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杯水在張林手裏轉了十多圈，才放到劉朝陽麵前。
劉朝陽一直盯著張林，讓張林不知從何問起。自己明明把他送去參加數學比賽選拔夏令營，可在夏安中學大火的這一天，偏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當時，劉朝陽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樓上著火的地方，一言不發。
“你怎麽解釋？”
張林看著劉朝陽，想揣摩他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
劉朝陽的嘴唇很幹，他端起水杯一口氣喝完，然後舔了舔嘴唇說：“我搭慢車，站了兩天才回來的。”
“為什麽回來？”
劉朝陽低著頭，輕聲說：“有些事，我不想說。”
張林有些生氣，他猛地湊近桌子，把臉逼近劉朝陽，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
劉朝陽沒有絲毫懼怕，很平靜地看著張林。
“你是不是知道你哥什麽事，沒告訴我。”
劉朝陽搖搖頭說：“我哥的事情你比我知道的多，從他失蹤到現在，我一次也沒見過他。”
“那你為什麽回來？”
“一定要說嗎？”
“必須說。”
劉朝陽看著張林的眼睛。張林有些著急，臨近崩潰的邊緣。這些事情困擾著他很久了，人一個接著一個地死，自己也越陷越深。
“我是因為程蘭才回來的。”
“程蘭？”
劉朝陽點點頭說：“她打電話給我，說她要替別人贖罪，我就知道她要出事了。我剛到學校，就看到辦公室著火了。”
“替別人贖罪？”
張林想到程蘭在大火裏對自己喊的那句話：“別救我，這都是我自己願意的。是我自作自受的！我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劉朝陽繼續說：“她應該很早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
張林坐回原位，看著劉朝陽，這個安靜的男孩。
“以前程蘭很胖，也很醜，但是她彈琴好，所以她可以快樂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可後來有一天，她跟我說要減肥，還買了治痘痘的藥。那些藥有副作用，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她經常會痛經，有時候會痛得死去活來的。但是她堅持下來了，她變得很漂亮，對吧？”
劉朝陽問的那句話，在張林心裏咯噔了一下。程蘭在被大火吞噬的那一刻，確實有種異乎尋常的美。
張林看著劉朝陽，他仍然那麽冷靜，連最好的朋友被燒死，都顯得有點無動於衷，讓張林無從探知他內心的世界。
劉朝陽問他：“她臨死前說什麽了？”
張林在思索著，滿腦子裏都是程蘭歇斯底裏地喊不要救自己的畫麵。
張林不知不覺地說了程蘭說的那句話：“別救我，這都是我自願的。是我自作自受！我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劉朝陽低著頭輕歎了一口氣：“我就知道，她最終還是會這樣。”
“你知道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劉朝陽搖搖頭：“我跟她關係很好，但是她從來都不告訴我發生過什麽事情。她有心事的時候，就會買冰淇淋、蛋糕和巧克力，然後我們坐在一起吃，或者我看書，她在一邊彈琴。”
張林審視地看著劉朝陽，下意識地問：“你們倆……”
劉朝陽輕輕笑了一下，那是一種孩子般的笑。他搖著頭說：“沒有，我們倆就是單純的朋友關係。她喜歡的不是我這種人。”
“那她喜歡什麽樣的？”
張林嚐試地問。聽劉朝陽話裏的意思，程蘭是有喜歡的人的。
劉朝陽沒說話，他像是不願意回答，又或者不知道。那默然的表情，張林也猜不到是什麽意思。在劉朝陽麵前，張林覺得自己在警校裏學的那些心理攻防技巧，全都白學了。
“馬雙雙？還是張青鬆？”
張林給出了一個選項，想引誘劉朝陽回答。
劉朝陽又笑了，說：“你為什麽認為她會喜歡這兩個人？”
張林說：“你們的同學告訴我，有一次張青鬆在琴房跟你們倆差點打起來了。有這事嗎？”
劉朝陽想到了那天，程蘭在彈琴，但是沒什麽心思，張青鬆闖了進來。那時候馬雙雙剛出事沒多久。
劉朝陽說：“認識，但是不熟。我不知道程蘭是不是喜歡他，還是誰。這跟我也沒什麽關係。”
張林看著劉朝陽似乎有一點慌張，就繼續問：“你能告訴我，馬雙雙跟張青鬆是什麽關係嗎？”
劉朝陽看了張林一眼，張林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了一絲詫異，或許劉朝陽沒想到張林會問這句話。
“不知道。”
“你不會不知道的。”
張林打開卷宗，翻到了薑態案的那幾頁：“薑態被殺的時候，你、程蘭、馬雙雙和張青鬆都不在教室裏。你跟程蘭在圖書館，馬雙雙和張青鬆去了哪裏，卻沒人知道。你知道嗎？”
劉朝陽看著張林，想了一會兒，說：“你們不是已經問過他們了嗎？還問我。”
劉朝陽並不知道張林麵前的那兩張紙上是空白的。
張林故意說：“是啊。但是他們的審訊記錄裏出現了你跟程蘭的名字，這怎麽解釋？”
劉朝陽眼裏閃過一絲慌亂，被張林捕捉到了。
但劉朝陽卻不答反問：“他們說我們什麽了？”
張林自然是不知道的，現編也編不出什麽合適的理由。這次兩個人的對話中，張林算是敗了，他沒得到任何有力的線索。
張林合上卷宗，問劉朝陽：“你等會兒去哪裏？”
劉朝陽想了一下說：“我自己回去就好。”
程蘭的屍體擺放在警局的陳屍房，已經燒得碳化，看不出原來的模樣。這種情況下，做屍檢意義也不大。
程青被吳河領進陳屍房。他側著身子進屋，每走一步都要顫抖一下，呼吸有點亂，像是很害怕的樣子。他在屋子中間站定，吳河示意法醫掀開蓋在程蘭身上的白布。
程青滿額都是汗，努力了很久才轉過頭看了屍檢台上的程蘭一眼，就翻了白眼，昏了過去。吳河連忙讓人扶著程青出去。
法醫匯報說：“屍檢沒發現中毒、內傷或病變的現象，是在健康狀態下被燒死的。”
吳河點點頭，出門時又回頭看了一眼。
案情分析室裏，吳河又一次坐在了最後，聽分析。
“從現場勘驗的結果看，火源位於辦公室門後，那裏原本放著衣架，旁邊就是木質的檔案櫃，所以瞬間就形成大火。基本可確定是人為縱火，整個辦公樓的消防設備完好，電線線路也都檢查過，沒有老化的痕跡，但具體是程蘭自己縱火，還是外人縱火，就不得而知了。火源的化驗結果出來了，是基礎火藥，煙花爆竹裏常用的那種，滿大街都可以搞到。現場還殘留了一些塑料和金屬元件燃燒融化的痕跡，應該是火源的包裝物。”
刑警一隊的小李臨時頂替小關的工作，在匯總案情。
“校長程青在當時是應該在辦公室辦公的，據秘書說，下午6點12分時，程青接到一通電話，匆忙出門。刑偵科查後確定是陌生號碼，是路邊臨時售賣的電話卡，但暫時無法確認購買者是誰。6點45分，程青又回到學校，這時接到了程蘭的電話，他又掉頭開車回家。在回家的路上，辦公室發生了火災。看來程蘭是故意騙走程青，然後死於大火之中。”
吳河聽完了匯報，問其他人：“還有補充嗎？”
沒人說話，吳河的目光落在張林身上。
張林沒有把程蘭最後的那句話說出來，其實張林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選擇不說。他一臉很認真聽報告的樣子，心裏卻極不平靜。
“現在需要確定，這到底是自焚案件，還是別人故意縱火。先從程蘭認識的人中去了解情況，看看能不能問出些線索。”
一個女警說：“前期排查了一下。程蘭這個人很孤僻，跟大部分同學連話都沒說過。隻有一個男生跟她關係比較緊密，叫劉朝陽，也就是劉騰飛的弟弟；另一個是她的音樂老師吳曉溪。”
吳河問：“這兩個人問了嗎？”
女警看向張林。
張林連忙說：“劉朝陽這邊我剛詢問完。這段時間他作為學生代表參加數學競賽選拔夏令營，案發時剛下火車。劉朝陽說他們隻是好朋友，他並不清楚程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劉朝陽說，程蘭和他在一起時也很少說自己的事情。”
吳河點點頭，問女警：“吳曉溪呢？”
女警說：“已經到警局了，會議結束後，就開始詢問。”
吳河說：“一會兒我也參加。”
女警有點詫異，大家都知道他是吳曉溪的哥哥，按照辦案原則，親屬應當回避，但是吳河居然主動提出要參加詢問，真是令人詫異。
張林也覺得蹊蹺，但吳河卻若無其事地走出了分析室。
張林看向屏幕，那是一張火源處的照片。地上黑乎乎的，有一層塑料燒化了的痕跡，旁邊還散亂著有些被燒變形的金屬原件。這到底是什麽呢？
吳曉溪坐在審訊室裏，由剛才那名女警官問詢。吳河在後麵的椅子上坐著，看著吳曉溪。
吳曉溪在審訊室裏看到吳河時更緊張了，幾乎連頭都不敢抬。
“你跟程蘭是什麽關係？”
“我是她的鋼琴老師。”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從我到夏安中學當老師的時候。之前她跟其他老師學，後來她爸爸，就是校長，請我當她的老師。”
“你們都在哪裏上課？”
“大多數都是在學校的音樂教室，有時在我家。”
“沒去程蘭的家裏上過課嗎？”
吳曉溪搖搖頭說：“沒有。”
“你跟程蘭關係怎麽樣？”
吳曉溪想了想說：“嗯，怎麽說呢，一般吧。我是她的鋼琴老師，但她每次上課時基本都不說話，我說的東西她都能理解，而且她練習得很勤奮。她很有天賦。”
“在這之前，程蘭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嗎？”
“她大概有半個月沒來上過課了。以往我們都是一周兩次課。我問過她，她說身體不舒服。她最近瘦了很多，臉色也很蒼白。我問她是不是痛經，她也沒回答我。”
“你跟程青說了嗎？”
“說過。校長說，既然她不舒服，就讓她多休息休息。”
“還有其他特別的地方嗎？”
吳曉溪琢磨了一下：“哦，對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以前她很胖，臉上也都是痘痘，但那時候她覺得無所謂，也看得開。可突然有一天她就開始減肥了，還用了治痘痘的藥。”
女警問：“什麽時候開始的？”
吳曉溪看了一眼吳河，吳河沒什麽表情。
吳曉溪怯怯地說：“三四個月之前吧。”
女警問：“三四個月？”
吳曉溪點點頭。
張林在隔壁看著審訊過程，他注意到吳曉溪看吳河的眼神，琢磨“三四個月”這幾個字隱含的意思。
吳曉溪說的跟劉朝陽一樣。一個原本對外貌毫不在意的女孩，會因為什麽事，突然就那麽堅持去減肥呢？甚至不惜犧牲健康服用那種有激素副作用的藥呢？
三四個月。
三四個月。
難道是……
“薑態被殺。”
張林嘀咕出了這四個字。
旁邊負責記錄的警員沒聽清楚，問：“什麽？”
張林連忙說：“沒事沒事。”
張林看著吳曉溪，她很緊張，卻也很坦然。吳河在一邊一句話也沒說，隻是默默地看著，也沒給出什麽暗示性的動作。
那吳河為什麽要進去旁聽呢？
除了排查程蘭認識的人，還要去查程青那邊是不是有可以突破的地方。張林知道程蘭是自殺，那麽關鍵就是查明她為什麽要自殺。在劉朝陽和吳曉溪那裏都沒有得到有價值的線索，於是下一步調查重點自然就落在程青身上。起碼要搞明白，大火前的那兩通電話，到底說了些什麽。
程青在陳屍房昏倒後，被送到了夏安醫院，住進了專屬病房。這個案子由吳河親自帶隊，據說是市長親自要求的，可見上頭對這件事非常重視。張林聯想到之前程青請自己吃飯的時候，親口說了自己陪市長外出考察工作，看來他和市長的關係，確實非同一般。
吳河帶著人來到醫院，看到程青躺在**，盯著天花板發呆。
吳河走過來問：“程校長，好點了吧？”
程青沒理他。
吳河繼續說：“關於您女兒的事，可以問您幾個問題嗎？”
程青還是不理不睬。
吳河覺得奇怪，拿著手在程青的眼前晃了晃，還是沒有半點反應。他讓人叫來醫生。
醫生說：“應激機製。”
吳河看著醫生，眼神裏詢問“應激機製”是什麽意思。
醫生說：“現在他對外界的所有事情都沒有反應。”
吳河說：“瘋了？”
醫生說：“那還不至於，隻不過現在他的大腦裏是沒有邏輯的。”
吳河看著程青的模樣，一臉的驚愕。
吳河回到警局，就讓人找來張林，直接下命令。
“不管用什麽手段，把劉騰飛給我找到。”
“找他……”
“我看了盜竊組的報告，劉騰飛從五金店偷的東西，可能是製造火源的工具。現在程蘭和程青的線索都斷掉了，死馬當活馬醫，找到他。”
“是。”
張林剛要走，吳河又叫住他。
吳河不說話，隻是盯著張林。張林覺得吳河的眼神怪怪的，像是台機器在掃描自己一樣。
張林被看得有點發毛，正要說話，吳河先說了。
“我之前對你的態度，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什麽……”
“從薑態被殺案開始，我一會兒讓你查，一會兒讓你別查，你肯定疑惑我這麽做到底是因為什麽。”
張林承認，他確實很懷疑原因是什麽。
吳河問：“你可以說說你的真實想法，在我麵前。”
張林看著吳河，他看上去很正直，也很幹淨。但張林知道，眼前的這個人沒那麽簡單，他很會隱藏。
張林想了一下說：“你看不起我。”
吳河低頭笑了一下，說：“對，這是事實。”
“為什麽？”
“你知道為什麽我在警校沒選你，而是選擇了小關嗎？”
張林確實很想知道。
“你很優秀，成績好，能力強。可是你卻不懂，做警察不是做英雄，得有協作意識。整個警校都視你為另類，因為你不注重別人的感受，所以我就沒選你。小關很平庸，甚至很懶，還很膽小怕事，可是他進刑警隊，起碼不會誤事。”
張林有些不滿：“平庸怎麽破案？”
“破案子有時候並不是靠腦子，而是靠機遇。”
吳河繼續說：“警局上下，也隻有你對這幾宗案子死追著不放，如果不是你，這些案子可能慢慢都會被別人淡忘，最後不了了之。張林，我看好你，但這並不代表我讚同你。”
“您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些嗎？”
“最後一句。從現在開始，我允許你繼續查，但是我要跟你說的是，如果有一天你發現最終查到的結果根本沒法掌控的時候，你要想好自己的後路。”
張林看著吳河，吳河的臉上依然沒有表情，隻是他的眼神似乎在告訴張林，“你正在掃雷。”
張林敬了一個禮，然後出了辦公室。
張林回味著剛才吳河說的話，但沒琢磨出吳河的目的究竟是要幹什麽。找到劉騰飛，難道就意味著薑態、柳權的案子很有可能會水落石出；那麽如果吳河真是凶手，那很有可能暴露。難道他另有企圖？又或者自己之前的判斷和證據有誤？這些事情壓根兒跟吳河沒有關係。
張林又將搜集到的所有線索和資料重新看了一遍，生怕自己搞錯了。
薑態死在天橋上，屍體被人刻意擺放過，衣服也被整整齊齊地疊放好埋起來。柳權被人殺死在教堂，教堂餐廳擺放的飯碗表示，當時有三個人在場，其中一個有明顯的強迫症行為。案發時，吳河應該在市政廳參加改選籌備會，卻被告知請病假……
看完所有的材料，天已經黑了。
所有的證據都不能證明吳河是殺人凶手，但大量的間接證據卻表明吳河有重大嫌疑。就缺那麽一個夠分量的證據，弄得一切都還在雲裏霧裏。
吳河有強迫症和控製欲，又做了那麽多年的刑警，如果他真的是凶手，必然會將所有的直接證據都收拾幹淨，不會那麽容易找到。
但是，再高明的謀殺，也是有破綻的。
這是警校刑偵課上，張林學到的第一句話。
尋找劉騰飛沒那麽簡單，他已經躲了幾個月了，自然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找到。夏安這個地方，靠山麵海，城市裏到處都是濃密的花園和樹林，到處都是盲點，各處均可藏身。
劉東方、李淑萍和劉朝陽現在住在孤兒院裏，張林安排了人在那裏蹲守，孤兒院的電話也安了竊聽器，就等著劉騰飛出現。而在一些劉騰飛可能出現的工地、樹林和偏僻巷子裏，張林也特別交代交警留意觀察。
但要想抓到劉騰飛，還是得靠機遇。
張林的精力還在找“破綻”上麵，於是他又想到給他打了三次匿名電話的張青鬆。
張青鬆家裏沒有人，屋子裏也散發出一股子黴味。張林又開車來到馬雙雙家小區外。
張林讓門衛給馬雙雙打電話，但是不要提自己。那邊有人接了，然後張林搶過電話。
“馬雙雙，我是刑警隊張林。”
電話掛斷了，對方似乎根本就不願意聽自己說話。
張林又撥了過去，電話直接被掐斷。張林放下電話，想直接進去，但是門衛攔著不放。張林說自己是刑警，門衛說就算是市長都不行。
進不了門，就隻能想別的辦法了。
張林繞著小區走了一圈，看著牆頭並不高，於是找個沒人的地方，借著旁邊的樹，輕而易舉地就上了牆。
張林在牆頭觀察了一下，小區裏的房子太多了，根本就不知道哪戶是馬雙雙家。
張林正要跳進去，門衛就趕過來了，在下麵拿著電棍指著他。
“下去，這是違法的你知道嗎？”
張林還在想怎麽辦的時候，門衛掏出電話：“你不下去，我報警了啊。”
真的報警，張林就成了私闖民宅了，那會更加麻煩。張林訕訕地從牆頭上跳了下來，回到車裏，但又不甘心就這麽算了，於是把車停到小區對麵路邊，決定在那裏蹲守。
張林睜著眼熬了一晚，沒發現什麽動靜，自己卻疲憊不堪，幾乎就要堅持不住睡著了。
天已經亮了，張林想抽根煙，發現車裏沒有。報刊亭旁的早餐鋪早早地就開了門，已經有早起的老人來吃早餐了。張林又看了看小區的大門口，門衛都已經睡了。張林搓了搓手，肚子也開始咕嚕咕嚕叫了，於是決定還是去先喝碗熱粥。
張林小跑著來到早餐鋪，要了一個油餅，一碗粥，然後就一手端碗，一手拿餅地吃著，眼睛還盯著小區門口。
粥快見底的時候，張林就看到了張青鬆那高高大大的身形。張青鬆從小區大門出來，然後就朝左邊走。張林把碗一扔，就撒腿追了過去，但剛轉彎就發現張青鬆已經不見了。張林回到車裏，發動引擎，順著那個方向開去，但是開到頭也沒找到張青鬆的影子，張林又順著這條路的交叉街道一條一條地查看。
張林又擴大了範圍，卻依然沒有找到。一晚上沒睡，張林還是頂不住了，於是把車停在路邊，先眯了一會兒。
是電話吵醒了張林。王瀟蕭打來的，說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張林問：“你在哪兒呢？”
“幹洗店。”
“把電話給老板。”
張林來到幹洗店的時候，王瀟蕭正舉著那件白襯衫站在幹洗店裏，淚眼盈盈。看到張林來了，王瀟蕭把襯衫遞給張林。
“這個墨跡還是洗不掉。”
張林看到白襯衫上的墨跡，雖然淡了很多，但還是能清楚地看到。
張林問老板：“這個墨跡很難洗嗎？”
幹洗店老板說：“倒不是難洗，隻是店裏專門用來洗這個的洗滌劑用完了。”
張林問：“用完了？很多人都來洗這個嗎？現在用墨水的人很少了啊。”
老板笑著說：“就是因為用的人少了，店裏一直都沒備存貨啊。你要是不急，就先放這裏，這不我店裏還有一件沒洗呢。”
張林順著老板指的方向看過去，一件白色襯衫，型號很大，正掛在衣架上。白襯衫的領口有一片淩亂的灰色汙漬，看上去也是洗了很多次，墨跡有些發白。
張林覺得眼熟，這不是程青的那件嗎？
張林走過去，拿起白襯衫仔細察看。還真是程青的那件，墨跡的位置一模一樣。在台風登陸那天，張林在程青家的衛生間看到過這件襯衫，隻是當時他並沒有特別注意。張林回想了一下，襯衫的紋理一樣，應該是程青的沒錯。
再仔細看，領口那些汙漬似乎是有形狀的，像是一個半橢圓形。
張林拿過來遞給老板，問：“老板，你覺得這塊汙漬像是怎麽弄上去的？”
老板仔細看了看，說：“手指頭？”
“估計是手指頭上沾了墨水抹上去的。”老板一邊說一邊拿著手指頭在上麵比了比，“大拇指？”
老板這麽一說，張林覺得果然很像。
大拇指，墨跡。
張林突然想到，馬雙雙跳樓那天大拇指上的墨跡。
張林跟老板說：“這件衣服我能帶走一下嗎？”
老板有些為難：“萬一人家來取，怎麽辦。”
張林想，程青在醫院裏呢，一時半會兒出不來，就跟老板說：“我明天就給您送回來。”
老板看著外麵的警車，又看看張林，沒堅持，就讓他帶走了。
張林把王瀟蕭送回家，挨不住她的堅持，又在家吃了一頓飯，才帶著自己的警服和程青的襯衫回到警局。
比對墨跡很簡單，刑偵科小王很快就給了張林答案。
程青襯衫上的墨跡確實是馬雙雙留在上麵的。
馬雙雙一身墨跡地從體育場樓頂跳樓自殺。
自己身上的墨跡來自馬雙雙。
兩件衣服上的墨跡，是一樣的。
馬雙雙和程青又有什麽關係？
張林這一次選擇直闖龍門。他來到馬雙雙家的小區門口，亮出警徽後，就要直接進去，門衛死命地攔著。張林一看這人那麽軸，就來了氣，一把推開門衛，就往裏闖，門衛看著不好惹，當即就選擇了報警。
他不知道馬雙雙家到底是哪一棟，於是折回去問門衛。剛才起了衝突，門衛也通知了保安，張林折回去的時候，就看到門口有四個人在等著他。
張林問門衛：“馬令家是哪一棟？”
門衛不回答，自己做高檔小區的門衛這麽久，裏麵住的都是權貴，進來的人都得對自己禮讓三分，張林卻弄得他很沒麵子。借著三個保安的膽，門衛也傲嬌起來。
“抓住他，送警察局。”
張林一看這種人前人後兩麵的人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伸手一把拽住了門衛的衣服。
門衛嚇了一大跳，叫喊著：“哎呀，警察打人啦，警察打人啦！”
三個人高馬大的保安連忙過來按住張林的胳膊和身子，門衛連忙跑開，讓張林跟三個保安在一起纏鬥。
一個人畢竟幹不過三個人，正難解難分的時候，張林的手機響了。
張林憤憤地鬆了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掏出手機。
是吳河打來的。
“張林，你胡鬧什麽呢？”
“吳局，我正在查案子呢。”
“查案子，怎麽人家還報警了。”
“不是……”
“你是不是在馬令家呢？”
“我正要去呢。”
“立馬回來，你不要命了。”
“吳局，不是……”
“不是什麽不是，趕緊回來。”
張林一聽吳河的語氣不對，隻得作罷，輕聲說了一句：“是。”
掛掉電話之後，張林衝著昂著下巴的門衛豎了個中指，就離開了小區。
張林回到警局，才知道這件事驚動了市長，有人告訴左大立，說張林去騷擾馬令的家人。左大立立刻打電話給吳河，說馬令是夏安市的功臣，人雖然死了，也不能過分騷擾他的家人。
過分，什麽叫過分？
“就是讓你不要再去碰馬令的事情了。”
吳河嚴肅地跟張林說：“馬令確定是意外死亡，警局已經向大眾公布了，你還去查什麽啊？”
張林低頭聽訓，一言不發。
“馬令的死已經是一個大笑話了，你還想再弄出點其他亂子嗎？你知道馬令對於夏安市意味著什麽，夏安市如果沒了奧華集團，就什麽都沒有了，你知道嗎？”
“既然已經確定是意外死亡了，那還怕被查嗎？”
吳河小聲地嗤笑了一下：“不是怕你追查馬令的死，而是怕其他問題，你懂嗎？”
張林懂，權錢的事情，誰不懂啊！
張林想了一下，說：“我沒想去查馬令的事情，我是查別的事情。”
“別的什麽事？”
“……”
“跟薑態和柳局的案子有關嗎？”
張林搖搖頭說：“暫時看來沒直接關係。”
“那你查到了什麽？”
張林說：“嗯，目前不確定，但是可能跟程校長有關。”
吳河抬頭看著張林，有些詫異他到底發現了什麽。
“馬令的兒子馬雙雙自殺的事情您還記得嗎？”
吳河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
“我懷疑，馬雙雙自殺跟程校長有關。”
吳河很鎮靜，像是知道這件事一樣。
張林看著吳河，吳河也看著張林。張林看到吳河眼神裏的擔憂，而吳河看到了張林眼神裏的自信。這都是雙方最不想看到的東西。
張林在等吳河的反應，吳河也在想著該如何是好。
兩人對視良久，吳河說：“你先出去等我一下。”
張林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但還是轉身出去了。門關上的那一刻，他看到吳河在打電話。
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每一個經過的人都會刻意地瞟張林一眼，張林卻像站軍姿一樣，目不斜視。
吳河打開門叫他進來。張林在心中暗想，那通電話，吳河打了十多分鍾。而他現在臉上的表情，很複雜。
吳河用很嚴正的語氣說：“如果我讓你暫停別查下去，你會執行命令嗎？”
張林看著吳河，心裏自然是不同意的，但他沒說話。
吳河的臉上很少會有這種表情，這意味著，那通電話給他施加壓力了。
“你能說說，你想要查下去的理由嗎？”
“如果真的是程校長逼著學生跳樓了，這需要理由才能去查嗎？”
“你查到了什麽？”
“暫時我不能說，因為還沒確定。”
張林心想，要是吳河真逼著自己不許查下去，就證明這事情背後肯定有貓膩，起碼吳河打電話詢問的那個人跟這事脫不了幹係，應該是市長左大立，左大立跟程青的關係顯然不一般。沒準兒還能因為這件事情，搞清楚柳權被殺的案子呢。吳河要是阻止自己調查，那麽他是凶手的嫌疑就更大了。
默默地，張林期待著吳河命令自己不許調查。
吳河看著張林，許久，才悠悠地說。
“查吧。”
查吧。簡單的兩個字，張林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暗中查，別太聲張。”
吳河竟然鼓勵自己查下去。張林心裏有點絕望，吳河讓自己查下去，說明他可能是無罪的，又或者是說他有信心能抹掉所有的不利證據。麵對一個有十多年刑偵經驗的老刑警，張林還真的不敢說自己一定能找到證據。
張林一時間僵在原地。
吳河看他還不走，問：“還有事？”
張林連忙搖搖頭，走出辦公室。
他渾渾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還是沒想明白，吳河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自己之前的判斷真的錯了？
張林甚至想，剛才吳河的話是不是威脅？
不管怎樣，張林還是繼續了自己的追查。既然劉騰飛那條線索找不到，那就從馬雙雙身上找突破口，起碼他現在有明顯的破綻。
張林去了醫院，還沒到病房門口就聽到了裏麵的吵鬧聲。原來是醫生和護士在給程青喂藥，但是程青竭力反抗。張林過來幫助按住程青，程青不但胖，而且力氣也很大。幾個人費了好大的勁，才讓程青喝下藥。
張林看著程青，他雙目無神，嘴唇幹裂，嘴裏顛三倒四地嘟囔著一些詞語：“火……火……”
張林趴到他身邊，想仔細聽，不想程青突然咬住了張林的耳朵，嚇得醫生和護士趕忙把他拉開。幸好沒大礙，耳朵也沒出血，張林擦了擦半邊臉上的口水，有些驚恐地看著程青。
程青竟然嘻嘻哈哈地笑了，指著張林說：“你燒死了我女兒，我得到報應了，你開心了吧。開心吧……”
果然是瘋了，待下去也沒什麽意義了。
程青剛才肯定是把自己當作放火的凶手了。
放火的是誰呢？劉騰飛嗎？
吳河似乎也有過這個懷疑。但是劉騰飛現在人在哪兒呢。想到這些，張林又心塞了。
張林又去了一次馬雙雙家，那裏比上次多了一倍的保安，都是為了防著他的。又去了張青鬆家，發現家裏還是沒人。
張林在夏安城轉了好幾圈，都沒有任何收獲，想了想，就去了孤兒院。
李淑萍外出擺攤去了，劉東方還在工地打工，一家人總還要生活。院子裏拉著繩子，上麵掛著李淑萍幫院長洗的衣服。在最後幾個殘障孤兒們逐漸離開這裏之後，老院長就沒人照顧，生活起居很困難，李淑萍來了，院長生活方便多了。
監視的警員已經回去了，老院長躺在院子裏曬太陽，劉朝陽獨自待在屋子裏。
張林推開門，看到劉朝陽在做數學題。
張林看了一會兒，突然問：“馬雙雙跟校長之間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劉朝陽愣了一下，默默地搖搖頭。
“你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告訴我？”
劉朝陽說：“我不知道。”
張林心想，你自然是知道的，隻是不想告訴我而已。
“程蘭的死是因為馬雙雙嗎？”
劉朝陽“嗤”地笑了。
“不是？”
“你不去寫小說，真是可惜了。”
張林被他諷刺，覺得很無趣，坐在一邊唉聲歎氣：“什麽都查不到啊。”
劉朝陽看著張林：“查不到就不要查了啊。謎語是很好玩，但如果解開的答案不是自己想的那樣，可能也不會很開心。”
張林看著劉朝陽，他認同這個說法。自己從小立誌當警察，雖然是有小時候的心結所致，但是單純地說，他還是非常享受解謎的過程。若能查出真相，雖然很累，但是也很值得。但要是案子真相大白，卻不是自己想的那樣的結果，可能還是會有點怪怪的。
劉朝陽說：“有時候我覺得，數學界那些給出猜想的人，或許就是為了遊戲人間呢？那些也許本身就是一個死命題呢？”
張林不說話了，靠著牆壁發呆。
這間屋子是當初張林住過的，從被送進孤兒院到最後離開，他都一直住在這裏。跟他一起住過最長時間的人，就是小關。
張林看著牆壁，自己曾經塗塗寫寫的那些字，大多數都被磨沒了，但是有一小塊還是留了下來。
那時他隻有十五歲，小關還沒住進來，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他的被褥被比他大的孩子搶走了。整間屋子黑漆漆的，外麵下著大雨，風大得像是要把屋頂掀翻似的。瘦小的張林蜷縮著躲在牆角，他很怕黑，在那裏低聲地哭。
後來，進來了一個小女孩，穿著粉紅色的裙子，靠在他身邊，兩個人依偎著。後半夜雨停了，月亮也出來了，兩個人就坐在床邊看月亮。
然後他們用蠟筆在牆壁上寫了自己最喜歡的人。
張林寫了爸爸媽媽，而王曉雨則寫了張林。
張林雖然寫了爸爸媽媽，但他卻記不起自己的爸爸媽媽是什麽樣子的。
劉朝陽看著牆上的字，又看了看張林，輕笑了一下。
劉朝陽問：“這間屋子，除了你，還有誰住過？”
說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說：“啊，還有一個小孩，住了不到一星期。特別小，估計有四歲？”
張林有些不確定，一邊想一邊說：“那大概是十二三年前的事情了。那是一個下午，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抱著一個小小孩，來到孤兒院，把孩子放下就走了。院長都沒追到他，孩子太小了，當時還叼著奶嘴，其他屋子的男孩都愛欺負人，於是院長就把孩子放在我們屋，讓我和小關照顧他。後來有一天早晨醒了就發現小孩不見了，說是晚上被人抱走了，我們也沒聽見他的哭聲。後來報警了，一直沒找到，也就罷了。”
劉朝陽聽著，點點頭，沒說話。
“現在多了你們一家，也算是我們有緣。”
劉朝陽擠出了一個笑容。
電話響了，張林看到是王曉雨的電話，就出門接。
電話一接通，就聽到了王曉雨的尖叫聲。
“張林，救我，救我啊！”
王曉雨有事！
“曉雨，怎麽了？你在哪兒？”
“我在家！快點來救我！他在外麵！”
電話裏傳來有人砸門的聲音。
張林一想，不好，真的有危險了，鑽進車裏就飛馳而去。
張林剛走，劉朝陽就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包從孤兒院出來了，神不知鬼不覺。
王曉雨現在住的地方離孤兒院很遠，幾乎靠近東城邊緣，但距離市政廳和警察局都很近。張林用車載無線電台呼叫總台，讓趕緊派人去王曉雨家。
張林一路闖紅燈。剛才王曉雨明顯是已經遭受到生命危險了，對於張林來說，世上沒有任何人比王曉雨還重要。
張林車沒停穩就下來了，進了小區一路狂奔，發現樓下已經有警察了。這個小區和馬雙雙住的那個小區一樣，很多政府要員都住在這裏，屬於高度戒備的小區，所以警局在附近就有預備支援點。張林報告總台之後，支援的警察很快就來了。
王曉雨的家在三樓，落地窗玻璃碎了，有警察在窗邊察看。張林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樓，看到王曉雨圍著披肩坐在沙發上發抖。
張林看到防盜門被人用硬物砸出了幾十個坑，要不是質量好，估計壞人早就破門而入了。
現場很多人在，看到王曉雨沒事，張林就沒靠近，站在門邊遠遠地看著她。王曉雨在跟女警員錄口供的時候看到了張林，張林向她微笑了一下。
待女警員問完了，張林才迎上來問情況。
“說是有個男人想強行進門搶劫，幸好門從裏麵反鎖了。”
“窗戶是怎麽回事？”
“是那個男人打碎的。”
張林點點頭，說了一聲謝謝。
張林想著要不要過去跟王曉雨說點什麽，就聽到原本鬧哄哄的樓道間突然噤聲了，有人走上來。
那是市長左大立，現場所有的警察都向他敬禮，張林慢了半拍，很不自然地把手放在了腦袋邊。
王曉雨一看到左大立來了，就撲了上去，整個人柔弱地倒在他懷裏，抽抽搭搭地哭著。
“老左……”
左大立拍著王曉雨，輕聲安慰著。王曉雨越哭聲音越大，弄得現場所有人都很尷尬。
這還是王曉雨嗎？張林心裏想。
吳河也跟了過來，他先在樓下了解完情況才上來。
“左市長，已經了解過了，是一名男人企圖進屋行凶。他應該是有備而來，逃得很快。我們會集中警力把人抓到，這段時間，還請市長和……還請市長暫住市政廳。”
吳河沒有說出王曉雨的身份，但這裏幾乎人人都知道，左大立沒結婚，跟王曉雨屬於“同居”關係，雖然有點不合適，但也沒有什麽道德問題。
“知道是誰嗎？”
吳河看向王曉雨，問：“能不能描述一下那個人的樣貌？”
王曉雨很害怕，趴在左大立懷裏直搖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害怕……”
左大立拍拍她，像哄孩子一樣地哄著她說：“你好好想想，早點抓到人，不是就安全了嗎？”
王曉雨抬起頭，滿臉淚痕，她很認真地想了想，說：“我沒看太清，他戴著棒球帽，頭發長長的亂亂的，好像很多天都沒剪過了。”
“身高呢？”
王曉雨自己比劃著：“大概有一米八幾吧，挺瘦的。”
張林看著王曉雨的描述和比劃，心裏想：“不會是劉騰飛吧？”
吳河跟秘書交代了一下，然後說：“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快抓到犯人的。”
左大立點點頭。張林一直注視著這個男人，他發現左大立看向吳河的眼神似乎別有深意，但他不能確定是什麽。
左大立和王曉雨被專車接走，屋子裏隻剩下了警方的人。
吳河看著屋子裏一片狼藉，又看看張林。
“你報告的總台？”
張林點點頭。
“剛才王曉雨的描述，你覺得像誰？”
吳河看他的眼神說明也猜到是劉騰飛了，張林不知道該說什麽。他一肚子疑惑，劉騰飛怎麽會去威脅王曉雨？
吳河打量著他，他大概猜到王曉雨跟張林過去有什麽淵源，走的時候，在張林的肩膀上拍了拍，意味深長地。
除了張林，吳河將警局的所有力量都投入到了抓捕這個歹徒的行動中。
張林知道，王曉雨家裏遭遇歹徒首先想到的是給自己打電話，這說明王曉雨心裏還是愛著他的。可為什麽不先報警呢，預備支援點應對會更迅速。
難道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
也許隻有抓到那個人之後，他才能知道了。
張林現在的心思不在抓那個歹徒身上，而是在找到聯係馬雙雙跳樓與程青的關鍵點上。
現在通過墨跡比對，已基本確定這二人之間是有聯係的。但是事情過去了這麽久，實物線索早就應該沒了，隻能從當事人身上找。而現在程青瘋了，馬雙雙避而不見，可能知道內情的程蘭死了，張青鬆也消失了，這該如何是好。
空曠的警局大樓裏，張林在發呆。
張林翻看著自己的手機，短信、已接、未接的都看了一個遍，然後他看到了那個陌生號碼。
那個應該是張青鬆撥來的電話。三次接通，三次沒說話就掛斷的那個。
張林想了想，按了撥出鍵。
之前幾次撥打都是關機，張林想再嚐試一下，並沒抱太大希望。
“嘟……”
居然通了！張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興奮。
電話一直在響，但是沒掛斷，也沒接聽。
張林心裏說了一萬遍，一定要接聽。
終於，接聽了。
“喂……”張林差點抑製不住心跳，說話的聲音都有一點顫抖，“張青鬆是嗎？我是刑警隊張林。”
“……”
對方不說話，隻能聽到呼吸聲。
“喂……張青鬆？聽到我說話嗎？”
“……”
張林有一點著急，每一次張青鬆都是沒說話就掛斷了。
“咳咳……”
那個人咳嗽了一聲，好像是生病了。
張林聽到了電話拿離耳邊的聲音，他連忙喊：“別掛別掛！張青鬆，我們見過的。你聽我說。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別掛！”
張林靜靜地聽著那邊的聲音。
有人接過了電話的聲音，然後……
“喂。”
是張青鬆的聲音，隻是，他好像是哭著的。
“張青鬆？”
“嗯。”
“我是張林，你知道吧？”
“嗯。”
張青鬆確實是哭著的。
“你哭了？出什麽事了？”
“我不知道。”
張青鬆的哭聲變大了，然後張林就聽到咳嗽的那個人對著他輕聲的“噓”，讓他小聲一點，然後張林聽見那個咳嗽的人在告訴張青鬆什麽話。
“你能幫幫我嗎？”
“你怎麽了？”
“我哥哥受傷了。”
“你在哪兒，快告訴我。”
張青鬆跟那個人說完話後說：“你來城南區北麵的公園南門找我。”
“好，你等著啊。”
張林掛了電話，拿著衣服就衝了出去。
城南區，小關抓捕毒梟失敗的那個地方，那裏離張青鬆的家不近，為什麽要去那裏呢？張林一路上都在想著如何讓張青鬆開口，讓他說出馬雙雙和程青的事情。
公園南邊對著的就是密集的城南老區，那裏巷子繁多，不熟悉的人很容易迷路。張林在公園轉了兩圈，才在離南門有段距離的大樹後麵看到了人高馬大的張青鬆。他低著頭，坐在路邊的椅子上。
張林歪著頭看了他一小會兒，問：“你這是怎麽了？”
張青鬆的眼睛腫著，看樣子像是哭了很久。
張林等著他回答。
張青鬆抬頭說：“你真的會幫我嗎？”
張林壓根不知道自己要麵對什麽，但還是煞有介事地點著頭：“當然了。”
張青鬆又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手指在亂動，從心理學的角度看，現在的他心裏很糾結。
“你放心吧。”
張林坐在旁邊，手搭在他的後背上，輕輕摩挲著。
張青鬆吸溜了一下鼻涕，看著他說：“我哥哥出事了。”
“出事？什麽事？”
張青鬆搖著頭說：“他不告訴我。”
張林覺得這事有點蹊蹺，他腦筋一轉，想到個辦法，就說：“沒問題啊，我可以幫你。但是你也得幫我。”
“幫你什麽？”
“回答我幾個問題就好了。”
張青鬆雖然長得高大，但是腦子確實不夠靈光，他傻傻地問：“什麽問題啊。”
張林站起來說：“告訴我，馬雙雙跟你們校長程青之間發生過什麽？”
張林看到張青鬆的臉色變了，印證了他的猜測，這中間必然有什麽貓膩。
“你……你怎麽知道。”
張林心想，上套了。看張青鬆哭成這樣，他哥哥的事情必然很嚴重，正好可以利用這個機會來攻克他的心理防線。
“馬雙雙跳樓的時候身上有墨跡，我在程校長家裏找到一件襯衫，上麵也有墨跡。化驗證明，墨跡是相同的。所以馬雙雙跳樓，肯定跟程校長有關，對吧？”
這是實打實的證據。張林發現張青鬆的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但是他不敢說。
“那個……不……我不知道。”
張青鬆還是沒說出來。
張林想好了對策，他輕笑了一下：“那你想好了再說吧。你幫我，我才能幫你。”
還沒走到車邊，張青鬆就繳械投降了。
“我說。”
張林轉身，等著他。
張青鬆低著頭，攥緊著手，咬著嘴唇，看樣子很痛苦。
張林耐心地等著。
張青鬆想了一會兒說：“馬雙雙的爸爸……把馬雙雙，當……禮物送……送給了校長。”
馬雙雙的爸爸把馬雙雙當禮物送給校長。
這幾個字是什麽意思？
馬令把自己的兒子當成禮物送給校長？
張林的腦海裏開始浮現出畫麵，他需要快速地把這個信息跟已有的線索聯係起來。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一天他開車帶著馬雙雙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開的時候，馬雙雙也說過類似的話。
最終還是落在那些墨跡上。
辦公桌上的墨水瓶被撞倒，墨水流在桌麵上，沾到了馬雙雙的胸前。馬雙雙被人控製住，掙紮著，沾上墨水的手死死地抓著身後人的衣領。
原來是這樣。
張林覺得，這件事太殘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