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十年滄桑餘白骨(3)

堂內,薑探已慢慢走上前來。她的身姿飄搖如風中之柳,臉色也比先前更加蒼白,精巧的嘴唇似褪盡春色的杏花落瓣,虛弱得快要看不出生機來。朱繼飛亦步亦趨地跟著,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

堂中一群粗漢不覺屏住呼吸,惟恐不慎氣息大些,生生將她吹倒於地。

謝岩依然閑閑淡淡地說道:“薑探,朱夫人說是她殺了朱蝕,害了欞幽,你有什麽想說的?”

薑探揚起唇角,微微的笑意如梨花淺淺舒展,“大人自然是不信的。”

謝岩尚未說話,朱夫人忽尖叫道:“為何不信?這本來就是事實!事實!”

李斐一拍驚堂木,斥道:“你真想吃牛糞嗎?”

井乙等雖被薑探的風姿搖曳了心神,卻還記得職責所在,忙要拖過朱夫人給點兒教訓時,忽聽薑探尖厲叫道:“娘!”

井乙才要將一團破布先去塞住朱夫人的嘴,被她叫得手一歪,便碰到朱夫人的嘴角,黏膩膩的什麽粘了一手。

李斐、謝岩等都已站起了身,而薑探更是掙開押她的衙役,直撲了過去。

朱夫人口鼻流血,雙目失神,人已癱軟在地。

她不知在什麽時候服下了劇毒,正在薑探到來之際發作。

薑探滿眼是淚,慌亂試圖抱起母親時,哪裏抱得住?竟和朱夫人一起跌倒於地。她也顧不得爬起,撲在地上便為母親診脈。

她的手指漸漸顫抖,臉色也越來越白,眸心卻越來越黑。鬆開母親脈門時,她也已癱倒在地,細弱的手腕抱住母親,隻是一聲聲地淒厲哭叫道:“娘啊,娘親,你何必……何必……”

毒性發作,朱夫人雙目已盲,卻伸出雙手來,捧著女兒的臉,仔細地擦著她麵頰滾落的熱淚,嘶啞著叫喊道:“探兒,娘這一輩子都對不住你,快死了更不能拖累你……你不必管娘,娘犯下的錯,不必你來承擔!”

薑探痛哭,斷續道:“不是的,不是母親的錯……”

朱夫人麵色已然泛出青黑,卻直著嗓子叫道:“不是我的錯,是朱蝕的錯,都怪朱蝕……是,是我殺的朱蝕!是我造的孽,我自己來還……老天爺,你……你放過我苦命的探兒……”

她的身軀猛地支起,手臂直直向外伸去,似真的要向門外的天空討要什麽。

眾人忍不住往外張望時,朱夫人已經撲倒在地,連雙眼雙耳都滲出黑血來,顯然沒了氣息。

薑探渾身哆嗦著盯住母親,竟連淚水都似已流不出,然後如一張紙片般,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

朱繼飛驚痛撲過去時,謝岩已大步走下堂來,彎腰將薑探抱起,側身吩咐道:“先將朱繼飛帶下去,押後再審。井乙,去找大夫!”

朱繼飛再不肯離去,高叫道:“她的病極重,尋常大夫救不了……就讓我……守著她吧!她已經什麽都沒了,什麽都沒了……”

他顫著手緊捏住薑探低垂的袖子,竟是簌簌落淚。

朱繪飛雖惱恨憤怒,到底顧念兄弟之情,由不得走過去,扶住他的肩。

謝岩頓了頓,便看向跟過來的慕北湮,“北湮,案情尚未完全明朗,恐怕要勞煩你家言希了!”

慕北湮低頭瞧薑探雙目緊閉,知她情形不妙,笑道:“好,我就便叫人去請。”

謝岩點頭,大踏步向外走去。

李斐忙跟在後麵,說道:“這模樣恐怕暫時不能收監。”

有使臣在,便是薑探瘐死獄中不會有人追究縣太爺的責任。但眼睜睜看著這女子就此死去,委實有些殘忍。

謝岩淡淡道:“嗯,有方便的房間先找一間讓她診病吧!”

他看著清瘦,但手上頗有力道,很快繞過大堂,徑奔後衙,然後迎麵碰上阿原。

大堂內事發突然,阿原一時也看得怔住,見謝岩帶薑探出來,忙從後方繞出,預備避開時,不防謝岩也正從側廊繞過去,差點撞個正著。

二人相距極近,阿原抬眸便見一張清朗俊秀的麵龐,一雙微微上挑的鳳眸清澈如泉,冷而明澈,直直地撞到她眼底,竟讓她心跳登時漏了一拍。

尚未及說話,謝岩已揚唇,輕笑,“原捕快來了,真巧!麻煩帶我們去你屋子,先給這女子治病吧!”

阿原下意識地應了一聲,在前麵領著走了兩步,才覺出似乎不大對勁。

他該與“原捕快”素未謀麵,卻如此自然而然地喚她,親切溫和得令她自然而然地應了,自然而然地在前麵領路了……

可縣衙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空閑的屋子也不至於找不出來,為何領她屋裏去,為何她還乖乖在前領著?

他認出她,卻不點破她,微笑著將一個垂危的嫌犯送入她房中,又在盤算什麽……

正犯懵時,小鹿一溜煙跑到她身邊緊跟著,苦惱道:“這個薑探不會是癆病吧?若是傳染可不得了!不過她是女人,也隻好住我們那邊去吧……”

阿原恍然大悟。

這謝岩簡直是七竅玲瓏心,等於不聲不響暗示已知曉她女子身份,而她同意將薑探往自己房中領,無疑也認為理所當然,——若是男子,必定覺得不方便。

又或者,謝岩說那句找“方便的房間”時,便已打算好去她屋子了?

他根本就是在試探她,而她毫無防備,如水晶人似的被他看了個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