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02

外麵很多警察在采集腳印、指紋,拍照,各忙各的。小關正在翻看馬令的書桌,查看桌子上的電話通訊錄。

張林走出小門時,臉上的表情也和法醫一樣,這實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小關小聲地說:“最近很邪乎啊。十多年沒有大案子了,這一個月就連著發生了三件謀殺案。”

“確定是謀殺了?”

張林問。

小關拿著筆指著小門的方向說:“都那樣了,你覺得是自殺啊?他腦子有病啊,自殺還弄得那麽複雜。”

這一點,張林確實是無法反駁。

“還有啊,”小關小聲說,“馬令對那事,肯定有特殊的癖好。”

小關指了指法醫收集整理證據袋子裏的情趣**,一臉看笑話的表情。那表情剛好被吳河看到了,他黑著臉。

“小關,來一下。”

吳河叫他,小關走了進去。

這時辦公室外麵有動靜,張林抬頭正好看到張青鬆用輪椅推著馬雙雙來了。張青鬆看到張林,臉色一變,低下頭回避了眼神。

馬雙雙的脖子上還打著石膏,嘴唇幹裂,整個人沒什麽精神。

馬雙雙看到張林,張林朝他笑了一下,馬雙雙的眼神很冰冷,默默地看向小門的方向。

張青鬆推著馬雙雙向隔間走去。

張青鬆經過的時候有意無意地用眼角瞟了張林一下,張林察覺了這個幾乎可以忽略的細節,他想起了昨天晚上張青鬆就在奧華大廈附近,神神秘秘的。

張林死死地看著張青鬆,張青鬆很不自然地推著輪椅往裏走。

輪椅進不去小門,馬雙雙就在門口往裏看。張林在一旁觀察著張青鬆的表情,死死地盯著,他總覺得張青鬆有哪兒不對勁。

吳河走了出來,正好擋住了張林的視線。

吳河對著警員說:“把與案子無關的人清出去。”

警員開始清人,包括張林。

張林說:“我是刑警隊的。”

吳河看著張林,冷冷地說:“你負責的是劉騰飛的案子吧?”

吳河沒理會張林的反應,轉頭看警員正要去把馬雙雙也推出去,但是張青鬆在前麵擋著。但是令人意外的是,馬雙雙卻毫無表情,像是司空見慣一樣。

馬雙雙對張青鬆說:“走吧。”

張林站在辦公室的警戒線外,看著張青鬆和馬雙雙離開。他扭頭看到了吳河。

吳河看著張林,眼神捉摸不定。

張林使勁地揣測吳河想通過眼神傳遞什麽,但是他解讀不了。他隻能看得出一絲痕跡,那就吳河在窺探他的內心。

吳河大聲說:“所有跟案子無關的人,撤離現場。”

張林被吳河看得心裏發虛,而且他是局長,他沒法反對,隻能灰頭土臉地走出案發現場。

走出奧華集團大樓時,張林看到被記者包圍著的馬雙雙。張青鬆和護士合力把他扶進汽車裏,張青鬆轉過頭看到張林,眼神立刻變得慌亂。張林已經基本確定,這個孩子身上肯定有問題。

昨晚張青鬆的出現可能沒那麽簡單,也許跟這個案子有關。張林在心裏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薑態被殺一案,他倆的口供被人為地去掉了,而且馬令跟柳權的關係又很不一般,馬雙雙自殺又是怎麽一回事,所有這些謎團在張林心底糾結在一起。

這時,吳河出來了,記者們一窩蜂湧上來衝開了張林。張林沒找到張青鬆。剛才吳河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他拒絕自己接觸這個案子,可是張林有一股子倔勁,你越不讓我查,我就越要查。

張林從檔案裏找到了張青鬆的家庭住址,開門的是一個矮小的男人。

“我是他哥哥,你有事嗎?”

張青樺態度很冷漠。

“我是刑警隊張林,是這樣,你弟弟在家嗎?我有幾個問題想問他。”

張青樺上下打量著張林,說:“他還未成年,有事先跟我說。”

“我是想問昨晚他在哪裏,做了些什麽事?”

“昨晚他在家做作業啊。”

張林說:“不對吧,昨晚我親眼看到他出現在奧華大廈附近。”

“奧華大廈?”

張青樺臉上閃過一絲疑慮。

“對。所以我需要來了解一下情況,以免他有麻煩。”

張青樺說:“他不在家,等他回來,我讓他聯係你。”說完就關上了門。

張林在樓下等了一會兒,沒見到人,王瀟蕭打電話讓他回去,張林不想回去,但是王瀟蕭顯然有些生氣,張林沒辦法,隻能開車回家。

張林沒走多會兒,張青鬆就一臉茫然地回了家。進了屋,張青鬆有些失魂落魄,剛才的那個畫麵讓他驚恐不已。

張青樺從裏屋出來,打開電視,電視裏正在直播馬令被殺的案子。

張青樺冷冷地問:“你有沒有事情要告訴我?”

張青鬆看著張青樺即將爆發的樣子,臉上的恐懼感終於浮現出來了。

張林回到家,就看見王瀟蕭梨花帶雨地站在客廳正中間,看著他,很委屈的樣子。張林很疲憊,不想跟她糾纏。但是不管他往哪個方向走,王瀟蕭總是擋在他麵前。

王瀟蕭的病犯了,她死死地拽住張林問:“你去哪兒了?你昨晚去哪兒了?”

張林一肚子火,說:“你回家休息去吧。”

王瀟蕭不願意:“我不回去。你告訴我,你去哪兒了?你是不是去見那個賤人了!是不是?是不是那個賤人!”

一聽“賤人”兩個字,張林終於爆發了,一把推開像牛皮糖一樣的王瀟蕭。

“你他媽的有病是吧!我跟你什麽關係啊,你這麽纏著我。我跟你有個毛關係啊!我現在告訴你,王瀟蕭,你趕緊在我麵前消失,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張林!跟你!王瀟蕭,沒有任何關係。你以後再也不要發神經病地把我當成你男朋友了。我就是喜歡你姐,我心裏隻有她一個,我就是愛她。我不管她變成什麽樣,我也不管她被誰包養,給誰當小三,我就是愛她。你聽明白了嗎?我永遠都不會喜歡你的。你能不能清醒一點,去看心理醫生。你那臆想症到底什麽時候才能好!”

張林瘋了一樣地對著地上的王瀟蕭怒吼,完全不顧形象,不顧別人的感受,隻是純粹地發泄。

這麽一氣吼完,客廳裏寂靜得嚇人。癱坐在地上的王瀟蕭瞪大了眼睛,似乎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事。

這時候張林突然感覺背後有一把溫柔的女聲傳來:“你答應我的,沒做到。”

張林的眼淚刷一下就流了出來。他伸出手指著王瀟蕭,但是手指在顫抖,滿腹說不出來的委屈。張林最後猛地把手放下,衝了出去。

衝出去的張林差點把大門摔碎,而癱坐在地上驚魂未定的王瀟蕭微微顫抖著,突然從嘴裏蹦出了幾個字:“血……媽媽……血……”

李淑萍的海蠣煎小車就停在夏安小學的門口,還沒到放學的時候,並不是很忙。她熟練地打雞蛋,做海蠣煎。

海蠣煎是夏安人最喜歡的一種小吃。攤子靠著街邊擺著,後麵的雙子座大樓又高了幾層。天橋另一邊原本茂密的灌木叢已經被清理掉了,看樣子不日就將開工建設。到時候,那座發生過謀殺案的天橋,也將會被拆除。

海蠣煎攤子旁邊蹲著幾個民工,他們的手髒兮兮的,頭發上滿是塵灰,看樣子剛從旁邊的工地上下來。建築工人純粹是力氣活,工人們經常幹著活就餓了。李淑萍的攤子擺在這裏,靠著學校和工地,生意還不錯。

劉東方和那群工人一起蹲在馬路牙子上,狼吞虎咽地解決掉一塊海蠣煎。他們顧不上油膩,也不怕燙,嘴裏早已練得皮糙肉厚。他們大口大口地吃著,吃完順手抹一把嘴角的油就直接蹭在衣服上。工地上一般沒有固定的休息時間,工錢是按小時算的,所以細嚼慢咽就等於花錢。

海蠣煎對於年輕女人來說往往是望而卻步的小吃,因為它太油膩,而且雞蛋和海蠣的味道混在一起,有種特殊的腥氣。李淑萍雖然海蠣煎做得很好,但是她很少吃,當然她並不是怕油膩或者腥氣,她是舍不得。

一份三塊五,成本要一塊六七,一份能省下一塊多錢,劉朝陽的午飯就有著落了。

攤子前來了一個女人,細碎花的白色連衣裙。今天刮著微風,也沒有太陽,所以還不算太熱,她的打扮看上去很涼爽。

“老板娘,三份海蠣煎,打包。”

女人的聲音也好聽,像是歌唱演員。

李淑萍年輕的時候就會唱戲,經常嗓子癢了就去村裏的戲班子唱上兩出,是人盡皆知的好嗓子好樣貌。可自從嫁做人婦,成為人母,生活就變樣了。

李淑萍低著頭熟練地打雞蛋,做海蠣煎,裝進盒子裏遞過來。女人遞過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指甲上塗著厚厚的指甲油。李淑萍看到大鈔,說:“給零錢吧,我這找不開。”

“不用找了。”

李淑萍抬起頭,看到了一個漂亮的長發女人。

她盯著這個女人看,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女人已經提著海蠣煎走了。

微風吹動裙擺,她整個人像是要飛起來一般輕靈。

李淑萍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找劉東方,看到劉東方和幾個建築工人已經抽著煙走遠了。緊接著麵前就多了一群孩子,舉著手叫嚷著。

“老板我要一份海蠣煎,多放蔥花。”

“老板,我也要一份,不要辣椒。”

“老板,給我一份……”

小孩子喜歡吃這種香香膩膩的東西,李淑萍瞬間忙了起來,也就顧不上剛才的事情了。

晚飯過後,劉東方喝著開水,等下他又要去工地上夜班了。劉騰飛一失蹤,為了能拿到已經做了的工錢,他好說歹說把劉騰飛那一半的工時頂了下來,不然工頭到了年底絕對不會把劉騰飛的那份錢給他。

李淑萍在收拾屋子,把給劉朝陽留的飯菜放在桌子中間。

晚上沒有刮風下雨,棚屋裏還算安靜。屋子裏沒燈,點著一根蠟燭,映照著半間屋子影影綽綽的。屋裏一左一右放著兩張床,中間掛著一塊布,隔成了兩個空間。

“小陽還沒回來啊。”

“嗯。前段時間沒讓他去上學,這幾天忙著補功課吧。”

“他還用補。”

“他可能有別的事情。”

劉東方把最後一口水喝完,準備走。

李淑萍突然想起什麽了,說:“我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有個女人來買海蠣煎,給了一百塊錢,我好像見過她。”

劉東方說:“哪個女的?”

“白裙子的那個。”

劉東方顯然沒看見,那個女人來的時候他已經走開了。

“見過怎麽了?你最近老是在那裏賣東西,可能是熟客。”

李淑萍皺著眉頭說:“不對,就是見過。我見過她和騰飛在一起說過話。”

“什麽時候的事?”

“忘了。好像是……哦!”李淑萍想到了什麽,“天橋上死人的前兩天。我收攤子的時候看到她和騰飛在工地裏說話來著。”

“你肯定看錯了。咱家騰飛認識的人你都認識,怎麽會有這麽個人。”

李淑萍解開圍裙,說:“不行,我得去找找看,萬一她知道騰飛在哪兒呢。”

劉東方覺得李淑萍有些太敏感了,說:“你看看你,你上哪兒找去,你又不認識人家。”

“管她認識不認識,隻要能找到騰飛,我都得去看看。”

李淑萍走出棚屋,劉東方沒能攔住。

劉東方嘴裏叼著煙,四處找打火機。他先在**找,最後著急了就開始掀開被子和褥子,最後在床底下找到了打火機。

劉東方煙癮上來了,還沒直起腰就這麽趴著點著了煙。

打火機的火光照亮了床底下。他看到原本被房子塌了砸斷的一條床腿被人用鐵絲固定好了,幹這活的人一看就知道是沒力氣,沒手藝,鐵絲捆得歪歪扭扭的,以至於不得不找來一根細長的木棍插在中間填滿縫隙。

不管怎麽說,總比缺了一條腿好。

劉東方知道這是劉朝陽弄的,這段時間隻有他在家。雖然劉朝陽從不跟自己笑,說話也總是愛答不理,但他知道,劉朝陽是一個很懂事的孩子。

他直起腰,看著這個不能稱之為家的棚屋,深深地吐出了一口煙圈。

他還想抽,卻發現怎麽也提不起興趣,剛才讓他喉嚨發癢的煙癮突然就沒了。他看著手裏的劣質卷煙,想了想,扔在了地上,用腳踩滅。

時間差不多了,劉東方吹滅了蠟燭,屋子裏一片漆黑。

他走出棚屋,消失在夜色中。

夏安中學。

所有的教室都已經關上了燈,除了校長辦公室的。

劉朝陽坐在操場的座椅上,四周空曠無人。月亮隱在烏雲中,周遭不算黑得透徹,還能隱約分辨出周圍座椅的顏色。

劉朝陽坐在最中間,正在吃一個已經涼了的海蠣煎。工地遠遠傳來機械聲,黑夜裏還隱隱地能聽到一個女孩子的哭聲。

哭聲來自於劉朝陽的正前方,哭的人似乎躲在角落不願意出來。

劉朝陽就當沒聽見一樣,慢騰騰地吃著海蠣煎。他的身邊還放著同樣包好的海蠣煎,看來是屬於哭著的女孩的。劉朝陽聽著哭聲,像是習以為常。

哭聲過了很久才停。女孩從角落裏走了出來,一邊抽噎著,一邊往劉朝陽這裏走過來。

“已經涼了。”劉朝陽說。

“沒事。”

程蘭拿起來,並沒有要吃的樣子,哭聲還沒完全停歇,打著輕嗝。

“哭出來就好多了吧?”

程蘭聲音裏還帶著哭腔:“可是我害怕。”

劉朝陽看著遠處校長室亮著的燈:“你是怕你爸,還是怕過兩天的演出不成功啊?”

程蘭看著劉朝陽。

劉朝陽借著路燈仔細地看了一下程蘭的臉,說:“痘痘都下去了,你變好看了耶。”

程蘭摸了摸臉說:“是嗎?”

劉朝陽點點頭,看了一下她手上戴著的手表說:“該去跑步了,等會兒你爸爸要走了。”

程蘭把海蠣煎遞給劉朝陽,很聽話地就開始跑。

劉朝陽打開海蠣煎說:“我突然想起來了,減肥不能吃海蠣煎哦,我替你吃了吧。”

遠遠地,程蘭回了一聲:“嗯……”

程蘭很快就跑了一圈過來,她氣喘籲籲地問:“劉朝陽,你最喜歡吃什麽?”

劉朝陽說:“蛋糕、冰激淩……還有,還有巧克力。不過,都是你買給我吃的。”

然後程蘭沒聲音了,過了一會兒,才從黑暗中走了過來,她沒繼續跑,噘著嘴看著劉朝陽。

“劉朝陽,我變漂亮你會不會喜歡我?”

劉朝陽搖搖頭說:“你又不是我喜歡的類型。”

校長辦公室的燈滅了,劉朝陽說:“你該回去了。”

緊接著,就響起了程青的聲音:“程蘭!程蘭!回家了!”

程蘭點點頭,提起自己的書包,然後又問:“那要是以後沒人給你買蛋糕、冰激淩、巧克力了,你怎麽辦?”

劉朝陽笑著說:“那我會想你的。”

程蘭也笑了,然後小跑著走了。看著程蘭走遠了之後,劉朝陽吃掉了最後一塊海蠣煎,才站起身來往家裏走。

張青鬆逃課很久了,家裏也沒人,這些都加深了張林對他的懷疑。張林去醫院,想問問馬雙雙,結果剛失去父親的馬雙雙一個字都不說,這讓他更是無計可施。

思前想後,肚子也餓了,張林進了一個小飯館,點菜的時候,他想到了劉朝陽。

劉朝陽還是一路都在嘴裏嘟嘟地算著數學題,這是他的習慣,在走路的過程中享受著心算的樂趣。生活已經這樣了,他隻能從這裏找到一點自己的世界。

“這麽晚才回來。”

劉朝陽還沒走進棚屋,就看到身著便衣的張林站在門口。警車的燈打開了,照進屋子裏,比往常更亮。

劉朝陽看了屋子一眼,不說話。

“現在蠟燭都不好買,我開車走了好幾條街也沒買到。就用這個吧。”

張林說話的時候有點心虛,不知道怎麽回事,在小小的劉朝陽麵前,總是有虧欠他的感覺。

桌子上擺了一些吃的,有一隻燒雞,一碟醬牛肉,還有兩個打包的熱菜。

“我去工地了,看到你爸爸媽媽還在忙,想著你可能還沒吃飯,就順道在路邊買了點,一起吃?”

劉朝陽放下書包,坐在桌邊,看著一桌子菜。到底還是孩子,沒忍住,拿起筷子就開始吃。張林看到劉朝陽吃自己買的東西,心裏總算是落下了一塊石頭,自己舉著筷子,卻並沒有開動。

“看你的臉色,又被訓了吧。”

劉朝陽啃著雞腿看著他說。

張林說:“你長大了不做警察真可惜了。”

劉朝陽沒答話。

張林其實很想告訴劉朝陽,自己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他有種感覺,如果這些東西放在劉朝陽麵前,這孩子沒準兒能找出一些自己都想不到的線索。可是他不能給,不是因為規定,而是心頭另外一個聲音在告訴他,這孩子沒那麽簡單。

看著劉朝陽吃完飯,張林就走了。臨走的時候,他看著麵前的破棚子說:“你要是真的有困難,可以來找我。別的沒有,吃住還是能保證的。”

李淑萍沒有找到那個穿白裙子的女人。她在夏安中學附近徘徊了大半夜,始終沒遇上那個她看上去眼熟的女人。失望的同時,她甚至懷疑自己的眼睛,自己當初是不是真的看到過這個女人跟劉騰飛見麵。

李淑萍回到家的時候,劉朝陽已經睡了,飯桌上擺著剩下的飯菜。半隻燒雞,半碟子牛肉。

李淑萍衣服都沒脫就躺下了,但是她睡不著。旁邊的劉朝陽也沒睡著,他聽著李淑萍輾轉反側的聲音,閉著眼,一動不動。

前不久還炒得火熱的柳權案,媒體突然就集體噤聲了。原因很簡單,更大的新聞來了。

那就是奧華集團的大老板馬令,莫名其妙地死在了自己辦公室的神秘隔間裏。

夏安的民風陳舊,大眾的文化素質與這座城市的經濟脫節,他們每一個人身上帶著強烈的“求知欲”。夏安人是典型的喜新厭舊型,他們並不知道馬令案的大肆報道的背後,是有人故意為之。

馬波也被警察秘密帶走了,可這跟他在媒體上大放厥詞,質疑被殺的柳權似乎沒多大關係。帶走他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在他家搜出了還沒有吸完的海洛因。他也承認自己之前接受采訪時大放厥詞,是因為嗑了藥的緣故。他承認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癮君子。

馬令死亡的第二天,吳河召開了發布會,他精心準備發布會的每一個細節,細心梳理自己的頭發,散開一根他都要花很長的時間去重新整理。在一邊等著的小關也不敢催促他記者已經等急了,小關知道自己隻要開口,毫無疑問會被罵。

記者會上,吳河宣布了馬令死亡的消息,稱有明顯證據表明,馬令可能是因為奧華企業的科技園建設問題,被人雇凶殺害。

有個記者問:“您說的明顯證據是什麽?”

吳河微笑地說:“這個暫時無可奉告,待案情調查有進一步發展,我們會擇期對外公布。”

小關在一邊很疑惑,他看向站在發布會角落的張林,發現張林的眼神裏也有同樣的疑惑。

要知道,馬令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證據確認是他殺,而吳河卻在發布會上宣布了這個結論,似乎有些太主觀臆斷。

張林又看了看吳河,他斜著嘴角微笑的表情,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這個新局長一上任,顯然更張揚,更喜歡公開露麵。柳權當局長的時候,這種發布會一般都是由公關部門負責,自己很少牽扯。夏安雖然小,但那些媒體卻都是一幫口齒如刀的狠角色。

“吳局長,我代表網友向您提出一個問題,請您正麵回答一下。”

吳河是老江湖,聽得出這個記者的語氣背後可能是一個會讓自己尷尬的問題,但他還是微笑著,努力讓自己顯得輕鬆。

“請問。”

“之前有媒體報道,下一任警察局局長是外調而來,之後有人爆料說您與柳權局長大鬧一場,並打傷了柳權局長。請問這件事屬實嗎?”

吳河盯著這個記者。

張林也看過去。估計在場所有警察都驚住了,吳河和柳權間的矛盾從未對外公開,這個記者是如何知道的。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轉向了吳河,很想聽他是如何回答的。

張林從背影中認出了是那個叫胡洋的記者,就是他從夏安賓館偷走了柳權嫖妓的監控錄像。他任職的報紙已經被責令“休假”了,但他還是出現在這個新聞發布會上。胡洋戴著帽子,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實,手裏拿著一個家用DV錄像機,看樣子是自己單幹了。

張林又看了看吳河,想看看吳河的表情裏會不會有慌亂。

吳河還是微笑著,他說:“你跑題了。”

胡洋堅持追問:“你是否否認柳權局長被殺一案和警察局局長更換人選之間有關係?”

這種話問出來,在場的記者基本都已經聽得出是什麽意思了,胡洋在懷疑吳河是柳權案的參與者之一。

張林和小關都有些站不穩了。吳河不再說話,現場一片寂靜。

張林有一種隱隱的不安,他覺得,胡洋說出這句話,就危險了。如果吳河真是殺害柳權的凶手,那麽胡洋在劫難逃。

吳河靜了一會兒,說:“有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但是對於你話裏隱藏的意思,我否認。”

然後,吳河就走下了講台。記者一窩蜂地反應過來,堵住正要離開的吳河,小關及時給周圍的警察使了一個眼色,他們迅速地攔住了媒體。

張林也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但是他的眼睛一直盯著胡洋。他看到胡洋逆著人群向外麵走去,他和張林本來約好了周日見麵,但是張林想提前先和他談談。奈何人流太擁擠,他根本擠不過去。等到人群被驅散,他已經看不到胡洋的蹤影了。

從胡洋剛才提的問題看,張林覺得胡洋似乎有著和自己一樣的猜測。雖然案發時間能夠對得上,但是張林確實沒有證據能證明吳河跟柳權的案子有關,也許胡洋會有些別的資料。

張林周五晚上正式接到了通知,內容很簡單,概括說來就是任何人未經吳河允許,不得對外透漏薑態、柳權和馬令這三起案件的任何信息。

這是一種心虛的表現。

這種心虛讓張林覺得,吳河心裏有鬼。

張林通過郵件詢問胡洋是否能提前見麵,但胡洋一直沒回郵件。

直到周日,張林來到約定的地方。那是市中心一條老街道最深處的茶館,平時很少有人來。

老板娘是個胖胖的婦人,沉默寡言。張林很小的時候就認識她,那時他還是個在大街上撒野的野孩子。年輕時候的老板娘很苗條,也很有風韻。張林第一次見到她時是到茶館裏偷東西,看到她和一個男人在茶館裏**,但是張林沒有告密,老板娘也沒懲罰他。兩人就這麽認識了,後來張林經常來這裏討吃討喝,老板娘也一直很照顧他。

張林到了茶館,老板娘給他泡了一壺大紅袍。張林很少喝茶,他不是很喜歡那種苦澀的味道。而老板娘給他泡的茶不那麽澀,反倒是有股酸甜的滋味。

已經過了時間,胡洋還沒來。張林喝了一肚子茶,等得有些不耐煩。

“喝茶的時候,心要靜。不然你品不出茶的味道。”

老板娘把一杯茶推到張林麵前,張林實在喝不下去。

老板娘端起張林麵前的茶倒掉,不再繼續泡茶。

老板娘看著張林說:“你來我這裏從來就不是為了喝茶,你品不了茶的味道。”

張林不明白。

老板娘看著麵前空了的茶杯說:“你心不靜,所以你不懂茶。”

張林看著老板娘說:“您的心靜嗎?”

老板娘看著他,很平淡地說:“不靜,所以我從不喝茶。”

聽老板娘這麽一說,張林才發現,他來這麽久了,的確從沒發現老板娘喝過茶。

“那您為什麽還給我泡?您知道我不愛喝茶。”

“你喝的不是茶。”

老板娘說:“你不是一直想問我為什麽我泡的紅袍有股子甜味嗎?”

張林點點頭。

老板娘把茶壺打開,裏麵有幾片檸檬。

“您放了檸檬?我說呢,怎麽會有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

“茶裏一旦放進了別的東西,它就不是茶了。”

“那是什麽?”

老板娘不出聲,端起那個紫砂壺,舉在眉眼處仔細觀看。

張林知道這把壺,老板娘曾經說過,這茶壺已有數百年的曆史,價值不菲。

“茶裏若摻了別的東西,就再也不是茶了。”

老板娘喃喃地說著。

張林聽得稀裏糊塗,不明所以。

老板娘問:“等的人還沒來啊?”

張林看著外麵,確實還沒有人影,想著胡洋今天是不是不來了。張林給他打電話,發現電話處於無人接聽狀態。

張林想,看來自己是被放鴿子了,於是起身和老板娘道別,走出了茶館。

胡洋沒出現。

張林心想胡洋很有可能出了什麽事,他回到警局,在辦公室裏坐了很久,可心不定,於是就在警局裏漫無目的地四處看。

他走到檔案科,輕輕推開門。

檔案科的人對著他輕輕笑了一下,張林覺得尷尬,也笑了一下輕輕關上門,出來時正好遇到了從樓上下來的警花小李。

小李手裏拿著一疊檔案。

檔案麵是藍色的,按照局內檔案的分類要求,這是本周新發生的檔案文件。小李和小關一起被調進吳河辦公室做秘書,張林心裏打了個突,他連忙追上小李。

小李朝吳河的辦公室走去。

“小李。”

張林擋在小李麵前,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

“怎麽了?”

“你……去吳局辦公室?”

“對啊。吳局讓我把這些文件拿過去。”

“那個,能不能我幫我你拿去。”

“為什麽?”

張林撓著後腦勺說:“這不是這段時間老讓吳局生氣嗎,我討好討好他。”

小李看著張林不好意思的模樣,一臉的看笑話,轉身要走,張林連忙拽住她。

“別走啊。幫幫忙,要求隨便提。”

小李煞有介事地想了一下,說:“一次約會怎麽樣?”

張林大方地同意了:“行!但是不能告訴別人。”

小李笑著把文件塞在他的懷裏:“這些文件很重要,別弄丟了。”

張林傻笑著指著樓上:“這才幾步路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小李撇了一下嘴說:“好,那我們再約。”

“好。”

張林看著小李一步三回頭地下了樓,驚出了一身汗。他知道小李對自己有意思,可小李這種性格的女孩子,他實在招架不住。

張林在吳河辦公室門口偷偷翻開了藍色檔案夾,裏麵多半是吳河簽字的一些日常行政工作。

在最下麵的一份文檔裏他看到了他想要看到的東西,是吳河簽發的逮捕胡洋的逮捕證,理由是胡洋涉嫌吸食毒品和販毒。

胡洋被捕了,張林心裏像是被重擊了一下。

張林送完文件後就去找小關,問他胡洋的逮捕令是怎麽回事。張林反複嘮叨這肯定是吳河幹的,因為胡洋手裏有他的把柄,所以吳河要陷害胡洋。

張林跟小關說:“我要見胡洋。”

小關等張林嘮叨完了之後,才淡定地說:“張林,這段時間我突然感覺很不對勁。”

“什麽不對勁?”

“你。”

“我?”

小關點點頭。

“我哪裏不對勁了。”

小關冷靜地說:“你看看你自己的臉,寫滿了三個字:不對勁!”

張林盯著小關,看著他的表情,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就想告訴你,自己要小心一點。”

“我會小心的。”

小關話裏有話:“有些事,不要太較真了。”

張林有些不想理他。

小關說:“我是貪生怕死,可我也是為了你好,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

張林看著小關,等著他繼續說。

小關深吸了一口氣:“我承認,你對於柳局被殺一案的分析都在點子上,而且都是重要的線索,是破案的關鍵,但是……”

“這有什麽問題嗎?”張林一聽到“但是”,立即截斷了小關的話。

小關接著說:“你對柳局的案子太上心了,這麽多年朋友了,我總覺得你會闖禍。”

“我對案子上心有什麽問題嗎?”張林問道。

“這本身就是問題。你不覺得嗎?”

“什麽?”

“咱倆一起長大,你身上有幾顆痣我比你都清楚。”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沒有規矩,不能成方圓。這個社會是靠各種各樣的規矩運轉的,張林,你現在有點不守規矩。”

張林不說話,隻是聽著小關繼續說。

“你自己想清楚吧。你偷看吳局文件的事情,我不會跟別人說的。”

小關轉身就要走,張林叫住他。

“你難道不想看到凶手被伏法嗎?”

小關點頭:“想。所以之前你找我的時候,我差點被你說動了。”

“那你還幫不幫我。”

小關說:“如果你真是為了找出凶手,為了尋求真相,我肯定幫你。但在這之前,你得想清楚,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才當警察的,做事不能存私情。柳局和馬令的案子,不是你想得那麽簡單。”

走開幾步之後,小關又扭過頭:“胡洋你是見不到的,因為他根本就沒被抓到。”

“那他人哪裏去了?”

“不知道,反正消失了。”

張林看著小關走下樓梯,自己站在原地沉思。

晚上回到家,張林盯著牆上貼的薑態、柳權被殺案的資料和照片。牆麵一分為二。左邊正中心貼著薑態的照片,圍繞著他,貼著吳曉溪、王曉雨、劉朝陽、張青鬆、馬雙雙、麗紅和劉騰飛的照片。右邊正中心貼著柳權的照片,神父、吳河、瑪麗、王曉雨、胡洋、麗紅的照片在他周圍。

張林盯著這麵牆看了很久,然後走過去,瘋了一樣把所有照片都撕掉,看著滿地的碎照片發呆。過了一會兒,他從碎片中找到柳權和吳河的照片,雖然被撕裂了,但他還是很用力地把兩張照片貼在了牆上。一左一右地貼著。

牆上隻剩下兩張照片。

照片上的人,都不那麽完整。

王瀟蕭在沙發上睡著了,上次她犯了病,需要服藥,一連好多天都在昏昏沉沉地睡覺,讓張林總算是有點時間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在幹了什麽。

張林看著王瀟蕭,又看著牆上的照片,疲憊地閉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