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

1 混血兒的自白

“我們還沒正式認識呢。我叫吉田仙一。我爸爸是日本人,媽媽是中國人。我爸爸去世之後,我隨我媽媽來到了中國,為了讓我的名字聽起來更像中國人的名字,我媽媽又正好姓田,就把吉字去掉了,改叫田仙一。所以現在大家都叫我田仙一。”田仙一不緊不慢地介紹自己。他穿著黑色西褲、淺藍色襯衫,一副參加重要會議的裝扮。

時間是早上4點19分,我坐在他的車裏,頭有點疼,但足夠清醒。汽車的空調開得很涼。電台播放著不知名的節目,男主持人聲音低沉,像蜜蜂在伴著音樂嗡嗡鳴叫。

他說他要來找我,卻沒想到會這麽早。

“我叫杜鳴,是董佳萌的男朋友。”

他鄭重地伸過右手。我和他握了握手。他的手又長又窄又瘦又涼,我的手就像握到了四根冰鎮筷子。

“好啦,我們出發吧。”他鬆開手刹,掛上擋位。

“去哪?”

他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在我家樓下,我請他上樓,他不肯。我下樓坐進他的汽車,本以為他隻是想在車上聊聊,沒想到他居然還要帶我去什麽地方。幸虧我們也早有準備,董佳世就躲在一樓的門棟裏,以便在他離開的時候跟蹤他。

“吃早飯。”

早上4點多過來找我就是為了和我一起吃飯?他到底要幹什麽?

“有時間吧?”見我猶豫,他又補充問了一句。

“有時間。”我故作輕鬆地笑笑。

“那就好。”

汽車就要轉彎的時候。我掃了一眼後視鏡,董佳世還沒有出來。他肯定和我一樣意外。但願他能跟上。

“穿這麽正式,你一會兒還有事兒吧?”我忍不住好奇,問道。

“沒有。就是為了見你才穿成這樣。”他一本正經地回答。

“開玩笑的吧?”

“不開玩笑。小時候,我爸曾教育我,和重要的人見麵,一定要在穿著上體現出應有的尊重。你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這種說法讓我更加莫名其妙。

“我有什麽重要的?”

他關掉電台。

“這要從頭說起了。章白羽跟我說,佳萌失蹤了,你有問題要問我們。在你問我問題之前,我可以先問你幾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

“佳萌是在哪天失蹤的?”

“上周五的下午。”

“就是她去阿貓店裏取貓的那個晚上?”

“對。”

“為什麽我們聚會的時候沒有找我們問問題呢?”

“那時候還不能肯定她失蹤了,不想讓大家替我們擔心。”

“這隻是一部分原因吧,還有一部分原因是那時候你還沒有懷疑到我。”

“為什麽這麽說?”他已經猜到了我們在懷疑他?

“我猜的。我想整個過程可能是這樣的。佳萌失蹤了,你開始找她,並且報了警。最開始你們有一個方向,也許還有嫌疑人,可是昨天突然出現了新情況,你們意識到之前的方向是錯的,嫌疑人可能也是錯的。所以你們開始考慮新的方向。因為那天我和佳萌在阿貓的店裏見過麵,我又是一個虐貓的變態,你們就懷疑到我,認為我很可能與佳萌的失蹤有關。其實,你們隻想找我問問題。為了不引起我的疑心,才讓章白羽聯係了我們所有人。還有,之所以是你自己來找我問話,而不是警察,很可能是因為你有事兒瞞著警察。”他笑著看看我,“我說得對不對?”

他的語調很輕鬆。我的心情卻異常沉重。是他太聰明了,自己想到了這些?有事兒瞞著警察這樣的細節也能想到嗎?就是他帶走了佳萌所以才會知道得這麽詳細?可是他為什麽要說出來呢?這等於是在給自己增加嫌疑。或者說,這就是他的策略,用這些信息迷惑我,讓我猜不透他的真實想法。我該怎麽應對呢?既然他已經知道了我在懷疑他,再說謊狡辯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說的基本都對。”

“既然你承認了我的猜測是對的,如果你想問我問題,我們必須先解決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

“如果是警察懷疑我來問我問題,作為一個守法公民,我有義務配合調查,如實回答他們的問題,但你不是警察,我為什麽要回答你的問題呢?”他的語氣軟綿綿的,如同在和鄰居老奶奶嘮家常,“就算是回答,我也可以,是,嗯,啊,對,是的。這樣來敷衍你。”

他是想告訴我他不想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還帶我去吃早餐呢?為什麽還說我對於他是重要的人呢?

“你和佳萌是朋友,算是朋友之間的互相幫助吧。”

“這是另一個有意思的問題,既然你認為我和佳萌是朋友,為什麽要懷疑我呢?友情的基礎難道不是信任嗎?”

“我並不是懷疑你……”

“剛才我說我有嫌疑,你也承認了。”

他的邏輯思維還真是嚴密。

“就算我懷疑你了,也是因為我不了解你。如果你認為我冒犯了你,我向你道歉。”在深入了解情況之前,我希望能和他保持友好的關係。

“你沒有冒犯我,我隻是想說明我們之間的這個問題。也許這麽說你更容易明白。我這個人很怪的。如果你想替代警察來問我問題,我會拒絕你。如果你是以董佳萌男朋友的身份來問我問題,我會以一種十分冷漠的態度來對待你。但是,我不想那麽對待你,因為我喜歡你,所以呢,你必須換個身份。”

“換成什麽身份呢?”

“朋友的身份。成為我的朋友。”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你是我的朋友,無論什麽問題,我都會耐心地回答你。”

“怎麽樣才能成為你的朋友?”

“一起虐貓。”

“這不可能。”

“我開玩笑的。”他微笑著騰出右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還有其他方法嗎?”

“有一句關於什麽是好朋友的順口溜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怎麽說的?”

“好朋友就是要一起扛過槍,一起下過鄉,一起嫖過娼,一起分過贓。”

“好像聽過。”

“根據這個順口溜,我總結出成為好朋友的兩點條件。第一點,共同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時光。第二點,一起幹過蠢事兒。進而,我又想出了一套可以讓兩個人迅速成為朋友的方法,也是我這麽早過來找你的原因。”他扭過頭來,得意地眨了眨眼睛。

“你的方法是指一起吃早飯?”

“對。其實吃早飯是一件很私密的事兒,你不覺得嗎?因為一個人通常是和他的家人共進早餐。”

“有道理。”

“一起吃早飯是我們成為朋友的第一步,相當於兩點條件中的第一點,私密的通常是難忘的,對不對?”

“第二步呢?”

“第二步,我們要分享自己曾經幹過的蠢事兒。我們都這麽大歲數了,也沒有必要再一起去幹什麽蠢事兒了,分享蠢事兒的效果其實是一樣的。如果沒做過什麽蠢事兒,分享小秘密,生活中的心得也行,總之就是一般人咱不告訴他的事兒。”

“沒問題。”

“還有一點,是我自己加的,但不是我想出來的,是從什麽地方看到的。原來好像是說戀人的,說兩個人在一起,即使什麽也不說什麽也不做,也不會覺得尷尬,那麽他們就是真愛了。我覺得朋友之間也是這樣。現在知道原因了吧?為什麽你對於我來說是重要的人。”

“還是不知道。”

“因為你將成為我的朋友。朋友難道不是你生活中重要的人嗎?”

“是,當然是。”

我看了看自己的衣著,米白色圓領T恤,藍色牛仔褲,帆布板鞋。

“照你的說法,我穿得有點隨便了,希望你別介意。”

“你穿得很好。我這樣是一種病態了。我追求的是一種自以為是的特立獨行。用我們東北話說,就是事兒逼。”說完,他自嘲地笑笑。

“別這麽說自己。我覺得挺好的。”

“謝謝。”

我總算明白了他的思路。他猜到了我在懷疑他——姑且算他猜到的,但是在他看來我沒權力問他問題,他也沒義務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所以,為了更好地交流,我們必須先成為朋友。他為我們成為朋友設立了三個條件:一起吃早飯、分享蠢事兒、安靜又不尷尬地在一起坐一會兒。為了這三件事兒,他才這麽早來找我。邏輯上倒是說得通,但正常人都不會這麽做。為什麽不能直接回答我的問題呢?為什麽要繞這麽一圈呢?就像有兩條去超市的路,一條毫無特色的近路,一條風景好的遠路,去超市買十斤大米非要繞路看風景的會是什麽樣的人呢?他是真的想和我交朋友嗎?還是想在這個過程中了解什麽?比如我對於他帶走佳萌這件事兒到底知道多少。

他又打開了電台,男主持人還在自說自話。我明白,接下來是“不說話坐一會兒”時段。

我們在車裏安靜地度過了半小時,眼見著天空慢慢亮起來,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多,噪聲也大起來,整座城市就像一鍋慢慢加熱的濃粥。

汽車駛進一條路邊塞滿了小店麵的單行線。

“我們到了。”他靠邊停車。

下車之後,我站在車旁伸了伸懶腰,回頭看了看,並沒有發現董佳世的跡象。

他走進一家叫三胖生煎的小店。我記下門牌號碼。如果董佳世沒跟上來,我需要告訴他我們的位置。

“三份生煎,兩碗粥。”他對老板說。

“附近有廁所嗎?”我問老板。

“前麵五十米,左手邊有個門,進去就看見了。”他替老板回答。

我在廁所裏撥通了董佳世的電話。

“跟上了嗎?”我問。

“跟上了。他想帶你去哪?”

“來這兒吃早飯。”

“然後呢?”

“聊天。他猜到了我們在懷疑他。想和我成為朋友。這個人很奇怪,很可疑。”

“你小心點。”

“我知道。你也吃點東西吧,時間來得及。”

我回到店裏,田仙一已經吃上了。

“老板,另外兩份也上來吧。”他一邊招呼老板一邊拿了筷子遞給我,“不好意思,我餓了,就先吃了。”

“沒關係。”

老板又送上兩份生煎。我夾了一個到自己的盤裏。

“小心啊,很燙的。”他關照我。

生煎很好吃,皮很薄,湯汁很足很鮮。

“味道怎樣?”他期待地看著我,就像生煎是他做的。

“很好吃。”

“是吧。”他滿足地笑了,“你媳婦兒也喜歡吃。”

“她也來過?”

“我們群裏的人都來過,我帶他們來的。剛開始一個個都可不願意了,說我小氣,帶他們來這種小地方,吃的時候,一個比一個能吃。”

“你怎麽發現這個地方的?”

“我家就住這兒附近,這條街上的東西我都吃過。”

“你不住在別墅裏?”

“那兒離市裏太遠了,不方便。我在這兒有個小公寓,常年住在這邊。”

他有兩個住處,這就更可疑了。

也許是他那句你媳婦兒也喜歡吃刺激了我的食欲,我一共吃下八個生煎,外加一碗粥。

“現在我們去哪?”回到車上,我問他。

“去我家。朋友肯定要知道彼此的住處,對不對?”

這正合我意。就算他不說,我也要想盡辦法弄清他住在哪裏。

他家在臨街的一棟樓裏,樓門口正對著馬路。四樓,房間很小,進門是一個窄過道,左手邊是廁所,右手邊是廚房。盡頭是個大房間,朝陽,大概二十五平米。房間裏家具很少。一個衣櫃,靠著北麵的牆。衣櫃南麵是一張白色書桌和一把黑色轉椅。書桌上放著筆記本電腦、水杯和印有鐵觀音字樣的茶葉盒。靠著書桌的牆上掛著一長一短兩把日式武士刀。房間正中是一張單人床,床頭向西。床和陽台之間,放著一個黑色的單人沙發和一把搖椅。床對麵的牆上掛著一台液晶電視。電視下麵,從北到南,順著牆根擺著一溜書,大約一米高,一摞一摞的,很整齊。

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他的房間整潔得過分。

“你的書真多啊。”

“都是垃圾。你隨便坐。我換下衣服。就在這兒換了,你別介意。”

我坐到沙發上,繼續觀察他的房間,除了整潔,找不出其他的奇怪之處。

“看見那兩把刀了嗎?”他一邊換衣服一邊說,“我爸就是用那把短刀自殺的。”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句話,隻能用敬畏的眼神默默地看著那把刀。

“你喝什麽?有啤酒和可樂。”他換好了T恤和短褲,走向廚房。

“我不渴。謝謝。”

“你確定什麽都不喝?”他在廚房裏高聲問道。

“確定。”

他拿了一瓶打開的啤酒走回來,坐到搖椅上。

“我們現在就開始自我爆料吧。從我開始。”他喝了一口啤酒,“從哪說起呢?”他站起來,從書牆上拿了空調遙控器打開空調,“就從虐貓開始說吧。”他坐回搖椅,輕輕搖動起來,又喝了一口啤酒,“說這件事兒必須先說一下我姥姥。從1993年12月12日老太太第一次見到我,到前年的4月2日她去世,這十八年來,她從來沒和我說過一句話。一點不誇張,一句話也沒說過。在我離開哈爾濱之前,我們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她給我做飯,洗衣服,幹這幹那,無微不至地照顧我,但就是不和我說話。”

“為什麽會這樣?”我不得不承認他很會講故事。

“她有一個小哥哥,兄弟姐妹中兩個人最親近。二戰期間,她小哥哥參了軍,死於日軍轟炸。所以,她恨日本人。我有一半日本血統,所以,她也恨我。這些都是我姥爺告訴我的。當初我媽在日本的時候,給家裏打電話,她也從來不聽,都是我姥爺聽。這很荒謬,對不對?”

“你指什麽?”

“她可以恨當時開飛機的那個日本人,可以恨當時的日本軍隊或者所有侵略過中國的日本人,或者,就是恨日本這個國家,但是恨所有的日本人就不太對了,因為每個人都是不同的。恨我就更不對了,因為我有一半是中國人,而且,還是她的親人,身體裏有她的基因。她剛見到我的時候,我就是一個小孩兒,我懂個屁啊,但她就是恨我,拒絕和我說話。長大之後,我試過和她講道理,她不聽,扭頭就走。而且,你知道嗎,在其他事情上我姥姥是一個特別通情達理的人,但在這件事兒上,她一點道理也不講。就像前幾年抵製日貨砸日本車的人一樣。我姥姥也抵製日貨,你用不用日貨她不管,她絕對不用,她家裏也見不得日本牌子的東西。如果你帶日貨進她家了,讓她看見了,她馬上就把你的東西扔出去,一點情麵也不留。這一點我妹妹最沒記性,兩個SONY手機和一台筆記本都讓我姥姥給扔出去摔壞了。我姥姥很節儉,但摔起日貨來,那真叫一個心狠手辣,不管多貴,一點也不心疼。”

他自顧自地笑了,又喝了一口啤酒。

“姥姥很有性格嘛。”

“老有性格了。她的故事可多了,今天就不講了。現在開始說我為什麽虐貓。我為什麽虐貓呢?”他停下來,看著我,好像我知道答案似的。

“為什麽?”

“因為我恨貓,就像我姥姥恨我。我在日本的時候,有一個朋友,渡邊君。我們是鄰居,又是幼兒園同學,總之呢,我們很要好。他養了一隻貓,美國短毛,名字叫Tom,取自那部《貓和老鼠》的動畫片。在我來中國之前的那年夏天,他們一家出去旅遊,他將Tom托付給我幫他照看幾天。可是就在那期間,Tom走失了。渡邊君回來之後很生氣,毅然決然地和我斷絕了來往。我向他道歉,送新的貓給他,他的父母也勸他,都沒有用。直到我離開日本,也沒能挽回這段友誼。後來,我也生氣了,他是什麽意思嘛,我還不如那隻貓了?當然了,我最恨的還是那隻貓,為什麽偏偏由我代養的時候選擇離家出走呢?因為它是美國短毛,所以,我恨所有的美國短毛,就像我姥姥恨所有的日本人。”他把啤酒瓶湊到嘴邊,又拿開,“不管怎麽樣,我愛我姥姥,她是我最愛的女人,沒有之一,以後也不會有。”說完,他喝了一大口啤酒,“貓的事兒就說到這兒了,再多說你也不願意聽了。”

“你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都願意聽。”雖然不完全是實話,但也不是假話,他說得越多,我對他的了解就越多,對他的判斷也就越準確。

“說我們群的事兒吧,你會更有興趣。我要先告訴你一個秘密,真正的秘密,從來沒告訴過別人。”他把身體傾向我,同時壓低了聲音,“我之所以要組建這個虐貓的群,是因為我想寫一部關於虐貓者的小說。”

“你是作家?”我也隨著他降低了音調,好像作家是什麽見不得人的職業。

他靠回搖椅上,微微撇了撇嘴。

“出版過幾本小說,然後就陷入了寫作危機,我開始懷疑自己寫下的每一句話。比如說,寫到我愛你,我就忍不住會想,這個人說的我愛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呢?我愛你對不同的人含義是不同的,對不對?有人說我愛你的時候意思是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兒,包括為你死,而且不求回報。有的人說我愛你則是想和你上床來幾發。有人對所有認識的人說我愛你,這裏的我愛你就和你好沒什麽區別了。我就這麽想啊想,可能會想一下午,最後把我愛你三個字刪了,改成了我喜歡你,但還是覺得不妥。如果一直這麽懷疑下去,我就什麽也寫不成了。我開始反思,回頭看自己寫的東西找自信,然後我發現,其實,寫小說對於我來說是一種治療。我之前寫的很多內容都是自身經曆的變異。一些可以說是痛苦的經曆,寫過之後,回頭再看就沒什麽痛苦了。就在那時候,我決定要寫一部關於虐貓的小說,我需要故事,所以就組建了這個神遊人精英會議群。”

他需要故事,這很可能是他離開阿貓的寵物店時跟蹤佳萌的動機。他會不會在現實中創造故事呢?

“你準備把佳萌他們全部寫進你的小說裏?”

他連連搖頭。

“小說畢竟還是虛構的藝術。當然了,會有他們的影子,關於我自己的事兒會多一點,但大部分還是虛構的。這也是小說對於我來說有治療作用的原因。小說就像一鍋湯,我自己的部分是鹽,虛構的部分是水,融合在一起,鹹澀的味道就消失了。”

“你這部小說大概是一個什麽樣的故事?”

“保密。不是我故弄玄虛,是真的不能說。我有兩部寫了一半卻再也寫不下去的小說,就是因為半道給別人講了,然後我就一直想著別人的意見,就再也寫不下去了。我這個人還是太在乎別人的看法了,這樣很不好。”

“這一部也已經寫了一半了?”

“沒有呢。每次想好故事之後,必須等到一個契機我才能動筆。這次我要感謝你和你媳婦兒。我這麽說你肯定不愛聽,但事實就是你媳婦兒的失蹤正是我動筆寫這部小說的契機。”

“為什麽這麽說?”

“怎麽說好呢?”他咬著嘴唇想了想,“還是舉個例子吧,我之前寫過一部科幻小說,動筆的契機是在網上看見了一則新聞說有人看見了飛碟。其實,在那之前,小說的情節我都已經想得差不多了,它們都在我的腦子裏,是虛幻的,可是寫出來之後呢,它們就是真實的。在這種虛幻和真實之間有一道門,也就是我說的契機。這道門就是虛幻和現實中重合的一點。我的小說裏有飛碟,現實中有人看到了飛碟,虛幻和現實連接在一起了,啪,門開了,我的契機也就到了。”

“你的這部小說裏也有人失蹤了?”

他笑著向我豎起大拇指。

“最後找到了嗎?失蹤的人。”

他喝了一口啤酒,擺擺手。

“保密。好啦。還是不說小說了。我給你念一段詩吧?”他坐直了身體,眼睛中閃爍著小朋友急切表演節目時才有的天真渴望。

“你寫的?”我還是更在意小說裏失蹤的那個人是否被找到了。

“對,我寫的,還沒寫完,詩的名字叫《空空****》。”他喝了一小口啤酒,清了清嗓子,“我隻背幾句。”他又清了清嗓子。

“地球上擁擠不堪,月亮上卻是空空****。

“城市裏熱鬧非凡,家裏卻是空空****。

“我的**躺著姑娘,我的心裏卻是空空****。”

城市裏熱鬧非凡,家裏卻是空空****。這句打動了我,這就是我當下處境的真實寫照。

“覺得怎麽樣?”他麵露羞澀。

“很好,我都起雞皮疙瘩了。”我把胳膊給他看。他在上麵拍了一下。

“終於找到知音了。”

他心滿意足地喝幹剩下的啤酒。

“我想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隻剩最後一件事兒了。你現在心情怎麽樣?”

“挺好的,怎麽了?”我被他問得有點摸不著頭腦。

“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不說了。”

“我心情挺好的,你說吧。”

“我再問一句,你媳婦兒之前有沒有向你提起過我?”

“沒有。”

我預感到他是要向我坦誠什麽事情,與佳萌有關,又不太好的事情。

“咱們可說好了,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

“肯定不生氣。”

“我一直在追求董佳萌。”

居然被我猜中了!

“然後呢?”我不動聲色地問。

“她一直在拒絕我。”

我感覺很驕傲,同時又忍不住想,如果這是他跟蹤佳萌並把她帶走的動機,那麽,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呢?

“是不是認為我特別混蛋?”

“沒有。你又沒做錯。”

“你真這麽想?”他驚訝得睜大了眼睛。

“真的。”

“我背著你追求你的女朋友。你不怪我?”

“不怪你。”

“如果我告訴你我還會繼續追求她,你準備怎麽做?我們以後也是朋友了。”

“請你到家裏吃飯。”

“如果我不請自去呢?每天都去。”

“那樣的話,我們就隻好收費了。”

他的臉上展露出調皮的笑容。

“我知道她為什麽會愛你了。放心吧,我以後不會再糾纏她了。”

“為什麽?”

“她早就告訴過我,她隻愛你,我一點機會都沒有,但我就是不死心。現在認識了你,我也就死心了。我能感覺到你們是真愛。”他站起來拿著空啤酒瓶子走向廚房,“我不相信道德,但我相信愛情。”他站在廚房門口總結說。

因為這句話,我甚至對他產生了一絲好感。

他從廚房拿回來一瓶啤酒和一瓶可樂,把可樂遞給我。

“我說完了。該你講了。”他盤腿坐到**。

“我隻想到一件事兒。”

“那就講一件。”

“這件事兒發生在我小時候,當時我大概上小學四年級。我家住在北方的一個小鎮上,旁邊是一所中學。我和我的小夥伴們經常去那所中學裏玩。當時是夏天,我已經放暑假了,中學生還在學校補課。一天上午,我和我的小夥伴們都很無聊,就在中學裏閑溜達,走著走著,我們就走到了車棚,學生的自行車都停在那裏,並沒有人看管。”

“然後你們就偷了一輛自行車?”

“沒有。我們並沒有想偷東西,就是在車棚裏往前走,遇見好看的自行車就多看幾眼,說幾句閑話,像什麽將來我也要買這樣的自行車之類。不經意間,我發現了一個秘密,有些自行車並沒有鎖,鑰匙還插在車鎖上。我的腦袋裏突然產生了一個奇怪的想法,鎖上那些沒鎖的自行車,然後把鑰匙帶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想,就是覺得很有意思。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小夥伴們,他們都很高興,馬上就同意了。我們找遍了整個車棚,鎖住了所有沒上鎖的自行車。之後,我們帶著鑰匙離開中學,走到鎮上鋼管廠的圍牆外,把那些鑰匙全部扔到了圍牆裏麵。”

“這也太損人不利己了吧?”

“是啊,到現在我也弄不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麽要那麽做。”這是我自認為做過的最蠢的一件事兒。

“後來呢,那些中學生有沒有找到你們?打你們?”

“沒有。這件事兒就這麽結束了。”

我給佳萌也講過這件事兒,她開玩笑說:“你真傻。如果是我,我才不會把鑰匙都扔掉呢。”我問她會怎麽做。她笑盈盈地說:“賣錢啊,當作廢鐵賣給收破爛的。”

“好啦,我們都說完了,現在我們是朋友了。我知道你著急問我問題,盡管問吧,我保證如實回答。”他放下啤酒,改為跪坐,雙手拄在大腿上,畢恭畢敬地等著我發問。

“那我就開始問了。”

“請問吧。”他向我鞠了一躬。我點點頭作為還禮。

“那天在阿貓的寵物店,你和佳萌都說了什麽?”

“隨便聊了兩句。她問我去寵物店幹什麽,我告訴她給阿貓送書。我問她怎麽那麽晚才去取貓。她說白天沒時間。走的時候,我問她去不去別墅,去的話就坐我的車,我正好回別墅。一般情況下,我們都是在別墅虐貓。”

“你不是一直住在這兒嗎?那天為什麽要回別墅?”

“我騙她的,就是想送她,所以才說要回別墅去。”

“佳萌並沒有坐你的車?”

“她說她不去別墅。我說沒關係,去哪我都可以送她。她拒絕了,自己坐出租車走了。”

“你沒問她去哪?”

“想問了,但我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她不會告訴我,就沒問。”

所以他就決定跟蹤佳萌,親自看看她要去哪?

“離開寵物店之後,你去哪了?”

“回家了,回這兒。”

“一直在家,沒再出去?”

“是的。”

“為什麽追求她?”

“我愛她。”

“是哪種愛?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兒,還是想上床,還是像說你好一樣?”

“是第一種。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兒。”他看上去有多真誠就有多可疑,“就算是現在,我也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兒,還有你,因為你們是我的朋友。”

他說得越好聽,我越是懷疑他。

原來懷疑他僅僅是因為他虐貓,同時具備客觀上跟蹤佳萌並帶走她的條件。現在懷疑他是因為他還有主觀的動機。他的動機可能有兩點。第一點,他想寫一部關於虐貓者的小說,他在收集素材,所以,他跟蹤了佳萌,為了引發更多的故事,他幹脆帶走了佳萌。第二點,他在追求佳萌,佳萌一直在拒絕他,他心理很不平衡,甚至會因愛生恨。如果他能為佳萌做任何事兒,為了得到佳萌,他也可以做任何事兒。

讓我感到困惑的是他說得太多了。這兩點主觀的動機是他主動告訴我的。他猜到了我在懷疑他,他也告訴我了。他幾乎就是在告訴我,他很可疑,快來懷疑他。他為什麽要這麽做?是無心的,因為問心無愧,不怕我懷疑,所以什麽都可以說?或者,他自認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告訴我這些也無所謂,因為我不可能找到他帶走佳萌的證據。

“那天在群裏你說你要去泰國,為什麽沒去呢?”

“我昨天告訴章白羽說是因為同我一起去的朋友臨時有事兒去不成了,所以我也沒去。其實,我說謊了。實際是因為你那天去別墅參加了我們的聚會,我料想肯定是佳萌發生了什麽事兒。我就想也許我留在國內還能幫上什麽忙,所以才沒去。”

真是這樣嗎?還是說有其他的事兒耽擱了他的出國計劃。比如,因為我去了他的別墅,他需要把佳萌從一個地方轉移到另一個地方。

如果真是他帶走了佳萌,他會把佳萌藏在哪呢?這個公寓肯定藏不住人。西郊的別墅倒是個很好的藏匿地點。隨便把佳萌藏在樓上的某個房間,那天聚會的時候也不會有人發現。但別墅總歸是不保險的,因為我已經去過了,群裏的其他人還有鑰匙,所以,他肯定會把佳萌轉移到別處。就算佳萌已經不在別墅裏了,說不準會留下什麽線索。我還是應該去別墅查看一下。

他規規矩矩地跪坐在**,等待著我繼續發問。

“我的問題問完了,不過,我還有一個請求。”

“說吧,隻要我能辦到。”

“我想去你的別墅看一看。”

“可以,沒問題。我們現在就去。”

他跳下床。

答應得這麽爽快是因為佳萌不在別墅?

我去是為了尋找線索。他想和我一起去無非是想監視我,及時消除可能的線索。

“如果方便的話,我自己去就行了。我不想耽誤你的時間。”如果他不敢讓我自己去,他的嫌疑就更大了。

“行,怎麽著都行。我給你一把鑰匙,你想什麽時候去就什麽時候去。”

在我聽來,他的最後一句話幾乎是挑釁。

他從衣櫃中找出一把鑰匙遞給我。

“謝謝。”我收起鑰匙。

他又跪坐到**。

“還有其他事兒嗎?”

“沒有了。”

我已經得出了結論。他是個怪人。很可疑。有動機也有條件帶走佳萌。一定要盯緊他。

“我還有幾個問題,可以問你嗎?”他誠懇地看著我。

“當然可以,你問吧。”

“關於佳萌失蹤這件事兒,可以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嗎?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幫忙。我自認為邏輯推理能力很強,作為一個外人,也許我能想到你們想不到的事情。”

他真是想幫忙尋找佳萌嗎?還是想了解我到底知道多少?

“我們掌握的情況也不多,隻知道她很有可能是被綁架了。本來,就像你猜的,有一個嫌疑人,昨天警方發現那個人已經被殺了。現在懷疑被殺的這個人還有一個同夥,關於這個同夥我們沒有一點線索。我來找你並不是認為是你綁架了她。我是這麽想的,如果那天離開阿貓的寵物店之後,你想看看她不去別墅還會去哪,很可能就會跟著她,可能就會知道她去了哪裏,見了什麽人。這對於我們來說是很重要的線索。”

他低下頭,很突然地,啪啪給了自己兩個耳光。

我吃了一驚。

“你這是幹什麽?”是準備承認自己的罪行嗎?

他抬起頭,臉頰通紅。

“那天我確實想過要跟著她了。如果我跟著她,現在也許就能幫你找到她了。”他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

咬嘴唇和剛才的兩個耳光是在表演吧?

“這又不怨你。誰也不能未卜先知。”

他歎了口氣。

“還有問題嗎?”我問。

“還有一個問題,我很好奇你瞞著警察的是什麽事兒?”

“虐貓的事兒。”我猜到了他可能會問這個問題,事先就想好了答案。

“其實告訴警察也沒關係,我們並沒有犯法。”

“我害怕警察是愛貓人士。”

“哦,對。”他意味深長地點點頭,“這一點我沒想到,還是你考慮周到。我沒問題了。不過,我還有東西要交給你。”

他從衣櫃下麵的抽屜裏取出一個透明的塑料光盤盒遞給我。盒裏麵裝著一張光盤。

“這個是我送給你媳婦兒的結婚禮物,我自己刻的一張盤,是我們群裏虐貓的精選集。”

“為什麽給我這個?”

“你媳婦兒說結婚之後就不再參加群裏的聚會了,也不會再虐貓了。送她這張盤呢,一方麵算是紀念,一方麵我是想,如果萬一,她又遇見什麽煩心事兒了,又想貓了,可以看看這裏的視頻來排解焦慮。我之所以要錄製這些視頻,主要目的就是為了幫助我們群裏的人不再虐貓。如果看視頻能讓我們放鬆,我們就沒必要親自動手了,對不對?”

如果真是那樣,也算是壞事兒中的好事兒。

“本來我想在你們婚禮之前親自送給她。現在計劃變了,過幾天我準備離開上海找個安靜的地方專心寫小說,寫完了再回來。那樣的話,我可能就會錯過你們的婚禮了,所以還是現在就交給你吧。反正你已經知道了我們群的事兒。至於給不給她你自己決定好了。”

“我一定會交給她的。”

這種時候送給我一張光盤,真的隻是送給佳萌的結婚禮物?會不會另有含義?不管怎麽樣,我都要盡快把它看一遍。

他拿起手機看了看。

“已經8點多了。你還有問題要問我嗎?要是沒有了,我就開車送你回去吧。我是算好了時間去找你的。你現在回去,白天的其他安排一點也不會耽誤。”

“你喝酒了,就別送我了。”

我拿著光盤,站起來。

“沒事兒,啤酒對於我來說就跟白水一樣。”

“交警可不這麽想。別送了,我打車回去。”

見我態度堅決,他也沒再堅持。

“早知道我就不喝啤酒了。要不這樣吧,你自己開我的車走吧。你去哪辦事兒什麽的,有車也方便。”

“我不會開車。”謊言是結束這個話題的最好辦法。

“等你有時間了,我教你,保準一周把你教成高手。”他自信地拍拍我的肩膀。

他執意送我下樓,為我攔了一輛出租車。

2 失人人皆有罪

出租車剛開出不遠,董佳世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我看見你坐上出租車了。”他說,“情況怎麽樣?”

“他很可疑,盯住他。你能認出他吧?”

“能。我就在他家樓門的斜對麵。他那麽高的個子,想看不見都難。”

“那就好。我現在回家,先去派出所問問情況,順便把電話號碼給雷警官。再去一趟田仙一的別墅。還要去找邢遠和蔡俊輝,然後再過來找你。”

“他的別墅你能進去嗎?”

“他給了我一把門鑰匙。”

“啊?那還用去嗎?”

“不去一趟我不放心。”

“行,你小心點。隨時電話聯係。”

剛掛斷,電話又響,這次是張君雅。她說關於佳萌的失蹤她爸爸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我。我們約好了在我家樓下見麵。

她爸爸究竟要告訴我什麽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到了我家樓下,剛下出租車,張君雅就從停在旁邊的一輛黑色大眾裏站了出來。

“這呢。”她招呼我。

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也跟著張君雅下了汽車。他剃了光頭,長臉,鷹鉤鼻子。長相凶悍,但目光柔順。身穿寬鬆的米灰色布衫,腳蹬布鞋,手腕上戴著菩提子的佛珠,看著像個和尚。

“張大偉,我爸。這是杜老師。”張君雅為我們介紹。

“杜老師你好。”

“你好。”

我們握了握手。

“去我家吧。”我提議。

“不麻煩了,就在車上說吧。”

我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張君雅坐到後麵。

“你先下車,讓我和杜老師單獨聊一會兒。”她爸用命令的語氣對她說。

“為什麽?”她不情願地反問。

“聽話。”她爸微微加重了語氣。

張君雅沒再爭辯,板著臉,下了車,走到一邊的陰涼處,瞪著眼睛看我們。

“抽煙嗎?”

他拿起煙盒遞到我麵前。我擺擺手。

他點上一支煙,把車窗打開一條縫。

“關於我女朋友的失蹤,你有事情要告訴我?”

“我就直接說了。”他抽了一口煙,“你認識江友誠吧?”他說話的時候並不看我。

“認識。”

“他和你女朋友的關係,你也知道吧?”

“知道。”

“江友誠的老婆死了,你也知道吧?”

“知道。”

“跳樓自殺。”

他搖搖頭。

“不是跳樓自殺?”我將信將疑地問。

他點點頭。

“那是怎麽死的?”

“江友誠推下去的。”他把聲音壓到最低,隻有我和他能聽見。

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驚人了,我有點不敢相信。

“你怎麽知道?”

“我看見了。”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好像當時的情景正在他眼前重演。

“這和佳萌有什麽關係嗎?”

“她也在場。”

我還是沒明白。

“麻煩你說得詳細點。”

“我從頭給你講一遍吧。”他匆匆瞥了我一眼,“那天是星期一,我在家休息。我是廚師,周末不休息,周一休息。中午,我去廚房做飯,看見對麵樓裏江友誠家有人影在劇烈晃動,好像有人在吵架。我很好奇,為了看清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去取了望遠鏡。怎麽說呢,我這個人好奇心很強,所以會有望遠鏡。”

“然後呢?”

“用上望遠鏡,我看清了,確實是在吵架,吵得很凶。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江友誠的老婆背對著我,手裏拿著菜刀,江友誠站在她對麵,攔著她,你女朋友站在江友誠的後麵。”他邊說邊用手比畫他們三人的位置,“看架勢,他老婆好像是要用刀砍你女朋友,江友誠在阻攔她。三個人就這麽僵持了一會兒,具體說什麽我聽不見,然後江友誠就連拉帶拽地把他老婆弄到了陽台上。他們在陽台的時候,你女朋友一直在客廳裏看著他們。兩個人在陽台上說話,他老婆的情緒很激動,手裏還拿著菜刀,手舞足蹈的。後來,不知道怎麽了,他老婆又被激怒了,舉起菜刀要砍他,他打了他老婆一耳光,把菜刀搶了下來,扔到了樓下。他老婆發瘋似的撲上去抓他打他。他抓住他老婆的手,和她糾纏在一起。占上風的始終是他老婆。他可能是被逼急了,強行把他老婆推開,他老婆差點摔倒。這下糟了,他老婆更瘋了,又撲向他。這一回,他躲開了,順勢還推了他老婆一下,他老婆撲到護欄上,因為用力過猛,栽了下去,他伸手去抓,已經晚了。他家的陽台那時候還是開放式的。出了這事之後才封了起來。”

“江友誠是故意的嗎?推他老婆那一下。”

“這個我說不好。”

“你為什麽沒報警呢?”

“我對江友誠的印象不錯。他老婆的精神有問題,這我也知道。關鍵是他還有個女兒。我主要是可憐他女兒。如果他女兒知道了是她爸爸把她媽媽推下樓了,她怎麽辦?”

“也是。”

“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誰也不知道。今天早上小雅給我講了你女朋友的事,我馬上就想到了這件事。如果他當時是故意的,你女朋友就是目擊證人,她看得肯定比我清楚,知道得也就比我多,這一點很可能會引起他們之間的矛盾,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小雅說你前幾天還去他家找過他,說明他可能有嫌疑。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告訴你。”

知道了這件事兒,回頭再想,江友誠最近的行為就變得十分可疑了。為什麽佳萌向他借錢,他答應得那麽痛快,還主動多借了五萬?真是因為他還愛著佳萌嗎?還是因為他害怕佳萌說出真相?8月8日傍晚給佳萌打電話真的隻是問候一下嗎?警方立案之後,他馬上跑到我家來,隻是為了向我道歉嗎?

假設他是故意的,佳萌替他瞞了下來。她會利用這件事兒去勒索他嗎?肯定不會,不然佳萌也就不會給他寫借條了。難道隻是借錢這一行為就讓江友誠感到惶恐了?很有可能。因為心中有愧,所以異常敏感。可是,就算他有動機,他又是怎麽找到佳萌的呢?像張君雅一樣,一下午都在跟蹤佳萌?張君雅認識他,會不會注意到他呢?假設他確實跟蹤了佳萌,他最終的目的應該是殺人滅口吧?如果他能把自己的老婆推下樓,他也就能殺了佳萌,可是他為什麽要把佳萌帶走呢?因為他確實還愛著佳萌,下不了手?

他有嫌疑。

不過,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因為還愛著佳萌,所以才會那麽幹脆地借錢給她,前天晚上他來找我時眼睛濕潤的樣子是真情流露。

接下來怎麽辦?還是先問問張君雅,看看她在跟蹤佳萌的時候有沒有注意到江友誠,然後再做其他打算。

“這件事兒確實很重要。謝謝你特意過來告訴我。”

“不用客氣。我和小雅都希望能幫你盡快找回女朋友。她把她對你做的那些事都告訴我了,我替她向你道歉。這孩子讓我給慣壞了,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沒什麽。她也幫忙了。我一會兒還想問她點事兒,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其實,這也是我想跟你說的另一件事,她還準備繼續幫忙。她跟我說要一直跟著你,直到找到你女朋友為止。我勸她了,她不聽。這孩子特別強,我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就想,還是我跟你說一聲吧。隻要不耽誤事,你就帶著她吧。”

我已經領教過張君雅的本事,拒絕也沒有用。

“你放心讓她跟著我?”

“放心。我知道你是個好老師。”他第一次長時間地看向我,眼睛裏露出羞愧的神色,“現在告訴你也無所謂了。其實,我早就認識你,隻不過你不認識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學校的時候曾經收到過幾次匿名的包裹,那都是我寄的。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他一邊摸著手腕上的佛珠一邊說,“其實,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他深深地吸了口煙,“不過,在最後關頭,我住手了,我控製住了自己。”他又一次長時間地注視我。我感受到他所背負的痛苦。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他迅速地低下頭,吸了一口煙。

“謝謝。”

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很難過,想哭,為我,為他,為顧淑淑和張君雅,為我們所有人。

我沒再多問,他也沒有多說。

送走張大偉,張君雅跟我一起來到我家。

“我現在需要你仔仔細細地回想一下,在你跟蹤佳萌的過程中有沒有注意到還有別人可能也在跟蹤她。”

我們坐到沙發上,我打開筆記本電腦。

“別人是誰?有什麽特征?”

“江友誠和他的車。”

我把田仙一給我的那張光盤放進電腦的光驅,將裏麵的內容複製到桌麵上。田仙一仍舊是最大的嫌疑人。

“沒有,我沒看見江友誠,也沒看見他的車。”

“確定?”

“確定。我當時坐的出租車就跟在他們後麵,也就五米遠吧,反正他們都不認識我,我也不怕被他們看見。我後麵沒有汽車跟著,倒是有一輛電動車。”

“騎電動車的是不是江友誠?”

“應該不是。”

“應該不是,還是肯定不是?這很重要。”

“是個男的,這一點可以肯定,戴著鴨舌帽,還戴著墨鏡,在我後麵,離得挺遠的。根本看不清臉,也沒有特別在意。”

天氣這麽熱,騎電動車戴帽子和墨鏡也是正常的,不能算是跟蹤的證據。坐上許平生的電動車之前,佳萌坐的是公交車,江友誠騎電動車能跟上公交車嗎?

“坐公交車的時候,你有注意到那個騎電動車的人嗎?”

她想了想。

“沒注意。”

“上公交車之前呢?你和佳萌在車站等車的時候,還有你在小區裏監察我們的時候,看沒看見過那輛電動車,或者江友誠的轎車?”

她又想了想。

“也沒有。”

“江友誠有電動車嗎?你見過他騎過電動車嗎?”

“據我所知,沒有。他都是開車的。”

除了跟蹤,還有其他途徑了解佳萌的行蹤嗎?沒有了。也就是說,如果最後真是他帶走了佳萌,他肯定跟蹤了佳萌。那樣的話,他必須像張君雅一樣從佳萌出門開始就跟在後麵,而且還不能開車,佳萌很可能認識他的車。他倒是可以買一輛電動車,或者借一輛。張君雅一路上都沒注意,也很正常。公交車的速度也不是很快,電動車勉強也能跟上。他還是有嫌疑,雖然不大,但也不能忽視。

“我知道了。”張君雅拍了我一下,“騎電動車的那個人肯定不是江友誠。”

“為什麽?”

“那天我回家之後,做飯的時候看見他了。在他家的陽台上,他抽煙來著。如果他騎電動車,不可能那麽快就到家。”

“確定抽煙的人就是他?”

“確定。我總能見到他在陽台上抽煙,肯定不會看錯。”

“不可能。如果是那樣的話,也就說明,去的時候他也換車了。”

“那又怎麽樣?”

“在跟蹤的過程中他根本沒時間換車。除非是有人在路邊等著他,他下了汽車,馬上騎上電動車。可既然是跟蹤,他不可能事先知道路線,安排人等著他,對吧?”

“有道理。”

換車的假設不成立。騎電動車的不是江友誠。他沒有跟蹤佳萌,也就不可能知道許平生住在哪,更不可能把佳萌帶走了。

“他的嫌疑解除了。謝謝你。”其他的事情我也不願多想了。或許,相對於顧進全這麽快就搬了新家,他一直沒有搬家這一點可以說明一些問題,至少他沒有逃避。

張君雅看著我,緊緊抿著嘴唇,好像隻要一鬆勁兒,就會有問題像青蛙一樣跳出來。

“有問題要問?”

她點頭。我也大概猜到了她想問什麽。

“別問了,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

“我知道,所以一直沒問。”她咽了口吐沫,連帶著把問題也咽了下去。

光盤上的內容已經複製完成。

“能再幫我一個忙嗎?”

“我就是來幫忙的。”

我退出光盤,打開視頻,按下暫停鍵,把筆記本放到她麵前。

“虐貓的視頻敢看嗎?”

“為什麽?”她反感地皺起眉頭。

“我也不知道,裏麵可能有線索。”

“好吧,為了幫你找回女朋友。”她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拿起筆記本放到大腿上。

“你就在家幫我看這個。隻要是你認為值得懷疑的地方都記下來,想到什麽隨時給我打電話。”

“你去哪?”

“我出去還有事兒。”

“我也去。”

“你在家看視頻。這個很重要。”

“可以帶著在路上看。”她合上筆記本,拿著它站起來,“我們還可以一起看,多一雙眼睛就多一份發現。走吧。”她向門口走去。

她說得也有道理。

“等一下。”

我拿上昨天我們打電話的記錄和電腦包。

我們包了一輛出租車。

以防萬一,我又一次打給那個上海的座機號碼,還是沒人接。到了派出所,我把打電話的記錄交給雷警官,又向他詢問了刑警隊的調查情況,得到的回答是,暫時還沒有進展。

去別墅的路上,我們開始看視頻,看到章白羽跟我講過的解剖那隻喜馬拉雅貓的段落,張君雅叫停了出租車,下車把早飯吐了個幹淨。

“你別看了。我自己看吧。”重新上路,我勸她。

“不行,如果不看完,我不白吐了。”

趕到別墅的時候,我們才看了一半。下了車,我看見她偷偷地長出了一口氣。

“這不是視頻裏的別墅嗎?”她指著眼前的別墅問我。

“誰的?”

“一個嫌疑人的。”

“就是說你女朋友的失蹤和虐貓有關?”

“算是吧。”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

“你的問題太多了。”

“最後一個問題,我們是來找人,還是找東西?”

“找線索和證據。”

“我懂了。”

我們從地下室開始檢查,裏麵沒有任何佳萌來過的痕跡。一樓也沒有。在二樓一個顯然是臥室的房間裏,張君雅在床下發現了一條黑色丁字褲。不是佳萌的。

“真惡心。”她又把丁字褲扔回床下。

上到三樓。北麵的第一個房間竟然是鎖著的。這是我們遇見的第一個上鎖的房間。

“怎麽辦?裏麵會不會有人?”張君雅壓低了聲音問我。

“有人最好了。”雖然一開始就沒抱什麽希望,但我還是有點激動。

她把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

“裏麵好像真的有聲音。”

“你躲開。”

她站到一邊。

我退開半步,對著門鎖的部位猛踹了兩腳,門開了。房間幾乎是空的,裏麵沒有任何家具,隻有一隻灰色的小貓呆坐在牆角,絕望地看著我們。它已經瘦得皮包骨了,可能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了。房間的右上角一個攝像頭俯視著整個房間。我猜田仙一是想餓死這隻小貓。這是他,貓的新方式。

張君雅也大概看明白了,跑過去抱起小貓,又對著攝像頭豎了豎中指。

“變態,你去死吧。”

她抱著貓跑下樓去。

我獨自一人檢查了三樓的其他房間。什麽線索也沒有。

這樣的結果在我的意料之中。既然田仙一敢把鑰匙交給我,隨便我檢查,就說明他心裏有底,相信我一定什麽也找不到。

如果真是他綁走了佳萌,他肯定還有另外一個住處。

我打給董佳世,詢問他那邊的情況。

“一直沒動靜。”他說。

我下了樓,鎖好門。

張君雅坐在路邊喂那隻小貓喝水。

“找到什麽了嗎?”

“沒有。”

“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獲,至少我們救了這隻小貓。”她安慰我說。

“我們走吧。”

“現在去哪?”

“還要見兩個人。”

“我要收養它。”她抱著小貓站起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後福,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為他們打開車門。既然我們能救出小貓,就一定能救出佳萌。我忍不住這麽想。

我想繼續看視頻。張君雅不許。“你怎麽能當著後福的麵看呢?”我建議她帶著小貓一起回家。她又不肯。最後,我們把後福寄存到路邊的一家寵物店裏。

我給邢遠打電話,和他約定11點半在他們學校門口見麵。

“我們現在去見的這個人是別墅的主人嗎?”張君雅問我。

“他也……”她指了指視頻的畫麵。

我點頭。

“那你自己去見他吧。我可不想看見變態。”

看了一會兒視頻,困意像繩子一樣死死纏住我,我掙紮了幾下最後還是睡了過去。我夢見自己坐在家裏客廳的沙發上,一隻黑貓從陽台鑽了進來,它走到我麵前,像人一樣站了起來,又像脫大衣一樣脫掉了自己的貓皮,貓皮裏麵是佳萌。她一絲不掛,已經變回了原來的身高。我把她抱進臥室,卻發現江友誠坐在臥室的**。我退出臥室,佳萌一下子從我的手上消失了……我醒過來,張君雅正在叫我。

“醒醒。”

“已經到了?”我使勁搓了搓臉。

“還沒呢。你看看這個。”她把筆記本放到我腿上。

視頻定格在一個畫麵上,正中是一個長方體的玻璃魚缸,魚缸的上麵蓋著一塊玻璃,有一隻手按在玻璃上麵。魚缸裏的水不多,大概有五厘米高,一隻黃色的貓被困在魚缸裏。它弓著背,直著尾巴,正在準備起跳,很怕水的樣子。

“怎麽了?”我看了她一眼。她臉色煞白,眼睛裏還泛著淚花。“你怎麽哭了?”

“你看這隻手。”她指著魚缸上麵的那隻手說。

“這隻手怎麽了?你為什麽哭?”

“認識嗎?知道是誰的手嗎?”

我仔細看了看那隻手。應該是右手。指甲很短,手指短粗,手掌是方形的,手腕粗壯有力,上麵有一個燙疤,很圓,小指甲那麽大。我見過類似的燙疤,是用煙頭燙的,但我沒見過這隻手。

“不認識。怎麽了?”

她取消了暫停,魚缸中的那隻貓開始激烈地跳起來。它每跳動一次,水麵上就有煙霧騰起,我意識到那不是水,而是某種濃酸**,正在腐蝕貓爪。那隻手一直死死地按住蓋著魚缸的玻璃板。

我按下暫停鍵,扭頭看張君雅,她正在抹眼淚。

“為什麽哭?到底怎麽了?跟這隻手有什麽關係?”

“那是我家大黃米。”她咬著嘴唇說。

我想起在她的房間裏看見的她抱著貓的照片。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不該讓你幫我看這個破視頻。”我把筆記本合上,放到一邊,“對不起,別哭了。”我不知道怎麽安慰她才好。

“看。為什麽不看。我不僅要幫你找線索,還要找出這個人是誰,為大黃米報仇。”她三下兩下擦幹眼淚,“你是從哪得到的這些視頻?”

“別墅的主人給的。”

“他肯定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應該知道。”

“能幫我問問嗎?”

“知道了他是誰,你打算怎麽做?”我擔心她會像對付我一樣對付這個人。

“我還沒想好。”她的眼睛看著視頻,但我知道她的心思根本不在視頻上。

“我向你保證,找到佳萌之後,我們一定幫你找到這個人,讓他給你賠禮道歉,賠償你的損失。你覺得行嗎?”

在她的堅持下,我們一起看完了餘下的視頻,沒有其他發現。

來到和邢遠約定的地點。她從包裏拿出一副墨鏡,戴上,挎著包率先下了出租車。

“我改主意了,我要和你一起去。”

邢遠還沒到。我打電話告訴他我已經到了,他說他也快了。一分鍾後,一個穿著亮黃色T恤的男生從校園裏走過來,看著像他。我舉手示意,他加快腳步向我們走來。握手的時候我特意觀察了他的手腕,沒有燙疤。那個人不是他。

“這是我外甥女。”我看了看張君雅,就算是戴著墨鏡也遮不住滿臉的怒氣,“正和我生氣呢。”我補充說。

我提議一起吃午飯。邢遠領著我們來到一家小餐館。

“他家,味道,還是蠻好的。”他說話時在斷句方麵有自己的特點。

我並不指望能從他這裏得到什麽有用的線索,隻是希望從側麵更多地了解田仙一,但又不能問得太直接。如果讓他知道我在懷疑田仙一,作為朋友,他很可能會袒護他。

“在你看來,你們群裏誰和佳萌的關係最好。”我試探著問。

“章白,羽啊。”

“除了她呢。”

“田仙,一。”

這正是我想聽到的。

“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他猶豫了,“我告,訴你,但你,別說是我說的。”

“我保證不說。”

“他一,直在,追求董姐。”

看樣子,他和田仙一的關係並不如我想的那麽親密。

“這樣啊。”我點點頭,就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兒。

“什麽人啊。”張君雅大聲地表達她的不滿。

我用胳膊肘碰了她一下。她推了推墨鏡,扭頭看旁邊。

“但是,我也,知道董姐一直在拒絕他。”

“你覺得田仙一是個什麽樣的人?”

“有錢,人。”他自以為幽默地笑了。接著,又變得嚴肅起來。“我一,直對,心理學特別感興趣。所以,我沒,事,就分析我們群裏的這幾個人的,心理。據我,分析,我覺得田仙一有嚴重的自殺,傾向。我勸,他很,多次了,讓他去看心理醫生,他都不聽我的。”

“你怎麽知道他有自殺傾向?”

如果他真的想自殺,而他又一直在追求佳萌。佳萌一直在拒絕他。他會不會想和佳萌一起殉情呢?

“我是,這麽,分析的。首先,必須,承認,我們群裏的人多少都有心理問題。比如,說我,我不喜歡學醫,但我家是醫學世家,我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伯父伯母,哥哥姐姐都他媽,是醫生,所以,他們逼著我也必須學醫。我那,什麽,其實是一種反抗。章白,羽呢,是一種釋放,你試著想想,你拿著什麽東西,站在高處撒手的感覺。”

“佳萌呢?”

是因為父母的意外離世嗎?可是懲罰的是什麽呢?命運本身?

“田仙一呢?”

“他啊,和我,們都不一樣。我們,的方,式,都是固定的,隻有他的不是,他每次都換一種方式,為什,麽呢?”

“為什麽?”

“因為,他不,能忍受重複。如果,你和,他接觸多了,你就會知道,在其他方麵,他一樣不能忍受重複,而日常生活裏最多的就是重複,生活的本質就是重複、重複,再重複。不能,忍受,重複,就是不能忍受生活。你懂,了吧?”

雖然他說得略顯絕對,但也不是全無道理。

“還有,那些,方式,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可以看作他所想到的自殺的方式,潛意識裏的。”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聯想到上午田仙一說他爸爸就是死於自殺,那麽,邢遠的分析很可能是對的,也就進一步證明田仙一是一個地地道道的怪人。是他帶走佳萌的可能性又增大了。

“蔡俊輝呢?你還沒說他呢。”

“他呀,怎麽,說呢,他現在不那什麽,所以,我也沒法分析。所以,我覺得他才是我們當中最怪的。”

我又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得到的回答也沒什麽價值。

“一個,變態,居然還大講特講心理分析。真不,要臉。”回到出租車上,張君雅學著邢遠的斷句方式發泄她的怒氣。

“是啊。”為了哄她高興,我應和道,“既然你不想聽他們說話,一會兒見蔡俊輝的時候你就在車裏等我吧。”

她突然改了主意想見邢遠,無非就是想看看他的手,看看他是不是那個人。如果我想得不錯,視頻裏的大部分內容都應該來自他們小組內部。那隻手肯定是男人的手,排除了佳萌和章白羽。手指短粗,也不是田仙一的。剛剛看過了,也不是邢遠的,那麽,很有可能是蔡俊輝的。他現在不,貓了,也就是說他之前,貓。也許這就是他之前的視頻。那個人是他的概率還是挺大的。如果真的是他,張君雅會不會當場發飆呢?我倒是不怕她發飆,隻是覺得麻煩。就不應該讓她幫忙看視頻。我後悔不迭。

“你放心吧。”她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今天是來幫你忙的,不管怎麽樣,我是不會讓你為難的。”

我和蔡俊輝約好在他的公司門口見麵。

路上,雷警官打來電話,告訴我已經查過那個座機號碼了,是一個公共電話。

難怪沒人接聽。現在還有人用公共電話嗎?小學生都有手機的時代為什麽要用公共電話呢?這通電話太可疑了。

“能查到是誰打的電話嗎?”

“還不知道。我們還在查。另外,還有一條消息。”

“很難說。還記得昨天來報案的那個小姐吧?”

“記得。”

“失蹤的那個小姐叫邰曉紅,她的手機接通的最後一個電話也是來自那個公共電話。在過去的兩個月裏,有人用那個公共電話給她打過六次電話,算上最後一次,一共七次,每次都是周五的夜裏。”

性欲旺盛的嫖客為了保護隱私用公共電話叫小姐,也算情有可原。這個嫖客和給許平生打電話的是一個人嗎?那個小姐又去哪了呢?

“你覺得是巧合嗎?”

“我們認為不是巧合。你想啊,邰曉紅失蹤了,你女朋友也失蹤了,許平生死了,邰曉紅和許平生接到過同一個公共電話打來的電話,哪有這麽巧的事。所以,我們認為,用這個公共電話給許平生和邰曉紅打電話的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這個人就是許平生的那個同夥。”

“如果他們是同夥,他們彼此應該很熟悉啊,他為什麽要用公共電話給許平生打電話呢?”不管許平生有沒有同夥,用公共電話始終是個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