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空霧蒙蒙的,還沒有完全亮,夏安廣場上聚著一群晨練的老人,看上去頗閑適。張林順著馬路邊晨跑,他穿著運動服,頭上戴著帽子,額頭上滿是汗。路過夏安廣場時,他瞟了一眼原來的奧華集團大樓。樓上掛了新的牌子,大紅色的黑體字寫著:木裏集團。自從馬令被確定為意外死亡之後,奧華集團就逐漸在夏安消失了,奧華集團承建的雙子座大廈、創意產業園和通海大橋,都被這家叫木裏集團的公司接手,並且很快就重新開工,甚至有望提前在明年旅遊旺季前建好。木裏集團對於夏安人來說很陌生,可要是追根究底的話,不難發現,木裏集團的董事長姓鍾,也就是傳說中的那個“大人物”。張林沿著夏安廣場一直向北跑,在距離雙子座大廈不遠處停了下來,喘著粗氣,看著那座天橋。從這個天橋開始,所有的謎團到現在都還沒有解開。

張林繼續跑步,他的目的地顯然不是這裏。

位於市中心地帶的高檔小區,周圍沒什麽人,對麵的街道上除了一個晨跑的人外沒有其他動靜。晨跑者在門口的街道上來來回回跑了十幾圈,昏昏欲睡的門衛卻毫無察覺。

直到院子裏有人要出來,門衛才揉了揉眼,打開旁邊的側門。一個穿白色衣服的人從側門出來,戴著帽子,臉遮得嚴嚴實實,四下看了一圈,朝旁邊小跑而去。他個頭很小,而且跑步時一瘸一拐的,似乎腿腳不好。

白衣服的人剛跑開,路邊那個晨跑的男人就加快速度追了上去。他的腳步依然很輕盈,看樣子經常鍛煉身體。

穿白色衣服的是馬雙雙,他遮得這麽嚴實,大早上趁沒人的時候從家裏出來,肯定有問題。張林已經在小區門口蹲守了兩天,終於等到馬雙雙從家裏出來。馬雙雙的腿腳雖然有些不便,但是看樣子傷勢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馬令死了之後,奧華集團也被別的公司接手,但是作為馬令的唯一繼承人,馬雙雙已然是一個身價不菲的小富豪。

馬雙雙一路上走的都是偏僻小巷,周圍沒什麽人,也沒什麽遮擋物,這可害慘了張林,他一會兒上牆,一會兒避樹,幾乎把警校學的那些跟蹤術都用了一個遍。跟著馬雙雙跑了十幾條街之後,他終於知道馬雙雙要去哪裏了。

馬雙雙去的地方,竟然是墓園。

張林站在墓園的山下嘀咕,這一大早馬雙雙去墓園幹什麽?馬令的墓地並不在這裏。

半山腰上,馬雙雙的身影停下了。張林四下看了看,墓地坐落在一塊斷崖的坡上,風水很好,往山上隻有一條路,再就是斷崖旁邊樹叢的縫隙了。

斷崖不高,但是站在崖邊,張林依然覺得腳底有些發軟。早晨從崖底下吹上來的風,讓人覺得心裏寒。

張林扶著崖邊的樹,悄悄地上了坡,蹲在一棵灌木樹後麵,悄悄地觀察著馬雙雙的一舉一動。因為角度問題,張林看不到墓碑上的名字,但他卻看到馬雙雙對著墓碑痛哭流涕。

張林看著馬雙雙的樣子,猜到了他為什麽會哭。

過了會兒,張林看到馬雙雙在擦眼淚,知道他要走了,想了想,就從樹後麵走了出來。

聽到有動靜,馬雙雙嚇了一跳,眼淚都沒擦幹就怔住了。這裏是墓地,而且是大清早,突如其來的腳步聲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是夠嚇人的。

當馬雙雙看到張林時,他顯得很驚慌,扭頭就想走。然後他就聽到張林說。

“我都知道了。”

馬雙雙回頭看著他,問:“你知道什麽了?”

張林看著馬雙雙說:“關於你的事,張青鬆都告訴我了。”

“告訴你什麽?”

馬雙雙有點不敢相信。

“所有的事。”

馬雙雙這一回是真的被嚇住了。他看著張林,雖然張林的臉上沒有惡意,可他還是感到恐懼。馬雙雙想走,但是腿傷還沒好利索,腿一軟腳就崴了,痛得他抱著腳,張著嘴,但又不敢叫出聲。

張林連忙過來,馬雙雙躲著不讓他碰,但是張林還是執意拉開他的手。

他腿上的傷口已經愈合了,隻是碩大的傷疤顯得嚇人。

張林輕輕捧著馬雙雙的腳,仔細查看,還用手摸了一下腳踝周圍,說:“腳崴了,還好沒傷著骨頭。”

馬雙雙掙紮著想起來,但卻無能為力。

張林打趣道:“這回你跑不掉了吧。”

張林背著馬雙雙回到小區門口,衝著曾經攔著自己的那個傲嬌保安張揚地咧著嘴笑了一下,然後昂首挺胸地走進了小區,保安在後麵噘著嘴生氣。

打開馬雙雙家的門,張林就被一股臭味嗆得差點把馬雙雙扔在了地上。再一看,滿客廳都是外賣餐盒、零食袋和各種垃圾。馬雙雙把家裏的人都遣散了,自己靠著外賣過了這麽多天。桌子上除了零食垃圾之外,還有電焊筆、電子元件之類的東西,亂糟糟地混在垃圾裏麵。

更讓張林感到奇怪的是,桌子周圍滿是遙控汽車,都是被人肢解拆開後扔在了地上的,數量之多,不禁讓張林嘖嘖稱奇。

張林把馬雙雙扶坐在沙發上,馬雙雙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罐噴霧劑,給腫脹的腳踝噴藥消腫。張林實在看不下去了,就開始動手清理客廳裏的垃圾。

折騰了一個上午,張林還在屋子裏噴了幾圈空氣淨化劑,客廳裏才看起來幹淨了一點。

張林這才坐下休息,看著坐在沙發另一邊的馬雙雙。馬雙雙在全神貫注地看電視,眼睛一眨不眨。

張林看了看四周說:“你就這麽自己一個人過的?”

馬雙雙點頭。

“家裏人呢?”

“我還有家人嗎?”

張林問:“有沒有想過去找你媽媽?”

馬雙雙嗤笑了一下,眼睛都沒看他:“她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找她幹嗎。”

這話也對,馬雙雙生母現在的狀態,跟死了也沒什麽兩樣。

張林想了一下,決定單刀直入。

“馬雙雙,我想問你幾個問題。”

馬雙雙還是在看電視,但是眼神明顯不那麽專注了,像是在等張林繼續問。

“夏安中學校長程青的辦公室發生了一次大火災,你知道嗎?”

馬雙雙還是不說話。

“跟你……有關係嗎?”

張林嚐試性地問。

馬雙雙終於眨了一下眼,然後轉頭看著他,冷冷地說:“那天我在家裏,監控裏能找到我。”

馬雙雙指著客廳角落的一個攝像頭,張林看過去,攝像頭還亮著紅燈,是完好無損的。

張林相信馬雙雙說的話,因而倒也不用去查監控錄像。

張林說:“據我所知,那天下午,張青鬆從這裏離開了,還帶著東西。”

張林拿起一個拆開的遙控汽車,用手指按著在桌子上來回滑動。他收拾屋子的時候,看到這些汽車,想到了夏安中學大火中發現的火源照片,還有塑料和金屬元件被燒化的痕跡。

馬雙雙看著桌子上的遙控汽車,一臉的驚愕,他沒想到張林竟然連這些都知道。

張林笑著說:“張青鬆告訴我的。”

馬雙雙有些動搖,他有點害怕。

“他人呢?”

“在警局。”

“他怎……怎麽了?”

張林心裏想,這孩子真好騙。自從上一次他這麽詐了張青鬆之後,他愈發覺得,用這一招對付小孩子很管用。

“你說怎麽了?他涉嫌故意縱火殺人,被批捕了。”

馬雙雙果真被嚇住了:“什麽……時候?”

“昨天晚上。”

馬雙雙呆住了,嘴裏在喃喃自語。他搖擺不定的眼神告訴張林,他害怕了,說出真相隻是時間的問題。

“可是……可是他告訴我,他沒放火啊。”

張林覺得奇怪,張青鬆沒有放火?

幾天前,張林看到張青鬆在看球賽的那一刻就想到了,報複程青的最大嫌疑人就是曾經被他侮辱過的馬雙雙。張林在跟張青鬆的談話中,套出了夏安中學大火那天他從馬雙雙家裏離開的事情。張青鬆一來在張林家裏住了些天,對他全無戒心,二來一門心思想看球賽,無意間就被張林套出了話。

張林心裏對程蘭的死已經有了基本的推論:那就是程蘭發現了父親程青跟馬令之間的變態交易,也知道了程青對馬雙雙做的那些事情,她感到憤怒,但又無能為力。馬雙雙在長期欺辱下,必然是有報複動機,而張青樺證實了馬雙雙曾經想讓張青鬆替自己弑父,那麽報複程青更是理所當然,而他腿腳不便,正好可以利用跟自己關係緊密的張青鬆來實施。誰知道被程蘭發現了,她替父贖罪。

這個猜測是符合邏輯的。而張青鬆對馬雙雙的關心,張林也親眼見到過,所以張青鬆替馬雙雙動手的可能性非常大。

可是馬雙雙卻說張青鬆沒放火。

“沒放火,那火是誰放的?”

張林也嚇了一跳,自己的猜測應該沒錯,可不是張青鬆又不是馬雙雙,那會是誰?難道是劉騰飛,又或者是其他人?

馬雙雙看著張林,像是有話不敢說。

張林覺察到了,淡定地說:“你如果把事情都說清楚了,要是張青鬆真的沒放火,他能洗脫嫌疑,就會沒事的。”

“真的?”

馬雙雙單純地問。

張林點點頭。

馬雙雙想了一下,然後深吸了一口氣說:“是程蘭自己放的。”

事情再一次反轉了。馬雙雙說火是程蘭自己放的,那意思是,她是自殺?

“程蘭是自殺?”

馬雙雙點點頭:“我是想殺了程青。我將遙控汽車改裝成可以造成短路的著火點,讓張青鬆幫我去放火,可是他膽小,到了學校就跟我說他不敢。我就逼他,可是他死活不願意,我也就放棄了。後來在電視裏看到學校著火,程蘭被燒死的事情,我問他怎麽回事,他跟我說,應該是程蘭自己放的。她把我改裝的遙控汽車拿走了,把自己鎖在辦公室,點火自殺了。”

“你的意思是,程蘭發現了他爸爸對你做的事情,然後替他爸爸死,來贖罪?”

這也是符合邏輯的,程蘭臨死前說的那些話即是佐證。

馬雙雙點點頭。

張林驚訝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要是真的,程蘭被燒一案中,除了一宗不能說的醜聞外,就沒有其他能夠挖掘出的線索了。

馬雙雙看著發呆的張林,說:“現在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張林看著馬雙雙,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走到門口的時候,張林不知道腦袋裏怎麽蹦出這麽一個問題:“那你們薑老師死的時候,你們在哪裏?”

馬雙雙看著張林,問:“你們吳隊長已經問過這個問題了。”

“我想聽你說。”

馬雙雙認真地看著張林,張林在等著他的回答。

在回警局的路上,張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劉朝陽的一時失言,似乎讓他發現了一根可以破解全局的繩頭,可是當他費了好大勁才解開繩頭時,才發現這繩頭早早就斷了。

馬令的死,經過法醫鑒定,張青樺的口述和網絡上的解析,似乎已足夠證明他是死於意外;程蘭被燒死的事情也由當事人馬雙雙親口澄清了。自己曾經執著想要去解開的張青鬆和馬雙雙身上的秘密,薑態被殺那天他們二人的行蹤解釋也合情合理,所以當初吳河才會那麽輕易就放過他們。走著走著,張林一抬頭,發現自己竟然順著原路又回到了墓園山腳下。他抬起頭,看著半山腰程蘭墓地的那個位置,想了想就走了上去。

程蘭的墓碑上貼著她減肥後的照片,很漂亮,跟他第一次見到時完全不同。墓碑前麵幹幹淨淨的,像是經常有人來打掃,還有馬雙雙早晨剛放上去的絹花,做工精巧,惟妙惟肖,跟真的百合花一樣。絹花旁放著兩個金屬碗,裏麵放著祭品。

快到正午了,墓園裏依然濕漉漉陰冷冷的,張林深吸了一口氣,涼涼的空氣進入肺裏,整個人突地清醒了。張林拜祭完準備走了,但走了幾步又繞回來。他看到了碗裏的東西。

碗裏放著橘子、蘋果等水果,但下麵似乎有個亮閃閃的東西。張林從水果底下摳出那個亮閃閃的東西,拿在手裏。

那是一顆巧克力。

巧克力在那裏已經放了很久了,包裝的錫紙雖然已經風化了,但還是亮晶晶的,是很普通的圓形巧克力。

可讓張林覺得不普通的是,上麵寫著:榴蓮巧克力。

張林到警局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檔案科,偷偷地把存檔的那些卷宗都找了出來,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一看就是一天。

薑態被殺的那一天,他約吳曉溪去城南咖啡店喝咖啡,半路吳曉溪有事回學校。於是,薑態在路邊的小賣部買了一盒榴蓮味的巧克力,第二天他就被發現死在天橋上。

夏安中學的傻子門衛那裏,發現了當初那盒失蹤的榴蓮味巧克力。

程蘭的墓碑前出現了榴蓮味的巧克力。

這三件事情之間有什麽聯係?

張林帶著所有材料開車去夏安中學。劉朝陽跟自己說過,程蘭愛吃巧克力。薑態被殺一案發生到現在,除了那個被認為是凶手的劉騰飛失蹤以外,再無其他線索。難道巧克力是整個案情的關鍵?

難道薑態臨死前見到的人是程蘭?

那是誰殺了薑態?

張林急匆匆地來到夏安中學,進了看門人的屋子。那個傻子門衛還在流著口水發呆。張林把榴蓮味的巧克力拿出來遞給他,然後拿出薑態的照片問:“巧克力是他給你的嗎?”

門衛看了一眼薑態的照片,沒什麽反應,繼續玩著手裏的巧克力。

張林又拿出一張程蘭的照片。

“是她給你的嗎?”

門衛還是不感興趣。

張林想了一下,從卷宗裏找出了程蘭胖乎乎的照片,遞過去:“是她?”

門衛看到了這張照片,突然咧著嘴笑了,像孩子一樣指著照片說:“她……她……”

張林問:“她怎麽了?”

門衛又舉起手上的巧克力:“她……給……糖糖……”

張林明白了,門衛的巧克力是程蘭給的。那就說明,那天程蘭跟薑態見了麵。可學校門口的監控錄像內並沒有發現程蘭的身影,而且,當時劉朝陽和程蘭是在學校的圖書館裏看書,小關當時跟圖書管理員詢問過,他們確實在場。

張林站在教學樓前,看著四周。因為火災事故,學校提前結束了本學期課程,學校裏除了值班的老師,也就隻有幾個趁著沒人來學校打球的學生而已。程青的辦公室還是一片狼藉,還沒有重新裝修。

來迎接張林的值班老師很快就下了樓,手裏拿著值班記錄簿,張林翻到薑態被殺的那一天。下午三點到晚上八點之間,圖書館的值班老師是一個叫葛玲的女老師。

張林問:“葛老師在學校是負責什麽的?”

值班老師說:“葛老師是老教師了,已經退休了,可是不願意離開學校。學校就安排她專門負責管理圖書館。”

“她家住在哪裏您知道嗎?”

“知道,就是老人家年紀大了有點耳背,您要有心理準備。”

“耳背?”

張林看著值班老師。

“時好時不好的,你跟她說話得扯著嗓子喊,要不然她聽不見。”

張林一想,這麽說來程蘭和劉朝陽的不在場證據並不是那麽有力,完全有作假的可能。

張林謝過了值班老師,就開車直接去城南孤兒院。薑態的案子,他已經有了解開謎團的突破口了。

“程蘭當初為什麽要去見薑態?”

張林單刀直入地問劉朝陽。

這段時間,孤兒院老院長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已經不再認識張林,吃喝拉撒都得人照顧。她喜歡嘮嘮叨叨地跟劉朝陽說話,因為年紀大了,聲音含含糊糊的,說話也總是顛三倒四,可劉朝陽每次都認真地聽,像是能聽懂,偶爾還能附和一兩句,然後老院長就會一臉的笑容。

這一幕張林覺得很熟悉,因為自己剛來孤兒院的時候,老院長也總這麽跟自己說話。有一刻,張林覺得劉朝陽就是當初的自己。

劉朝陽的父母去工地幹活了,因為幾個大工程同時開工,而且工期也要求得特別緊,這段時間老院長就是由劉朝陽在照顧。

劉朝陽放下了手裏的書,抬頭看著張林,觀察著他臉上的表情。

張林把那顆榴蓮味的巧克力從兜裏掏出來,他從學校走的時候,又從傻子門衛手裏把巧克力拿走了。

“這是你放在程蘭墓碑前的吧。你告訴過我,程蘭經常給你買冰淇淋、蛋糕和巧克力。我想,她最喜歡吃的是榴蓮味的巧克力,對吧?”

劉朝陽看著張林,雖然還是一貫的麵無表情,心裏卻一直在揣測張林到底知道了多少事情。

張林很自信,他現在已經基本捋清了一條線索,就等著找到切實可靠的證據來落實了。

劉朝陽看著那顆巧克力,是自己那天放在墓碑前的那個。

“你和程蘭都說薑態被殺的時候你們倆在圖書館看書,可是你們葛老師的耳朵好不好使,你比我更清楚吧?”

劉朝陽還在等他繼續說。

“薑態被殺之前在小賣部買了一盒榴蓮味的巧克力,後來在你們學校傻子門衛那裏發現了,他跟我說是程蘭送給他的。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薑態被殺的時候,程蘭在現場對吧?”

劉朝陽還是沉默。

張林又追問了一句:“你那時候在哪裏?”

“圖書館。”劉朝陽非常淡定地說。

“真的?”

劉朝陽說:“你也沒證據證明我不在那裏。”

張林坦白地說:“是,憑你們葛老師耳背這件事,確實沒辦法確定你們在不在圖書館,而且你們學校的大門口的監控並沒有拍到你們進出學校的畫麵。可薑態那盒巧克力就是買給程蘭的,對吧?”

劉朝陽不置可否,隻是看著張林。

張林不喜歡他那副可以看透自己內心的樣子。他口氣變了,帶著一些氣憤還有一絲疑惑:“劉朝陽,你到底想不想證明你哥哥是冤枉的?”

劉朝陽說:“誰不希望自己的家人是清清白白的。”

“那你就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找到殺薑態的凶手,你哥哥不就可以回家了嗎?你們一家還可以繼續跟以前一樣生活啊。”

劉朝陽說:“就算我哥沒殺薑老師,你覺得他真的還能回來嗎?”

張林生氣了,大聲說:“我告訴你,劉朝陽,你要是隱藏事情沒說就等於是在包庇凶手,你也要負責任的知道嗎?”

“知道。我滿十四歲了。”

“那你為什麽不說?”

“不知道說什麽。”

“你信不信我現在就可以抓你?”

劉朝陽冷冷地看著他:“你不敢。即便我真的隱瞞事情,可現在程蘭已經死了,薑老師也死了,你要是真能破得了案,還需要來找我嗎?”

劉朝陽說得對。張林走到這一步,除了找劉朝陽,已經沒有其他路可以走。

張林站在院子裏生著氣。劉朝陽低著頭看書,雖然看上去很冷靜,但心裏也在糾結。

張林煩躁地狠狠抓了一下頭發,想放棄了。他剛要離開孤兒院,麗紅就來了。她沒穿白裙子,打扮得像個普通家庭主婦,提著一個手提袋,另一個手裏還拿著一隻氣球,興高采烈地往院子裏來。

麗紅看到了張林,還有他臉上沒散去的焦躁,尷尬地對著他笑了一下,打招呼:“張警官來啦?”

麗紅跟劉朝陽說:“走吧。”

劉朝陽收拾東西,準備跟著麗紅走。

張林問:“你們去哪裏?”

麗紅說:“接孩子。我把贖孩子的錢湊齊了。”

張林想到當初查薑態案的時候跟小關一起去西部山裏落實麗紅的口供,他還清楚地記得那個髒兮兮的沒人管的小孩在路邊的樣子。

那裏很遠,山路也不好走。

“你們怎麽去啊?”

麗紅說:“坐車去。”

張林想了一下說:“走吧,我送你們去。”

劉朝陽問他:“你不用查案子麽?”

張林有些無奈:“你覺得我還能查下去嗎?”

張林坐進警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現在出發的話,四個小時就能到,順利的話,晚上就能回來。”

劉朝陽坐在後麵,麗紅坐在副駕位置,她的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激動,每吸一口氣似乎都在顫抖。劉朝陽看著她的表情,輕輕笑了一下,心想,孩子對一個母親來說,真的是代表了一切。

沿途沒什麽車,三個人之間也沒什麽話說,隻閑閑說了幾句。進入山區之後,彎道變多了,也更危險,張林就更加專注地開車。車在彎曲的公路上行駛,不多會兒,麗紅和劉朝陽就因為疲憊呼呼大睡了。車進入平緩路段時,他們都還沒有醒。

張林沒叫醒他們,而是一邊開車,一邊整理心裏的那些謎團。現在他知道薑態的死必然跟程蘭有關,可到底是什麽關係呢,大概隻有劉朝陽才知道。除了他,還會有別的突破口嗎?

首先,劉騰飛被誣陷為凶手,當初給張林證據的人是吳河,為什麽要給一個偽造的證據呢,而且之後又為什麽一直堅持讓自己尋找劉騰飛,他的目的是什麽?其次,還有吳曉溪,薑態約她難道真的隻是如吳曉溪說的那樣,是為了追求她?第三個疑問就是身邊的麗紅。薑態一個單身男人,為什麽會對一個妓女如此關心;而麗紅同時還跟柳權有關係。

也許搞清楚薑態被殺的事情,柳權的案件就能一並解決。

車子很快就到了山村,買走孩子的那家人對錢看得比人更重,沒給麗紅什麽阻力,況且她身邊還跟著一個警察。

唯一困難的是,孩子根本就不認識麗紅,雖然他在這裏生活得並不好,可他也不願意跟著一個陌生的女人走。他死死地拽著養母的褲腿不放,養父掰開他的手,把他送到麗紅懷裏,他還齜牙咧嘴地扭頭喊著那個女人媽媽。孩子在她懷裏又打又罵,麗紅很是心疼為難。

最後還是張林出手,一把抱過孩子,塞進車裏,然後讓麗紅上車。

小孩在車裏幾乎瘋了一樣地鬧騰,麗紅坐在後排死死地抱著他,一遍又一遍地解釋自己是他的媽媽,可是小孩不管不顧。劉朝陽坐在前排,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車子開出來了,小孩吵鬧得實在受不了了,張林猛地把車一停,轉頭狠狠地瞪著小孩。小孩被他嚇住了,哭聲哽在喉嚨口,怯怯地看著張林。麗紅忙摟緊他哄著說不怕不怕。

已經入夜了,回夏安的山路行駛更加危險。劉朝陽和小孩已經睡著了,但是麗紅卻一直沒睡,怔怔地看著窗外。外麵黑漆漆的,張林也不知道她在看什麽。

快到夏安的時候,張林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錢湊得不容易吧?我剛才看那個數目不小啊。”

麗紅的眼神從後視鏡裏跟張林的眼神交匯,她沒說話。

張林也沒再問,他想到了李淑萍。他把李淑萍從泉城接回來的時候,李淑萍臉上的表情和麗紅一樣,麗紅雖然找到了自己的孩子,但是心裏似乎還有些什麽東西放不下。

車子很快就到了夏安,麗紅突然問:“張警官,你們還在找騰飛嗎?”

張林說:“找也找不到。現在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夏安。”

“那怎麽才能找到他?”

張林說:“照現在的狀況,隻能等他自己出來。他這麽躲著,我就算想找也找不到。”

車到了孤兒院,劉朝陽也醒了,他有些暈車,蹲在路邊好一會兒才站起來。麗紅也抱著孩子下了車。

張林看著他們走進孤兒院,正待開車離開,麗紅卻轉回來說:“你等我一下行嗎?”

張林不知道她要幹嗎,點頭同意了。

麗紅抱著孩子跑進院子,過了好一會兒才出來。

麗紅站在警車邊,舒緩了一下情緒說:“張警官,有些事,我想,我還是跟你說說吧。”

路燈雖然暗,但張林還是能看出麗紅臉上的表情很糾結。

張林坐在劉朝陽和麗紅對麵,他們的表情都很凝重。

麗紅看了看劉朝陽,劉朝陽一言不發,盯著桌上厚厚的卷宗和材料發呆,似乎不知道該怎麽說。麗紅輕輕地咳了一下,準備說話。張林趁他們不注意,把藏著的錄音筆打開了。

麗紅說:“張警官,跟你說的這些事,我也是想了一路才決定的。原本希望藏在肚子裏爛掉,隻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心裏不安。”

麗紅看著張林,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害怕,而是對未來無可預知的慌張:“我跟劉騰飛的關係,你是知道的。我倆從小一起長大,後來搬到這裏,可是也沒緣分在一起。他現在是生是死,都沒人知道,我想要是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訴你,或許能把他找回來。”

張林指了指麗紅身後熟睡的小孩問:“他是誰的孩子?”

麗紅知道張林的意思,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跟劉騰飛之間啥也沒有。隻是,他失蹤……可能跟我也有關係。”

劉騰飛的失蹤跟麗紅有關?張林以前從未這麽想過,他雖然知道麗紅和劉騰飛的關係,但從沒想到這跟他的失蹤有關。

“怎麽回事?”

“是這樣的。幾個月前,有人來找我,讓我去做件事,他說如果做好了,就把孩子還給我。我當時不知道是什麽事,就答應了。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是讓我去勾引薑老師。”

“勾引薑態?”

麗紅點點頭:“薑老師經常來我們店裏,但是他不點鍾,隻是想找人聊天,就聊一些閑事,哪怕是電視裏的新聞,後來別人都煩他,不願意接待他,他就隻找我了。我們能聊到一起去,我孩子被送走了,他從小就沒有媽媽,我們倆有話題。後來他總來,實在是耽誤生意,老板娘就把他攆走了。再後來他就打電話叫鍾,讓我去他家裏。”

“誰讓你去勾引薑態的?”

麗紅低著頭,想了一會兒,然後說:“你們原來的局長。”

“誰?”

張林以為自己聽錯了。

“你們原來的警察局局長。”

“柳權?”

麗紅點點頭。

張林不禁怔住了,兩件案子,果然是有關係的啊。

“詳細說清楚。”

“你們局長也經常來我們店裏,他也是我的固定客人。”

“你是說,柳局也……”

麗紅不等他說完就點頭:“是的,不然那條街怎麽能開起來。”然後她接著說,“有一天,你們局長把我叫到賓館,問我是不是有個孩子,我說是。他問我想不想讓孩子回來,我說想。他就說,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把你的孩子接回來還給你。當時我也沒多想,就同意了。然後他就讓我去勾引薑老師。”

“勾引薑態做什麽?”

“想從他嘴裏知道一些事情。”

“什麽事?”

麗紅搖搖頭說:“我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麽事。那天薑老師打電話點鍾讓我去陪他聊天,他在電話裏顯得很煩躁,像是有什麽事不順心一樣。我問他,他也不告訴我。我想著,如果我什麽都問不出來,我就見不到孩子了。結果一不小心,就把你們局長答應幫我把孩子贖回來的事情說出來了,然後薑老師就把我趕走了。下午我去夏安賓館見了你們局長,你們局長很生氣,什麽也沒說也把我攆走了,還警告我,不許說出去一個字,否則這輩子也別想看到孩子。”

“你的意思是,薑態是被柳權殺的?”

張林翻了翻當時的卷宗,上麵顯示,薑態被殺時,柳權正在警局,根本不可能在現場,難道是買凶殺人?

張林看著卷宗,上麵是薑態被殺現場的照片,可他找不到能跟現在的情況聯係上的線索。

劉朝陽在旁邊看著張林皺著眉頭苦思冥想的樣子,說:“別找了。薑老師是程蘭殺的。”

張林猛地抬頭看著劉朝陽。這絕對是開玩笑,薑態這樣一個身手矯捷的拳擊高手,程蘭怎麽能殺得了他。

劉朝陽又重複了一遍:“是程蘭殺了薑老師。”

“程蘭殺薑態,為什麽?”

劉朝陽說:“你知道馬雙雙為什麽跳樓自殺嗎?”

張林點點頭。

“知道多少?”

“幾乎都知道了。”

劉朝陽說:“那就簡單了。”他坐直了身子,“你之前不是一直疑惑程蘭為什麽在火場跟你說這是她自作自受,這就是原因。”

“因為殺了薑態?難道她自殺不是因為替他爸爸贖罪?”

劉朝陽說:“是,也不是。程蘭知道了他爸爸跟馬雙雙爸爸之間的交易,但她不是自己發現的,而是薑老師發現了告訴她的。”

“薑態知道這些事?”

劉朝陽點頭說:“對。薑老師拿著這件事去跟程校長和馬雙雙爸爸談條件,但是沒談成。”

“那怎麽牽涉到程蘭?”

“薑老師沒談成,一氣之下就找了程蘭,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告訴她有什麽用?程蘭又不能做他爸爸的主。”

“學校裏每一個人都知道,程校長對程蘭是萬分寵愛,程蘭說什麽他都會同意。”

“也就是說,薑態要挾程青和馬令不成,就想通過別的方式來達成目的?”張林想到了台風登陸那天,程蘭和程青間的衝突,“可是程蘭跟程青的關係並不好,我看到過幾次他們父女倆爭吵的樣子。”

劉朝陽繼續說:“你的傷疤被人活生生撕開了,你還會安安靜靜地看著嗎?”

張林追問:“那程蘭怎麽會想著去謀殺薑態?”

“不是謀殺?應該是意外。”

“意外?”

“具體的情況我也不知道。隻是程蘭回來的時候告訴我,說她殺了薑態。”

“用什麽東西殺的?”

張林翻開了薑態的屍檢報告,那上麵寫著:細長硬物。最大的可能是筆,但夏安能買到的筆都沒法達到傷口的深度;而認為是凶器的鋼筋,也是別人偽造的證據。

那會是什麽呢?

“指揮棒。”

“指揮棒?”

“吳老師有一根銀質的指揮棒。程蘭一直很想當一名指揮家,我偷了吳老師的指揮棒讓她練練手。薑老師死的那天,她帶在身上。”

“指揮棒有多長?”

劉朝陽比劃了一下,那個長度對照著屍檢報告上的結果,大致一致。

“薑態的衣服上沒有傷口,難道他掀開讓程蘭捅?”

劉朝陽遲疑了一下:“這個我不知道。但是以我對薑老師的了解,他很愛幹淨,那天下著雨,天氣又很熱,脫了上衣也不無可能。”

張林看著麵前的照片,程蘭死了,這些確實是無法再查證了。

“程蘭為什麽要跟薑態見麵?”

“她想跟薑態談條件。程蘭知道她爸爸的事情後,雖然很傷心,可那畢竟是她爸爸,她就想去解決。”劉朝陽輕輕地笑了一下,是一種自嘲的笑,接著說,“可她想得太簡單了。”

“這些都是程蘭跟你說的?”

劉朝陽點點頭。

張林滿臉的不可思議,他疑惑地看著劉朝陽,覺得從他嘴裏說的話,一點也不像是真的。

“你不用懷疑,我說的是事實。”

“那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

劉朝陽說:“我答應她保守秘密的,而且那時我不信任你。”

“現在又信任了?”

“現在程蘭已經死了,無所謂了。”

“程蘭甘願被火燒死,就是因為她殺了薑態,良心不安?”

“一半為父贖罪,一半良心不安吧。她殺了薑態後,就想到有那麽一天,所以她很努力地讓自己變漂亮,她想漂漂亮亮地離開。”

“你知道她要尋死,為什麽不攔著?”

劉朝陽說:“我不知道。她死的前幾天給我打了電話,告訴了我一切,我才趕回來的。而且她如果真的想死,我攔是攔不住的。”

在張林看來,眼前的劉朝陽除了是個天才之外,也是個魔鬼。他雖然年紀很小,但是看事情的角度和態度大大超出了正常人的界限。更可怕的是,他對什麽事情都不關心,也不在意,自己最好的朋友意圖自殺,他竟然也熟視無睹。

“我在音樂會的時候,把指揮棒還回去了。靠你們現在的檢驗技術,應該可以在指揮棒上找得到薑老師的血跡殘留。我隻是擦掉了血跡而已。”

張林在本子上記下這個關鍵證據,但他還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這個事實。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麽劉騰飛失蹤的案子就單純地變成了被張青樺抓走做販毒的“杯子”了。可為什麽其他人都陸陸續續回來了,劉騰飛卻依然在外麵東躲西藏,難道還有其他事情?

張林看向劉朝陽,劉朝陽聳著肩膀,說與自己無關。張林又看向麗紅,麗紅也搖搖頭。

麗紅說:“我被他從賓館趕走之後,就再沒見過他了,後來就聽說他被人殺了。”

張林在本子上快速記下要點,然後合上了記錄本。

張林要走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了什麽,問麗紅:“你把這些事情都告訴我,不怕對自己不利嗎?”

麗紅坐在床邊,輕輕拉著小孩子的手,說:“你是個好人,我看得出來。”

張林聽了這話,心裏覺得暖暖的,笑了一下,心想,是不是好人,表麵上是看不出來的,誰知道一個好人的皮囊下麵,到底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醜事呢。

臨出門的時候,張林突然想到了一點:“程蘭為什麽要把薑態的衣服全部脫掉藏起來,而且還把他的屍體擺成那樣?”

劉朝陽聽到後,猛地抬頭看了張林一眼,然後又低下頭。這個小動作還是被張林捕捉到了。他看到旁邊櫃子上擺放的衣服,都疊得整整齊齊,褲子和上衣都折疊三下擺好,瞬間就明白了。他什麽也沒說,就走出了屋子。

連續幾日的奔波,張林有些疲勞,但縱火案和薑態被殺案終於得到了突破性線索。如果從吳曉溪那裏取來的指揮棒上真的檢測到有薑態的血跡,那麽薑態被殺案就可以確定基本解決。巧克力、凶器、血跡,還有動機都成立,也都符合邏輯。而縱火案的真相也基本大白。

剩下的謎團,就是劉騰飛失蹤案和柳權被殺一案了。

自從襲擊事件之後,王曉雨像隻金絲雀一樣被保護著,她住在市政廳高層專門的住宅區裏,不僅左大立的貼身保鏢二十四小時在門外全程看守,即便是工作再忙,左大立也基本上每天都回家。他們真的像一對夫妻那樣生活著。可時間久了,王曉雨就覺得難受,覺得現在的生活像是個囚籠一樣。左大立一上班,家裏就隻剩她一個,隻能看電視來打發時間。

王曉雨曾經跟左大立提出過自己想回去住,被左大立拒絕了,他認為危險還沒有解除。左大立雖然對王曉雨千依百順,但在這件事上,他還是很堅持。雖然他貴為市長,可是在王曉雨麵前,他就隻是個單純的男人而已。

左大立每天都忙到深夜才回來,王曉雨會等到他回家才去睡。無論左大立多晚回來,隻要一打開門,王曉雨就會迎上去,幫他脫衣服拿拖鞋,及時給他端上一杯熱茶。左大立喝著茶,一天的疲憊就瞬間沒了。

他摟著王曉雨,感歎道:“還是回到家好啊,有人疼,有人愛的。”

王曉雨輕輕推開他,故意說:“你拉倒吧,甜言蜜語的。沒準兒好多漂亮女孩勾搭你呢,我又不知道。”

“你這是吃醋嗎?”

王曉雨瞥了他一眼,故意不理他。

王曉雨突然問:“我跟你說的事情,你考慮好了麽?”

“結婚的事情麽?”

左大立看著王曉雨,王曉雨點頭說:“我們倆都在一起好幾年了,我一直像這樣跟你住在一起,有點不像話。”

左大立笑著說:“有什麽不像話的,有誰敢說什麽嗎?”

“人家嘴上不說,肚子裏想什麽,我可是知道的。”

“你管他們肚子裏想什麽呢,這樣不挺好嗎?結不結婚有什麽意義呢?”

王曉雨也不爭辯,再說下去,左大立也不會同意跟自己結婚的。

左大立追問了一句:“你為什麽想結婚?”

王曉雨撒嬌地說:“不結婚,我算是什麽身份啊?不明不白的。說實話,每次我去參加什麽酒會、慶典的,自己都覺得尷尬。”

“怕什麽,我們又不是做了什麽不道德的事情。你是我愛的人,我是你愛的人,誰會說什麽。”

王曉雨噘著嘴說:“可是我很想要歸屬感。”

“怎麽,我不能給你安全感嗎?”

王曉雨推開他,故意說:“誰知道以後會怎樣。現在的你是很好啊,可你不是很快又要升遷嗎,離開了夏安,你還會記得我嗎?”

左大立把她拉回懷裏,說:“我去哪裏,你就去哪裏,我不會扔下你的。”

王曉雨貓在他的懷裏:“我聽說,雙子座大廈落成的時候,大人物要回來啊?”

左大立說:“這裏是他事業的開始,他回來有紀念意義。夏安發展迅速,他也是功不可沒的。”

“那我也要參加嗎?”

“當然,你是夏安的門麵。”

王曉雨“噗嗤”地笑了,然後換了話題:“不結婚也行,那你讓我回去住幾天。再在這裏住下去,我會憋瘋的。”

左大立不太樂意。

王曉雨賭氣不理他。

左大立看王曉雨真的生氣了,想了想說:“行。那你回去住一個星期,隻一個星期啊。”

王曉雨終於笑了,一下子撲進左大立懷裏。

“但是,得讓人跟著,你去哪裏都得有人跟著。”

王曉雨同意了,她像個孩子一樣在左大立的懷裏撒嬌,弄得左大立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在家裏睡到中午,張林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看了一眼手機,有十多個未接來電,都是警局的小助理打來的。

張林迷迷糊糊地打過去,問:“什麽事?”

“張隊,吳局找了你一早上呢。”

“怎麽了?”

“不知道啊。”

張林知道吳河發起脾氣來是什麽樣,稍微清醒了一點,說:“你怎麽說的?”

“我就說你昨晚加班到淩晨才回去的,吳局好像沒生氣。”

小助理是個年輕的女孩子,她在電話裏叨叨:“您快來吧,我怕他再問我,我就頂不住了。”

張林掛了電話。昨晚因為麗紅和劉朝陽的主動坦白,讓他長久以來的混亂思路終於有了一次巨大的突破,但還有大量的卷宗和材料要整理,張林需要驗證麗紅和劉朝陽說法的真實性。

張林在洗漱的時候,小助理又打電話來催著趕緊去警局,吳河又在找他。

張林晃晃悠悠來到警局已經快兩點了,路上小助理告訴他到警局後直接去吳河的辦公室。他剛走進大廳,小助理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抱著一疊文檔,都是上頭分配給張林的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刑警隊雖然主要負責重案要案,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最近給張林的總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小助理一路上喋喋不休地說著要做好心理準備什麽的,說得張林有些心煩。

小助理抱著東西要走,被張林拽住了。

“那個,吳局的情緒怎麽樣?”

“剛才叫你的時候,我看著像是有點生氣,你要小心。”

張林心裏琢磨著,以吳河的性格,能讓他生氣的,肯定不是一般的事情。小助理給她一個加油的手勢,正要走,張林又叫住她。

“幫我個忙唄。”

小助理打開筆記本準備要記,但是手裏的東西太多了,一不小心,一堆文件嘩啦啦地掉了一地。警察局的大廳很空曠,從一樓到頂樓的天井是中空的,像是個倒裝的喇叭,所以這個聲響在裏麵形成了共鳴向上擴,聲音突然就變得很大。

頂樓的辦公室門打開了,吳河出來了,往下看著他倆。從他的角度看,張林和小助理的動作曖昧極了。吳河冷著臉說:“上來。”

張林見吳河板著臉,看樣子事情有點嚴重。小助理讓張林自求多福,張林衝她做了個鬼臉。

小助理輕聲叫住他:“你不是有事嗎?”

張林想了一下,說:“沒事了,你忙去吧,我自己做就行了。”

小助理嬉皮笑臉地又給了他一個加油的手勢,就跑開了。這個小助理是學校派來實習的,隻是過於鬼靈精怪,別的同事都不敢要,但是張林發現她腦子好使,就讓她幫自己幹些零碎活,說實話,這小丫頭還是真幫自己省了不少事情。

張林到了吳河的辦公室門口,深吸一口氣,把警服上的褶皺撫平,然後敲門。

“進來。”

張林走進辦公室,吳河示意他關上門。

張林坐在吳河對麵,等著他指示。

吳河的表情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恐怖,這有點反常。

“吳局,您找我來什麽事?”

“聽說你昨晚加班了?”

這是小助理幫自己撒謊的借口。

“啊。”

吳河看著張林說:“還在查那幾個案子?”

吳河問:“有新線索?”

“沒有,隻是想把所有的細節都再看一遍。”

張林沒有把昨晚知道的事情說出來,因為直到現在,他依然沒有把吳河從柳權被殺案的嫌疑人名單中抹去,而且他依然是可能性最大的那個。

吳河點點頭說:“專注一點,不要出大亂子。”

張林點點頭。

然後吳河就揮手示意張林出去。張林覺得奇怪,難道這麽急著找自己過來,就是為了說這麽幾句話?還是他話裏有話?

張林回到辦公室,發了一會兒呆,也沒想明白吳河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

不一會兒,吳河的助手就送來了一份文件說:“這是吳局交給你的。”

張林打開文件夾,裏麵隻有一摞照片。照片的像素不高,是從視頻裏截下來的,模模糊糊的,但大概能看清裏麵的內容。

是路邊監控攝像頭拍下的張林開車帶著劉朝陽、麗紅去接孩子的照片,時間是昨天晚上。

吳河把這些照片交給自己,意思是他知道昨晚張林根本就沒有加班,而是出了城。而自己昨晚做的事情,肯定不僅僅是接孩子那麽簡單。

可吳河為什麽沒直接說,而是選擇間接告訴自己呢。這些照片從何而來?難道,有人在監視自己?或者,就是吳河?

下午開例會的時候,張林渾渾噩噩的,到他總結工作的時候,說得前言不搭後語。但吳河在上麵坐著,一句話也沒說,隻是平靜地聽著,像是什麽事也沒發生一樣。張林覺得吳河那平靜的眼神更讓自己覺得害怕。

直到會議結束很久,張林才穩定好情緒。接著,張林便帶著一小隊人去夏安小學執行安全任務檢查工作。自從上一次夏安中學的縱火案之後,上頭下了命令,醫院、學校這些重要場所,都要進行安全排查,以免再出意外。這個任務很艱巨,夏安小學雖然不大,但是教室很多,要逐一仔細檢查安全隱患。

張林不用在一旁盯著,就在夏安小學的操場上閑著發呆,小助理幫他在現場看著。他看到不遠處的夏安中學,想起劉朝陽說的,吳曉溪的那根指揮棒平時就放在學校的音樂教室裏。

張林看了看四周,跟小助理說自己出去買包煙,就從旁邊的小花園裏直接去了夏安中學。按照他的記憶,吳曉溪的鋼琴教室在教學樓的一樓,很容易找到。

門窗都是鎖好的,但是這也難不住張林。他用一根鐵絲就能捅開門鎖。

鋼琴教室裏已經積了很多灰塵,味道很嗆鼻。教室裏擺著三架鋼琴,還有一個巨大的樂器架,牆邊還立著一個書櫃,裏麵擺滿了CD和音樂書。

張林在屋子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劉朝陽說的那個銀質的盒子。他站在屋子裏環顧四周,想著哪裏能藏東西,然後他就看到鋼琴旁邊的琴凳。

吳曉溪正在夏安會堂給參加暑期音樂活動的孩子們排練小樂隊,她坐在鋼琴前,身旁有十多個拿著不同樂器的小孩子,正認真地跟著琴聲演奏。他們演奏的是根據一首兒歌改編過來的樂曲,很活潑,旋律也很好聽。這些孩子們顯然對樂器還很生疏,不斷有人會彈錯音,或是拖拍。每到了一小節,吳曉溪就會停下來,耐心地給他們講解,告訴他們錯誤的地方,然後手把手地指導他們練習。

會堂很大,前排坐著十多個家長,都是台上小孩的父母,等著課程結束後接孩子回去。吳河就坐在最後一排,他今天難得有空,原本是想直接回家,但是路過夏安會堂的時候,想到吳曉溪今天有課,就想過來接她回家。

他坐在最後一排,看到舞台上亮著燈,吳曉溪一直在認真地上課,壓根兒沒注意到吳河在下麵看著自己。

伴隨著吳曉溪琴聲的節奏,吳河輕輕地打著節拍,那首歌他很熟悉,是以前他教給吳曉溪的。

吳河比吳曉溪大了十多歲,吳曉溪幾乎是由吳河帶大的,從小吳曉溪就很依戀他。

課很快就結束了,家長帶著孩子逐一離開了夏安會堂,舞台上就隻剩下吳曉溪一個人。她慢吞吞地收拾東西,她現在臉上麵無表情,跟剛才判若兩人。

吳河沒叫她,還在最後一排,默默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吳曉溪收拾完所有的東西後,無力地坐在鋼琴前,摸著琴鍵。她突然想彈琴了,就深吸了一口氣,坐直了身子。

但是手下去的時候,就按錯了鍵,但是她沒有停,繼續彈。這首原本就不難的曲子,在吳曉溪的手下變得淩亂不堪。

這不是吳曉溪的水平。

吳曉溪還是堅持往下彈,可越彈越亂,到最後更像是噪音了。

“不想彈的話,就不要彈了。”

吳河走上前,跟吳曉溪說。

但是吳曉溪沒停,還在繼續彈。吳河走了過來,這似乎給了吳曉溪更大壓力,她按鍵的手幾乎變成了砸琴,情緒也越發激動。

吳河抓住吳曉溪的手,吳曉溪掙紮了幾下,漸漸地安靜了下來。

吳河鬆開吳曉溪的手,嚴肅地問:“怎麽了?”

吳曉溪低著頭,不彈琴了,她又開始摳自己的指甲,原本整齊白淨的指甲現在變得長短不齊、坑坑窪窪的。

“你怎麽了?”

吳曉溪搖搖頭,拒絕回答。

吳河猛地托起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睛看。吳曉溪的黑眼圈很重,眼睛紅紅的,不知道多少天晚上沒有好好睡覺了。吳河嚴肅地問:“你到底怎麽了。”

吳曉溪看著吳河的臉,他的臉上沒有半點笑容。

吳曉溪抬手摸吳河的臉,有些執迷地看著他,說:“哥,你以前可愛笑了。你現在怎麽不笑了?”

吳河看著吳曉溪,認真地說:“曉溪,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

吳曉溪還是愣愣地看著他,不說話。

吳河耐心地等著。

“哥,你笑一個給我看。”

吳河看著吳曉溪,沒辦法,很努力地擠出了一個笑,很別扭,也很醜。

“你笑了。你還是我哥。”

“曉溪,你最近到底怎麽了?”

吳曉溪低著頭說:“我老是做噩夢,夢到有人追我。”

“誰?”

“薑老師。他一直追著我,問我,曉溪,你到底有什麽事找我啊?我告訴他,我沒有事找你啊。但他還是追著問我。我就跑,但是我跑不過他,每一次都被他抓到,然後我就嚇醒了。我現在都不敢睡了……”

“那你為什麽不來找我。”

“你那麽忙。以前你還經常陪我玩,爸爸死了之後,你就再也沒有陪過我了,每次來看我都是匆匆忙忙的。”

吳河輕歎了一口氣,把吳曉溪摟在懷裏,安慰她說:“好了,好了。以後哥經常去看你,好不好?”

吳曉溪總算是平靜下來了,又變成原來那個安安靜靜,不愛說話的樣子。

吳河開車帶著吳曉溪,準備送她回去。車子開出夏安會堂,等紅燈的時候,他看到對麵十字路口,張林開著車朝著夏安會堂駛去,進了會堂大院。

吳河在想張林應該在夏安小學啊,怎麽跑來這裏。這時,路燈變綠,吳曉溪提醒吳河,後麵有車鳴笛。吳河沒空多想,就開車離開。

把吳曉溪送回家之後,吳河打電話給張林的小助理。

“你現在在哪兒?”

“報告吳局,我們在夏安小學。”

“哦。張林跟你在一起?”

“啊……是。他在教室裏排查呢。”

“哦。”

“吳局是……要找他嗎?”

“哦,不是,沒事了。”

“好的!”

吳河掛了電話,心想,張林去夏安會堂,難道是去找吳曉溪?

吳河調轉車頭,回到警局,直接去了檔案科。他沒讓檔案科的值班警員幫他找,而是自己直接在電腦上查詢最近的檔案調取記錄。

記錄上顯示張林調取的最新材料,是薑態的詳細驗屍報告。吳河又往下查了查,結果他在搜索記錄裏,發現有人搜索了幾個人的名字。

程青、柳權、左大立。

還有,吳河。

下午張林還親口告訴自己,關於薑態的案子沒有任何線索,難道他又發現了什麽?

吳河皺著眉頭想了想,突然冷笑了一下,清空了搜索列表,走出了檔案科。

張林去夏安會堂沒找到吳曉溪,幾經波折才問到了吳曉溪的電話。

張林撥通了吳曉溪的電話,那邊隔了很久才有人接,竟然是個男的。張林以為撥錯了,看了一下號碼,確實沒錯。

“是。你哪位?”

“您好,我是夏安刑警隊的張林。”

“你好,我是吳河。”

張林嚇了一跳,怎麽會是吳河接電話,他剛才還在疑惑這個人的聲音怎麽那麽耳熟。

“吳……吳局長?”

“是我,你找我妹妹有事嗎?她剛出去買菜了,沒帶手機。”

“啊,不不,沒事。”

“你怎麽有我妹妹的電話啊?”

“啊,是我朋友的孩子想跟吳老師學鋼琴,他讓我先幫著問問。”

“哦。那你等會兒打吧。我跟她說一下。”

“好好。”

掛斷電話,張林已驚出了一身冷汗。

張林看了看手上的化驗報告,鑒證科的法醫經過比對,從音樂教室裏找到的指揮棒上確實有薑態的血跡,證實是殺死薑態的凶器。雖然上麵沒能找到程蘭的指紋,但是根據這個事實,也基本可以佐證劉朝陽的說辭。

張林找吳曉溪,隻是出於一個本能的疑問。薑態為什麽要在那天約吳曉溪去咖啡店?薑態真的如吳曉溪所說喜歡她嗎?

也許吳河的突然出現是一個巧合。張林這麽想。

但是很快他就發現不是,吳曉溪住進了吳河家,他再也沒有機會單獨接觸吳曉溪了。

吳河接了吳曉溪的電話,肯定不是無緣無故的。這不是巧合,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麽。

張林回到家,打開家門就發現不對勁。張青鬆已經被自己送走了,家裏隻剩下王瀟蕭一個人,可今天桌上的飯菜明顯不是她做的。

張林站在飯廳裏疑惑的時候,有人從廚房裏出來了,看到那個人的時候,張林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