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3)

蒼鷹小壞歇在樹上,眨巴著黑眼睛,忽振翅俯衝下去,卻是衝著蘆葦邊自在嬉遊的野鴨而去。野鴨們嚇得連滾帶遊竄向岸邊草叢,而水中亦有鯉魚驚起,縱躍出水麵,銀鱗劃過空中,卻似一道雪亮的鋒刃閃過。

阿原看著小壞從銀鱗上方掠過,忽然間怔了下。

眼前似看到了誰執劍在手,手指清瘦蒼白,卻修長有力,利落迅捷地劃過一道雪亮劍影。翅羽零落處,但聞唳聲淒厲,一隻飛鷹拖著一溜血珠栽下……

“小壞!”

阿原驀地高叫,連呼吸一時頓住。

小壞立時轉身飛回,歇落於她跟前的白石之上,黑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小鹿抬頭,見阿原麵色有異,忙問:“小姐,怎麽了?”

阿原定定神,摸著小壞腦袋,低頭看它油亮無瑕的翅羽。不過魚鱗的反光,哪裏來的劍光?又哪來的傷痕?

她沉吟道:“沒什麽……我還是覺得我以前養過鷹。”

小鹿堅持道:“小姐隻養過畫眉!”

這時,隻聞有人大呼小叫道:“這誰家的鷹養得跟畫眉似的?大號的畫眉吧?”

竟是剛被阿原教訓過的那個富家公子朱繪飛。

他應該是不服平白被教訓一頓,執著地追了過來,卻不知為何耽擱到現在。

阿原明知朱家是皇室宗親,即便不得勢,也不是尋常人該惹的,遂也不想跟他糾纏,懶懶道:“嗯,不招惹它,比畫眉還乖……它剛啄瞎了一隻野狗的眼睛。”

阿原說得雲淡風輕,朱繪飛卻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再看向小壞椎子般的利喙,張了張口一時居然沒能說話。

阿原得意地笑笑,舉目看向朱繪飛身後,拍著小壞的手忽然頓住。

朱繪飛身後依然有四五名奴仆簇擁,因都曉得阿原是官府中人,不太好招惹,便沒有原先狗仗人勢的霸氣,多在和旁邊那個騎於馬背的年輕人說話。

那年輕人二十出頭模樣,穿著一身天青色布衣,容貌清秀,眉眼淡淡,唇色微白,似有些病容,卻騎著匹極高大的棗紅馬。他高踞馬背之上,正居高臨下地盯著阿原,嘴角蘊了一抹似有似無的笑弧。他的眼睛形狀很好看,眸子很清,很亮,偏又意外地深而黑。——好像穀底幽泉,明明隔絕塵世,清澈無塵,偏偏處於絕崖之下,深不見底,一眼看去隻剩了全然的幽黑。

阿原並沒有見過這樣的眼睛,至少她從昏迷中醒來後,便絕對不曾見過這樣的眼睛。這般靜黑如潭的眼睛,任憑哪個女子見到,都會難以忘懷。而且那眼神……竟似直直地撞到心裏,令她莫名地忐忑起來。

見阿原向他注目,那年輕人收回目光,向朱繪飛道:“朱兄,謝兄讓我帶給你的那些冊子,你還要不要了?”

他的聲線清和平淡,無波無瀾,隻是尾音有種卷起般的微微上揚,便有些含笑調侃的意味。

朱繪飛連聲應道:“要!要!”

他轉頭看向阿原,托了托下垂的肥肚子,自覺氣勢上來幾分,才高聲道:“原捕快,你給我聽好了!傅……傅蔓卿是本公子看上的,不許你染指!不然砍掉你的手指頭蒸了下酒!”

阿原道:“哦,那你留著吧!記得將她娶回家去,否則你要砍的手指頭一鍋都蒸不完,還得勞煩我去捕你。這宗親傷人罪,也不曉得縣令大人該怎樣定你的罪,想想都替咱們李大人愁。”

朱繪飛的肥指頭戳向她,怒道:“你這是什麽話?”

阿原一笑,頰邊酒渦深深,更多了幾分漫不經心,“人話。”

她撮口為哨,很悠揚的調子響起,小壞已振翅而飛,從主人頭頂掠過,自在飛旋於空中;而阿原銜了根青草在口中,將翠葉兒咬得有節奏地跳躍著,已逍逍遙遙徑自離去。

小鹿向朱繪飛做了個鬼臉,大笑道:“朱公子,你聽不懂咩?公子說,花月樓那位傅姑娘,隻要有錢,誰都能染指。你沒砍完他們的手指頭就該被縣令老爺抓去大刑伺候啦!”

朱繪飛怔了怔,叫罵兩聲,大約牽掛著那年輕人說的什麽冊子,到底無暇再跟阿原的小丫頭計較,忙忙催促那年輕人離去。

遠遠的,尚聽得他在叫道:“景知晚,別盯著那個捕快了!再好看到底是個男的……”

阿原走出一程,拈了齒間的青草在手上把玩,問向小鹿:“那個人是不是一直盯著我?”

小鹿道:“哪個人?朱繪飛喊的那個?他好像叫景知晚……嗯,他在看小姐?我怎麽覺得他一直在看我?”

她整理著自己亂糟糟的頭發,從袖裏掏出一麵小靶鏡,對著鏡子笑得齜出小虎牙。

阿原敲了敲額,“我以前……可曾見過他?”

“沒有!”小鹿答得很快,“這麽病歪歪的,小姐不會喜歡。不過……長得的確好看,就是太瘦了!”

正說話時,隻見一個小衙役飛奔過來,叫道:“原爺,可找到你了!出大案子了!”

阿原彈開指間青草,“嗯?”

小衙役道:“朱蝕死了!”

“朱蝕?”阿原看向朱繪飛離開的方向,“朱繪飛的老爹?”

小鹿便忍不住去抓頭發,再抓頭發,把好容易理順的頭發又抓亂了,“這家人是不是有毛病?兒子叫豬會飛,老子叫……豬屎?”

阿原不由大笑,“呐,也許給這父子取名的人,腦子進了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