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十年滄桑餘白骨(4)

阿原雖“淪為”小小捕快,卻還保留著女兒家的本性。謝岩等踏入房中,一眼掃過去,隻覺窗明幾淨,陳設用具甚是齊整。窗邊小案上,秘色瓷瓶斜插了一枝將綻未綻的梔子花,還置著一套白瓷茶具,茶盞中尚有半盞茶水,散著淡淡芬芳。

謝岩徑要將薑探送到阿原床榻上時,小鹿已趕上前來,叫道:“別弄髒我們小……公子的床!放我**吧!”

阿原忙道:“得,放我**吧,我家這丫頭嬌貴,別回頭嚇得不敢睡。”

謝岩笑了笑,將薑探放到阿原**,柔聲問道:“你不怕?”

阿原道:“我一個大……大男人,怕什麽……”

她的臉皮顯然修煉得還不夠,“大男人”三字說出口,舌頭便有些打結,匆匆偏過頭避開謝岩的目光,卻正見慕北湮端起她先前喝掉一半的茶,嗅了嗅,一飲而盡。

阿原看直了眼,張著嘴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慕北湮桃花眼裏滿是笑意,亮瑩瑩地映照著阿原驚愕的臉龐。

然後,一隻手拍在慕北湮的手上,幾乎沒見怎樣動作,那茶盞便已落到另一人手中。

五指修長,潔淨如冰玉,深潭般的黑眸淡淡一轉,清俊麵容便有淺淺笑意,卻冷得凍人,“小賀王爺,不知道衙門裏的水,不能隨便喝嗎?”

慕北湮桃花眼眯起,掃向眼前這個高高瘦瘦的年輕男子,看過他那身極尋常的一襲布袍,以及布袍上細密精致的針腳,慢慢斂去傲意,抱了肩輕笑道:“這位是……”

李斐擦著汗,忙道:“這是本縣剛來的縣尉,景知晚景縣尉……也是從京城來的。”

“縣尉……”並不入流的品階,慕北湮卻不敢小覷,凝視他片刻方道,“這位……景縣尉,衙門裏的水喝不得,還是原捕快的茶喝不得?”

景知晚輕笑,“都喝不得。”

“哦?”

“衙門裏的水,指不定有犯人的血。殺威棍抬得高,怎會沒有血腥氣?本就不是小賀王爺這等貴人該喝的。至於原捕快這裏的茶……”景知晚微笑,將茶盞中的餘瀝倒盡,“你可知昨晚她被毒蛇咬傷的?她喝的茶裏有以毒攻毒之物,所以……小賀王爺,你當真沒覺得有哪裏不適嗎?”

慕北湮愕然,不由按向自己腹部。

景知晚徑自走到床榻前,為薑探把脈。

謝岩正站於床榻邊,不經意間與景知晚四目相對,兩人都不由地怔了下,然後各自飄開目光。

謝岩問:“景縣尉也懂醫術?”

景知晚道:“不算懂。隻是病得久了,略知皮毛。”

“病了很久……”謝岩研判地望向他,“聽景縣尉口音,似乎不是京城人氏?”

景知晚忽抬頭看了他一眼,“我在鎮州長大。”

“鎮州!”謝岩吸了口氣,眸中有異樣的光亮一閃而過,卻很快岔開話題,“這女子的病情如何?”

景知晚沉思好一會兒,鬆開為薑探診脈的手,歎道:“我隻奇怪……她病成這樣,怎麽活到現在的?”

“……”謝岩一笑,“嗯,還是等言希來吧!”

慕北湮悄悄走到阿原跟前,問道:“你真被蛇咬了?”

阿原斜睨他,“嗯。”

慕北湮便握住她手臂細細瞧她,“現在沒事了吧?咬哪兒了?給我瞧瞧。”

阿原再次被他捏得動彈不得,吸了口氣,低聲道:“小賀王爺,你沒事吧?我那茶真的喝不得……”

慕北湮輕笑,“你也學壞了!想信口雌黃,也說這水裏有毒?你在以毒攻毒解蛇毒?”

阿原道:“這倒不是……但你沒見我窗戶開著的嗎?”

阿原將茶盞放回原位,倒了滿滿一盞茶,向窗外呼哨一聲。但聞翅膀撲楞聲,小壞已掠身下來,穩穩當當歇到桌下,低頭飲水,仰頭咽下,低頭飲水,仰頭咽下……

轉眼便隻剩了半盞茶。

阿原悄聲笑道:“小賀王爺,我剛出門時倒滿水,是打算喂小壞的。小壞昨晚吃過毒蛇,野兔腐屍,還啄過人肉……你……真覺得這茶水很可口?”

慕北湮握住她手臂的手指向下一挪,已捏住她手掌,與她五指交握,輕笑道:“自然沒你可口!”

軟硬不吃的無賴!

阿原勾起手指,將他用力一帶,笑道:“可不可口,我們家小壞應該知道得最清楚!”

她的唇微揚,有很低的哨聲一旋而過。正喝水的小壞驀地抬頭,然後看向跟它主人纏在一處、動機不明的陌生男子,頓時一仰尖喙,撲著翅膀啄向慕北湮……

慕北湮雖是無賴貴公子,身手頗是不弱,避開小壞襲擊倒不困難,但阿原也已趁勢甩開他,笑嘻嘻地袖手觀戰。小壞雖占不了便宜,翅膀掃過茶盞,在攻擊慕北湮時便帶出一串串的水珠,很不客氣地甩了慕北湮一頭一臉。

阿原的屋子不大,如今一下子擠了七八個人進來,早顯得狹仄異常。

景知晚早已退開數步,冷眼旁觀,目光卻始終不曾離開慕北湮握向阿原的手;待阿原召來小壞作弄慕北湮,這才緩緩轉過眼,若無其事地撫弄食指和拇指間的薄繭。

那是長期練劍的人,才會留下的薄繭。即便此刻雙足不便,他依然可以出劍如電,擊向對手。

可惜,他似乎並不知道誰是對手。阿原嗎?為何隱隱的殺意,隻想衝著向來**不羈的小賀王爺?

其他如李斐、朱繪飛等抱著頭閃到一邊,拘於身份不好說什麽;謝岩則留意著阿原的神情,沉吟不語。

正鬧騰得厲害時,忽聞得床榻邊有人高吼道:“滾出去!”

眾人愕然,連小壞都驚得歇回阿原肩上,歪著腦袋看過去。

一路執著地跟過來的朱繼飛定定地站在床榻前,雙目通紅,啞著嗓子叫道:“出去,都出去!不要吵她!”

他的言行,已全無往日的溫文爾雅。

慕北湮眯了眯眼,還未及說話,小鹿已跳起身來,叉腰叫道:“喂,你也有病吧?病糊塗了吧?這是我們的屋子,你趕我們出去?這叫喧什麽剁豬好不好?真想剁了你們這些豬?”

李斐忍不住問:“什麽……什麽剁豬?”

慕北湮道:“大約說錯了,想剁了她家鷹吧!”

阿原卻不得不感慨自己的教導無方,隻得親自更正道:“是……暄賓奪主。”

眾人無語凝噎。

隻有朱繼飛繼續喃喃說道:“可你們吵到她了,你們吵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