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張林沿著街道往深處走去,天色雖然陰沉沉的,但對於這條街上的人來說還太早,大多數的門店都是關著的。要是熟客過來,就直接熟門熟路地推開那些多數不會鎖的門直接進去了。

按照麵店老板的說法,劉騰飛是跑著進去的,那麽靠近街口的那幾家店大可不必去看,張林決定從中間開始查看。

走進第一家店之前,張林心裏一直在犯嘀咕,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到這種店來詢查。他看著店門口的玻璃牆中的自己,身著筆挺的警服,才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像是小孩子做錯事回家的感覺一樣。

店裏沒開燈,暗暗地。進屋的那一刹那沒法適應,他眯著眼看看四周。狹窄的客廳裏擺放著兩張劣質的布藝沙發,因為長期有人坐,已經被磨出了屁股墩的痕跡。沙發上睡著人,簡單的一條毛毯,應召女郎就是這樣的生活方式。

往裏間去的門上有布簾,看不到裏麵有什麽。張林站在屋子中間,不知該怎麽開口。

左邊沙發上的一個女孩察覺到有動靜,睜開眼,迷迷糊糊地還沒睡醒,當她發現麵前站著一個警察的時候,嚇得差點從沙發上掉了下來,正要尖叫,張林對著她噓了一聲。

女孩很怕,有些顫抖,張林蹲下來輕聲問:“別叫,我不是來查房的。”

張林幾乎能聽見女孩緊張的呼吸聲,看來她並不相信張林的話。

張林問:“我問你啊……”

話還沒說完,女孩就尖叫一聲:“警察查房了!”

這一聲尖叫差點刺穿耳膜,張林心想,糟糕了。

果不其然,這間看上去安安靜靜的小店,瞬時像炸開鍋了一樣,那些客人們在裏間瘋了一樣四處逃竄。張林有些無奈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這個女孩看上去年紀並不大,傻傻的,此刻正死死地抱著自己的腿,用中部地區的方言跟老板娘大喊:“快跑,快跑,我抱住他咯!”

牽一發而動全身,外麵也開始鬧哄哄的了。張林一想,也許劉騰飛會趁亂跑出去呢,於是他趕緊想往外跑,可那女孩還是抱著自己的腿,讓自己動彈不得。

張林情急之下,掏出了幾百塊錢往女孩麵前一放,女孩瞬間鬆了手,接過錢。張林衝了出去。

外麵的街道上有人抱著頭往外跑,看到張林衝了出來,像驚獸一樣躲開。張林並不關心他們,他四下觀察,看看有沒有劉騰飛的蹤跡。

巷子深處是一麵一人多高的牆壁,外麵是一片小樹林。張林看到一個瘦高的男人正在試圖爬牆。跟其他逃跑人衣衫不整的樣子不同,這個男人穿著黑色的衣服,上衣褲子都是齊整的,張林想,那肯定就是劉騰飛。

張林撒開腿就追過去。

劉騰飛的身手很矯健,再加上個頭很高,輕而易舉就翻過了牆,竄進了小樹林。張林是逆著人群前行,慢了一大拍,等他爬上牆頭,已經看不到劉騰飛的蹤影了,隻聽到樹林深處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樹林雖小,卻滿是雜生的低矮灌木和喬木,常年無人看管,到處都是枯枝敗葉,在裏麵藏身,確實很難發現。張林循著聲音追過去,也不管那些鋒利的樹葉枯枝掃在臉上的疼痛。但是追出足足有十分鍾,已經穿過了這片樹林,卻仍然沒發現劉騰飛的身影。

張林氣喘籲籲地扶著樹,心想,這下糟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人,竟然跟丟了。

張林想了一下,站起來大聲說:“劉騰飛,我不是來抓你的。我知道你不是殺人凶手,是被別人栽贓的,我已經找到證據了。咱們能聊聊嗎?”

張林側耳傾聽,周圍一點動靜也沒有,隻有城區裏隱約傳來的警車笛聲。

張林繼續說:“你弟弟劉朝陽去參加國際數學競賽了,他走之前跟我說,希望我能找到你。他很聰明,這次一定能拿第一名。你知道嗎,他以後要是當警察,肯定比我厲害,比任何人都厲害。他告訴我,你失蹤,要麽是被別人脅迫的,要麽是你主動替別人承擔罪責,他打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凶手……”

這些不痛不癢的話,張林說著說著自己就停了。周圍仍舊沒人回應。

張林想,劉騰飛是不可能因為自己這幾句話就出來跟自己見麵的,他想了一下說:“你爸媽現在住在城南的孤兒院裏。你放心,除了我,沒人知道。”

張林轉身走了,但他耳朵豎著。遠遠地,聽到樹林深處有腳步聲,看來劉騰飛還藏在這裏。但是張林並沒繼續去追,他最後說的那句話,其實就足夠他去守株待兔了。

張林回到街上,人群已基本散盡。張林看劉騰飛像是從最裏麵的一家店裏跑出來的,於是就直接推門進去。

這個店跟剛才的那些有所不同,更小、更暗,像是不上檔次的那種。角落裏有個女孩還在昏昏睡睡,她年紀很小,頭發散亂著擋在臉上,看不清模樣,像是有些傻傻的。老板娘是個胖乎乎的女人,看到張林進來,竟然沒有絲毫懼意,她淡定地抽著煙,眼睛乜斜著看著張林,像是對剛才發生的事情熟若無睹。

張林問:“剛才從這裏跑出去的黑衣男人什麽時候住進來的?”

老板娘翻了翻身邊的一個筆記本,看了看說:“一個星期前吧。”

張林想,劉騰飛應該是是從泉城回來後,就住在了這裏。

“你以前認識他嗎?”

老板娘嘿嘿一笑:“我這裏每天來的男人那麽多,哪能一個個都記得啊。”

張林伸手要老板娘的筆記本。老板娘遞了過來,張林翻了翻,結果發現本上的字寫得歪歪斜斜的,上麵隻寫著一些門牌號、日期,還有金額。

張林看到劉騰飛一直都是住在11A室。“這11A室是誰接客啊?”

老板娘指了指旁邊的那個女孩說:“她。”

張林看著那個女孩,老板娘說:“你問不出啥來,她是個傻子。”

女孩濃妝豔抹的,看不出本來麵目,但能看出年紀很小。她傻傻地看著張林,咧著嘴笑。

張林去11A室看了看,裏麵就一張小床,一張簡易桌,桌上有整套化妝品和鏡子。抽屜裏有幾盒安全套,但都沒拆過,垃圾簍裏也沒有使用過的安全套,隻有食物殘渣。張林想,劉騰飛應該是沒跟女孩發生過關係,隻是覺得這裏比較安全而已。

張林沒在屋子裏找到其他線索,可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也想不出所以然來,於是就拿著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老板娘在張林臨走的時候還說:“歡迎再來啊。”

張林走後,老板娘撥了一個電話。

“這事怎麽處理?”

“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

“好,我這就收拾一下離開這裏。”

張林開回市區的時候,電話響了,接聽之後那邊仍然沒人說話。張林停下車,看著手機。

這個號碼之前打過兩次電話,兩次都是接通了之後不說話,隻依稀能聽到那邊有人的呼吸聲。

張林想了想,說:“你好,我是刑警隊張林。”

前兩次,都是在張林說話之後掛斷的;但這次那個人卻沒有掛斷,他似乎有話想說。

張林嚐試著問:“你有事情要跟我說對不對?”

那邊沒說話,但是有動靜。

“如果你信得過我,你可以告訴我。”

電話掛斷了。

張林回撥過去,發現對方已經關機了。

張林讓刑偵科查了一下電話號碼,刑偵科說是預付費手機號,查起來很麻煩。

張林看著天,天色陰沉沉的,不知道該去哪裏,最後決定開車去學校。這段時間事情太多,他幾乎忘了自己之前一直追查的馬雙雙和張青鬆。這一切的謎團,都是從薑態被殺開始的,而之後劉騰飛失蹤、馬雙雙跳樓、柳權被殺、馬令死亡。這些支離破碎的事件擺在張林麵前,就差一個線索去串聯起來了,劉騰飛就是那條線。而馬雙雙和張青鬆也有可能隱藏了些什麽。

小關那邊的緝毒圍捕行動正在部署中,吳河和小關明顯是把張林排除在外。不過張林也沒有覺得委屈,因為他本身就對那些抓捕行動不感興趣,他更記掛的是麵前的這些謎團。

張林在學校門口靠邊停車。進門時看到了傻子門衛,他正撅著屁股在床底下找東西。張林沒管他,就徑直進了學校。

他四處轉了轉,學校一切正常。張林去找了年級主任,得知張青鬆還沒有回來上課,而馬雙雙退了學。

這兩個人肯定有問題,隻是自己還沒有找到問題的關鍵點。下樓的時候,張林遇到了程蘭。程蘭瘦了很多,臉上的痘痘也沒有了,幹幹淨淨的,很漂亮,隻是臉色太白,也沒有表情。

程蘭看了一眼張林,下意識地要躲開他。

張林看向對麵的校長室,看到程青在辦公室裏發火,還摔了東西。他轉頭又看了一下程蘭,程蘭僵直的背影告訴他,這父女倆肯定又有矛盾了。

張林在學校裏轉了一大圈,沒發現什麽異常,就朝大門走去。

在門口,張林看到了那個傻門衛抱著一盒巧克力在捏著玩,像是捏橡皮泥一樣。

巧克力已經化掉了,又重新凝固在一起,在傻門衛的手裏像是一坨土疙瘩。

張林清清楚楚地看到,傻子門衛手裏的巧克力盒子上寫著:榴蓮巧克力。

張林突然跑回來,嚇了傻子門衛一跳。

榴蓮味的巧克力,不正是薑態被殺之前買的那盒嗎?

張林把盒子遞給雜貨店的老板,老板抱著孩子戴著老花鏡反反複複地看了看,然後說:“是在我這裏買的。”

老板找出了自己的進貨單,還有貨號,張林一一比對,確實是薑態買的那個牌子。榴蓮味的巧克力沒多少人買,那批貨到現在隻賣掉了兩盒,其中一盒就是薑態買走的。

張林把傻子帶回了警局,傻子對幽閉的審訊室似乎有點害怕,縮著腦袋,低著頭,用眼角偷瞄張林。

張林沒給他戴手銬,而是微笑地拿著巧克力盒子問:“這個是誰給你的啊?”

傻子不說話。

張林盡可能和善地說:“不要怕,你告訴我,這個是誰給你的?”

傻子不說話,直搖頭。

張林從檔案裏抽出了薑態、劉騰飛和吳曉溪幾個人的照片,最後還加上一張吳河的,拿給傻子門衛看。

“是他們中的一個嗎?”

傻子門衛看了看照片,還是低頭,直搖頭。

張林想,這什麽都問不出來啊,又泄了一口氣。

張林從審訊室出來,刑偵科把化驗結果拿了過來,時間太久了,提取不到薑態和其他人的指紋。

可這盒巧克力是怎麽到傻子門衛手裏的呢?

張林重新回到傻子門衛的住處,把那個臭烘烘的屋子翻了一個遍,啥也沒有。可是在監控錄像裏,張林發現了很有價值的東西。

案發當天,學校大門口的監控中顯示,傻子門衛七點從外麵回來。之前查監控錄像的時候,沒有注意到他。

這個證據起碼能說明,傻子門衛是有可能出現在薑態被殺現場的,再加上那盒失蹤的巧克力……

“難道是這個傻子殺了薑態?”張林向小關匯報最新進展的時候,不太相信地問了一句。

“你問我?”小關似乎很忙,麵前一堆的材料和檔案。

張林自然不是那個意思,他摸著下巴說:“監控錄像顯示傻子門衛七點才回的學校,比其他人的可能性都大。”

小關看著張林,冷冷地說:“你想不想把這個案子結了。”

張林點頭。

小關說:“如果你想結案,總會有辦法。就借這個機會,落實證據,你就能把案子結掉。而且,你還會被記大功。”

張林一臉疑惑,“可是現在證據沒法落實啊。雖然監控錄像證實他可能在現場,但是他回來的時候沒拿著那盒巧克力啊。還有……”

小關打斷他,冷靜地說:“劉騰飛殺薑態的時候被傻子發現,於是他把巧克力給傻子收買了他。有這種可能性嗎?”

張林:“有,但是目前沒有直接證據能證明劉騰飛殺了薑態。”

“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他沒殺對吧?”

張林想了想說:“他是被陷害的啊。”

小關指著他說:“這個你不說,誰都不會知道。”

張林不說話了。

“於公來說,這個案子隻要不找到劉騰飛,就是個懸案,最終也會不了了之,無人問津;於私來說,上頭隻看結果,不在乎過程,你要是真的結了,對你來說是件好事。”小關收拾好材料說,“如果你想結案,總會有辦法的。”

張林問:“如果我不做呢?”

小關笑著說:“那也會有別人去做。”

小關走出辦公室。張林看著他的背影,覺得他像是變了個人似的。

張林知道小關的意思,是讓他做假證,把所有的線索都引到傻子門衛身上。監控錄像和巧克力已經可以構成最大的嫌疑了,隻要把殺人凶器聯係到傻子門衛身上,就順理成章了。這些從技術上來說不難,上頭不會因為一個傻子而去過度關注;而對於大眾來說,利用媒體製造話題導向,也能輕而易舉地瞞過去。

一個好處是,劉騰飛或許可以洗清嫌疑;另一個好處就是,張林還可以借此立功。

這看上去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可張林卻怎麽也不敢下定決心。

而看小關的語氣,上頭似乎根本就沒在意這個案子。張林又想到了吳河,當初簽發通緝令的是他,拿出劉騰飛作案工具證據的也是他。結合自己這麽長時間的追查,吳河的嫌疑還是最大。

抓捕毒梟成了全警局的首要任務,除了張林外,幾乎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在這件事情上。吳河作為整個抓捕行動的總負責人,站在小關的背後實際指揮著所有事情。

夏安建城以來,一直是靠著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後天發展成了一個商貿港口,城市的形象一直都很健康,誰也沒往毒品交易的事情去聯想過。林風這樣一個在南部地區名聲響亮的大毒梟在夏安落網,讓人感到無限詫異。

林風被抓後,幾乎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本以為到此為止。誰承想,這次的抓捕行動聲勢似乎更浩大。而這個時候,似乎隻有張林因為調查陷入了僵局,一個人在辦公室感到有些無聊。

張林看了看窗外,想著自己還是得主動一點。他決定去孤兒院,看看劉騰飛會不會在那裏出現。

途中,他看到喬裝打扮的同事在城南一帶的民宅區埋伏。一切都井井有條,隻待一聲令下,就可以包圍那間民宅,將毒梟一舉抓獲。

張林開車到了孤兒院,遠遠地就看到停在路邊的豪車,那是王曉雨的。王曉雨沒下車,她坐在車裏,抽著煙。張林下了車,拉開豪車的門,坐了進去。

王曉雨對著窗外吐著煙圈,張林坐定之後,她把煙扔了出去。

王曉雨說:“那兩個人是你安排住進來的啊?”

王曉雨說的是劉東方夫妻。

張林點點頭。

王曉雨盯著車子外麵說:“案子查得怎麽樣了?”

張林有些尷尬地笑:“沒啥進展。”

王曉雨對這些案子似乎沒什麽特別大的興趣:“需要我幫啥忙就說,自己人。”

張林側麵看著王曉雨,濃妝豔抹,再不是當初那個他記憶裏一臉倔強的女孩子。

“你為什麽要跟我分手啊?”張林問。

王曉雨轉頭看著他,笑了:“你是有多單純,還問這種問題。”

張林歎了口氣:“我一直有個疑問:你是因為要做市長的情人而選擇跟我分手,還是先分我分手,再做市長的情人?”

“有什麽區別嗎?”

“有。我可以知道你愛不愛我。”

王曉雨笑了笑,沒回答,又拿出一根煙,點著了,吐著煙圈。張林怔怔地看著她如癡如醉抽煙的樣子。

王曉雨把煙遞給他:“你多久沒抽煙了?”

張林接過來,使勁地吸了一口:“從你離開我的時候。”

然後兩個人就坐在那裏,你一口我一口地把那根煙抽完。

王曉雨喃喃地說:“你真的想知道?”

張林搖著頭說:“其實也不重要了。一開始的時候想知道,慢慢地也就無所謂了。你做了市長的情人,我因為你當上刑警,這不也挺好的嗎?”

王曉雨說:“我們倆就是有緣無分。”她突然坐起身來,“以後別再說什麽情人不情人的了。左大立又沒結婚,我們是正常的搞對象。”

張林聳了一下肩膀說:“對我來說,有區別嗎?”

兩個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王曉雨歪過頭看著張林,她伸手摸著張林的臉,有點傷感。“張林,我對不起你,下輩子再還給你吧。”

張林看著王曉雨:“你和我之間,就沒有‘對不起’這三個字。一切都是你情我願,怪得了誰。”

王曉雨想了一下,說:“張林,你要是願意的話,就帶著我妹妹出國吧。”

張林很疑惑:“怎麽這麽突然啊?”

“有些事,我沒辦法跟你說。”

“你……”

張林話沒說出來,就看到外麵有一個人衝著車過來了。那個人打開車門,一把把張林拽了出去。

那個人力氣很大,輕而易舉就把張林拖下了車,按倒在身下,王曉雨都嚇傻了。

張林定神一看,這個人髒兮兮的,好多天都沒洗澡的樣子,一股子臭味。他是劉騰飛。

張林跟他扭打在一起,畢竟經過警校訓練,即便劉騰飛身高力大,也被張林製服壓在了牆上。

劉騰飛動彈不得,掙紮著大喊:“你把我爸媽弄哪兒去了?”

張林一聽這話,很奇怪:“你爸媽不在孤兒院嗎?”

劉騰飛喊:“我爸媽要是出了事,我饒不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的!”

張林覺得很奇怪,扭頭看著王曉雨。

王曉雨說:“我來的時候看到他父母了,沒看他們出去啊。”

“電話?”

王曉雨說:“我具體沒聽到說什麽,好像是他兒子被找到了。”她的態度很冷靜,就像是在看笑話一樣。

張林一時間有些迷糊,心裏嘀咕著,劉騰飛父母住在孤兒院隻有自己和劉騰飛知道,其他還有誰啊。

張林壓製著劉騰飛,說:“有可能是警局看到你出現了,打電話叫你父母去的。”

“屁!屁!你知道個屁!警察局要真那麽關心我,早把我給逮住了,你知道個屁!”

劉騰飛使勁掙紮著想逃跑,張林扭著劉騰飛將他塞進警車,拿車鑰匙鎖了門,他才不會讓劉騰飛再跑了。張林告訴他:“你老實待著,我進去看看。”

張林來到孤兒院劉東方夫妻住的屋子,屋裏那些簡單的生活用品都在,除了人不見了之外,其他一切正常。張林又問院長有沒有可疑的人來過,院長搖搖頭。她老了,也記不住什麽事。張林想,既然沒有人來過,那就是肯定有人打電話過來了。張林打電話給刑偵科,讓他們查一下有沒有人打電話來孤兒院,但是外麵突然砰的一聲,同時傳來王曉雨的尖叫聲。

張林跑出來,看到王曉雨蹲在車邊,警車的窗戶被砸開了,劉騰飛不見了。

張林問:“怎麽回事?”

王曉雨慌慌張張地說:“那個人好像是聽了你車裏的無線呼叫器,就砸破車窗跑了出去。”

“他往哪裏跑了?”

王曉雨搖搖頭。

張林跑出去幾步,在寬闊的地方四處看,沒有發現劉騰飛的蹤跡。這下好了,人又跑了。刑偵科這時來了電話,告訴他沒人給孤兒院打電話。

沒人打電話,那會是誰呢?

張林突然轉頭看著王曉雨,她太冷靜。王曉雨看到張林盯著自己看,似乎有意識地在躲避他的目光。

張林衝了過來:“你到底跟劉騰飛的父母說了什麽?”

王曉雨沒理他。

張林怒吼道:“說!”

王曉雨看著張林,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不過他們好像朝著城南區那邊去了。”

城南區是這次抓捕毒梟行動的區域。張林坐進車裏時,聽到車載的無線電呼叫器裏,不斷報告著現場的狀況。

張林踩足油門,朝著城南區一路狂飆而去。

小關帶著裝備最強的刑警一隊負責一線抓捕任務,吳河在指揮車裏把控全局。據林風交代,夏安本地的大毒梟就藏身在城南區的一個小倉庫裏,那裏也是毒梟運毒販毒的中轉站。

所有人都嚴以待命,不敢輕舉妄動。

在等候時,小關心裏也直犯嘀咕。他並不笨,以他對吳河的了解,突然任命自己為隊長,而且一開始就讓自己執行這樣的任務。這件事情肯定有蹊蹺。於是小關偷偷地去了解了一些情況。

林風在夏安被抓,一舉滅掉了整個南部地區毒品進入的源頭,這是吳河立下的大功勞,也是他升任局長的最大砝碼。可是事隔數月,林風突然提供了新線索,這本身就頗值得懷疑。小關聽說,林風與上層達成交易,隻要他提供自己在夏安的聯係對象,就能被引渡回國。原來夏安早已經成為整個中南部地區最大的毒品中轉站了,隻是沒人知道而已。

小關心裏還有一個疑問,就是現在為什麽突然要抓這群毒梟。從表麵上看,警察緝毒是正常的,可為什麽這次會這麽“突然”。

吳河在對講機中讓所有人耐心等候目標人物出現,不能輕舉妄動。

整個城南區,風聲鶴唳。

圍剿的目標,集中在城南區偏西南的一塊廢舊廠區內,那裏死寂一片,沒有半點聲息。

所有人都在等待時機,萬萬沒想到會有意外發生。

警員報告,圍剿區域發現有陌生人闖入。小關舉著望遠鏡看過去,竟然是劉東方和李淑萍夫妻,他們腳步匆匆,像是有什麽目標一樣。

這兩個人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小關報告吳河,吳河說,靜觀其變。

小關緊盯著這對夫妻,發現他們到了廢舊工廠區域後,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亂找一通,然後就看到李淑萍在大哭。

小關小聲地讓喬裝的警員接近他們,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個裝扮成水果攤販的女警員推著車子過去,問了幾句,然後報告說,他們在找兒子。

找兒子?劉騰飛?

小關心裏咯噔一下,要是劉騰飛出現,再加上他父母,對這次行動的幹擾會非常大。但現在又不能派人過去把他們給架走,小關內心十分焦急。

這時候有個警員拿著對講機給小關,是張林。

張林在包圍圈外被攔住了,下車後了解情況,知道劉騰飛的父母出現在包圍圈裏,隨時會有生命危險。

張林對小關說:“我有辦法把他們帶出來。”

小關說:“什麽辦法?”

“你不用管,我自然能把他們帶出來。晚一點,他們可能就會破壞這次行動。”

小關同意了。

張林從旁邊的店鋪裏借來衣服和帽子,裝扮了一下,就進了包圍圈。他沒有直接朝著工廠那邊去,而是迂回著散步一樣地走了過去。

張林覺得有些奇怪,這裏太安靜了。即便是人少,也不會如此安靜。尤其是到廢舊工廠附近時,更是覺得周圍氣氛詭異。

照理說,這裏既然是毒販的大本營,肯定應該是重兵把守才對,怎麽會這麽安靜?

小關其實也在懷疑,但是吳河在遠處把控全局,他也不能明確表示出自己的意見。

張林看到了劉東方夫妻,他們倆就坐在工廠附近,李淑萍在哭,而劉東方則焦急地環顧四周。

張林慢慢地靠近,留意著周圍。

這時,不知道哪裏傳來了一聲槍響,張林和劉東方夫妻都驚住了。

小關也呆住了,沒人下令開槍。他對著對講機吼:“誰他媽的開槍的!”

對講機裏一陣慌亂。突然,到處都響起了槍聲。

很快,槍聲此起彼伏。這幫毒梟似乎是察覺到警方的行動,散開打亂了所有的計劃,給警方來了個措手不及。

小關手忙腳亂,不知道如何是好,原本計劃周全的埋伏方案瞬間成了束手束腳的障礙。

手下的人問:“關隊,怎麽做?”

小關一咬牙:“追!”

於是不再有計劃,而是四散開來的追捕。

張林正處在漩渦的中心,他趕忙把劉東方和李淑萍夫妻帶到角落裏躲了起來,直到槍聲停止。

圍剿行動失敗了,雖然抓了十多個膀大腰圓的打手,可是頭目卻跑掉了。吳河回來就在警局大廳裏摔了東西,所有人一言不發,看著他發脾氣。

吳河轉頭看著小關,兩隻眼裏冒著火。這時,張林帶著劉東方和李淑萍也來到了警局。

吳河問小關:“誰允許你擅自下命令的?”

小關不說話,張林在一邊也沒法開口。這一刻,吳河肯定是在氣頭上。

吳河跟身邊的人說:“卸了他的槍,摘了他的警徽,關起來。”

然後吳河就直接上樓了,留下一群瞠目結舌的人。小關被帶走的那一刻,張林看到他看了自己一眼。小關的臉上沒有憤怒,反倒像是有些“擔心”。

張林在審訊室探訪小關,小關出奇的平靜。

張林給他拿來一杯咖啡,又給他點了一根煙,兩個人麵對麵坐著。

小關先開口:“我早料到會這樣。”

張林看著小關,等著他繼續說。

小關站起來,走到桌子邊,把錄音設備關了,重新坐下。

小關臉上的笑讓張林覺得有點瘮得慌。

“張林,咱倆一起從孤兒院出來。從見你第一眼開始,我就知道,我這輩子都不如你。你知道為什麽嗎?”

張林默默不語。

“因為我沒骨氣。”小關自嘲地笑了,“還記得咱們小時候被幾個混混欺負的事嗎?你寧死都不肯討饒,我才被踹了兩腳,都恨不得管人家叫爹了。我從小跟你好,是因為我是想盡可能地靠著你,想象著我也有你那樣的骨氣。”

張林繼續不說話。

小關低聲說:“我被耍了。”

張林聽了,感到驚訝。

小關繼續說:“也許這都是計劃好的。抓捕行動之前,我就覺得奇怪,為什麽會突然有這項任務,上頭一直瞞著,而我們什麽都不知道。吳局那麽倉促地把我升為隊長,是有目的的。我本以為他升我當隊長是他因為發現了你在查他,想收買我,不讓你那麽順利。直到這次任務失敗我才知道,我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

張林問:“什麽意思,我沒明白?”

小關說:“任務開始之前,我就知道這項抓捕任務是高層跟大毒梟的一場交易。如果任務成功,被抓的毒梟會被順利地引渡回國,沒人追查,一切就沒事,有人追查,最終還是會落在我頭上;如果任務失敗了,我還是罪魁禍首,比我高的那些人,沒有一個人會負責任。”

“……”

“夏安是中南部最大的毒品交易區,作為刑警隊,我們竟然一無所知,你不覺得這點太可笑了嗎?”

“你的意思是,這件事上層也知道?”

“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反正他們和林風做交易,肯定有別的目的。”

小關笑了一下,又接著說:“你還別說,我這被摘了警徽之後,腦子清醒多了。你知道嗎,我現在甚至想,薑態、柳局,還有馬令的死,會不會也都是計劃好的?”

張林看著小關嘿嘿自嘲的模樣,覺得有些恍惚。信息量太大,他一時間沒辦法理解。

小關看著張林說:“今後就你自己孤身奮戰了,要小心一點。”

張林看著他的表情,嚐試去理解小關的意思。

小關說:“你跟我,在他們麵前一文不值。螳臂當車,你懂吧?”

“那你怎麽辦?”

“我沒啥事兒,最多弄個玩忽職守罪,撤職,再嚴重一點,關一段時間,也就放出來了。”

張林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他已經無能為力,還有種泥菩薩過河的感覺。

小關被撤職,玩忽職守罪,跟他猜測的一樣,被關進了特別監獄。盡管整個警局背地裏對這件事都議論紛紛,但大家誰也不敢在明麵上說什麽。

張林覺得自己也會被處分,吳河肯定知道自己暗中查他的事情,可是每次見到吳河,吳河對自己的態度始終如一,像是什麽都不知道一樣。

劉東方和李淑萍重新回到了孤兒院,張林千叮嚀萬囑咐,不許接任何人的電話再出去。張林告訴他們,劉騰飛現在很好,隻是現在還不能回來跟他們見麵。當然,他沒找到劉騰飛,這個人在哪兒,他現在一無所知。

張林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劉朝陽的電話。劉朝陽簡單地告訴他自己很好,跟全國其他地區選派的選手在一起集中訓練。

張林問:“有壓力麽?”

劉朝陽冷冷地說:“你是問我,還是他們?”

張林知道,這孩子肯定沒問題。

前麵的路擁堵了,張林走過去,看到人群中圍著一個男人,男人髒兮兮的,像是路邊的流浪漢,他躺在地上,直勾勾地瞪大眼,渾身抽搐著。

張林問周圍的人:“這人怎麽了?”

“不知道啊,他走著走著就倒了。”

張林讓周圍的人打急救電話,自己蹲下來想做點什麽,但是那個人的眼直勾勾地盯著張林,然後猛地抽搐了一下,就死了。

圍觀的人嚇了一跳,張林也愣在原地。

急救車過來,醫生做完檢查後,把張林叫到一邊。

醫生說:“這事得你們警察處理了。”

張林問:“怎麽回事?”

醫生說:“他肚子裏的毒品破了。”

“毒品?”

醫生點點頭。

張林扭頭看著地上的屍體,那模樣看著有點熟悉。

張林從車裏拿出失蹤人口的卷宗,翻到那十幾個男人的照片,一一對照後發現,這個男人就是失蹤者之一。

從接到報案到現在,這個男人已經消失了一年零四個月了。

張林似乎想明白了什麽。

抓捕毒販行動失敗之後,夏安城的失蹤人口又重新出現,這絕對不是巧合。

這些人被毒販子抓走,用作人體運毒的媒介,看來劉騰飛的失蹤,跟薑態被殺案無關。

那麽薑態到底是被誰殺的呢?

傻子門衛?這種可能性幾乎不成立。案子再一次墜入無底深淵。

張林原本認為,找到劉騰飛,知道他為什麽逃走,就可以解開薑態被殺之謎;之後順著麗紅這條線索,或許就可以找到柳權被殺的原因;再加上已經掌握的證據,吳河殺人的事實就會被落實。而現在的結果卻是,劉騰飛失蹤也許是因為被毒販子抓走了,逼著他做運毒工具,那自己之前的調查和推斷,所有的努力都付之東流。

張林差一點癱坐在椅子上。這一刻,有種世界崩塌的感覺。

馬雙雙的家在夏安市中心,緊挨著市政廳。

張青鬆在小區門口蹲了很久,腿都麻了,但是無論怎麽打電話發短信,馬雙雙都不願意出來。等得有點著急,張青鬆氣得把手機摔在地上,走出幾步,又回來撿起手機,重新裝上,想繼續打電話,發現手機已經壞掉了。

馬雙雙已經十多天沒跟張青鬆說過話了,他把自己關在家裏,不接電話也不回信息。而張青鬆這些天也被哥哥關在家裏,都快發黴了。

張青樺非常認真地告訴張青鬆,無論誰按門鈴都不許開門。張青鬆也明白,那個叫張林的刑警似乎在盯著自己,上回光來家裏敲門就四次。張青鬆也確實怕張林找到自己,有些事情,他不能說。

但張林有四五天沒來找自己了,哥哥這段時間也不在,他在家裏憋得難受,但家裏好歹有電話有電腦,也還能過得去。但是這一天他在網絡上看到馬雙雙發了一條不明不白的話,於是他就從家裏逃了出來。

馬雙雙寫道:現在,仍然會從噩夢中驚醒。

他要去找馬雙雙,自從上次台風過境之後,他們就沒見過麵,也不知道馬雙雙最近怎麽樣。

張青鬆從門衛那裏得知,馬雙雙已經不用坐輪椅了,看來馬雙雙的身體已經逐漸好轉,但是他想去找馬雙雙的時候,馬雙雙卻讓他吃了閉門羹。

避開了小區門衛的眼睛,張青鬆借著牆外的一棵樹,很順利地就爬上了牆,對於他這種身高來說,隻要牆上沒有電網,就難不倒他。

進了小區,張青鬆才發現這個小區的豪華程度令人瞠目結舌。他從來沒有來過馬雙雙家,馬雙雙也沒有邀請過他。馬雙雙說那個家是馬令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馬雙雙跟馬令之間也沒什麽感情可言,不然,馬令怎麽會做出那麽令人憎惡的事情。

張青鬆在小區裏轉了好幾圈,都沒找到馬雙雙家在哪裏。轉了幾圈,又累又餓又渴,可張青鬆還是不願意就這麽放棄,終於在第三圈的時候,他在一棟豪宅前看到了出來接收快遞的馬雙雙。

張青鬆躲在房子側麵,看到馬雙雙麵色還好,拄著拐杖行走自如。等快遞走了之後,張青鬆來到門前,按響了門鈴。

馬雙雙開門之後,有些驚訝。

看著張青鬆一臉陽光的笑容,馬雙雙覺得自己好傻。

張青鬆哭喪著臉說:“我快餓死了,給點吃的吧?”

馬雙雙讓他進來,張青鬆走進來,就發出了一聲“謔”。

馬雙雙讓張青鬆隨便坐,自己去廚房拿吃的。張青鬆看到客廳的桌子上擺滿了遙控汽車、小電線之類的東西,但是都被拆開了,像是被開膛破肚了一樣。

張青鬆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這些是啥意思,馬雙雙給他端出了一堆好吃的,但都是外賣。

張青鬆狼吞虎咽時看著馬雙雙在擺弄著一堆電線、電子元件,問:“你幹嗎呢?”

馬雙雙接好了一個電線說:“壞了,我修修。”

“你還會修這個?”

馬雙雙拿著電動汽車的遙控器,嚐試地按了一下,結果遙控汽車“啪”的一聲,就冒了煙。

馬雙雙咳嗽著把煙扇走,張青鬆在一邊嘿嘿地笑著說:“傻了吧。哈哈哈哈……”

馬雙雙朝他撇了一下嘴,不理他,繼續研究遙控汽車。張青鬆就接著吃東西了,並沒有發現馬雙雙對著剛才冒黑煙的玩具車,笑得很古怪。

張青樺回到家,雖然還是穿著西裝,但是與以往不同,現在的他狼狽不堪,渾身上下髒兮兮的,看上去很疲倦。

他捂著胸口,打開門,看到空空的屋子,知道張青鬆自己跑出去了,但是自己的胸口太疼,暫時顧不了那麽多。

張青樺進了自己房間,從床底下抽出一個皮箱,打開後,裏麵有一堆藥棉藥瓶。張青樺撕開衣服,胸前有道傷痕,很長,幾乎貫穿了整個胸口,看樣子像是子彈擦著胸口留下的。

他用藥棉擦幹淨傷口,倒上藥,熟練地包紮好,然後就坐在床邊,瞪大眼睛看著牆,眼神犀利,似乎要把牆壁洞穿一樣。

張青樺一緊張,拿著槍走到門邊,他腳步很輕,幾乎聽不到聲響。

透過貓眼,張青樺看到張林站在外麵,沒有穿警服。張青樺一聲不吭。剛好旁邊的鄰居出來,張林問這家人在不在,鄰居說好多天沒見有人了。

張林想了想,寫了一張紙條,塞進門縫,這才下樓。

張青樺鬆了一口氣,撿起地上的紙條。

上麵寫著:

如果你信得過我,就再給我打電話。

張青樺不知道他寫的什麽意思,就把紙條塞進兜裏,開始收拾東西,看樣子是要出遠門。收拾好後,張青樺給張青鬆打電話,但提示關機。連續打了很多遍,都是關機,張青樺急了,把電話一摔,結果牽動了傷口,疼得直咧嘴。

張青樺想了想,放棄等張青鬆,他提起包打開門,探出頭看四周沒人,才悄悄地溜了出去。

張林開車往馬雙雙家裏去,剛才他去了張青鬆的家,家裏仍舊沒人。刑偵科的人告訴張林,查到那個陌生號碼是在第三大道的一個路邊電話亭買的。張林發現電話亭離張青鬆家很近。老板拿出電話號碼簿查了查說是個高大的男孩子買的,還說這孩子買的時候專門挑了號,說號碼裏有他的出生年份。

張林心想,還真是孩子,買新號打匿名電話,還會留下這麽明顯的線索。

既然是張青鬆打的電話,那就說明,張青鬆有話跟自己說,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無法開口。

張林猜測張青鬆要說的話多半是和馬雙雙有關,他們倆從一開始就是捆在一起的。張青鬆肯定知道些事情。

被抹掉的不在場審訊記錄。

馬雙雙的自殺。

張青鬆還巧合地在馬令死亡前夜出現在案發現場附近。

但張林還是沒能順利地進入馬雙雙的家,門衛詢問是否放行,但那邊始終沒有回答。張林知道,馬雙雙現在不想見自己。

張林已經碰了很多次釘子,於是他放棄了,上車回警局。

張林喝著咖啡,看著斜上方的樓頂,吳河在那裏站著,抽著煙。吳河很少抽煙,起碼張林很少見到。張林不禁想,吳河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有能力,對待工作一絲不苟,成績斐然,雖然有強烈的控製欲和強迫症,但對於下屬來說,這樣可以避免很多問題的發生。除了有個妹妹在夏安中學當音樂老師之外,關於他的私生活,家庭和情感問題,其他人都一無所知。

越是表麵顯得空白的人,越有故事,張林一直這麽覺得。

正想得入神,有同事捅了捅張林。張林順著同事的手指看過去,電視裏正在插播緊急新聞,是關於一則網絡爆貼的。

馬波自從被查出吸毒之後,電視直播中就再也沒有大放厥詞的轟動效應了,再加上上一次的清查,媒體都變得很乖,都老老實實地,誰也不敢去觸動最高的權力利益。

從警方發布的消息,雖然沒有找到相關證據,但從現場的狀況看,還是更傾向於被殺。網絡上有很多人揣測,馬令為何死得這麽詭異。但大多數分析結果仍然是傾向於“被殺”,甚至有人從神學、倫理學、宗教等角度開始解讀所謂的“陰謀論”或者“獻祭論”;有少部分人堅持馬令是自殺,但給出的解釋都很牽強。總之,網友分析的結果五花八門,但都沒有從科學的角度合理解釋,馬令被如此繁瑣的捆綁方式窒息致死的主要原因是什麽。

從張林自己的調查結果看,薑態和柳權案的網絡爆料與自己掌握的證據基本一致,而這個網絡爆料,卻是張林萬萬沒想到的。

網貼中首先提出了一個觀點,那就是馬令不是“被殺”,也不是“自殺”,而是“意外死亡”。

網帖中貼出了警方公布的現場照片,通過放大、截圖等手段,非常細致地將馬令身上捆縛繩索的所有細節都展示了出來。

發帖人提出的第一個證據是繩子的規格。通過圖片對比證明,馬令身上捆綁的五彩繩索,並非正常使用的繩索規格,而是歐美**性遊戲中特有的“橡膠繩索”。文章中專業地介紹了這種特殊的性癖好中所使用繩索的質地和規格,而馬令使用的這款,就是歐洲進口的橡膠繩索。第二個證據是繩索打結的方式,將馬令身上所有繩結的細節放大,並一一解讀了這些繩結的手法、方式,最後還製作了一張動態圖,告訴人們馬令是如何通過繁瑣的打結方式,把自己吊在半空的。而正是因為繩索打結的方式太過複雜,以至於警方也都想當然地認為這不可能是馬令自己所為。

看到這裏,張林下意識地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那是當初他產生疑惑時畫的繩結分解圖,隻是繩結太過複雜他並沒有完全解開,結合帖子上的解讀,他發現自己當初的猜測方向是對的,這些繩結確實有規律可言。

帖子提出的第三點是關於為什麽馬令是“意外死亡”的解釋。這種繩索捆綁遊戲,是**中一種非常高級的技巧,主要是通過這麽一種痛苦的方式,來達到快感。現場地上的尿液,是因為捆綁吊起之後由於重力拉伸引起窒息進而產生的性快感導致的尿路失禁。但這是一種高度危險的遊戲方式,隻要繩結打扣方式有一點差錯,就可能導致遊戲者“作繭自縛”。帖子中又貼出了一張動態圖,指出了在最上方的一個繩結打扣錯誤,進而導致了馬令無法從半空脫身,進而被吊死。

下麵回複的人非常多,大多數人都對這種奇怪的遊戲產生濃厚的興趣,有些人質疑,有些人讚同,甚至還有人找來了國外很多類似的死亡事件來佐證發帖人的論斷。

綜合網帖的說法是,馬令有性怪癖。聯想到馬令一直都沒有結婚,而且對馬雙雙的淡漠態度來看,不排除有這種可能性。

張林看到樓頂的吳河也回了辦公室,估計是知道這個消息了。不多會兒,張林就看到物證科的科長帶著一群法醫進了吳河的辦公室。

等法醫們出來,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看來這次的討論非常徹底。張林拉住走在最後的法醫小王。

張林問:“怎麽個結果?”

小王看著人走遠了,小聲說:“暫時沒結論。網上說的固然有道理,可是我們還得再研究論證才能給出結果。不過我個人覺得,有可能是真的。”

張林問:“你怎麽知道?”

小王說:“大學的時候,有個同學給我們看過一些歐洲比較高端的**視頻,現在想起來,還真的很像。”

他說完,聳聳肩就走了。

有個同事遞給張林一張紙,問他:“這個人是不是你之前一直找的那個叫劉騰飛的人?”

張林接過來一看,不是他是誰?

“是他。”

“五金店老板說,他連續三四次到五金店,偷走了一些電線和電路板。”

“他偷這些東西幹嗎?”

“這些東西可以做炸彈的,你不知道啊。”

張林愣住了。

劉騰飛如果真的是要做炸彈的話,那事情就更麻煩了,可現在根本找不到他,至於他想對付的目標,更是雲裏霧裏。

張林跟查偷竊案的同事在五金店周圍的小區裏連續找了好幾天,都沒有找到任何線索。當他拖著疲憊的腳步回到家時,王瀟蕭已經做好了飯菜等他回來,跟往常一樣。

自從上一次住院之後,王瀟蕭的病就開始反複無常,而且某一刻的記憶仿佛會反複出現,譬如做飯等張林回家。平日的王瀟蕭,幾乎每天都沉浸在等著張林回家的那一刻,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而可怕的是,王瀟蕭每天做的飯菜都一模一樣,張林就算愛吃,也早都吃膩了。

張林雖然很累,但是也知道不能刺激她,於是隻能強迫自己微笑。

他白天找劉騰飛的時候,去了海鮮市場,蹭了一身的味,於是去屋裏換了件襯衫。吃飯的時候,王瀟蕭一直盯著自己的胸口,張林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白色襯衫上有一塊淺淺的墨跡。

他想起來了,上次自己生日的時候,不小心把墨水灑在了胸口,結果沒洗幹淨。

王瀟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手洗了十幾遍,還是洗不掉。”

張林就怕王瀟蕭情緒不好,她得開開心心的,不然還會發病,他連忙用哄孩子的語氣說:“沒關係沒關係,我送幹洗店就能洗掉了。”

王瀟蕭噘著嘴,不開心:“可是我現在看著覺得好難受。”

王瀟蕭喜笑顏開。

張林回到臥室,脫下白襯衣,重新用衣架掛好放進衣櫃,換衣服的時候,他的目光又落到白色襯衫的墨跡上。

墨跡,墨跡。

馬雙雙跳樓自殺的時候,衣服上也有一塊墨跡。現在的孩子都用簽字筆,身上怎麽會有鋼筆水的墨跡呢?

張林翻了翻衣櫃,找到之前扔在櫃子底的那件警服襯衫,那塊從馬雙雙身上沾過來的墨跡還在上麵。張林回憶了一下,這塊墨跡正對應著馬雙雙胸口的位置。他記憶中,馬雙雙胸口那塊墨跡的麵積很大,他為什麽不換了再去上體育課呢?

張林又看了看白色襯衫上淺淡的痕跡,想起馬雙雙跳樓那天,他的大拇指上也有墨跡。

思路又陷入了僵局,怎麽都想不明白。

吃完飯,王瀟蕭又開始纏著他說這說那,張林沒辦法理清思緒,就找個借口說單位有事,離開了家。

張林開車來到夏安中學,遠遠地就看到辦公樓頂層著火了。那裏應該是程青的辦公室,這時還沒有放學,程青自然是在辦公室裏。

從大樓裏逃出來的老師喊:“校長辦公室著火了!”

張林讓老師趕緊報警,自己脫下外衣,在旁邊水龍頭弄濕了之後披在身上,衝上了樓。

有部分老師已經下班了,上樓沒遇到什麽阻力。到了最頂層,張林發現,程青辦公室的門上上了一把大鎖,火是從裏麵燒起來的。

張林踹了幾下門,發現根本沒辦法打開,就嚐試從窗戶那邊進去。他抱起旁邊的垃圾箱,對著防盜窗砸了十多下,但是窗戶隻是略微變形,根本就砸不開。

張林衝著窗戶大喊:“有人嗎?有人嗎?程校長!你在裏麵嗎?”

火勢突然變大了,一股熱浪衝了出來,張林感覺自己半張臉像要被烤焦了一樣。

借著火的亮度,張林看到了辦公室裏確實是有一個人,但是濃煙太多了,看不清是誰。

張林大喊:“程校長!是你嗎!外麵的門鎖上了,你有鑰匙嗎?”

張林又砸了幾下窗戶,這時,他就看到屋子裏的那個人走了過來。兩個人隔著窗戶,隔著火苗。

張林發現,那不是程青,而是程蘭。

程蘭穿著白色的連衣裙,頭上還戴著發箍,很漂亮。她在哭,但又好像是在笑。

“程蘭!你怎麽在裏麵?你等著啊,我砸窗戶救你!”

程蘭搖著頭說:“不用了,不用了。不要救我。”

“你說什麽傻話呢?你等著啊。”

程蘭撕心裂肺地對張林喊:“別救我,這都是我自願的。是我自作自受!我死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你說什麽啊?”

“你走吧,你救不了我的!”

“什麽……”

張林被迫下了樓,消防車剛到,正在準備滅火。整個辦公樓外滿是學生和老師,張林四周看了看,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可疑人物。

他看到了一個人,卻不是劉騰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