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003

娃娃臉警覺地退到連默身後,拽住她的頭發,迫使她仰起臉:“不要靠近,否則,有她陪我下地獄,總不會太寂寞。”

陳況垂睫,進屋以來,第一次注視連默的雙眼:“你沒事吧?”

娃娃臉猛地抵緊了手術刀,刀尖已然刺破了連默的皮膚:“不許和他說話!”

連默卻讀懂了陳況眼裏的顏色,忍著頸上的疼痛,使出全身力氣,學死去的女郎稍早時的樣子,雙腳在地麵上用力一蹬,猛地連人帶椅,朝另一側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陳況趁機飛撲上來,一手擒住娃娃臉持刀的手腕,一手成拳,將拇指扣在食指和中指之間,又快又準又狠地直擊他的太陽穴。

娃娃臉在繼續挾持連默與反擊之間隻略微遲疑了那麽短暫的一秒鍾,便錯失機會,被陳況一擊而中,轟然倒地,昏迷不醒。

陳況在他左胸側用腳尖猛踢一腳,確保他不會醒來,這才跪在地上,抱起癱軟無力的連默,將她的腦袋狠狠按在自己的胸口,下巴重重壓在她的頭頂,一遍遍撫摸她的後背。

“沒事了,連默,沒事了……”

一直壓抑自己情緒,努力讓自己不要害怕的連默,聽見他渾厚低沉的聲音,終於慢慢流下淚來。

雖然連默一再向陳況和隨後趕來的費永年青空一眾人表示自己沒有大礙,但費永年還是堅持將她送到武警總醫院接受全麵檢查。

武警總院的神經科主任為連默做了詳細的檢查,表示除了地西泮在血液中的濃度還偏高以外,其他一切指標均顯示為正常。不過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留院觀察二十四小時,以排除可能產生的其他不良反應。

連默想回家休息的微弱聲音被淹沒在眾人堅定的讚同聲中,隻好老老實實躺在醫院的單人病房中,享受老幹部才有的待遇。

費永年和青空帶陳況回刑偵隊做筆錄去了,留下聞訊趕來的法醫實驗室主任。

老好人匆匆而來,身上還穿著居家時的領口帶洞眼的舊老頭衫,又肥又大的黃綠格子沙灘褲,趿拉著路邊攤十元一雙買的山寨洞洞鞋。一走進病房,看到連默半躺半靠在病**,小臉慘白慘白,閉著眼整個人仿佛陷在被褥裏。床對麵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新聞聯播的片頭曲,更顯得整個病房空曠寂寥。

老好人三步並作兩步來到病床前,摸過床頭櫃上的遙控器,連換了好幾個台,才找到一個七點檔美食節目。

電視裏男女主持在為了哪一組的美食更有吸引力更好吃而使盡渾身解數爭取嘉賓和觀眾的支持,聲音熱鬧歡樂。

主任將手裏的保溫桶放在床頭櫃上,先伸手摸了摸連默的額頭。

連默緩緩睜開眼來,看見主任一張慈祥的臉,微笑:“您怎麽來了?我沒事……”

“我知道你沒事。”主任擺擺手,“是你喬伯母不放心,非讓我走一趟。她說醫院的夥食肯定不比家裏,特意叫我帶了魚蓉粥來給你喝。”

“謝謝伯母。”連默輕聲說。

主任從保溫桶裏盛了熱熱的魚蓉粥出來,放在病床自帶的床桌上,又另取了切成小塊的醃黃瓜和肉鬆粉:“趁熱吃。”

連默在主任的殷殷注視下,用還略有些綿軟無力的手取過調羹,將一碗粥喝個精光。

主任見狀老懷大慰。胃口好,能吃得下東西,那就是沒問題,他回去也能向老妻交代。否則老妻非埋怨他不可。怨他想得不周全,沒有親自將連默送回家去,讓她平白遭罪。

“你好好休息,二十四小時留院觀察也別急著回來上班,我記得你還攢了一個月的年假,幹脆放個長假,出去旅行散散心。”主任壓壓手示意連默聽他說完,“你即使要回來,也需要先接受一期心理輔導,通過心理測試才行。”

連默隻好把一句“我可以回去工作的”咽回去,點點頭,表示服從領導安排。

主任一笑:“這才乖。喏,這是你喬伯母叫我帶給你的。”

說罷從沙灘褲後袋裏摸出一摞國內外著名旅遊景點的宣傳手冊:“閑著沒事,可以慢慢把目的地挑起來了。”

連默笑著接過手冊:“謝謝主任。”

老好人主任這才放心,叮囑連默好好休息,然後離去。

來在走廊裏,迎麵遇上夜班查房的神經科主任。

“老喬!”

“老鄭!”

兩個半老頭子緊緊握手,移步到樓梯口講話。

“我們小連請老鄭你多關照了,這孩子不愛叫苦,你有什麽直接和我說。”主任鄭重其事地囑托。

神經科主任與他是老同學,一個當年分配去做了法醫,一個分配到武警醫院當住院部醫生。這些年聯係不多,但同學情誼依舊。聽他這樣一說,自是一力應承:“老喬你放心吧。小連沒什麽大礙,等地西泮代謝掉,休息兩天就好了。年輕人嘛,恢複力強。”

頓了頓,還是問:“老喬,她身上有一處舊槍傷,你知道嗎?”

主任一愣。他一個老頭子,怎麽會知道年輕小姑娘身上的舊傷?

鄭主任歎口氣:“她後背左肩胛骨下方的舊槍傷有幾年了,有疤痕增生,挺破壞美觀的。唉,這麽年輕的姑娘。”

兩人又簡短交談兩句,主任與鄭主任道別。

可是鄭主任的話深深印在了他心裏。

次日臨近午飯時候,青空與信氏兄弟一道前來看望連默。

青空帶來案件的最新進展,而信以諶則捧著一束燦爛如同朝陽的向日葵花前來,鮮嫩金黃的花瓣與青翠招展的綠葉頓時使素白的病房充滿了勃勃生機。

“陳況的那一拳一腳真狠,嫌犯至今還處於昏迷當中,不過證據已經足夠證明是他先後殺死並肢解了三名妓女。”青空坐在病床邊的椅子上,向連默講述所有已經掌握的直接證據和間接證據。整個案件漸漸清晰地呈現在連默麵前。

詹姆斯·龐在某著名戶外用品商店預定了防水旅行袋,然後將在會館裏認識的妓女約出來,使她們在沒有防備的情況下回到他的住所,騙她們飲下地西泮,致使受害人失去行動能力,而後將其股動脈刺穿,致其大量失血而死亡。隨後將受害人肢解,裝入防水旅行袋中,棄屍在大庭廣眾的場合。

“動機呢?”連默更關心他的動機。

“我知道!我知道!”信以諾其實純粹就是來湊熱鬧的,站在一旁一直也插不上嘴。聽得連默有這樣的疑問,連忙舉手。

青空自然不會和他搶發言權,遂微笑坐在連默床邊,洗耳恭聽。

以諾掇過另一張椅子來,反坐在椅子上,雙手搭住椅背,眉飛色舞。

“陳況對這件案子有些疑問,但因為凶手還沒有落網,不放心走開,所以請我幫忙去美國調查一件舊案。”以諾繪聲繪色,“正好以諶要去考察進口木料廠,我們就一起往美國走了一趟。”

信以諾有洛杉磯加州大學分校的就讀經曆,在當地熟門熟路,一聽說陳況要他打聽一個叫謝易然的華人的近況,自然是拍著胸脯一口答應下來。

兩兄弟抵達洛杉磯後,信以諶隻花了半天時間,參觀考察位於洛杉磯港口的原木加工廠。該廠由奧地利歐洲木業巨頭參與投資,采用獨特先進的生產工藝,出材率比美國同業高出十五個百分點,有優於其他加工廠的穩定質量,成本卻比歐洲產材低將近百分之六十,而其出口亞洲的運輸費用更是降低了三十個百分點。

信以諶當即決定派公司采購部門人員前來進一步洽談,自己則陪了弟弟以諾去往加大洛杉磯分校所在的西林村進行調查。

學生處的負責人還記得不久前才因酒醉鬧事被開除的信以諾,見他由信以諶陪同前來,還以為他打算請求校方網開一麵,正準備擺出一張公事公辦的冷臉拒絕二人,卻見信以諶取出兩張照片來。

“我們想打聽一個學生,他是四年前來加大洛杉磯分校留學的學生。這是他的全家福,這是他生病的父親的近照。”信以諶一副斯文有禮的樣子,看上去誠懇迫切,“他父親渴望在臨終前見他一麵,卻聯係不上他。我正好來洛杉磯公幹,老人家拜托我來打聽他的近況,如果他方便的話,能否回國去,父子二人也好見上最後一麵。”

他一番話說得極懇切,學生處的負責人被照片中瘦得完全脫了形的老人所感:“他叫什麽名字?我幫你們查一查。”

“太感謝了!他叫謝易然。”

負責人在電腦裏搜索了片刻,有些遺憾:“他已經不在本校。”說罷瞥了信以諾一眼,“他在入學第一學期結束後,就退學離校了。”

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有機會在世界上最好的大學接受教育,卻絲毫不珍惜機會,白白浪費了光陰。

“那您知不知道還能去哪裏找他?”

“他留了一個緊急聯係人的電話和地址,你們可以去碰碰運氣。”負責人很明確地表示希望渺茫。很多年輕人一旦脫離了父母的管束,就如同脫韁的野馬般難以駕馭,酗酒、吸毒、**的大有人在。

信氏兄弟接過電話和地址,向負責人表示了感謝,又往當地華人聚居的日落大道以北,近洛杉磯市政府的唐人街進行調查。謝易然留下的緊急聯係人地址,是一幢獨立的兩層樓花園洋房,房主姓龐。龐先生見是兩名華人,有禮地招待兩人進屋,得知兩人的來意後,深深歎了一口氣。

“我是他舅舅,他母親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當年我父親和我母親帶著我離開祖國,移民美國,卻把我妹妹和她母親扔在國內。說起來這些年,我父親他老人家也是沒有一日不後悔的。後來我妹妹妹夫輾轉找到我們,請我們做擔保人,送他們的兒子來美國讀書,我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那孩子和我們不親,一直都住在外麵的公寓裏。他突然退學,我也是通過校方寄來的通知書才知道的。我不清楚其中的原因,但總希望他能有個好的未來,所以就去他的公寓想找他談談。去了才知道,他竟然跑去做了整容手術,也不知道通過什麽渠道,搞到了新的證件,正在社區大學修讀醫護專業。他明確表示已經和家裏沒有關係了,也請我不要再聯係他。”

龐先生很失望,但他表示尊重他的選擇,從此再也沒有去找過他。

“自那以後,他就搬離公寓,不知所終。我們三年沒聯係了,我也不知道他的近況。如果他父親病危,他也沒有露麵,那他大概是真的與家裏脫離關係了吧。”

信以諶在龐先生的客廳裏看到許多老舊照片,龐先生微笑著對他道:“老人家都念舊,這些都是在老房子裏拍的照片。當年房子被國家沒收,後來房子也歸還給我們了。但我們已經在國外定居,就把房子的產權給了我妹妹,也算是給她留個念想。”

信以諾說到此處,似模似樣地歎了口氣,對以諶道:“其實說起來,我都算是好孩子呢。”

包括躺在病**的連默在內,眾人齊齊側目。

信以諶微笑,不理會弟弟的跳躍思維,隻管對連默說:“我們立即將調查所獲得的資訊轉告陳先生,相信他自會有專業判斷。”

“謝謝你。”連默向信以諶道謝。

“我呢?我呢?”以諾指著自己的鼻尖問。

“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回答他的是哥哥以諶。

“啊……”以諾不甘心,卻又找不出理由賴著不走,隻好朝連默揮手,“以後再來看你!”

青空也一道告辭離去。

連默靜靜躺在**,心中確信,這整個故事中缺失的一片,也許隻有費隊和陳況,能替她填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