解顧淑淑死因的人。顧淑淑的父母,我,佳萌,董佳世,學校的一些領導,辦案的警察,辛玉麟的父母,了解真相的人差不多也就是這些。肯定不是這些人。還有誰呢?

張君雅的爸爸張大偉。他自覺對不起顧淑淑,有為她報仇的動機,很可能從張君雅那裏得知了真相,也最有可能偷偷跟蹤張君雅和江若茗。肯定是他。

我並不打算把自己的推斷告訴張君雅。

“江若茗現在怎麽樣?警察會不會懷疑到你們?”

“她挺好的。昨天我們回來之後,她報了警,然後由她爸爸陪著去警察局錄了口供。我們剛才還通過電話,她說她在警察局哭得梨花帶雨的,所有人都相信她是受害者。唯一遺憾的是她爸現在禁止她出門了。我覺得警察肯定懷疑不到我們,全程我們都戴了手套,避開了攝像頭。不過呢,為了盡量不引起嫌疑,我今天就不去找你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感覺這件事兒和佳萌有關。”我將自己的感受告訴董佳世。

他想了想。

“是因為再回去的時候情況已經不一樣了?”

“也許吧。”

我們去了派出所。雷警官不在,他的同事說他去了市局。我給他打電話,他沒接。

我和董佳世一路沉默著走回家裏。已經10點多了,又是一個大熱天。我冒了一身汗,昨晚睡得雖然少,卻不困,唯獨總是覺得眼前的東西在搖晃,太陽穴還一跳一跳地疼。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休息時,雷警官的電話打進來。接通之後,我按下免提。

“我剛才開會呢。現在有兩個新消息。第一個,許平生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我們之前的猜測是對的。凶手先是用鈍器將他打暈,然後掐死了他。沒有指紋,暫時從屍體上還沒有發現其他線索。第二個消息。”他頓了一下,“我們查看了那個公共電話的通話記錄,發現有四個可疑的號碼。通話都很有規律,全是在周五晚上打出去的。每個號碼都打過六七次,然後就再也不打了。四個號碼不是一起打的,是有先有後,間隔是兩個月左右,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個號碼打了幾次,隔兩個月,又開始打另一個。是這樣嗎?”董佳世問。

“對,就是這樣,於是,我們開始查這四個號碼,結果發現這四個號碼分別屬於四個小姐,而她們的名字又都在我們的失蹤人口記錄裏。失蹤的時間就是那個公共電話最後一次給他們打電話的時間。再算上邰曉紅,一共就是五個。因為之前那四個小姐的失蹤是在不同的轄區報的案,時間上又有相當長的間隔,所以沒能把她們聯係在一起。”

“他們的失蹤和我姐的失蹤有什麽關係嗎?”

“總的來說,我們認為有很大的可能性,給那些小姐打電話的人與給許平生打電話的人是同一個人。”

“我姐的失蹤也和這個人有直接的關係?”

“我們認為是的。”

“關於失蹤的這五個人,你們認為是怎麽回事?那個人把他們怎麽樣了?”

“沒有證據,也不好妄加推測,但說實話,我們認為凶多吉少。”

“總有個方向吧?”

“初步推測大概有兩種可能,被拐賣了,或者,被殺了。”

“也就是說這個人要麽是人販子要麽是連環殺手?”

“這兩種可能性比較高,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這兩種可能之中,你認為更有可能是哪一個?”

“我個人更偏向於是人販子。”

“為什麽?”

“因為如果是連環殺手,那五個人都被殺了,她們的屍體呢?為什麽一直沒有屍體被發現呢?殺人之後最難處理的便是屍體。還有動機,他為什麽要殺那些小姐呢?”

“可是他殺了許平生。”

“如果他是連環殺手,又一直沒有屍體被發現,說明他處理屍體的手段非常高明。許平生的屍體卻輕易就被發現了,這說明他很可能不是連環殺手,對不對?”

“有一定的道理。”

“另外,現在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許平生就是被他殺死的。”

一直是董佳世在問。

我感覺呼吸困難,就像被人用枕頭捂住了臉。腦袋像灌了膠水,又進入了粘連麻木的狀態。我聽懂了他們的對話,卻想不出任何問題。

“除了這些還有其他線索嗎?”董佳世又問。

“暫時還沒有。市裏很重視這個案子,已經成立了專案小組,我現在也是這個小組的成員,有什麽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們。還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了,謝謝你。”

用涼水洗了頭,麻木的狀態才有所緩解。太陽穴還是疼,勉強可以思考。我坐回沙發上,回想剛才聽到的內容,試著提煉出一些有用的線索。

最重要的問題是帶走佳萌的人到底是誰。

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殺死許平生的人把她帶走了,一種是另外一個人。張君雅、顧進全和田仙一以及江友誠的嫌疑基本都解除了。是另外一個人的可能性已經很小了。很有可能就是殺死許平生的人帶走了佳萌,這個人很有可能是用公共電話給許平生打電話的人。

可是,這個人究竟為什麽給他打電話呢?還是用公共電話。

這個人很可能是人販子,或者是專殺小姐的連環殺手。所以,之前我關於他和許平生因邰曉紅而爭風吃醋的猜想都是錯的。

董佳世的那個猜想很可能是真的。

“還記得昨天你說過的那個假設嗎?許平生勒索了佳萌,他很可能也會勒索那個公共電話男。”

“我也想到了。你繼續說。”

“剛才雷警官說了,這個人很有可能不是人販子就是連環殺手。如果他認為許平生發現了他的秘密,他會怎麽做?”

“如果他是連環殺手,可能會想殺了他。”

“可能開始的時候,他沒想殺死許平生,隻是想確認一下許平生到底有沒有發現他的秘密。所以,他先用公共電話給許平生打電話,約他到一個地方取快遞,然後開始跟蹤他,最後跟到了他家。佳萌離開之後,他發現許平生被打倒在地,昏了過去,於是,他就想,不管他看沒看見,掐死他算了。”

“許平生是快遞員,需要到處走取送快遞。可能就是在這個過程中,他認為許平生可能發現了他的秘密。”

“我也是這麽想的。”

“但有一個問題,既然他懷疑許平生發現了他的秘密,為什麽沒有馬上采取行動呢?他給他打電話了,說明他沒有立刻就采取行動。”

“他當時抽不開身。”

“他是一個人?”

“應該是吧。”

“可是通常情況下人販子都是團夥作案吧?”

“你的意思是,他不是人販子?”我更願意相信他是人販子。

“假設他是人販子,為什麽總是周五晚上給小姐打電話呢?沒有必要這麽有規律吧。還有,你覺得他會用什麽手段來拐賣這些小姐?把她們綁上運走賣掉,還是騙取她們的信任,然後以旅遊或者其他的方式把她們**到什麽地方賣掉?肯定是後者,對不對?”

“是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許平生怎麽可能會發現他的勾當呢?”

“讓我想一想。”我閉上眼睛,用手按住太陽穴,這樣頭疼會減輕一點,“我們剛才假設的都是那個人懷疑許平生發現了他的勾當,如果是他真的發現了呢?如果許平生發現了變態殺手正在殺人,或者是處理屍體,他會選擇報警,還是選擇勒索他?”

“報警。”

“如果是發現了他是人販子呢?”

“還是那個問題,他怎麽發現的呢?”

“既然他是人販子,他可能不僅拐騙小姐,可能也拐賣其他婦女或者孩子,很可能就會用到暴力的方式,正巧被許平生撞見了。”

“有這種可能。然後許平生就勒索了他?”

“沒錯。許平生也不是好人,他並不在乎拐賣不拐賣的,隻想要錢。”

“那個人可能一開始就想要幹掉許平生,所以才用公共電話給他打電話。”

“沒錯。”

“現在的情況是,如果是他懷疑許平生發現了他的秘密,那麽他有可能是連環殺手。如果是許平生確實發現了他的秘密,那麽他幾乎可以肯定是人販子。對不對?”

“還有,雷警官說一直沒有屍體出現,屍體是最難處理的,假設他是連環殺手,卻一直不見屍體。而且,他還堅持用公共電話給被害人打電話。這些說明什麽?”

“說明他很謹慎。他越謹慎,許平生發現他秘密的可能性就越小,相應的,他是連環殺手的可能也在減小。”

“沒錯。”

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為什麽我們一直假設他和許平生並不認識呢?”

“因為我一直認為如果他們是朋友,或者認識,他看見許平生被打暈了應該救他,而不是掐死他。”

“許平生認識佳萌,卻專門跑到上海來勒索她。”

“如果他們認識,許平生就更有機會發現他的秘密。”

“他是人販子的可能性也就更大。”

“還有,如果是人販子,也可以解釋他為什麽把我姐帶走了。至於殺死許平生之後,他為什麽沒走,肯定有客觀的原因。比如院子裏一直有人。”

“總的來說,他更有可能是人販子。”

“應該是的。”

得出這樣的推論,我感覺輕鬆了一點,仿佛即將溺斃的人終於掙紮著把頭探出了水麵,吸到了一口空氣。

為了集中精神,我站起來,來回走動,努力想象更多的聯係,更多的可能,結果卻是什麽也沒有。我的腦袋裏隻剩下疼痛。不知不覺中,我放棄了思考,開始祈禱,祈禱佳萌一定沒事兒,祈禱警方能馬上有所突破,把佳萌找回來。雖然我不願承認,但警方似乎已經成了我們唯一的希望。

到了中午,盡管我倆都沒有食欲,董佳世還是叫了外賣。我硬著頭皮吃了幾口。隨著食物落肚,困意就像一把千萬噸的大鐵錘忽的一下砸將下來,我進入沒有色彩沒有記憶的虛無世界。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過來,身上全是汗,感覺就像剛從一攤浸泡著動物屍體的沼澤地裏爬出來,鼻腔裏還殘留著似有似無的惡臭。我發現自己躺在沙發上,室內有些昏暗,陽台上拉著一半窗簾,茶幾上有半杯水,董佳世並不在我的視線裏。天剛亮?已經是第二天了?董佳世去哪了?佳萌呢?警方有消息了嗎?在我睡著的時候發生了什麽?

“佳世。”我站起來,急聲喊道,“佳世。”

董佳世慌慌張張地從客臥跑出來。我們站著,互相看著,過了半分鍾才先後緩過神兒來。我是睡糊塗了,他被我的叫喊嚇蒙了。

時間是下午4點53分。我們查看了各自的手機,沒有電話,也沒有短信。他先去洗澡。我坐在沙發上穩定心神。剛從沼澤裏爬出來的感覺還縈繞在心頭。我厭惡這種感覺,它讓我聯想到死亡,以及和死亡有關的一切。許平生,顧淑淑,江友誠的妻子,佳萌的父母,視頻中的那些貓,還有上午雷警官打電話時說的那句話:屍體呢?為什麽一直沒有屍體被發現呢?換我洗澡的時候,我心裏想著的還是這些。

隔著水流的嘩嘩聲,我聽見我的手機響了。董佳世替我接了。我關了水龍頭聽他說話。心裏想著最好是雷警官。

“他正洗澡呢。等他洗完了讓他給你打過去。”董佳世說。

“是章白羽。”他走到浴室門前告訴我。

洗完澡,我給她打過去。

“今天怎麽樣?有進展嗎?”

她的關心對於我來說已經成為一種負擔。

“暫時還沒有。有事兒嗎?”我想盡快結束談話。

“有一件事。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不過,還是決定告訴你。”

“什麽事兒?”

“我之所以想告訴你這件事,一是想說明那天你的那些話是對的;二是想讓你知道,或者說證明吧,那些沒有責任感的混蛋遲早要遭報應,而那些有責任感的人,就像你,肯定會有好報,所以,佳萌一定會沒事的。”

她的鋪墊讓我有點摸不著頭腦,也很不耐煩。

“到底是什麽事兒?”

“簡單點說吧,那個男生,你跟我說過的那個男生,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

“哪個男生?”我想到上午的事兒,“你說的是辛玉麟嗎?顧淑淑的男朋友。”

董佳世的注意力也被吸引過來。為了他也能聽見,我打開免提。

“我不知道名字,就是那天你去喝咖啡遇見的那個女孩兒的男朋友。”

“對,就是他,他已經受到了懲罰是什麽意思?是你把他弄成那樣的?”

“你知道了?”

“真的是你?”

“是我。你怎麽知道的?”

“張君雅告訴我的,警察也找過我了。你為什麽要那麽做?”太讓我意外了。

“警察找你了?真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已經沒事兒了。你為什麽要那麽做?你和他並不認識啊。”

“因為他應該受到懲罰。”

“你不是覺得無所謂嗎?我們還為此吵了一架。”

“和你聊完,我自己想明白了,這種事不能無所謂。”

“可是你是怎麽找到他的呢?”

“其實,那天我對你說謊了。我根本沒有別的事,就是想回星巴克去找他。我回去的時候,他正拉扯著一個女孩站在路邊,多虧他的小包,我才能認出他。女孩掙脫他打車走了。他也打了一輛車,我就一直跟著他,直到他回家。本來,我自己有一個計劃。昨天請了一天假,跟了他一天,到了晚上看到那兩個女孩把他綁在公園裏,我就臨時改變了計劃。”

回想照片上辛玉麟的慘狀,還有章白羽過去的經曆,我覺得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明白她的腦袋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以後不要再這麽做了。也怨我,我不應該和你說那些事兒。”

“你千萬別這麽想。這完全是我自己的主意,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而且,我還要告訴你一點,我很享受懲罰他的過程,比,貓過癮多了。真的,一點不騙你。好啦,不和你說了,你隻要記住前麵我和你說的話就行了,你是好人,肯定有好報,所以,佳萌肯定沒事。掛啦。”她幹脆地掛斷了電話。

“她喜歡你。”董佳世說。

“為什麽這麽說?”

“感覺。”

我也感覺到了什麽,不是她喜歡我,而是上午和張君雅通話之後就曾出現過的感覺。現在這種感覺變得更加清晰了。章白羽懲罰辛玉麟和某件事或者某個東西或者某個人有著如若神似的聯係,而這件事或者這個東西或者這個人又與佳萌的失蹤存在著可能的關聯。

我把章白羽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兩遍。就像被血腥吸引的鯊魚,之前關於死亡的那些片段自動加入進來,一個可怕的猜想漸漸浮現在我的腦海裏。

“怎麽了?”董佳世察覺到我神色的變化。

“等一下,我再給章白羽打個電話。”

我撥通了她的手機。

“你剛才說你很享受懲罰辛玉麟的過程?”

“對的。”

“你覺得比虐貓過癮多了?”

“對的。怎麽了?”

“如果,現在,定期給你一個人,讓你像虐待辛玉麟一樣虐待他,你還會去虐貓嗎?”

她沉默了片刻。

“為什麽這麽問?”

“這一點很重要,請你完全憑感覺回答我。”

“不會。”

“確定?”

“確定。”

“我知道了,再聯係。”

我掛了電話。手在激動和恐懼的雙重作用下不停地顫抖。我想到一個嫌疑人,但如果他是嫌疑人的話,他就是連環殺手。

“到底怎麽了?”董佳世催促道。

我握住他的右手,示意他先別問,默默地將整個猜想又推演了一遍。

所有的可能都不容我們逃避。

“一個人過去虐貓,現在不那麽做了。我們原來一直認為他好了,可是剛才章白羽的感受讓我想到,也許還有另外一種可能。虐貓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夠刺激了。他的行為升級了。”

“開始虐待人了?虐殺?”

“有這種可能,對不對?”

“你說的是誰?”

“蔡俊輝。”

“就是用魚缸……”他也想到了。

在那段視頻的後半部分,蔡俊輝又向魚缸裏加了很多濃酸。最後,張君雅的那隻大黃貓幾乎完全溶解在魚缸的**裏。

“他用濃酸處理屍體?”他驚恐地看著我。

“所以一直沒有屍體被發現。”

“他結婚了嗎?”

“結婚了,有一個女兒。”他們在群裏聊天的時候他說過要去哄女兒睡覺,“這一點我已經想過了。結婚了,有個女兒,隻是減小了他是變態殺手的可能性,不能確定他就不是。還有,他認識佳萌,這也可能是帶走她的原因。說不準他像田仙一一樣,也愛上了佳萌。”

“有一個實際操作的問題。如果真的是他,他肯定需要一個地方藏人處理屍體,肯定不是家裏。如果是晚上出去的話,他怎麽跟他老婆交代呢?”

“如果是白天處理屍體呢?正是因為他白天處理屍體,許平生才會在送快遞的時候碰見他,他才會懷疑許平生是不是發現了他的秘密,他才會給他打電話,跟蹤他,最後殺了他。”

“但他給小姐打電話都是在周五的晚上。”

“可能周五的晚上他老婆不在家。”

“也不能排除其他晚上他就不出門。”

“不能。”

“現在怎麽辦?報警嗎?”

“沒有證據,隻是推測。警察去找他詢問,隻會打草驚蛇,反而對佳萌不利。”

“我們自己去監視他?知道他住哪嗎?”

我看了看時間,已經6點09分了,他已經下班了。可我隻知道他工作的地方。如果再給他打電話約他見麵,勢必會引起他的疑心。他們群裏的人可能有人知道他家在哪。

我再次打給章白羽。

“你覺得蔡俊輝這個人怎麽樣?”

“不太了解。雖然我們在一個群裏,但沒什麽交流。”

“他和佳萌的關係呢?”

“和我與他的關係差不多,私下裏沒有往來。”

“你知道他家住哪嗎?”

“不知道。”

“誰會知道?田仙一可能知道嗎?”

“很可能。他倆關係還是挺密切的。要我幫你問問他嗎?”

“他倆的關係密切到什麽程度?田仙一會不會告訴蔡俊輝我們問過他家地址?”

“不會。田仙一跟我和佳萌的關係更好。雖然他人很怪,但值得信賴。我可以保證。”

“知道了。我自己問他。掛啦。”

我馬上打給田仙一,開著免提,好讓董佳世也能聽見。電話接通了,田仙一並沒有說話。

“喂,田仙一嗎?我是杜鳴。”

“杜鳴啊。你好。我正睡覺呢,反應有點慢。不好意思。”

“是我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了。我有一件事兒想請你幫忙。”

“說吧,我已經醒了。”

“你知道蔡俊輝家住哪嗎?”

“知道。”

“能把地址告訴我嗎?”

“可以。你記一下。”

“等一下。還有,他開車嗎?”

“開車。”

董佳世取了筆和紙。

“你說吧。他開什麽車,什麽顏色,車牌號碼都告訴我。”

他說得很詳細,董佳世統統記了下來。

“還想求你一件事兒。”我說。

“說吧。什麽求不求的,我們是朋友。”

“幫我保密,先不要告訴他我問過你他家的地址。”

“你們開始懷疑他了?”

“對。”

“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他你們在懷疑他,這樣可以刺激他,讓他有所行動,對咱們有利。”

“還不是時候。”那個人選擇用公共電話,說明他的防範意識很強。在假設他就是那個人的前提下,還是不驚動他為好。貿然刺激一個可能的連環殺手肯定不是明智的選擇。

“我懂了。我也想求你一件事兒。”

“說。”

“你們打算跟蹤他,對不對?”

“對。”

“能帶上我嗎?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忙,多一個人也多一個幫手。而且,他家的小區有兩個門。”

我看了看董佳世,他點頭。

“好,我們在哪見麵?”

“就在他家小區門口見麵,我家離他家更近,我先過去。”

“他認識你的車吧?”

“我坐出租車。在小區的北門等你們。”

2 絕望的**

田仙一告訴我們的地方是靠近靜安寺的一個高檔小區。我們剛到北門,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已經看見你們了。我在你們後麵路邊的出租車裏。”

我下了車,坐進田仙一的出租車。董佳世開車去了南門。

田仙一穿著運動短褲和寬鬆的T恤,一身黑,看著像籃球運動員。

“來啦。”他匆匆瞅了我一眼,又轉頭看向小區的門口。

“你到多長時間了?”

“十分鍾吧。”

“有什麽動靜嗎?”

“還沒有。”

“這兒的房子很貴吧?”

“十萬一平米總是有的。”

“他家這麽有錢?”見過蔡俊輝兩次,沒看出他是有錢人。

“應該是他媳婦兒家有錢。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應該是入贅的。”

他盡量向車門靠了靠,以便騰出更多的空間,方便我從車窗向外看。可他的長胳膊長身軀實在太占地方,我隻能從擋風玻璃望出去,才能看見小區的大門。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他女兒姓祁,不姓蔡。”

不管是入贅,還是怎麽樣,他都算是有錢人,為什麽還要參與販貓這樣的小生意呢?

“在花錢方麵,他節省嗎?”

田仙一搖搖頭。

“不是節省,而是摳門。我就跟你說一件事兒,他經常這麽幹,煙抽一半,有事兒不能抽了,他會止了煙,把剩下的一半放回煙盒,下次接著抽。”

這樣看來,雖然他家裏有錢,但經濟上並不自由,甚至可能每個月的工資都要全部上交,所以他才參與販貓。他家裏肯定不知道他的販貓生意,販貓的收入他可以自由支配,可是他還是很摳門,為什麽?因為他把錢花在了別的地方,比如找小姐,可能還需要租一間房子。他的嫌疑又增加了一點。

“你覺得他家庭生活幸福嗎?”

“你怎麽跟央視似的?”

“認真的。”

“我真不知道。”

“感覺呢?”

“這麽跟你說吧,我們一起去找過小姐。如果我結婚了,我不會再找小姐。”

“他總找小姐嗎?”

“和我一起隻有那麽一次。”

找過小姐,使他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你昨天送的光碟我已經看完了。他的那一段是什麽時候錄的?”

他想了想。

“魚缸的那個?”

“對。”

“兩年前吧。你怎麽看出來是他?”

“他手腕上的燙疤。”

“觀察得夠仔細的。”

“他用的是什麽**?”

“濃硫酸。”

“那是他的方式嗎?他總是那麽幹?”

一輛白色的寶馬X3駛出小區。田仙一說蔡俊輝開的就是這款車。我的心懸起來。轎車轉向我們,車牌號碼不同。我的心又落下。後背已經被汗濡濕了。

“他現在已經不,貓了,是吧?”我繼續剛才的問題。

“是的。”

“知道為什麽嗎?”

“不知道。”

“他結婚幾年了?”

“他女兒四歲。具體結婚幾年,我不知道。”

這麽看來,他的婚姻,他女兒的出生都不是他停止虐貓的原因。

“對了,上午有個警察給我打電話,問我們昨晚是不是在一起,我說的實話,沒錯吧?”他用好奇的眼神看我。

“沒錯。麻煩你了。”

“警察為什麽找你?”

“他們懷疑我和一起傷害事件有關。”

“什麽傷害事件,方便說嗎?”

“關注一下本地新聞,也許能看到。”

他明白我不想多說,便不再多問。

我們不再說話,車裏安靜下來。出租車司機已經睡著了,打起了呼嚕。

天空一點一點地黑掉,眼前的小區漸漸變亮,出入小區的車輛越來越少,我感覺越來越焦躁。8點鍾整,我忍不住打給雷警官。他告訴我他們正在全力以赴全方位地調查,但目前還沒有實質性進展。

又一輛白色的寶馬X3開進了小區,不是蔡俊輝的車。

田仙一也感覺到我的急躁。

“要不我現在給他打個電話刺激刺激他,看看他有什麽反應?”

“你準備怎麽說?”

“我就說你給我打電話打聽他的情況,好像在懷疑他和你媳婦兒的失蹤有關。不說你問他家地址的事兒。”

“好,打吧。”我狠了狠心,決定賭一把。

田仙一打通了他的手機。我倆把耳朵湊到一起。

“喂,幹嗎呢?”田仙一問。

“看電視。有事兒嗎?”

“現在說話方便嗎?”

“方便,說吧。”

“董佳萌失蹤了,你知道了吧?”

“知道。”

“剛才董佳萌的男朋友給我打電話了,向我打聽你的情況。他好像懷疑你和他媳婦兒的失蹤有關。”

“為什麽懷疑我?”

“不知道。我是這麽想的,你也主動點,趕緊找出證據證明不是你,省得他浪費時間。我們和董佳萌也算是朋友,就算是幫她的忙了。”

“我什麽也不知道,怎麽找啊?你覺得他是因為群裏的事才懷疑我嗎?”

“很有可能。”

“那我就沒辦法了,我確實在群裏啊。”

“也是。那就等他聯係你再說吧。”

“隻能這樣了。”

“還有一件事兒,這批貨昨天已經運走了。我們又要換地方了。現在的這個地點又被那些傻逼發現了。你沒事兒也注意一下,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地方。”

“好的。”

田仙一放下手機。

“怎麽樣?說得還行吧?”

“這批貨是指昨晚的那些貓?”

“對。”

“你覺得他的語氣什麽的都正常嗎?”我跟他不熟,聽不出區別。

“挺正常的。”

僅憑這一點什麽也說明不了。

“能聽出來他在哪嗎?是不是在家裏?”

“應該是在家呢。剛開始的時候他旁邊有小女孩兒在說話。”我好像也隱約聽到了。

不知道這通電話是否刺激了蔡俊輝,但它確實刺激了我。我開始期盼他能給我打電話,拿出確鑿的證據證明他是個喜歡給女兒講故事書的好爸爸。

十分鍾過去了。我的手機沒有一點動靜。駛出小區的隻有一輛黑色雪佛蘭。

“他會不會還有一輛車?”我為自己才想到這個問題而感到惱怒。

“應該沒有。我從來沒見過他開別的車。”

“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我肯定他隻有這一輛車。這樣說你可以放心了吧?”

“你憑什麽這麽肯定?”

“因為他媳婦兒不會開車。上海車牌又那麽貴,他沒有必要弄兩輛車。”

“你怎麽知道他媳婦兒不會開車?”

“他跟我說過他媳婦兒上下班都是他送接。”他保持著一貫的慢悠悠的語速,好像對我的所有問題都早有預料。

“他天天接送媳婦兒上下班,是不是可以說明他們夫妻感情很好呢?”如果他們夫妻感情好,他是連環殺手的可能性會不會小一點呢?

“如果他們感情特別好,他還會去找小姐嗎?”

我無言以對。愛與性可以分開嗎?我不知道。

又等了半小時,蔡俊輝的車還是沒有出現。

“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田仙一說。

“問吧。”

“你們為什麽會懷疑到他呢?”

“濃硫酸。”

“我沒懂。”

“好好想想。”

我希望他能想到一些我們想不到的東西。

他想了一會兒。

“想不出來。”

出租車司機已經醒了,我不想讓他知道得太多,便用手機打出來給田仙一看。

剛在手機上打出“連”字,手機就響了。是張君雅。

“喂……”

“你們快來。我知道是誰綁走你女朋友了。”她搶著說。聲音壓得很低,顫巍巍的。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雖然聽得很清楚,但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哎呀。是蔡俊輝,就是他綁走了你的女朋友。你快過來。”

她的話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你怎麽知道?”

“我跟蹤他一天了。他剛才出門了,騎的是一輛摩托車。我的直覺告訴我他就是那天跟在我後麵的那個人。那個人很可能騎的也是摩托車,不是電動車。最重要的一點,剛才我們路過那個電話亭了。你不是說那是他去幹壞事的必經之路嗎。”

張君雅肯定是為了給她的貓報仇才跟蹤他。我沒看見有別的出租車停在附近,也沒看見有摩托車從小區裏出來。她一直在南門?

“你現在在哪呢?”

“就在電話亭的那條路上。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你就先往電話亭這邊來吧。等他停了,我再告訴你具體地址。”

“好。你千萬小心,千萬不能讓他發現你,知道嗎?”

“知道。我有經驗。”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跟蹤的是什麽人。

“如果他發現你了,你就坐車走,什麽也別管。不管怎麽樣,都不能下出租車。知道嗎?”

“知道。我一定不會讓他發現的。你放心吧。”

“記住,千萬別下車。我先掛了。”

我有種噩夢成真的感覺,仿佛天空裂了一個口子,黑暗如腫塊一樣傾瀉而下,蓋住了城市中的所有光芒。

“走,去小區的南門。”我命令出租車司機。

“怎麽了?”田仙一問。

“他已經走了。他有一輛摩托車。”我並不想責怪他,但語氣裏還是忍不住帶出了埋怨。

“我真不知道他還有一輛摩托車。”他急著解釋。

“不怪你。”

“董佳世跟著他呢?”

“不是,是另外一個朋友。你還要一起去嗎?”

“當然了。一會兒還需要這輛車嗎?”

車多容易暴露。

“不用了。”

到了南門,我們跳下出租車,鑽進董佳世的車內。

“你們怎麽來了?”董佳世嚇了一跳。

“就是蔡俊輝。他已經走了,騎了一輛摩托車,張君雅正跟著他呢。他們剛剛經過了那個電話亭。”

我一邊說,一邊按照電話亭的地址設置好導航。董佳世發動了汽車。

“張君雅?她怎麽知道的?”他一臉困惑。

“她跟蹤他一天了。”

“你看見他的摩托車了嗎?”田仙一問董佳世。

“沒有,我這邊一輛摩托車也沒有。”

“我們那邊也沒有啊。你的消息準確嗎?”他轉而問我。

“小區還有別的門嗎?”我問。

“沒有。”田仙一回答。

我看了看董佳世,他也搖搖頭。

我們都沒看見摩托車,他是從哪出去的呢?

“我打電話問問。”

打給張君雅,隻響了一聲,就接通了。

“你們到哪了?”

“剛出發。我問你,你們剛才是從南門走的,還是從北門走的?”

“什麽南門北門?”

“他家的小區有兩個門,他是從哪走的?”

“誰說有兩個門?隻有一個門。”

“他家住在哪?是不是在靜安寺附近?”

“不是,我也不知道是哪,可能是普陀區的什麽地方。問這些幹什麽?”

“沒什麽。你自己千萬小心。千萬別下出租車。”

為什麽我們監視蔡俊輝,田仙一會如此積極地參與?他並不是想幫忙,而是在監視我們。他利用我們對他的信任把我們帶到另外一個地方拖住我們,以便為蔡俊輝爭取足夠的時間去轉移佳萌,或者幹脆……他給蔡俊輝打電話,其實是他們之間的暗號,告訴蔡俊輝自己這邊一切正常,他可以按計劃行動了。所以,接到他的電話之後,蔡俊輝就離開了家。他有不在場的證據因為他是策劃者,蔡俊輝才是執行者。他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們。既然虐貓可以幾個人一起,變態殺人狂也可能會有同夥。或者,他們既販貓,又販人。總之,他倆是一夥的。

憤怒、激動、悔恨同時在我的胸腔裏燃燒起來。憤怒是因為田仙一的欺騙。激動是因為既然他是蔡俊輝的同夥,肯定知道佳萌的下落,我們馬上就可以通過他找到佳萌了。我恨我自己現在才識破他的真麵目。

我壓製住內心的波瀾。必須先穩住他,才能順利地製服他,最後問出佳萌在哪。

“你朋友怎麽說?”田仙一問我。他還在裝好人,想從我這套出更多的信息。

“她也沒說明白。不管它了,隻要能找到蔡俊輝就行。”

我裝出征詢他意見的樣子,回頭看了看他。他好像挺不甘心。

“後備廂還有水嗎?我有點渴。”我問董佳世。

“有。”

“停下車,我去取瓶水。”

董佳世詫異地瞟了我一眼。我眯起眼睛笑了笑。這是我假笑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我另有用意,把車停到路邊。

我到後備廂拿了三瓶水,又從工具箱裏找出一把十花螺絲刀,揣到屁股兜裏。暴力是我的方法。我想看到田仙一因痛苦而顫抖、哭泣、求饒的樣子。我心中有一座劇烈噴發的火山,驅使著我去毀滅他。

我坐進後排座,打開車頂的燈,把水分給他倆。

董佳世大概猜到了我的意圖,鎖了車門,照常開車。

我喝了一口水,用餘光緊緊盯住田仙一。他也打開了礦泉水,就在他咽下第一口水的那一刻,我放下水瓶,轉身撲向他,左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頭按到車窗上,右手掏出螺絲刀,抵住他的咽喉。

“說,你們把佳萌藏到哪了?”

他嚇壞了,嗆了水,想要咳嗽,卻被我掐住了脖子,咳嗽不出,臉瞬間就漲成了紫紅色。

“你說什麽呢?”他好不容易強忍住咳嗽,艱難地問。

“你們把佳萌藏在哪了?”我咬著牙,努力控製住右手,不讓螺絲刀刺進他的氣管。

“你認為我和蔡俊輝是一夥的?”他拿著水瓶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

“不是嗎?”

螺絲刀刺破了他的皮膚,鮮血滲出來,我感到發自心底的愉悅。

“蔡俊輝的家就是在那個小區。你朋友跟蹤他去的地方可能是他爸媽家,或者是他老丈人家。他家就是在那個小區。我沒騙你。”

“是嗎?”

“不騙你。”

“再問你一遍,佳萌在哪?”

“我不知道,我不是蔡俊輝的同夥。”

不吃苦頭,他是不會承認的。

我撤回螺絲刀,用力刺入他的大腿。

“啊——”他慘叫一聲,身體不住地顫動。

“快說,佳萌在哪?”我低吼著問他。

“我不知道。”他咧著嘴,表情痛苦,但目光並不躲閃。

我又在螺絲刀上加了一把勁兒。

“啊——”

“佳萌在哪?”

“我真不知道。你冷靜點。”他的嘴咧得更開了,語調帶著哭腔,“你仔細想想,剛才是不是我問的他看沒看見蔡俊輝的摩托車?如果我是蔡俊輝的同夥,我幹嗎要提這茬啊?我也不應該上你們的車啊,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讓他把手機交出來。”董佳世向我喊道。

“聽見了嗎,把手機交出來。”

“對,你們可以查看我的手機。如果我真是蔡俊輝的同夥,我應該給他報信,告訴他你們的朋友正在跟蹤他,對不對?可我沒有啊。你們看手機。”他慢慢地從褲兜裏拿出手機,舉到我眼前。

“扔到前麵去。”我命令他。他照做。

我抓著插入他大腿中的螺絲刀,感覺就像穿過黑暗抓住了佳萌的手指。

“說,你們把佳萌藏到哪了?”我繼續逼問他。

他的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眼角流出了眼淚。

“你冷靜點,等他看完我的手機再說,行嗎?”他哀求道。

“你給蔡俊輝打過電話。”我能聽出董佳世語氣裏的恨意。

“是我們一起打的,為了刺激他。”他期盼地看著我。

“幾點打的?”我問董佳世。

“8點06分。”

“就打這麽一次?”

“對。”

之前的通話記錄可以刪除。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他沒有機會背著我給蔡俊輝打電話。也就是說,即使他是蔡俊輝的同夥,也還沒有找到機會告訴蔡俊輝他被人跟蹤了。

“可以相信我了吧?”他眼淚汪汪地看著我。

“你不是不想給他打電話,是一直沒有機會。”

“如果是那樣的話,我根本不應該上你們的車。我應該找機會給他打電話才對。”

“你認為掌握我們的行蹤比給他打電話更重要。”

“怎麽可能呢?當然是通知他更重要。”他爭辯道。

他還沒有完全明白自己的處境和我懲罰他的決心。

我猛地拔出螺絲刀,又猛地插進他的大腿,比剛才用的勁兒更大。

“啊——”他眼睛緊閉,嘴巴大張,像小孩兒一樣號啕大哭,同時開始胡亂地揮舞手臂,“救命啊!”他聲嘶力竭地呼喊起來。

“說,佳萌在哪?”我用左手再次掐住他的脖子。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變得虛弱,“我真的不知道。”

我剛要轉動螺絲刀,他馬上又哭喊出來。“別——”他伸出左手握住我的手腕,他的手心又涼又濕。

“佳萌到底在哪?”我放開嗓門向他大吼。

“我真的不知道。求你了,聽我說句話。”他用力咽了咽口水,可憐兮兮地說。

“讓他說。”董佳世勸我。

“說。”

他舔了舔嘴唇。

“你看這樣行嗎,別再紮我了,把我關進後備廂吧。如果最後證明我真的是他的同夥,你們再打我、紮我,怎麽都行。反正我也跑不了。你們覺得怎麽樣?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了,別再紮我了。如果你再紮我,我就隻能瞎編了,真的。那樣反而耽誤事兒。你覺得呢?”

這是他的緩兵之計嗎?如果他一直不說,在弄清事實之前,後備廂是他唯一的去處。

“你覺得呢?”我問董佳世。他應該比我冷靜,判斷比我準確。

“先把他關到後備廂吧。”

董佳世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停下汽車。

“不用綁我,也不用堵我嘴,螺絲刀也不用拔了,就這麽放著吧。我保證配合,咱們別浪費時間了,找到蔡俊輝才是正事。”

我本來也沒想綁他,巴不得他跑呢。他要是想跑,說明他就是蔡俊輝的同夥,到時候我就一點顧忌也沒有了。

“還有,搜搜我身上,防止我還有一個手機。”

董佳世搜了一下,隻找到一個錢包和一串鑰匙。

我們扶他下了車,又幫著他鑽進後備廂。他沒有一點要跑的意思,我有點遺憾。

“如果要幫忙,就來找我,你們知道我會一直在這兒。”他硬擠出一絲笑容。

即使是冤枉他了,我也不後悔。我遞給他一瓶水,關上後備廂。

從剛才的暴行中我獲得了黑暗的力量。我變得堅硬,強大。與這樣的力量相比,所有的推測和假想都顯得幹癟,軟弱,乏味,一無是處,令人厭煩。現在,我急需的是一個結果,一個答案,我需要佳萌還活著,為此我不惜破壞,摧毀,不惜付出血與罪的代價。汽車在路上飛馳,董佳世專注地看著前方,臉上露出少見的冷酷表情,我明白,他和我想得一樣。

就快到電話亭的時候,張君雅發來短信,是一處地址,燈塔路10號華紫小區17號。我重新設置了導航,二十六分鍾之後,趕到小區門口。是一個高層小區。幾十棟二十多層的高樓黑黢黢地立於一塊拆遷後的荒地中央,就像是巨型墓碑群。17號樓對麵的停車位上稀稀拉拉停著幾輛轎車。停車的時候,我看了看,沒有出租車,那幾輛汽車裏也都沒有人。張君雅無非坐出租車和用手機軟件叫專車兩種選擇,或者,她停在別的樓前了?我趕緊給她打電話,竟然無人接聽。

“我告訴她千萬不要下車的。”

“先別急,稍微等一下。”

說話間,從17號樓裏走出一個長發穿裙子挎著包的女人。也許張君雅偽裝了呢。我搖下一半車窗。如果能認出是她,就在她走近的時候小聲喊她。那個女人走到拐彎處,隻是向我們這邊瞟了一眼,然後就拐向了另一邊。不是張君雅。我又打她的手機,還是沒人接。那個女人已經走出了我們的視野。我搖上車窗。

“從來就不聽話。”我氣得想摔手機。

“再等等。”董佳世的臉色也極為難看。

又等了大概一分鍾,還是不見張君雅的蹤影,我拿起手機剛想給她打電話,就聽有人敲我這一側的車窗。我被嚇得一哆嗦,手機險些掉了,扭頭一看,一個長發戴眼鏡的濃妝女人正在朝我笑。見我注意到她,她又敲了敲車窗,說了句什麽,聽不清,看嘴形,像是在說,是我。“是張君雅。”董佳世比我先反應過來。他開了車鎖,張君雅鑽進後排。

“你聽不懂中國話啊!不是告訴你千萬不要下車嘛!”我忍不住嗬斥她。

“我也不想下車,可是不下不行啊。”她摘了假發和眼鏡,看上去興奮異常,仿佛正在經曆一件足以改變世界的大事兒,“我怕跟丟了,後來就跟得有點緊。他可能發現了,起了疑心,一直回頭看我們,為了消除他的疑慮,我就隻好讓出租車司機趕到他前麵。為了能弄清他到底進了幾號樓哪個房間,就隻好下車了。”

我還想訓斥她,可是想到她是為了幫我們,也沒發生意外,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他到底去哪了?”董佳世問。

“15號樓,那邊那個。”她從座椅間探過身子,指向我們左前方的一棟樓,“15樓,亮著燈呢,樓上也亮著燈呢,看見了嗎?”

我矮下身子,扭頭盡力向樓上看。

“看見了。”兩棟樓中亮燈的窗口屈指可數,“確定是那嗎?”

“確定。我眼見著他進了那個樓門,不久,那個房間的燈就亮了。”

肯定就是這了。不管他是人販子,還是連環殺手,這就是他的基地。佳萌肯定就被他藏在了這裏。

“現在怎麽辦?報警,還是直接上去找他?”我問董佳世。

“直接上去找他,我帶著電棍呢。”張君雅從挎包裏拿出電棍。

“不管是警察來抓他還是我們直接上去找他,他拿我姐做人質怎麽辦?”

他看看我,又看看張君雅。

“那怎麽辦啊?”張君雅問。

“先把他引開,從陽台進入房間救出我姐,然後再報警抓他。”

“我不明白,我們又不會飛,怎麽可能從陽台進入房間呢?”張君雅一臉困惑。

“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我明白董佳世想怎麽做。

“可是,怎麽才能引開他呢?”張君雅又問。

我和董佳世下車。張君雅坐到前麵。我們從後備廂放出田仙一,扶著他坐進後座。為了防止不小心碰到螺絲刀,他把右手舉到耳邊,看著像正在對著什麽發誓。他手上的血已經凝固了。褲子上的血跡也隻是小圈,應該沒有傷到血管,已經止血了。

“現在是什麽情況?”他小心翼翼地問。

“證明你的時候到了,給蔡俊輝打電話,編個理由,約他出來。不能引起他的懷疑。”董佳世把他的手機遞還給他。

“約他出來幹什麽?是為了抓住他,還是怎麽樣?”

“什麽也不幹,隻要他離開就行。”

“差不多就是調虎離山唄?”

“對。”

“讓我想想。”

他略微想了三秒鍾。

“我就說找他出來吃燒烤喝酒聊天,而且我已經到他家小區門口了。我愛喝酒,基本是個酒鬼,他知道的。我以前也找他喝過酒,應該不會引起他的懷疑。已經到他家門口了,這樣他就不好拒絕我了,這麽說行嗎?”

“如果他說自己不在家呢,你怎麽說?”我問。

“我就說不管他在哪我都去找他,反正已經出來了。現在這個時候找他喝酒聊天,他肯定會認為我是想和他聊你媳婦兒的事兒,就算是為了滿足好奇心,他也應該不會拒絕我。”

我和董佳世對視一眼。我點頭。

“行,就這麽說。”董佳世給予了肯定。

田仙一開始撥號。

“用免提。”我命令他。

“明白。”他打開免提。

鈴聲響了六次,蔡俊輝接通了電話。

“喂。”他的聲音很鬆弛。

“還在看電視啊?”

“是啊。又有什麽事嗎?”

“沒什麽事兒,就是想找你出來喝酒聊天。我已經在你家小區門口了。”

“你怎麽不早說呢,我沒在家,在我媽家呢。”

“你媽家在哪?我過去找你。”

“有點遠,在西站附近。”

田仙一委屈地瞅了我一眼。

“沒事兒,你把具體地址發給我,我去找你。”

“好,這就發給你。”

“一會兒見。”

他掛了電話,遞回手機。

“我就說他沒回家吧。現在可以證明我是好人了吧?”

“什麽也證明不了,我還是懷疑你。”我明白無誤地回答他。

他這麽配合也許是因為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隻能靠出賣同夥為自己換取逃脫的機會。

我們屏氣凝神坐在車裏等著蔡俊輝離開。三分鍾之後,15樓的那個窗口黑了下去。又過了兩分鍾樓門口的感應燈亮了,蔡俊輝走了出來。

“出來了。我們還要跟蹤他嗎?”張君雅小聲問。

蔡俊輝站在樓門口點了一支煙,四下看了看,轉身走進一旁的車棚推出一輛踏板摩托車,騎上,悠閑地向小區門口駛去。

我們又在車裏坐了兩分鍾,估計蔡俊輝已經走遠了,才下車。董佳世從後備廂拿出一捆拇指粗細的尼龍繩。

“還得委屈你一會兒。”我對田仙一說。

“不委屈。後備廂也挺好的。”

我幫他重新躺進後備廂。

我和董佳世帶著張君雅走進樓內。

“你倆什麽也不用說,什麽也不用做,保持微笑就好了。”等電梯的時候,董佳世告訴我和張君雅。

我們先到15樓,按了三遍蔡俊輝那個房間的門鈴,確定無人之後從樓梯上到16樓,在亮燈的那一戶門前站好位置,對著貓眼擠出笑容。

董佳世按下門鈴。

“誰呀?”一個男人問。

“你好,不好意思這麽晚打擾你們,我是你家樓下的鄰居,我叫董佳世。”

“有什麽事嗎?”

“是這樣的,我老婆出差了,我哥和我侄女來看我,我著急去機場接他們,結果把門鑰匙落家了。我想借你家的陽台用一下。”

門開了,裏麵站著一個微胖的年輕人,穿著灰色的短褲,藍色的背心,長臉,臉上長著青春痘,一副大大咧咧什麽都無所謂的表情,二十歲出頭的模樣。

“不好意思,我們想借用一下你家的陽台,馬上就好。你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看看我的身份證。”董佳世拿出身份證遞給他。

“不用了。進來吧。”

“用換鞋嗎?”

“不用。”

我們跟著他走進室內。房子裝修得很簡單。客廳裏擺著幾件舊家具。陽台是開放式的,朝南,與客廳隔著一個推拉門。我們扶著欄杆向下看了看,樓下的陽台也是開放式的,降低了進入的難度。

“你們準備怎麽辦?”年輕人好奇地問。

“用繩子把我送下去。”董佳世笑著回答。

“太危險了,還是找人開鎖吧。”年輕人好心建議道。

“我已經勸過他了,怎麽說也不聽,從小就特強。”我說。

“相信我,沒事的,換鎖太麻煩了。”董佳世一邊說,一邊麻利地打開繩子。

我幫著他用繩子做了一個簡易的安全帶,綁住他的腰和大腿,然後把繩子在橫向的欄杆上繞了三圈以增加摩擦力。量好長度之後,又將繩子的另一端捆在我的腰上。

“你們等一下,我叫胖子來幫忙。”年輕人走回臥室,帶了一個胖小夥兒出來。他是如此之胖,以至於每走一步,我都能感覺到樓板在震動。

董佳世跨過欄杆站到陽台的外側。年輕人和他的胖室友在我身前,張君雅在我身後,大家一起拉著繩子,一點一點地把董佳世送下去。隻用了半分鍾,他就站到了樓下的陽台上。我整理好繩子,向兩個年輕人道了謝,領著張君雅從樓梯跑下了樓。

“房間都是空的,我姐不在這。”關上門之後,他失落地低聲說。我明白這句話的雙重含義,心裏頓時毛乎乎的。

他已經開了燈,房間裏的東西看得清清楚楚。毛坯房。客廳的中間,一般人家擺放電視機的位置放著一個將近兩米長一米寬一米高的巨大魚缸,裏麵裝有半缸棕色**,上麵沒有蓋子,隱約有氣體飄出來。空調裝在魚缸的斜上方,吹著冷氣。魚缸的北麵放著一個扇葉直徑大約一米的電風扇,正對著魚缸的上空呼呼呼地吹風。魚缸的南麵,靠牆,擺著一排十幾瓶花露水,有空的,有滿的,蓋子都是打開的。陽台的門和北麵廚房的門窗都敞開著。室內的空氣在無聲地流動,帶著刺鼻的怪味,發酸,又有點臭,還有花露水豔俗的香味。毫無疑問,巨大的魚缸就是怪味的源頭,至於其中的**,很可能就是濃硫酸。

這麽一大缸濃硫酸絕對不可能是用來虐貓的。

我真的猜對了?蔡俊輝確實是一個連環殺手?我感覺頭皮發麻,腿腳發軟。

“什麽味啊?”張君雅捂住了鼻子。

“你就守在門口,哪也不許去。”我害怕房子裏藏有什麽不好的東西會嚇到她。她很不情願,但也沒有反駁,拿出電棍,緊緊握在手裏。

“所有的房間都看過了?”我問董佳世。

“大概看了一遍。”

“廚房也看了?”我站的位置正對著廚房門口,能看見地上鋪著白色的瓷磚,“裏麵好像裝修過。一個毛坯房,為什麽要裝修廚房呢?”我走向廚房。

“我再看看其他房間。”董佳世走向臥室。

廚房確實裝修過,地上、牆上都貼著白色的瓷磚,擦得一塵不染。灶台上有兩個煤氣灶。水池旁邊疊放著兩個直徑三十厘米左右的鋼盆。牆上掛著一套高檔刀具,閃著寒光。廚房的另一邊,有兩個冰箱,一個櫃式,一個立式。對於這樣一個沒有丁點煙火氣息的廚房而言,一個冰箱都嫌多,為什麽會有兩個呢?刀具和大鋼盆又是幹什麽用的?我走進去從煤氣灶的一側開始檢查。煤氣灶可以用。鋼盆裏什麽也沒有,底是黑的。刀有明顯使用過的痕跡。碗櫃是空的。冰箱都插著電,我先看了冰櫃,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