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港口。

風很大,天氣很差,再加上是暗夜,四周更加陰沉得可怕。

這個港口嚴格來說名不副實,這裏沒有深水港,也沒有鋼筋水泥壘建好的平台,隻有個開闊的沙地,院線沿海的一些水生紅樹,被漁民們砍掉,騰出一塊空地來,好讓他們停靠自己的漁船。這裏離真正的港口很遠,但是離他們住的村落很近。

這個村落是夏安城蛻變前的胚胎,現在已經幾乎完全荒廢了。整個村子除了一些破舊的木屋裏還住著守舊或者無家的老人們外,絕大多數房子都已經被海風和海浪侵蝕掉了。那個所謂的港口,早已人去船空,年輕人多數都已搬到了夏安城。

港口很安靜,沙地上有幾隻螃蟹在蹣跚橫行,像是在若無其事地來回溜達,聽著潮水的聲音。風很大,海浪一波波地砸向岸邊。電視台早就已經報道了,“鐵犁”就要來了,這些都是台風登陸前的征兆。

雨點很快就砸了下來,打到人身上火辣辣地疼。很快,雨聲蓋過了周圍的一切。這種天氣本不會有人出門,但是空地旁邊的樹叢裏,卻探出了一些人頭,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中間的一個人身材小小的,他披著黑色的雨衣,蒙著臉,隻能看到露出的一雙眼睛,小而亮。他翻了一下手腕,夜光表上顯示已經是淩晨三點了。

其中一個人走上前兩步,掏出手電筒向海麵上照了照,除了渾黃的海水外,空無一物。

“還沒到。”

“再等等。”小個子男人說。

“大哥,會不會出事了,這都晚了兩個小時了。他會不會跑路了?”

雖然風很大,但是還是能夠清楚地聽到小個子男人“嘁”了一聲:“他倒是敢。”

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隔著厚厚的雨衣還是能夠感覺到雨點砸下來的疼痛感。有幾個人似乎都有些東倒西歪,但中間的那個小個子男人還是穩穩地站著。

突然,海水裏好像閃過了一絲亮光,仔細看去,是一個人拿著手電筒打著信號。亮光斷斷續續的,看樣子是風浪太大,打電筒的人站不穩的緣故。

“來了。”

一群人頂著風快速迎過去。那是一艘簡陋的漁船,雖然有雨篷,但在這樣的風浪下也不過是擺設而已。

浪很大,船上船下的人好不容易才通力合作把船拉上了沙地,船上下來的人走到小個子男人麵前,和他來了一個大大的擁抱。

“兄弟,辛苦了。”

“不辛苦,大哥。”

“人呢?”

“在。”

船上下來的人踢了踢船沿,對著船裏大聲喊:“出來吧。”

船艙裏磨磨蹭蹭地爬出了好幾個人,每個人被厚厚的毛毯包裹著。最後的一個人雖然高高大大的,但是還沒有爬出船艙就哇的一下吐了出來。

“沒事吧他。”

小個子男人問。

“沒事,第一次坐船出海,暈船。”

“好。”小個子吆喝一聲,“把人帶走,把船給毀了。”

一群人又鑽進了樹林裏,剩下的兩個人把船重新推回大海,其中一個人跳上了船,剩下的一個站在海邊,看著船慢慢駛向大海中。

離海邊不遠的廢棄小村裏,有一個閃著亮光的小木屋。木屋裏有個人在等著,麵前的老式銅盆裏點著熊熊的火光。外麵雖然是風雨交加,屋子裏卻很溫暖。所有人進屋後都瑟瑟發抖。

小個子男人脫下雨衣,他是張青樺,雨衣裏穿的居然還是西裝。他抻了抻西裝的衣角,看著等在屋裏的人問:“阿強呢?”

那個人哼笑了一聲,拿著木棍把火挑大:“說是剛才聽到外麵有女人的聲音,他出去看看。”

張青樺沒有表情,冷冷地看著他,冷笑聲被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張青樺看著蜷縮在牆角的那群裹著毛毯的人,他們擠在一起,像是遭遇到暴風雪的羊群一樣。水滴從毛毯邊緣滴下來,在地麵上匯聚成了水流,順著地勢慢慢流到張青樺的腳邊。他是個愛幹淨的人,於是走開一步,躲開水流。

張青樺歪著頭看著這群人,他們的頭都似乎縮在肩膀下,誰也不願意抬起頭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臉。

張青樺的目光最後落在那個剛才暈船的高大男人身上,他也是縮著頭,躲在毛毯底下發抖。

張青樺走過來蹲在他身邊,幫他把卡在背上的毛毯扯了下來。

“沒事吧?”

這個人沒有轉過頭,他似乎很怕張青樺,勉強地點了點頭。

“沒事就好。都受了這麽多苦了,再堅持堅持,不然前功盡棄多不好。”

這個人還是保持原來的姿勢,勉強點了點頭。

張青樺站起身,看著麵前這群像待宰的小綿羊,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你們都還好吧。”

所有人都像剛才那個人一樣勉強地點著頭。

“那就好。等你們做完了這件事,咱們的賬一筆勾銷。記住你們要去的地方,從明天開始,你們唯一的目的就是完成任務。在這個過程中,就算你們病了、死了,也不會有人幫你們。要是你們中間有人被抓了,你們應該知道自己該怎麽做,但凡透漏出一點風聲,你們的家人也將會跟你們一樣痛不欲生。完成任務的人,才有資格回家。”

張青樺講話的過程中,人群中隱約有哭聲。

外麵門響了,阿強帶著一身的雨氣闖了進來,看到了一屋子的人後有些驚喜。他身材高大,痞裏痞氣的。

“呦,才出去一會兒,大哥就回來了?”

張青樺扭頭看著阿強,胖乎乎的,一臉的不正經。張青樺上下打量著阿強,目光停在了他的褲子上。阿強的褲子明顯是因為著急,皮帶沒有扣好,整個褲子歪歪扭扭的。

“你幹嗎去了?”

張青樺一直盯著阿強的褲子看,沒抬頭。

“我……剛才看見一個瘋子,我……”

張青樺走過來,一把就朝阿強的下身抓去。劇痛讓阿強的臉色大變,整張臉都扭曲了。身後那些比張青樺個頭大很多的人一個個都麵無表情大氣都不敢吭,倒是牆角裏那個吐了的男人偷偷看了這邊一眼。屋子裏太暗,根本就看不清他的模樣,但是他的眼睛明顯腫了幾乎兩倍,看上去甚是嚇人。

張青樺牙關緊咬,手還在不斷加重力氣,阿強幾乎痛得無法呼吸,他張大著嘴,像是砧板的魚,任人屠宰。

張青樺一字一頓地說:“下回再出現這樣的情況,我要了你的命。”

張青樺鬆了手,阿強如獲新生。但是張青樺突然手一揮,阿強慘叫了一聲,捂著耳朵。緊接著,就看到張青樺把一個大耳環扔在地上,阿強的指縫裏開始滴血。

張青樺把耳環扔在地上,對其他人說:“放他們出去。”

“是”。

張青樺重新穿好雨衣,打開門,走進雨中。

他很快就在不遠處的一個荒廢木屋裏發現了蜷縮在牆角的一個女瘋子。她的下半身早沒了衣服,身旁是散碎的布料。看到有人進來,女瘋子驚恐地叫著,但是已經沒了力氣,隻是象征性地掙紮了一下。

張青樺看著她髒兮兮的衣服,還有隱藏在亂發下的懼怕眼神,從懷裏掏出一疊錢,塞到了女人手裏,然後走了出去。

張青樺離開木屋的那一刻,屋裏的女瘋子突然爆發了慘烈的哭聲,滿是委屈。

張青樺站在大雨裏,身後是一棵枝葉繁茂的榕樹,從樹上垂下的須根插入泥土中,須根間互相纏繞,繁衍互生。

雨下得越來越大,從船上下來的那群人從木屋裏出來,頂著雨四下跑開,像是無家的老鼠一樣瞬間消失在黑夜中。張青樺就站在榕樹下,看著他們,麵無表情。

鍋裏燉著一隻烏雞,湯水已經泛白,火候正好。

有人往鍋裏加了一點鮮筍,切得很細,看來做飯的人很講究。這個人手指纖細,白白淨淨的,沒有留長指甲,也沒有其他裝飾物。不過整個灶台被弄得亂七八糟,到處都是被剁碎了的菜葉子之類的東西,似乎是做飯的人故意這麽幹的。

做飯的是吳曉溪,她鐵青著一張臉,表情怪異。

吳河穿好警服,胳膊底下夾著警帽,看到吳曉溪在切菜,輕輕叩了一下廚房門。

吳曉溪轉頭看到吳河似乎準備要出去,有些驚訝。

“這麽快就要出去,雞湯馬上就好了。”

吳河扯著嘴角笑了一下說:“最近事情多,我得馬上走,放那兒吧,晚上回來我自己熱著喝。”

吳河看了一圈亂糟糟的灶台,扶著門的手有些癢癢,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準備出門。吳曉溪在門關上的那一刹那,切東西的手停了,呆滯在那裏。許久之後,她才放下了刀,關掉了爐子上的火,然後端著一鍋雞湯走到衛生間直接倒進了馬桶裏。

那隻黑漆漆的烏雞卡在馬桶的底下,屁股朝上,像是在嘲笑吳曉溪一樣。吳曉溪抄起旁邊的馬桶搋,瘋了一樣地朝著那隻雞杵去。很快,烏雞就骨肉分離了,癱軟地糊在馬桶裏。吳曉溪扔掉馬桶搋,走到窗邊,拿起沙發上的衣服,轉頭就看到了吳河站在門口。

吳河看著她:“曉溪,心裏有事?”

吳曉溪低著頭輕輕搖頭說:“沒事。”

“爸媽走之前說過讓我照顧你的,你有事得跟我說。”

“沒事。”

“一定有事。”

吳曉溪不說話了,她抬起頭看著吳河,眼睛裏突然就有了眼淚:“哥,我怕。”

“怕什麽?”

“那個……”

話還沒說出口,吳河就鐵青著臉問。

“那個什麽?”

吳河的表情告訴吳曉溪,把沒說出來的那句話收回去。吳曉溪咬咬牙,閉上了嘴。吳河伸出胳膊摟著吳曉溪,緊緊地把她擁在懷裏。吳曉溪把臉埋在吳河懷裏,輕輕地抽泣著。如果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在別人眼裏,這麽曖昧的動作活生生就是一對情侶。

“曉溪,別怕,有我在,沒人可以威脅你。”

吳曉溪在他的懷裏使勁地點著頭。

吳河鬆開她:“好了,不哭了。要我送你回去嗎?”

吳曉溪用手背擦幹眼淚,搖搖頭。

吳河戴好警帽,說:“那你回去的時候小心點,有事給我打電話。”

吳曉溪點點頭說:“那你也要小心。”

吳河還是微扯著嘴角:“你放心,在夏安,還沒人能把我怎麽樣。”

吳河走後,吳曉溪開始仔細地打掃衛生,鋪床,拖地,打掃完之後還仔細地檢查了一遍,才穿好衣服,把粉紅色的那雙拖鞋放在鞋架上,鎖好門下樓。

雨已經停了,街道上都是被雨打下的落葉,空氣很清新。

吳曉溪走到自己的車前,打開車門,無意中看到斜對麵街角的拐彎處站著一個人。是薑態。薑態就是老那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吳曉溪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尖叫了出來,當她戴上眼鏡,發現那裏空空的,什麽也沒有,原來是自己看錯了。吳曉溪搞不明白自己現在為什麽會這麽敏感,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看著自己一樣,弄得草木皆兵。

吳曉溪有些心慌,左右又看了看,沒發現什麽,就趕忙鑽進車裏,發動了車子,掉了頭,就想追過去。車頭剛剛拐彎,前麵有一個隧道,上麵也是行車道。這時,隧道上麵跳下來一個人,嘭的一聲落在了她的車頭前。幸虧車速不快,吳曉溪趕緊踩了刹車,車子瞬間停下。跳下的那個人因為沒站穩,一頭撞在了車子上。玻璃雖然沒有碎,但是那個人肯定摔得不輕。

吳曉溪嚇得尖叫了一聲。等她張開眼的時候,發現跳下來的那個人搖搖晃晃地扶著車站了起來,滿頭是血。

隧道裏有人在喊:“站住!”

跳下來的人一聽到聲音,就發瘋了地朝一邊的小區巷道裏跑去。吳曉溪看到那個人跑步的樣子,很別扭,像是個內八字。不過看他跑的速度雖然不快,剛才被撞的那一下好像並無大礙。

吳曉溪沒看清他的模樣,隻覺得那個人身上的衣服又髒又舊,似乎穿了很久。

隧道上麵的人往小區方向追了過去,吳曉溪緩過神來,重新發動車子,開出了隧道。

吳河離開了警局好多天之後第一次上班,就群發了短信,把所有幹警都緊急調了回來。

警察局看大門的老退休刑警雖然有些眼花,但還是能夠看出吳河臉上久違的笑容和自信。

“吳隊好,喜事臨門?”

吳河扯著嘴角看著老刑警說:“薑還是老的辣。”

老刑警像模像樣地敬了一個禮,但臉上滿是諂媚,一點也不像曾經幹過刑警的模樣。

吳河沒去自己的辦公室,而是直接走到總控室,用總控室的電腦以局長的名義群發了一條短信,短信裏隻有四個字:緊急歸隊。

他群發的不僅僅是刑警隊,還有交警支隊、民警支隊、海警支隊,警察局下屬的所有警察員工,全部收到了這簡單幹練的四個字。

群龍無首了許多時日的警察局終於有一個人來發號施令了,不到半個小時,該來的人都來了,齊聚在大廳。

吳河是第一次看到整個夏安警察局全體員工的陣勢,雖然這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情,但說實話,他自己都有些被嚇到,整個大廳黑壓壓的一片,全是警員。若任何一個普通人站在這麽一大堆警察麵前,早都被嚇得尿褲子了。吳河板起臉,走到了正中間特意留出的地方。

他走了很標準的正步,然後給所有方向的警察都敬了一個標準的禮,接著摘下警帽夾在胳膊底下。

吳河環顧了一下四周,暫時沒說話。

人群中的小關和張林雖然也是很板正地站著,目視前方,可他們心裏一點都不平靜。剛才在樓頂的交流,讓他們倆對麵前這個突然歸隊的刑警隊長都報以最大的懷疑,而他竟然召集了所有警察支隊的人來到總部,看樣子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召集的部門這麽齊全,張林心裏基本有了一個數,他聯想到了柳權被殺的事情。

“各位警官,緊急召集大家過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宣布。”

張林心裏祈求上蒼千萬不要是自己猜測的那個結果。

“由於柳權局長被害,警察局的日常工作陷入了混亂之中。為了保證兩周之後的改選大會順利召開,根據市領導的一致決議,由我代行警察局局長一職,即刻起全權負責夏安市警察局的行政事務。所有部門向我匯報。”

大廳裏鴉雀無聲。

張林的心跌到了最低穀。他和小關交換了一下眼神,他們心裏都明白,吳河現在成了警察局長,對於他們接下來要做的事情來說,無疑具有毀滅性的打擊。

“明白了嗎?”

“明白!”

齊刷刷的回答,響亮無比。張林自己卻知道,自己雖然張著嘴,但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小關感覺到了張林的無聲,但他的那一聲“明白”還是很幹脆。

吳河宣布自己代理警察局局長之後,就正式搬進了警察局局長的辦公室。當然,他沒有使用柳權的那間,而是有些勞民傷財地把柳權對麵那間原本用作會客廳的房間騰了出來,給自己當作辦公室用。那間屋子更大,更寬敞,裝修也更高檔,在警察局的最頂層,高高在上,俯視一切。

張林知道吳河鐵血冷麵,脾氣喜怒無常,能力夠強,刑警隊裏沒人敢質疑他。現在當了局長之後,這裏他說了算,更沒人敢問為什麽了。張林在茶水間看著遠處正跟別人說話的吳河,摸著下巴琢磨,這個人到底有什麽秘密?

小關把他拽到僻靜處,小聲地說:“你就別那麽明目張膽地瞎琢磨了,小心點。”

張林看著小關小心翼翼的樣子,問:“怎麽了這是?”

小關左右張望了一下,說:“我估計幫不了你了。”

“為什麽?”

“吳局把我調離刑警隊了,做他的特別助理。以後我不能直接接觸案子了。”

張林感到很意外,連小關也是莫名其妙。他倆想不通吳河這新官上任之後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

還沒等張林回過神來,小關就接到了吳河的電話,一陣“哦”“好的”“是”之後,小關看著張林。

“吳局的電話。他讓我告訴你,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劉騰飛。”

“劉騰飛?”

小關點點頭:“你都忘了這事吧?他可是薑態那件案子的重要線索!”

張林突然大腦短路了一樣,他再一次忘記了劉騰飛失蹤的事了。

劉朝陽之前在警察局裏跟他說的話,突然閃現在他的腦海裏:“證據的事情是你們警察做的。我隻告訴你,我哥哥不是凶手。他失蹤了,你們當警察的有責任。”

你……有責任。

提煉出這幾個字對於張林來說是一個打擊。

張林曾經發誓要做一個好警察,專心辦案,讓正義得到伸張,讓凶手罪有應得。但是他畢竟太年輕,以至於他沉浸於對這些謎團的追求,就像突然掉進了一個漩渦,找不到自己。這段時間,他就隻盯著薑態和柳權被殺的案子,完全沒有理會劉騰飛失蹤的事情。在他的腦海中,劉騰飛的失蹤就像是一個小孩子玩過家家捉迷藏一樣的渺小。

劉朝陽的那句話閃現在腦海裏,不知道怎麽,突然就擊中了他的心髒。

這對於他來說,不算什麽,但對於劉朝陽一家來說,卻是天大的事情。

“柳局的案子,你暫時放一放吧。這本來也不是你的案子,吳局肯定是要自己負責的。千萬別再出幺蛾子了,等吳局這三把火燒完了再說。”

小關附在他耳邊小聲地叮囑完之後,就上了樓,留張林一個人待在原地琢磨。

張林看到警局裏進進出出的警員,從他們的話語中聽出,因為柳權的事情被曝光了,吳河一上任就把柳權的凶殺案當成了重點工作。果然沒多久,警員被大批大批地被派出去進行地毯式的排查。

柳權的案子之前一直是內部封鎖消息,可現在瞞不住了,夏安的媒體這麽一集體爆發,柳權從一個稱職的警察局局長,瞬間變成了幹盡惡事的無恥混蛋。電視采訪的報道中,開始有人要一直“消失”的柳權出來回應。緊接著吳河就召開了新聞發布會,宣布了警察局局長柳權被殺的事實。但是對於案發地點、死亡時間,都未做出明確說明。

這個消息一出,激起千層浪,對這個陷入嫖妓門,又有可能收受巨額賄賂的警察局局長被殺的報道瞬間擠爆了媒體。

但第二天,最先報道柳權嫖妓門的報紙就在官網上發布公告說,因為長期高負荷運轉,報社領導經研究決定給員工放假,但是複工的時間並沒有公布。明眼人都知道,說的是放假,其實就是被“叫停”了而已。

張林吃著泡麵,坐在**看電視。之前懷疑劉朝陽是薑態案凶手的顧問馬波,又在電視台裏做直播。馬波出奇的亢奮,雙目炯炯有神,他這一次針對柳權被殺,又開始了各種猜想,幾乎都是一些站不住腳的論斷。馬波指桑罵槐地把警察局和市政府諷刺了一個遍之後,竟然又提出了更讓人詫異的觀點。

他認為,柳權被殺,和之前死在天橋上的薑態肯定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主持人問:“為什麽?”

馬波說:“我不知道,找證據是警察的事。”

主持人問:“那您這麽猜測的理由是什麽呢?”

馬波嘿嘿地笑了,不是那種被問住的尷尬的笑,而是意味深長的笑,那個笑容讓人覺得他肯定一肚子的秘密。主持人問他是否有不能說的事情時,馬波沒有繼續回答,仍舊是那樣笑。

這個平時嘴上沒把門的馬波,不知道今天為什麽會變得這麽謹慎。

不過馬波的猜測,與張林的調查結果相一致,“麗紅”成了兩件案子的連接點,而且同一天內,她跟兩個死者都有聯係。隻是從口供和人證物證調查中,暫時還沒有找到有價值的疑點和線索。

電視台接著采訪了警察局的公關組長,這個長得極其漂亮的女警官,在電視上溫文爾雅,可脫了警服就一股子騷氣。女警官否認了柳權收受賄賂的報道,對於有視頻證據的嫖妓事件也試圖打馬虎眼,但采訪記者緊接著幾個問題就把她問懵了。

張林看著那個穿著夾克咄咄逼人的記者,想到那天程青約自己吃飯的時候,夏安賓館大廳風一樣跑過去的人似乎也穿著這樣的衣服。看來即便是報紙停業了,這個記者依然堅持要將爆料進行到底。

張林拿起筆,記下了這個記者的名字,胡洋。張林覺得他很有勇氣。

張林在網上找到了胡洋的聯係方式,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希望有時間和他見一麵。

在女警官否認了柳權有巨額存款後,電視台直接播放了另外一段調查視頻。視頻裏有個戴著墨鏡,打扮妖嬈的中年女人,正指使著身邊的幾個男人過來搶攝像機,現場一片混亂。主持人解釋說,這個女人是柳權的前妻,兩個人去年年底離婚,但是記者調查發現,二人離婚之前,柳權幾乎淨身出戶,而這個女人離婚後光明正大地住上了夏安最豪華的別墅,還在省城買了更多的房產,女警官的謊言不攻自破了。

張林把薑態、柳權,還有麗紅的照片貼在牆上,拿著筆在三個人之間畫上了一個三角形,然後在“薑態”和“柳權”中間畫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他嘴裏嚼著麵,看著這個三角形底下的一堆照片。

吳曉溪、劉朝陽、張青鬆、馬雙雙、劉騰飛、豔紅、王曉雨……

張林的目光停在劉騰飛身上,白天的情形再一次浮現在腦海。他把麵盒推到一邊,從亂糟糟的卷宗裏,找出劉騰飛的相關文件,嘴裏叼著筷子一張一張地看著。

材料不是很多,除了銀行關於他取走自己所有存款的證明外,就是刑警隊在工地上拍的照片。張林盯著那張“凶器”的照片。

一根細長的鋼筋棍,張林在劉騰飛的工作台上見過。像筆一般粗細的鋼筋,要被擰成一個四方形,用作固定架。這個被定義為“凶器”的東西是在薑態被殺後的第五天在工地旁邊的一個枯井裏找到的,由於下過雨,枯井裏有水,所以上麵沒有血跡。

張林拿著薑態身上傷口的一比一模擬圖片比對了一下,確實很吻合,可他總還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電腦響了,提示有新郵件,張林叼著筷子坐到電腦前。是胡洋的回複,他說自己最近正在調查關於柳權的事情,可以約在周日晚上見麵。張林關掉網頁,正好看到桌麵上不久前從相機裏導出的照片。他打開看了看。有王瀟蕭的自拍照,也有自己閑暇時拍的風景和人物,中間還夾雜著幾張辦案時拍的現場照片。

張林看到了一張熟悉的照片,和手裏拿著的那張吳河拍的照片內容一樣,都是劉騰飛的工作台。

張林發現有一點不一樣,仔細比對了一下,他嘴裏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兩張照片的不同點在於,吳河的照片中,劉騰飛工作台角落裏的一根鋼筋,比張林拍的那張少了一截。

張林比對了兩張照片的拍攝時間。

張林拍的那張要早一天半。

也就是說,有人栽贓給劉騰飛。

張林開著警車一路向東,到達這座城市的邊緣。沿途的建築從高聳的大廈逐漸變為一片廢墟。

僅僅是過了幾周而已,這裏已經大變樣,原先還矗立著的一些房屋,現在已經被推平,成為一堆瓦礫。開到盡頭,沒有路了,張林隻能停下車自己走過去。周圍變化太大,張林幾乎找不到去劉朝陽家的路。房屋都推倒了,也沒有個明確的參照。

張林磕磕絆絆地踩著瓦礫,在這片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廢墟中漫無目標地走著。他穿過一片尚未拆完的房子,終於看到一片瓦礫堆的正中間仍頑強聳立著的一棟破爛棚屋,顯得格外紮眼。

劉朝陽家原本就傾斜的房屋已經坍塌,在屋子旁邊,他們用屋子原來的骨架又搭出了一個能夠避雨的棚屋。張林遠遠地就看到劉朝陽那小小的身影在棚屋裏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這怎麽回事啊?”

張林指著坍塌的房子問他。

劉朝陽手裏拿著一捆剪好的繩子,正在固定被大風掀開了一角的雨搭。

“拆遷了唄。”

“那你們怎麽還不搬?”

劉朝陽抬頭看著他說:“我們沒有房產證明,能搬到哪裏去。”

張林環顧四周:“這拆遷了,應該分配房子啊,怎麽會沒有。”

劉朝陽繼續熟練地固定繩子:“我們是黑戶,沒法證明這房子是自己的。拆了之後,自然不會分配房子給我們,你以為他們傻啊。”

張林每次聽劉朝陽這種沒有情緒、沒有語氣、沒有感情的口吻,總是有種被扇耳光的尷尬感。“那你們就住在這裏?”

劉朝陽抬起頭看著他,眼睛裏寫著:明知故問。

張林又尷尬了。

他不知道說該什麽,正好瞅見棚屋旁邊的那個石台子,上一次他見到劉朝陽時他就趴在這個石台子上寫東西。

石台子上還是放著一堆演草紙。

張林拿起那堆紙翻看著,是密密麻麻的驗算過程和數字。

“我去你們學校了,你們老師說你一周沒去上課了。”

“家裏得有個人,不然連這點躲雨的地方都沒有了。”

“你爸媽呢?”

“爸爸在工地上,媽媽去泉城找哥哥去了。她說母子連心,這些天,她一直感覺我哥就在北麵。”

張林聽到後愣了一下,問:“你哥哥在泉城?”

泉城就在夏安的北邊,雖然相鄰,但是中間隔著一座山,去的路途並不近。

劉朝陽又開始固定雨搭的另外一邊,回答道:“不知道。她隻是去找而已,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什麽時候去的?”

“前天。走過去的,今天應該能到。”

張林似乎聽錯了一樣:“你媽媽是走過去的?”

“不走難道開警車嗎?”劉朝陽看著張林的雙眼。

這句話真像是打他的耳光,他聽得出劉朝陽是故意這麽說給他聽的,就是在質問自己。

“我勸過她在泉城可能找不到我哥,可是她不聽。同樣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不管能不能找得到,她隻是想去找。”

劉朝陽說這句話的時候,依然麵無表情,但是張林卻似乎真切地感覺到劉朝陽的話裏似乎有眼淚。

張林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說什麽,注意力移到手裏那摞紙上,他翻到最後一頁,是個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新聞。

張林簡單看了一下,問:“你要去參加國際數學比賽?”

劉朝陽沒回答。

張林拿著那張簡報問他:“你是不是……”

劉朝陽沒說話,但是眼神告訴他,他跑題了。

張林放下報紙,輕咳了一聲,想了半天才下定決心說:“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對,我在你哥哥的事情上投入的精力……”

“你從來就投入過,你隻想查出誰是殺薑老師的凶手。”

劉朝陽的說話方式確實很氣人,但又一下子切中張林的要害。而且張林現在理虧,他沒法辯駁。

“再或者……”

張林看著劉朝陽那張陰陽怪氣的臉,等他說出下半句。

“再或者什麽?”

“再或者,你那麽執著地查不歸你負責的案子,你有私心?”

“你怎麽知道這些案子不由我負責?”

“你剛調進刑警隊,就算你能力再強,也不會有人讓你負責的。他們沒那麽愛才心切。”

“你怎麽知道我剛調進刑警隊?”

劉朝陽看著他的臉說:“警察局的人也會在背後嚼舌頭根啊。”

張林聽了,啞口無言,麵對這孩子,自己確實沒轍。但是如他所說,自己進刑警隊,那麽努力,真的不全是為了建功立業,做一個好警察,確實還有些別的事情,但這些別人都不會明白的。

劉朝陽低著頭看自己的手,手上被鐵絲刮出了一個傷口:“人都是自私的。除了自己的親人,我從來都不信誰會為了別人犧牲自己。我知道你不相信我哥是殺人凶手,所以你才不著急。我哥既然沒殺人卻失蹤了,要麽就是有人逼著他讓他背黑鍋;要麽就是他自己主動想替別人承擔責任。你覺得呢?”

劉朝陽說得沒錯,張林認同。

“我道歉。這件事的責任在我。我保證,從現在開始,我專心尋找你哥哥的下落。不找到他,絕不罷休。”

聽到張林這麽說,劉朝陽沒有再直勾勾地瞪著他,轉身繼續綁雨搭。

張林又被晾在了原地,他正琢磨著要說點什麽的時候,劉朝陽先他一步說話了。

“謝謝。”

劉朝陽的這句話,讓張林自責的心放下了大半,他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

“我現在就去泉城,把你媽媽接回來。我讓那裏的同事幫忙找你哥。”

劉朝陽沒再搭理他,自顧自忙著綁雨搭。因為風大,雨搭大部分都已經被撕扯開,需要一點一點地用繩子綁好。天陰沉沉的,沒準什麽時候又有一場大雨,這個無家的孩子,又得忍受風雨的煎熬。

張林轉身走回警車,半道上又停下腳步,轉身對劉朝陽說:“劉朝陽,你不適合這裏。如果你真的要去參加比賽,我可以幫你。”

劉朝陽沒給他回複。張林看著這個忙碌的小背影,似乎看到了當初的那個自己。

倔強,但是內心充滿了熱情。

張林在泉城一家銀行的ATM取款機旁邊,找到了累極熟睡的李淑萍。外麵下著淅瀝瀝的小雨,取款室裏能稍微擋住一點寒冷。

李淑萍經過長途跋涉,渾身髒兮兮的,嘴唇幹裂,整個人蜷縮在角落裏,看得張林的鼻子一陣酸,他仰著頭好不容易才把眼淚逼回去。張林打小在孤兒院長大,他最希望知道的就是自己來自哪裏,父母是誰,他一直想有個家。而眼前的這一家人,讓他有點唏噓。

李淑萍手裏攥著一張照片,夏安的氣候偏潮,照片上人的模樣有些模糊。張林輕輕取下李淑萍手裏的照片,照片上四個人都開心地笑著,那時劉騰飛大概十五六歲的模樣。她就拿著這張多年前的照片滿大街地尋找自己失蹤了好幾周的兒子?

那得有多艱難,張林不敢想。

但是從李淑萍幹裂的嘴唇、裂開口的布鞋,還有髒兮兮的衣服,就可以看得出一個母親尋找自己兒子的那種堅持。

張林體會不到,因為他從小就已經失去了母親。張林有一種衝動,想去握一下李淑萍的手,但是他伸出了手,卻始終沒能握上去。

最後,他還是叫醒了李淑萍,把她帶到泉城警察局,讓她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飯。另外,他還和泉城的民警支隊隊長說了一下情況。張林雖然知道劉騰飛不是凶手,但按照規定,他還是把劉騰飛描述成一個在逃的殺人嫌犯,因為他心裏明白,說成逃犯,警局也許會更重視。

張林沒有在泉城待著,辦完這些事情之後,就開著警車帶著李淑萍連夜趕回夏安。

一路上,李淑萍一句話都沒說,隻是愣愣地看著車窗外。張林猜不透這個愛子心切的媽媽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把李淑萍送回到那個算不上是家的棚屋後,張林帶著一身疲憊開著警車往回走。車速不是很快,他不是很想回家。他知道今天王瀟蕭肯定在家裏等著他,他覺得自己有時無法麵對她,幹脆就在大街上瞎轉悠。

經過奧華大廈的時候,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像是看到不遠處的路燈下有個人影站在樓底下一動不動,他一開始沒注意,但那個人影忽然就不見了,像是看到有人來就跑掉了。張林開了一天的車,疲憊不堪,也懶得去想。他抬起頭看了看氣派的奧華大廈,最頂層的一個房間還亮著燈。

那個房間應該是奧華集團董事長馬令的辦公室。張林心裏琢磨,這麽晚了還在辦公,難怪人家可以那麽有錢。

車子順著馬路拐了兩個彎,前麵又是連續拐彎,張林打了遠光燈,剛打開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燈光的盡頭有個人。

確切地說,是個孩子。張林認識他,高高大大的張青鬆。

看到車燈照著自己,張青鬆的臉上滿是驚恐。他猛地拽起旁邊的自行車跨了上去,急忙騎走了,消失在黑夜中。

以張林的直覺,張青鬆這麽晚出現,一定有事。可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李淑萍滿大街可憐巴巴拽住路過的每一個人,拿著照片找自己兒子的畫麵,沒法兒再去管張青鬆了。

實在困得受不了了,張林把車停在奧華大廈前的停車場,蜷縮著靠在車座上,和衣而睡。

外麵的雨又開始大了,叮叮咚咚地捶打著車窗和車身。

第二天醒來,張林惺忪著雙眼,看到車子周圍圍滿了人,像是節日大狂歡一樣,人撞人,人擠人,把警車都推搡著亂晃。

張林嚇了一跳,定下神來才發現,這些人都是往一個方向去的。他搖下車窗,探出身子,發現整條街道幾乎都擠滿了人,那群人都是往奧華大廈的方向去的。

奧華大廈門口擠滿了人,大門口已經被警戒帶給封上了,大量警察組成人牆,防止看熱鬧的群眾擠進來。不遠處停著一排排警車,看樣子是有大事發生。張林用手抹了一把臉,醒了一下神。但是車門被人群堵住了,他就順勢從窗戶裏爬了出來,一不小心鞋子掉進車裏,他又鑽進去掏出了鞋子,一邊穿著鞋一邊從人群中擠過去。

張林穿著一身便衣,昨天他去泉城接李淑萍,特意換下了警服。站崗的警察攔住他,他在身上摸了半天也沒找到警徽,最後靈機一動,拿出車鑰匙對著自己的警車按了一下,警車叫了一聲,這才證明了自己的身份。

張林進了大廈問了一個身邊的警員,警員告訴他頂樓發生命案。

頂樓?

張林記得昨晚他經過奧華大廈的時候看到頂樓還亮著燈,當時他以為是馬令在辦公。頂樓發生命案,不會是……

張林坐電梯到了頂樓,顧不上看兩邊奢華的裝飾,直奔人最多的地方,他最先碰到的就是被調去給吳河當助理的小關。

“怎麽回事?”

小關正忙著吩咐刑警勘驗現場,看到張林來了,說:“馬令死了。”

“誰?”

“馬令,奧華集團的大老板。”

“怎麽死的?”

“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關指著馬令的辦公室。張林低著頭走進去,倒吸了一口冷氣。辦公室大得嚇人,且無限奢華。

馬令辦公桌後麵有一個小門打開了,有人從裏麵出來,張林認出那是警察局的法醫。法醫一臉的疑惑,搖著頭,像是看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情。張林走到門邊,看到吳河,想了想,還是走了進去。

馬令是被捆綁著雙手,從背後吊在天花板上。他的雙腳離地一尺多,地上還有些黃色未幹的**,張林從馬令赤著的腳上也看到了這種**,他走近才發現,這種**是從馬令的下體流出來的,看樣子是尿液。

馬令赤身**,連**都沒有穿。捆綁他的繩子是五彩的,裏麵是柔軟的金屬絲,外麵是半透明的塑料皮套,看上去很結實,不像是市場上賣的那種普通繩子。繩子在脖子上圍了三圈,順著兩臂下方繞過,在胸前打結,然後再穿過**,在兩個腳踝處打結,多餘的繩子連在雙手上。雙手背著被捆了好幾圈,打結的方式看上去很專業。

繩子穿過了天花板上的一個金屬掛鉤,就這麽把馬令掛在了半空中。由於吊的時間太久,整個屍體呈鐵青色。

吳河站在那裏眯著眼盯著馬令,看上去若有所思。

張林四下看了看,發現這裏是個隔間,沒有窗戶,門關上後四麵不透風。對著門的一麵牆上有幾個壁櫥,裏麵放著一些書。地上放著一個床墊,上麵有些淩亂,看樣子有人在上麵休息過。床墊旁邊的櫃子上,整整齊齊地疊著馬令的衣服,襯衫、褲子,還有**。

張林發現馬令的**很特別,是那種情趣**,屁股那塊根本就沒有布。

張林又瞟了一眼懸在半空的屍體,馬令的臉剛好對著他,把他嚇了一跳,這種死法太詭異了,他實在無法忍受,趁吳河還在沉思,趕緊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