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002

“我們猜測可能是這樣的。他們之前是同夥,後來許平生想甩掉他,或者是兩人鬧了矛盾,許平生開始不再接聽他的電話了,所以他才用公共電話。他們之間的矛盾可能就是他殺死許平生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的話,他之前肯定給許平生打過很多次電話。”

“你們整理的那個通話清單很有用,我們已經開始調查那些多次出現的號碼了。”

“失蹤的邰曉紅和這件事兒又是什麽關係呢?”

“我們猜測她很可能是那個人的情婦,現在兩個人一起潛逃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不是從2號開始就失蹤了嗎?”

“對。可能是他們早有計劃,她先走了,許平生的同夥作案之後再去找她。”

“邰曉紅和許平生互相打過電話嗎?”

“沒有。目前看來,他們倆唯一有交集的地方就是那個公共電話。”

我之所以問這個問題,是因為我想到了另外一種可能。

假設使用公共電話的男人和許平生都是邰曉紅的客人,兩個人為邰曉紅爭風吃醋。公共電話男想找許平生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他從邰曉紅那要到了許平生的電話。公共電話男多少有點問題,比如占有欲強,暴力傾向什麽的——不然,也不會為了小姐爭風吃醋。邰曉紅有點害怕,所以一開始就躲了起來。她並沒有失蹤,而是主動躲起來了。公共電話男給許平生打電話,許平生沒理他,後來可能就不接他的電話了,所以他才用公共電話。為了能找到許平生,他謊稱要寄快遞,許平生出現之後,他便開始跟蹤許平生。他以為邰曉紅是和許平生在一起,他想先找到邰曉紅。也許張君雅說到的那個騎電動車跟在他們後麵的男人就是他。這麽說一切就都通了。佳萌離開之後,他進入許平生的家中,發現他倒在地上人事不省。衝動之下,他一狠心,就把許平生掐死了。現在唯一的問題是如果許平生也是邰曉紅的客人,他為什麽不給她打電話呢?總是上門去找她?或者是網上聯係?又或者……

“那個邰曉紅會不會有兩部手機?”我問雷警官。

“她確實有兩個手機,都沒有出現過許平生的號碼。”

“許平生呢?他會不會還有一個號碼?”

“可能性不大。現在的手機號碼必須用身份證注冊。他的身份證隻注冊了一個手機號。”

“也許他們是通過網上聯係的。”

“我們也想到了,正在做相應的調查。”

“邰曉紅的室友見過那個人嗎?”

“沒見過。她甚至都不知道邰曉紅還有這麽一個神秘的客人。”

“找到邰曉紅,就能找到線索。”

“是的。”

“如果說用公共電話的這個人就是許平生的同夥,他已經和邰曉紅潛逃了,佳萌呢?佳萌會在哪呢?”

“這個還說不好。有進展了我會馬上通知你。”

“可以告訴我那個公共電話的地址嗎?”

公共電話男一直使用那個公共電話,肯定有他的原因。有必要過去查看一下。不能忽略這種可能,殺死許平生的人也是帶走佳萌的人。

“可以,我發短信給你。”

雷警官馬上就把地址發了過來。

“有新情況?”張君雅問。

“有一個可疑的公共電話。有人用它給許平生打過電話。”

雖然我急著想去查看那個公共電話,但還是按原計劃先去見了蔡俊輝。他比我印象中健壯,穿著黑色西褲白襯衫,笑容略顯刻板。右手腕上戴了一塊卡西歐的手表,看不出是不是有燙疤。左手腕很光滑。他的手型倒是和視頻上的那隻手很相似。沒有燙疤,也隻是相似而已。我心想,看不出來也好,省得麻煩。

“其實,我隻有一個問題。”我也想開了,既然明知道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就直截了當好了。反正,有董佳世在盯著田仙一。“我懷疑佳萌的失蹤和田仙一有關,你覺得有沒有這種可能?”

“有可能。”他十分肯定地回答,“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田仙一一直在追求董佳萌,董佳萌一直在拒絕他。而我感覺,田仙一是個占有欲很強的人。”他說話帶點港台腔,有種莫名的喜感。

“這樣啊。我還想多問一個問題,除了那套別墅和他現在住的公寓,據你所知,他還有別的房子嗎?”

“怎麽說呢,我覺得應該有。他媽是地產開發商。”

了解到這一點,也算沒白跑一趟。

“據你觀察,他最近有沒有什麽反常的地方?”

“這我就不知道了。我們最近一次見麵就是你去別墅的那天。”

“我沒有問題了。謝謝你。”

“沒什麽。”

我們握了握手。他的手表戴得很緊,嚴實地蓋住了手腕中間的皮膚,依舊看不出是不是有燙疤。

“叔叔。”一直站在我身邊的張君雅開口了,“我能看看您的手表嗎?我爸爸下周過生日,我想給他買一款您這樣的手表。”

“可以啊。”

蔡俊輝摘下手表遞給張君雅。我看見了他的手腕,上麵的燙疤和視頻中那隻手上的燙疤一模一樣。

張君雅認真地研究著手表,還煞有介事地拿出手機給手表的背麵拍了照片,記下了型號,好像根本沒有注意蔡俊輝的手腕。

“叔叔,您這塊表不是在國內買的吧?”還表的時候,她問。

“我老婆從日本帶回來的。”

“看來,我也有必要去趟日本了。”她推了推墨鏡。

我敢肯定她注意到了蔡俊輝的燙疤,她借手表就是想看看他的手腕。她沒有當場發作,算是兌現了之前對我的承諾,反而更讓我擔心。

“你也看見了,那個人就是他。你打算怎麽辦?”回到出租車上,我問她。

“你上午的時候不是說等你女朋友回來了,你們會出麵讓他向我賠禮道歉並且賠償我的損失嗎?”

“我一定說到做到。”

“我相信你。”

3 深夜遇襲

我們驅車趕往那個公共電話的所在地。

地方並不難找,就在一條公路的邊上。電話亭的塑料罩落滿了灰塵。電話機身是黃色的,同許多並不古老但已被遺忘的東西一樣,散發著幽怨的氣息。我看了看四周,目力所及全是低矮的灰色民房。公路正對麵是兩家汽車修配廠。其中一家的院子裏停了一輛已經沒有修理必要的破轎車。不斷有滿載的大貨車經過,熱騰騰的灰塵在空氣中飄**。路上幾乎沒有行人。附近沒發現任何監控設備。

偏僻無人,沒有攝像頭,是那個人選擇這個公共電話的原因嗎?他選擇用公共電話叫小姐最主要的目的應該是瞞著家人,尤其是老婆。他肯定已經結婚了,不然沒有必要這麽謹慎。可是,不僅用公共電話,還要避開路人和攝像頭,這對於一個隻是想背著老婆找小姐的人來說也未免太謹慎了吧?也許這兩點並不是他選擇這個電話的主要原因,隻是碰巧這裏人少,又沒有攝像頭。

他用這個電話的主要原因是什麽呢?

很可能是順路。

他有家庭,老婆管得很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機會溜出家門,肯定很急,肯定不願意繞路來打電話。也就是說從家裏或者別的地方去找邰曉紅正好經過這裏。肯定是這樣。

他會去接邰曉紅嗎?還是開好房間等著她呢?邰曉紅的室友並不知道有這麽一個人,他十有八九沒去接過她。如果他還想再謹慎點,就不會用自己的身份證開房。他會讓邰曉紅開好房間等他,他直接上去。他應該不會另外租一間房子吧?應該不會。他的終點應該是一家酒店。酒店的大體方位是在這個公共電話和邰曉紅家之間,距離邰曉紅家應該不會太遠。邰曉紅的開房記錄是一條重要的線索。

給雷警官打電話告訴他我的思路,他說他們也想到了,已經在調查了。

我回到出租車上。

“怎麽樣?發現什麽了嗎?”因為外麵又熱灰又大,張君雅並沒有下車。

“算是吧。那個人去幹壞事兒的時候,總會經過這個電話亭。”

“幹什麽壞事兒?”

“你不需要知道。”

“接下來你要去哪?”

“去找董佳世。你不能跟我一起去。”

“為什麽?”

“因為我們要做的這件事兒人多反而不方便。”

她心領神會地點頭。

“其實我也正想跟你說呢,我得走了。”

“我們已經說好了,你不能自己去找蔡俊輝,知道嗎?”我還是擔心她會單獨去找蔡俊輝為她的貓報仇。

“知道。你放心吧。我不會去找他的。我先去取貓,然後和同學一起吃飯。”

“和同學吃完飯就回家,到家了讓你爸給我打個電話。”

“行。都聽你的。”她的語氣頗為不耐煩,但我看得出,她是假裝的。

“還有,你也不能去找辛玉麟的麻煩,知道嗎?暴力不能解決問題。”

“知道。”

我在一家樂購超市門口下了出租車,告別了張君雅。給董佳世打電話,確定他還在田仙一家樓下。然後去超市買了麵包和水,還有一瓶老幹媽。麵包和水是給董佳世買的,他還沒吃午飯。如果田仙一一直不出來,我們的晚飯可能也要在車上解決。老幹媽是用來提神的。我們上大學那會兒,期末考試之前熬夜複習總是備一瓶老幹媽,困了就吃一勺,馬上精神。

出了超市,又坐上一輛出租車。昏睡了一路,亂夢無數,最後還是司機叫醒了我。

找到董佳世的車,付了車資,下車,轉身鑽進他的車內。他很憔悴,眼睛睜得又大又圓,布滿了血絲,轉動起來很滯澀。

他先去了趟廁所,又吃了麵包。我詳細地給他講述了這大半天裏所了解到信息。

“有沒有可能是這樣的。許平生勒索了我姐,對不對?”他喝了一口水,和嘴裏的麵包一起咽下去。

“對。”

“他也能勒索別人。”

“你的意思是公共電話男也可能是許平生的勒索對象?”

“他用公共電話叫小姐,說明他在這件事情上極其小心。他越是想隱藏這件事兒,這件事兒就越容易成為別人勒索他的把柄。也許他是個名人,或者有錢人,或者微博大V之類。”

“許平生從邰曉紅的口中知道了他的事兒,決定勒索他。”

“也有可能是邰曉紅聯合許平生一起勒索他。”

“邰曉紅會不會也被他殺了?”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不管他和許平生的關係是怎麽樣的,殺死許平生之後,他都沒有留下來的理由。”

他一邊喝水,一邊搖頭。

“如果是像你猜想的那樣,他懷疑那個小姐住到了許平生家裏,那麽,殺死許平生之後,他是有可能留下等那個小姐回去的。”

“我現在更偏向於你說的這種可能。”

“不管是哪種可能,前提條件都是許平生認識那個小姐,而且幾乎是情人關係,可是為什麽他們從來沒有給對方打過電話呢?”

“也許他們並不認識,許平生是通過其他方式得知了公共電話男的秘密。”

“也不是沒有可能。別想了,反正應該不是他帶走了我姐。我也看看那個虐貓的視頻。”

他打開電腦,看了沒一會兒就睡著了。沒一會兒又醒了,再看一會兒又睡了。斷斷續續到7點多才算看完。這期間,我吃了將近半瓶老幹媽,田仙一一直沒有出來。

“估計要等到半夜他才會有所行動。”董佳世伸了一個懶腰。

“我給他打個電話,試探一下。”

我拿出手機給田仙一打過去。

“你好。”他的聲音很黏,好像在睡覺。

“我是杜鳴。是不是打擾你睡覺了?”

“沒有,什麽事兒你說吧。”

“我去過你的別墅了,弄壞了一扇門。還有那隻貓,我把它送給一個女孩兒了。你看我應該怎麽賠償你?”

“賠什麽,我們是朋友。”他滿不在乎地說,同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好像下床了。

“那隻貓也不要緊嗎?”

“說出來你可能不相信,我就是希望有人把它救出去。我還要謝謝你呢。你等一下,我尿一泡。”過了大概半分鍾,“好啦。也不是聽誰說的,說尿尿的時候說話傷元氣。再等一下,我洗洗手。”又過半分鍾,“好啦。我們說到哪了?剛睡醒,腦袋有點不好使啊。”

“貓,我把那隻貓送人了。”

“對。我之所以每次都設計一個情景,就是想給它們一個機會活下去。所以說,你救了它,正是我的初衷。是不是覺得我更變態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突然覺得邢遠說他有嚴重的自殺傾向也許是對的。

“找佳萌找得怎麽樣了?”

“警方又找到一條新線索。”我向他施加壓力。

“那太好了。”

“別墅的鑰匙還在我這兒呢,你什麽時候方便,我給你送過去。”

“不用了,你就留著吧。我們群裏的人都有,也不差你這一把。”

“那我就留下了。沒事兒了,不好意思打擾你睡覺了。”

“沒關係。”

我們吃了點麵包,又輪流去了廁所。我先後接到張大偉和章白羽的電話。張大偉告訴我張君雅已經到家了。章白羽問我這一天的情況。

“其實我們在懷疑田仙一。”既然我們就守在田仙一的樓下,也就不需要再隱瞞了。

“有一件事我一直瞞著你了。不知道你在懷疑他,如果知道,我早就告訴你了。”她急切地說。

“什麽事兒?”我大概能想到她要說什麽。

“他一直在追求佳萌,佳萌一直在拒絕他。”

“我已經知道了。他自己承認了。”

“你別怪我。我是覺得這種事還是佳萌自己告訴你比較好。”

“我明白。不怪你。”

“我知道你們懷疑他肯定有你們的理由,但我覺得田仙一不可能做出傷害佳萌的事。”

“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直覺吧。我一直有種感覺,他追求佳萌,其實並不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而是,他是享受那種被拒絕的感覺。就是,接近那種受虐的心理。我不是替他辯解,我就是想告訴你我是怎麽想的。”

“蔡俊輝跟我說他是一個占有欲很強的人,你覺得呢?”

“我不知道。可能男人和女人的角度不一樣吧,我不覺得他占有欲強,不然也不會把別墅的鑰匙給我們。但是,不管怎麽樣,我都站在你和佳萌這一邊。”

“我知道。”其實,我並不肯定。

外麵已經完全黑了。路燈就像會發光的橙子。路旁停滿了汽車。我們的汽車擠在中間正好停在一棵香樟樹的影子裏,車內漆黑一片。一位遛狗的老人從我們車邊經過,他的狗向我們的汽車輪胎撒尿,他卻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的存在。我和董佳世靜靜地坐在車裏,眼睛一寸不離地注視著田仙一家的樓門口。

樓道裏的燈亮了,一個瘦高的身影走了出來。田仙一終於出現了。我看了看時間,11點11分。這樣的巧合讓我歡欣鼓舞。佳萌是在4點44分離開的家,11點11分也許就是她回來的開始。

等到他的車開出去大概一百米,董佳世發動汽車跟上去。

路上車很少,他開得很快,我們一直跟在他後麵,保持著一定距離。他上了高架,一路向北,又下了高架,轉而向西。路邊的建築漸漸變矮,光也暗下來。我們跟著他經過一家本田汽車4S店,然後拐入一條新修的馬路。馬路兩邊都是二層的門市房。之後是一個建材市場,再之後是一個物流中心。他繞過物流中心繼續向前開。前方的視野開闊起來,路邊出現了菜地和二層的民居。夜色也從妖嬈變成了孤寂。

事情越來越清楚了,他正去往藏匿佳萌的地點。我暗暗地攥緊拳頭。

路上隻剩我們和他兩輛車。董佳世減慢車速,拉大了和他的距離,以防被他發現。又開出去大約一公裏,他駛離了主路,拐向路邊的一棟二層小樓。那棟小樓距離其他房屋相對較遠,裏麵並沒有光亮。他的汽車消失在樓房前麵,車燈也隨之暗了下去。

我們緩緩地駛過路口二三百米之後才停車。

“等一會兒再過去。”董佳世說。

他擔心這是田仙一檢驗我們是不是在跟蹤他的方法。

“有什麽計劃嗎?”我問他。

我的手心全是汗,全身熱血沸騰,腦袋裏隻有一個念頭,救出佳萌。

他搖搖頭。

“總之要先製服他,然後再救我姐。其他的就隨機應變吧。”

“把手機調成靜音。”

“對。”

我們在車裏等了五分鍾。那棟小樓裏還是漆黑一片。

田仙一沒進去嗎?還是他不喜歡開燈?

“我們過去吧?”我已經沒有耐心了。

“再等等。”

又等了一分鍾。還是沒有動靜。

“走吧。”我不想再等了。

我們下了車,董佳世從後備廂取了兩個扳手,遞給我一個,又拿了一根繩子。

我們一前一後走到院子的前麵,先檢查了田仙一的汽車,他不在車內。我試著輕輕推了推院門,推不開。扒著門縫向院子裏看了看,黑黢黢的,什麽也看不清。

“翻牆進去。”董佳世在我耳邊說。

為了降低被發現的概率,我們繞到院子的西側。

院牆大約有兩米高,上麵並沒有鐵絲網或者玻璃碴子,減小了翻牆的難度。他天天健身,比我有勁兒,先由他抱著我的雙腿把我送上牆頭。我騎坐在牆上,借著月光把院內查看了一番,除了東牆下麵的幾十個木箱子,什麽也沒有。空氣裏彌漫著一股臊臭味兒。一樓西屋的窗戶敞開著,裏麵隱約傳出很低、很怪的叫喚聲,嬰孩兒啼哭一般,此起彼伏。

我猜是貓叫。很可能是田仙一另一個虐貓的地點。

我回身把董佳世拉上牆。我們慢慢地爬下來,輕手輕腳地走到西屋的窗口,刺鼻的臊臭味兒變得濃烈,撲麵而來令人作嘔。房間裏麵很黑,模模糊糊地能看見沿著北牆擺放著一排木箱子,裏麵全是貓。我扭過頭,深吸一口氣,迅速從窗口跳進屋內。董佳世緊跟在我身後。

我們站在門口,側耳聽了聽,確定門外沒有動靜,才輕輕地打開房門。走廊裏沒人,東屋的門關著,樓梯在北麵。輕輕走到東屋門前,聽了聽,裏麵也沒有聲音。我試了試,門沒鎖,快速推開門,他拿著扳手衝進去,我閃身跟進。房間裏放著雜物,沒人。

退出東屋,他走在前麵,我倆悄悄地上到二樓。

二樓有三個房間,都關著門。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左邊的門。我指了指右門。他點頭,又指了指中間的那道門,然後做了一個雙拳撞擊的動作。他是想說如果中間的門開了,我們就一起上。我豎起大拇指。

佳萌肯定就在其中一道門的後麵,再有幾分鍾,就可以見到她了。我仿佛已經聞到了她的氣息,心髒極速收縮了兩下,身上頓時沁出一層細汗。我咽了咽吐沫,在衣服上蹭了蹭手心,握緊手中的扳手。

董佳世用扳手敲了敲身旁的房門。

等待。一秒鍾,兩秒鍾,我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

沒有反應。沒人說話。也沒有腳步聲。

他又敲了三下。還是沒有反應。

他指了指我。

我敲了三下這一側的房門。

等了兩秒鍾,剛想敲第二次,有人說話了,“誰?”是田仙一的聲音。接著是腳步聲。我緊了緊手中的扳手。董佳世快速向我這邊移動。腳步聲越來越近。到門前了。門開了。我閃身站到門口。田仙一嚇了一跳。“哎呀媽呀。嚇死我了。”他戴著耳機,叫得尤其大聲。我抬起一腳踹向他的腹部,但因為他太高了,踹在了他的襠上。他慘叫了一聲,捂著褲襠,跪在地上。我衝進去。房間不大,放著一張床和一把搖椅。佳萌不在。董佳世開了燈,看了一眼,又衝出去,我聽見開門的聲音,問他:“在嗎?”他跑回來,一臉的迷茫與失望。

“沒有。”他的嗓子已然啞了。

我感到一陣陣眩暈。

“我再去樓下看看,你看著他。”

董佳世跑下樓。

“你這一腳可真夠狠的。”田仙一一手捂著襠部,一手伸向我,“拉我一把。”

“別動。”

他放下手臂。

“我活該。這件事兒都怨我。”他歎了一口氣。

“什麽意思?”他看著一點也不著急是因為他並沒有把佳萌藏在這裏,還是因為他沒有綁走佳萌?

“還記得早上給你講的我和我姥姥的故事吧?”

“有什麽關係嗎?”

“我姥姥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雖然這個道理算不上是什麽真理,但大部分時候都是準確的。這個道理就是,不管什麽事兒,別解釋,解釋了也沒用,大家隻相信那些他們願意相信的事情。”

“你現在就解釋解釋,大半夜的來這兒幹什麽?”

董佳世回來了,站到我身邊。我們對視一眼,他微微搖了搖頭。

“簡單點說,我是個貓販子,這是我藏貓的地方。一會兒有車來運樓下的那些貓。看見那些貓了吧?”他問董佳世。

“看見了。”

“其實,解釋這個問題一點用也沒有,你們會認為我早就發現你們了,故意把你們引到這裏來。我有一棟別墅、一套公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肯定還會有別的地方,所以,你會認為你媳婦兒還是被我綁架了,藏在另外一個地方。”

“沒錯,我就是這麽想的。”

“如果我能證明那天晚上我並沒有跟蹤你媳婦兒呢?”

“怎麽證明?”

“我有證據。”

“什麽證據?”

“看了你們就知道了。在我家裏,我們現在就去。我也豁出去了。”

“早上在你家的時候為什麽不給我看?”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問。拉我一把。”他又伸出右手。我拉他起來。他捂著襠部輕輕跳了兩下。“我的回答還是那句話,看了就知道了。”

“我們現在就去你家。”董佳世急不可耐地說。

剛下到一樓,院子裏突然響起砸門聲。有人在門外大喊:“開門,我們知道你們在裏麵。”

“誰?”我問田仙一。

“不知道。肯定不是運貓的。”

我們開門走到外麵,看見一個年輕男子正從牆上跳進院子。

“幹什麽的?”田仙一厲聲問道。

年輕男子並不理會我們,過去打開了大門,十幾個人一擁而進,氣勢洶洶地衝到我們麵前。我糊塗了,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

人群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領頭的是一位中年婦女,指著我們說:“你們別想跑,我們盯你們有半個月了,你們誰也跑不了。”

“我們沒想跑。”田仙一鎮定自若地回答,“大半夜的,闖到別人家院子裏大喊大叫,你們有病吧?”

“別裝蒜,趕緊放了那些貓。”剛才跳牆進來的那個年輕男子說。

我明白了,他們是來救貓的,是一群愛貓人士。

“憑什麽?”田仙一嗬嗬笑了兩聲。

“你還有沒有人性?”一個胖女孩兒問道,聲音顫顫巍巍的。可能她自己也意識到了,這句話太脫離實際。

“你不放貓,我們就報警。”另一個瘦女孩兒態度強硬地說。

“你們報警?我還要報警呢,你們私闖民宅,犯法的是你們。你們懂不懂法?”田仙一訕笑了兩聲。

“報警,報警。”一個高個男人尖聲喊道,同時,拿出了手機。

“我不管你們是報警還是怎麽著,現在都給我滾出去。我還有事兒,沒工夫跟你們在這兒扯淡。”田仙一向前邁了一步,做出驅趕的動作,“都給我滾。”他好像故意要激怒麵前的這群人。

“你讓誰滾呢?”打電話報警的高個男人撥開人群衝到前麵。

“你耳朵聾啊。讓你們所有人,都他媽給我滾蛋。這是我的地盤,都他媽得聽我的。”

“你再說一遍。你販貓還有理了?”高個男人還想往前上,被後麵一個方臉女人拉住了。

“我們是來跟你講道理的,你這個人怎麽這麽說話呢?”方臉女人說。

“你是傻逼吧?我半夜去你家把你從被窩裏拎出來跟你講道理,你願意嗎?”

“你怎麽罵人啊?”聲討聲四起。

“你再罵一句?”高個男人不服氣地喊道。還有幾個男人也附和著嚷嚷了幾句。

“你是臭傻逼,這回你滿意了?”

高個男人掙脫方臉女人的手,衝上來。田仙一站在台階上,有高度優勢,伸出大長腿,一腳踹在他的胸口上。我見形勢要失控,趕緊上前把田仙一拉回來一步。我不讚同這些愛貓人士的行為,也不支持田仙一的販貓生意,更不想在這兒浪費時間。

“大家聽我說,你們……”我還沒說完呢,從右邊衝上來兩個男人,其中一個抬手就是一拳,正打在我的鼻子上,我隻覺得天旋地轉,眼前發黑,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醒來時,董佳世正在按我的人中。我躺在地上,他單膝跪著,我的頭靠在他的大腿上。鼻子裏麵又熱又腥。田仙一拿著一根棒子,站在院子的中央,那些愛貓人士已經退到了門口,他們還在和田仙一說什麽。我的腦袋暈乎乎的,聽不真切。

大約十五分鍾之後,警察來了。田仙一拿出很多文件證明了西屋的那些貓都是經衛生檢疫部門檢驗合格的寵物貓。我們和愛貓人士就打架事件達成了和解。我獲得了二百塊錢的賠償。我們賠給打我的那個人兩千塊,因為董佳世和田仙一把他的頭打破了,他已經被送到醫院去了。另外還有三個男人包括那個高個男人也得到了田仙一的賠償。最終,愛貓人士們在警察的勸說下悻悻然地離開了。

“我們等一會兒再走,行嗎?運貓的車馬上就到了。”田仙一賠著笑臉問我們。

“行。”我答。

“這些貓真的是寵物貓?”董佳世問。

“不是。那些檢疫證什麽的都是蔡俊輝給辦的。其實這是他和阿貓的生意,我隻是幫忙,為小說收集素材。”

過了十分鍾,來了一輛貨車,阿貓和兩個搬運工一起下了車。他見到我很驚訝,又有點難為情。我們簡單地打了招呼。

離開的時候,我坐田仙一的車在前麵,董佳世跟在後麵。

開出去沒多遠,看見路邊有兩個行人,一男一女,女的就是那個問田仙一有沒有人性的胖女孩兒,男的我沒有印象。田仙一在他們身旁停下汽車。

“上車吧,帶你們一段。”田仙一放下車窗,友好地招呼他們。

胖女孩兒緊張地抓住男孩兒的胳膊。

“不用了。”胖女孩兒說。

“走吧。在這兒你們根本打不著車。”

“坐不坐?”男孩兒看了看胖女孩兒。

胖女孩兒搖頭。

“還是坐吧,我也覺得打不到車了。”

男孩兒拉開車門,胖女孩兒不動。

男孩兒幹脆地上車。

“上來吧。”男孩兒勸胖女孩兒。

胖女孩兒猶猶豫豫地坐上來。

“怎麽就剩你倆了?”田仙一問。

“車坐不下了。”男生回答。

“來的時候怎麽來的?”

“不是送那個人去醫院嗎,走了一輛車。”他的語氣裏頗有埋怨的意味。不知道是埋怨我們打傷了那個人導致他們沒車坐,還是埋怨其他人沒有帶他們一起走。

沉默了一會兒。那個胖女孩兒清了清嗓子。又過了半分鍾,她終於鼓足了勇氣,提出了自己的問題。

“你看著挺有錢的,為什麽還做那種事?”

田仙一等了五秒鍾才接腔。

“你是在問我嗎?”

“是的。”

“那種事,你指什麽事?”他模仿胖女孩兒的南方口音說。

“販賣貓咪啊。”

“我又沒犯法,有什麽不可以嗎?”

“你不覺得很不人道嗎?”

“我不覺得。”

“你們根本不會把那些貓當作寵物貓賣掉,對不對?”

“就算不是又怎麽樣呢?人能吃豬肉,吃牛肉,為什麽不能吃貓肉?”

“因為貓是人類的好朋友啊。而且,豬牛什麽的都是人家自己養的,那些貓根本不是你們養的,你們根本沒有權力買賣它們。”

“你知道沙丁魚嗎?”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那是兩碼事。你們抓的這些貓,很多是小區裏的人喂養的。他們和這些貓是有感情的。”

“所以呢?”

“所以,你們根本不應該抓貓賣貓。”

“你了解那些抓貓的人為什麽抓貓嗎?”

“不用了解我也知道為什麽,為了錢。”

“沒錯,為了錢。我認識一個抓貓的人,我叫他老白。他在一家飯店裏殺魚,一個月的工資是三千塊。他媳婦兒在飯店做服務員,一個月的工資是兩千五。他們租的房子是一個閣樓,不到十平米,房租一個月三百。每個月他們要給老家的父母寄回去兩千。他們有一個女兒,六歲,上幼兒園,一個月的費用是三千。所以,他才夜裏出來抓貓賣給我們補貼家用。”

“做別的也可以掙錢補貼家用,為什麽非要抓貓呢?”

“因為沒有地方去抓沙丁魚。”

“或者,他可以給他女兒找一個便宜點的幼兒園。”

“你能幫忙找到嗎?”

“或者把他女兒送回老家去上學。”

田仙一不再說話。胖女孩兒也沉默了。

在一個可能會有出租車的十字路口,田仙一停下汽車。

“就帶你們到這兒吧。”

男生說了聲謝謝,先下了汽車。

“不管怎麽樣,還是謝謝你們。”胖女孩兒下車之前說。

田仙一看看我,無奈地笑了笑,放下我這一側的車窗,問那個男生:“如果她長得漂亮點,你還會上車嗎?”

“這件事兒你怎麽看?”田仙一邊開車邊問我。

“哪件事兒?”

“抓貓販貓。”

“我沒有看法。”

“一點也沒有?”

我想了想。

“我隻是覺得大家都挺不容易的,無論是人,還是貓。還是應該善待彼此吧。”

他略有所思都點點頭。

到了他家,他迅速打開筆記本電腦,拿出一個移動硬盤,接到電腦上,開始播放其中的一個視頻文件。

“什麽也別問,你們看吧。”他讓到一邊。

我坐到電腦前,董佳世站到我身後。

視頻的起始畫麵就是我們所在的房間,田仙一站在床邊脫衣服。俯拍視角,攝像頭應該是固定在房間的某處。時間是8月7日晚上8點34分。

“攝像頭原來就在那兒。”田仙一指了指東北的牆角。

畫麵裏,他已經脫光了,一絲不掛地從床邊走到衣櫃前。真的不好看,我不得不按下暫停鍵。

“能快進嗎?”我問他。

“隨便你。不過,我建議你看完這一段再快進。”

我按下播放鍵。

他從衣櫃裏拿出一條藍色的丁字褲,穿上,又拿出一條黑色的裙子。

我想起張君雅在別墅裏找到的那條丁字褲。

“這就是我之前沒給你看的原因。我不僅虐貓,還有異裝癖。”他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

“你為什麽要拍自己?”董佳世問。

“我想看看自己能堅持多長時間不吃東西。如果你們打算全部看完,我必須提醒你們,還有我**的片段。而且,我還可以告訴你們,人在餓的時候,性欲並不會減退,至少我是這樣。”

“拍了多長時間?”

“為什麽不拍了?”

“因為太餓了。”

我直接把視頻拉到8月8日。一下午,他都在睡覺,穿著白色薄紗女士睡裙。5點半,起床。坐在**發了一會兒呆。6點03分,他洗完澡開始穿衣服。6點14分,他離開了家,手裏拿了一本很厚的書。

“我去阿貓的寵物店了。”

繼續快進。7點半,他還沒有回家。7點40分,他還沒回來。7點46分,他走進畫麵。

“之後,我一直在家,直到星期天上午。”

我把視頻拉到他回來之前,重新看了一遍。圖像很穩定,沒有跳幀,時間一秒一秒地跳動,也沒有異常。視頻沒有剪輯過。就算他又出去了,也沒有機會再跟蹤佳萌。

“你們可能還是不相信這個視頻,可能認為這是我白天一天在家裏弄出來的,或者認為這是以前的視頻,改動了時間。你們可以拿走,從頭看一遍,或者找專家檢查,看看是不是剪輯過,改動過日期什麽的。”

“我相信你了。”我說。

他的嫌疑解除了。

可是,既不是他,又不是張君雅和顧進全,也不是江友誠,那麽,到底是誰綁走了佳萌呢?那個用公用電話叫小姐的家夥?他到底是誰?為什麽給許平生打電話?是不是他殺了許平生?為什麽殺他?如果是他帶走了佳萌,也就是說殺死許平生之後,他並沒有走,為什麽不走?又為什麽要帶走佳萌?他認識佳萌嗎?那個叫邰曉紅的小姐又去哪了?問題一個接著一個,新的,舊的,子彈一般在我的腦袋裏穿來射去。

沒有答案,隻有猜想。我痛恨猜想。佳萌應該活生生地坐在我身邊,而不是淹沒在無邊無際的猜想裏。

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車裏,感覺就像坐著獨木舟漂在海上,四周除了黑暗,就是黑暗。鼻子又出血了,鮮血漫過嘴唇,既溫暖又熱烈,我情不自禁地想到了佳萌的吻,眼淚瞬間就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