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詩詞
1、文學的範圍與類別
我國過去所謂文學,範圍與現代文學不相符合。如孔門四科(四科就是德行、言語、政治、文學,見《論語·先進》篇)中所謂文學,是包括禮樂而言,範圍很大。孔子又說:“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篇)他把詩、禮、樂三件事聯係起來,但其中隻有詩是我們現在所謂文學。秦漢以後,或者以一切文章為文學,或者以有韻的文章為文學,直到近人章太炎,文學的解釋始終是和現代不同的。太炎氏說:著於竹帛謂之文,論其法式,謂之文學。如照太炎的定義,文學乃是文章法式論,就是文法、作文法與修辭學,不然就是文體研究。這是我們所不能同意的。
從前所謂詞章之學,和現在所謂文學,大致相當,雖則講詞章之學的,偏重形式,但其中包含了真正的文學作品。四庫書中,文學大概都在集部以內,但並不完全如此,一種文集,往往把議論文、考據文、應酬文和文學作品兼收並蓄,因此集部書中,有大部分文字不是文學,而是史學、哲學或日常應用文字,而集部以外,卻又有文學作品,例如《詩經》,雖屬經部,實際上是純粹的文學書。在現代文學中占重要位置的小說,過去屬於子部,而且隻包括筆記瑣聞,不容納《水滸》《紅樓夢》等白話小說。戲曲也不列入文學正宗。總而言之,語體的文學作品,向來是擱在文學範圍以外的。
過去文學的分類,非常煩瑣,如《昭明文選》分詩文為三十七類,詩一類又分二十二子目,又如古今詩體以題目分(如謠、吟、歌行、詠、操……),可得二十餘類;以作者分,可得五十餘體;文體,姚鼐《古文辭類纂》分十三類,曾國藩《經史百家雜鈔》分十一類,在《涵芬樓古今文鈔》(吳曾祺編)中則於十三類下再分子目,共有二百十三目,在《今古文綜》(張相輯)中分為四百五十五目。我們現在不采取那種無意義的類別,隻大致分為詩、賦、詞、曲、駢文、散文、小說、戲劇等類別來說。
2、最早的詩總集
集部的書有總集與別集的分別。凡匯錄多數作家的作品,叫總集,僅包含一人的作品,叫別集或專集。《詩經》可以說是我國最早的一部詩總集,這部書在我國文學史上的地位,相當於希臘荷馬的《奧德賽》與《伊利亞特》。本來人類最初的文學是詩歌,其他的文學形式大致都從詩歌發展出來,我國的《詩經》是最早的一部純文學書,後世各種文學都從它發源,正符合了文學發展的公例。從《詩經》演變而為《離騷》,再挨次演變為漢代的賦,六朝的駢文,唐代的詩,宋代的詞,元代的曲,而駢文的反動,又產生唐宋的古文,都不是偶然的。
《詩經》分為風、雅、頌三部分,以風為最有文學價值。風是從民間采錄的歌謠,包含了許多抒情詩以及表現生活痛苦的作品。至於雅、頌兩部分,是當時朝中士大夫所寫的,有些詩,篇中就把作者的名字寫出了,如《小雅·節南山》篇有“家父作誦”句,《小雅·巷伯》篇有“寺人孟子,作為此詩”,《大雅·崧高》篇及《烝民》篇都有“吉甫作誦”句。在雅詩中,也有許多值得注意的作品,有的是美麗的神話與傳說,有的是社會不安時期之沉痛的呼聲。此外,則多是歌頌功德,誇耀國威的樂歌(參閱第四十七節)。這些雅詩,可說是敘事詩,是史詩。頌也包含史詩,如《商頌》的《玄鳥》等篇。《詩序》以風、雅、頌各部分的第一篇為代表作,稱為“四始”,即《關雎》為《國風》之始,《鹿鳴》為《小雅》之始,《文王》為《大雅》之始,《清廟》為《周頌》之始。尤其《關雎》一篇,很受推崇,孔子曾說“《關雎》樂而不**,哀而不傷”。就整個《詩經》說,孔子也說過“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思無邪”的讚美之辭。又,《國風》的開始兩輯是《周南》《召南》,這“二南”列在各國之前,而背景卻是江漢一帶,即春秋戰國時代的楚國地方。據說是南國被文王之化,而產生溫柔敦厚的歌詩,比其他國風來得正派一些,所以列在最前,且有把它們從《國風》分出另作一類(而稱為南、風、雅、頌)的。究其實所謂“南”就是南方樂歌之意,周召大約是采取南方詩的兩個負責人,而“二南”即與“楚風”相當。因此,《詩經》並不完全是北方文學。
3、楚辭
《楚辭》是從前目錄學家所認為最古的總集(在《四庫全書》中,則在總集別集之外另成一類)。它是漢劉向所編輯的,包含屈原、宋玉、景差、賈誼、東方朔等人的作品。主要作者是屈原,其他作者不過仿效他的文體,所以一並附入。屈原是楚國人,和楚王同姓,楚懷王頗信任他,後來因為上官大夫在楚王麵前說了壞話,被放逐於湘沅一帶地方。屈原因楚國政治開倒車,不是秦國的敵手,有國破家亡的危險,於是憂憤而作《離騷》,“離騷”二字是“遭憂”的意思。他又根據湘沅一帶祀神的巫歌而改作《九歌》,又有《天問》《九章》《遠遊》《卜居》《漁父》等作。他後來投汨羅江而死。《楚辭》有東漢王逸注本,流傳至今。
《楚辭》是由《詩經》發展而來的。《詩經》的“二南”,產生於江漢之間,屈原也生於江漢,在地理上,顯然有密切的關係,即就形式上說,《楚辭》用“兮”字的地方很多,《詩經》用“兮”字的地方也不少。郭沫若認為,楚國文化是因殷民族南遷而產生的,無論南方北方,都以殷民族為文化淵源,所以《詩經》的《國風》不能以南北分,總之是《楚辭》的先驅。《楚辭》的形式與內容都有和《詩經》不同的地方。就形式說,《詩經》雖有三字、五字、六字、七字或九字一句的,但以四字句為最多,可說是四言詩,《楚辭》則以六字句(連兮字算則有許多七字句)為多,而且較參差較活潑,篇章也比較長些繁複些。就內容說,《詩經》的情感是溫柔敦厚,《離騷》等篇,情感非常熱烈,梁啟超因此論及《離騷》的作風及屈原的投江,以為屈原的性格與一般講中庸之道的中國人不同。《詩經》中神話少,《離騷》中有豐富的神話,如羲和、望舒、飛廉、豐隆、宓妃、有娥、佚女等故事,這和希臘的荷馬史詩非常相似。如果拿祀神的《九歌》與《詩經》中的頌相比,後者所祀的神是祖先,前者所祀的東皇太一、湘夫人、山鬼、國殤,則多是離奇怪誕的鬼神了。屈原所歌唱的雖是神話,實在是深刻的現實反映。《離騷》一篇是他的主要作品,凡二千餘字,是一篇偉大的敘事詩。《史記》上說:“《國風》好色而不**,《小雅》怨誹而不亂,若《離騷》者可謂兼之矣。”可見《離騷》感人之深,遠過於《詩經》。繼屈原的諸作者中有一個宋玉,他所作《九辯》,以悲秋開始,情辭淒婉,也很有名。
4、賦
賦是漢代文學的代表形式,淵源於《楚辭》及戰國的策士文。賦的形式在詩與文之間,班固說:“賦者,古詩之流也”,又說,“不歌而誦,謂之賦”,這就是說,賦是不能歌唱隻能誦讀的詩(就不能歌唱說,是文;就葉韻說,是詩)。賦的意義為“鋪”,為“敷”,所以敷陳事實,鋪展詞采。《漢書·藝文誌》分賦為四類:一為“屈賦”,二為“陸賦”,三為“荀賦”,四為“雜賦”。“屈賦”就是《楚辭》,漢代賈誼、淮南王劉安的賦,屬於這一類,其特點是抒情。“陸賦”是漢陸賈的賦,屬於這一類的還有枚皋、朱建、嚴助、朱買臣、揚雄等人的賦,現在除揚雄諸作外,都已失傳。這類偏於辭說,為縱橫策士文的變相。“荀賦”是《荀子》書中的“賦篇”,是以詠物為主的,《漢誌》所列荀子以後諸家都不傳。“雜賦”全部失傳,內容無從知道。就這四類看,隻有“屈賦”一類,可算是文學。除《漢誌》所列者外,還有許多作賦的大家,班固自己就有《兩都賦》的名作。單以賦出名的是司馬相如,作品有《子虛賦》《上林賦》《大人賦》《長門賦》等。前兩篇是描寫田獵的,第三篇是描
寫神仙的,第四篇是替失寵的陳皇後抒寫愁思以感動皇帝的,都是寫的宮廷生活。相如生活浪漫,有與青年寡婦卓文君戀愛的佳話,後來成為漢武帝的文學侍從之臣。又東方朔,作有《七諫》《答客難》等篇,也是武帝的“宮廷供奉”。漢代最早的賦作家以賈誼為最著,他的《吊屈原賦》《鳥賦》都是抒寫抑鬱不平之作,最能表現個性。其他作家,如枚乘,以《七發》為代表作;揚雄以《甘泉賦》《羽獵賦》《長楊賦》等賦為最有名,但都是模仿司馬相如,沒有創新精神;東漢除班固外,有張衡,他的《西京賦》,據說寫了十年,頗有名,又蔡邕作有很多賦,以《述行》《短人》《釋誨》等篇為最好。漢賦大體上是宮廷文學,內容比《楚辭》低劣很多。形式上則堆砌辭藻,鋪張事物,甚至把字典上的種種物名,盡量寫進去(賦家多兼為字典編纂家),又喜歡用排偶句法,所以活潑的少,笨拙的多。這種文學的產生,是由於天下承平,君主想以文字來裝飾太平,誇耀功德,並消遣閑暇,而用利祿獎勵起來的。但因偏重形式,內容日益貧乏,魏晉以後,便很少好的作品,所以章太炎說,“自屈宋以至鮑(照)謝(靈運、惠連),賦道已極,庾信之作,去古愈遠……賦之亡蓋先於詩”。但六朝盛行的駢文,卻是由賦蛻變而來的。
5、樂府
唐以前的詩被稱為古體詩(唐人詩被稱為今體詩或近體詩),古體詩又分為樂府與古詩兩種。自漢武帝製定郊祀之禮,設立“樂府”——一個掌管樂歌的官署,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采詩夜誦——即征集民間歌謠及文人仿作的民謠,使延年領導歌唱,有時也製新歌曲,於是可歌的詩,稱為“樂府”,其不可歌唱的詩,即稱為詩,後世稱之為“古詩”。漢以前,詩與樂不分,凡詩都是可歌唱的。漢時歌(樂府)與詩分開,而民間歌曲,卻因此得以保存下來。後來凡文人仿作的民歌,或模仿古樂府而成但不能入樂的詩歌,也稱“樂府”,或“新樂府”。
樂府雖然是武帝時設立的,樂歌則武帝以前老早就有,如漢高帝作《大風歌》,令沛中兒童百二十人歌唱,高帝好“楚聲”,他的《鴻鵠歌》及唐山夫人的《房中祠樂》,都是“楚聲”。武帝時既設立專官,又使司馬相如等增製十九章之歌,又采集燕、代、秦、楚之民謠,采用箜篌、橫吹等外國樂器,李延年又依胡曲而造新聲,因此音樂大起變化,而樂府詩也由此盛行。但西漢到東漢初年,還是樂府的產生時期,到東漢末年及建安前後,方達全盛階段,建安以後,則多模仿之作,隋唐以後便逐漸衰落了。據鄭樵《通誌·樂略》載稱,漢代製作的歌曲有《短簫鐃歌》《相和歌》《郊祀歌》等十餘種,每種有若幹曲。相和曲中有《薤露》《蒿裏》《陌上桑》《箜篌引》等,都采自民間,《陌上桑》及《箜篌引》歌詞寫得很動人。《郊祀歌》係鄒陽、司馬相如等文人作品。《短簫鐃歌》是鼓吹曲,發聲宏大,用於軍中。東漢時樂府詩,如辛延年的《羽林郎》,繁欽的《定情詩》等,都很好。建安時代魏武帝、魏文帝及曹子建的樂府詩,如《短歌行》《燕歌行》《秋胡行》等,充滿了頹喪的人生觀。南北朝時,樂府又產生了許多新歌新曲。南朝的以《華山畿》《子夜歌》等民歌最為流行,屬於柔婉的“清商樂”。北朝樂府是剛健的胡聲,歌詞也比較質樸,有《琅琊王歌》《折楊柳歌》《捉搦歌》《隴頭流水歌》等。宋代郭茂倩所編《樂府詩集》,所收歌詩,上自陶唐,下迄五代,其中有許多並不是樂府,但真正的漢魏樂府,亦可在這部集子中去找。
6、五言詩
漢魏六朝間的詩,多半是五字一句的,而建安(漢獻帝年號)時代,五言詩的創作尤其豐富而優美(因《昭明文選》內多五言詩,人們便稱之為“選體”)。五言詩產生於漢,和樂府不無關係,如李延年之《北方有佳人》,蔡邕之《飲馬長城窟行》,蔡琰之《胡笳十八拍》,無名氏之《孔雀東南飛》,以及前述的《羽林郎》《陌上桑》等篇,大致都是五言。但一般人多認李陵與蘇武唱和詩是五言之祖,又有以《古詩十九首》為五言起源的。而作者是誰及在什麽年代,則難以確定。五言詩雖不能確定創於何人,而起源於西漢,則無疑義。到東漢時,五言詩作家有班固、張衡、傅毅、徐淑、秦嘉夫婦、蔡琰(文姬)等。建安時代的主要作者是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其次為孔融、王粲、徐幹、陳琳、阮瑀、應場、劉楨,號“建安七子”。在這些作家中,天才卓越的是陳思王曹植,他的作品著名的有《美女篇》《七哀》《名都篇》《白馬篇》《驅車篇》《棄婦》諸篇。其餘二曹,所作亦佳。七子中詩的佳作不多,隻有陳琳的《飲馬長城窟行》最為世人稱道。建安時代的詩,除五言占主要部分外,也有四言 (如曹操的《短歌行》)和七言(如曹丕的《燕歌行》)的。四言詩隻是《詩經》形式的殘餘,七言詩則是一種新形式的創始(漢武帝建柏梁台落成,曾有七言詩的聯句之作,號稱柏梁體,但詩的內容不及魏文帝的好)。
建安時代的作風,漸漸由樸質而轉向浮華,頗著重音節和辭藻的美麗,已經開辟了六朝唯美主義的道路。直接繼承建安風格的有阮籍(以《詠懷詩》著名)和嵇康,他們是所謂正始(魏主曹芳年號)文學的中心人物,同時又屬於西晉的“竹林七賢”(七賢除阮、嵇外,還有山濤、向秀、劉伶、阮鹹、王戎,都是清談派文士)。西晉太康(武帝年號)時期的詩人還有三張(張載、張亢、張協)、二陸(陸機、陸雲)、二潘(潘嶽、潘尼)、一左(左思,字太衝,以詠史詩著名,又作《三都賦》,費時十載)等。他們雖然繼承建安的傳統,而風格已變,大都詞旨淺薄,偏重對仗排偶的技巧。到南北朝時,風格更趨**豔了。
7、陶淵明與南北朝詩
東晉及南北朝的詩,形式上仍然是繼承漢魏的體裁,以五言古體詩為主,七言古體詩次之,到最後才孕育了“律詩”的萌芽。風格則一天天走向纖巧豔麗。隻有東晉末年的陶潛,是一個偉大的詩人,他的作風特別不同。東晉在陶潛以前,還有兩個詩人,劉琨和郭璞,郭的《遊仙詩》尤其著名,但都比不上陶潛。陶潛,字淵明,世稱靖節先生,他不大高興做官,鄉居以詩酒自娛,與周續之、劉遺民並稱為“潯陽三隱”,所作詩多以田園生活為題材,形式上不講雕琢,風格恬淡自然,但也往往有深情的寄托,他的詩如《歸園田居》《讀山海經》《飲酒》《詠荊軻》等篇,都為人稱道。淵明又長於辭賦,有《歸去來兮辭》《閑情賦》等作。在陶潛以後不久,有詩人謝靈運(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也喜歡歌詠自然,人們將他和陶潛並稱(他們的詩稱陶謝體),又稱陶為田園詩人,謝為山水詩人,其實謝的詩不脫六朝習氣,遠不及陶詩的自然。後來唐朝有幾個喜歡歌詠自然的詩人,孟浩然、王維(字摩詰)、儲光羲、韋應物(做過蘇州刺史)、柳宗元(字子厚,做過柳州太守),都是學陶詩的。
謝靈運與顏延之、鮑照(字明遠)為宋元嘉(宋文帝年號)體的代表作家。靈運與其弟惠連都有文名,時人稱為大小謝。靈運又與齊之謝脁(字玄暉,曾做宣城太守)並稱為大小謝(靈運是大謝)。謝脁是齊永明(齊武帝年號)體的代表人物。齊武帝第二子竟陵王蕭子良,好作詩,他所結納的詩人有謝脁、任昉(字彥異)、沈約(字休文)、陸棰、範雲、蕭琛、王融、蕭衍等,號稱“竟陵八友”。蕭衍後來做了皇帝(梁武帝),那八友又是梁的詩人,因此有所謂“齊梁體”的名目。梁代君主都是文學家,簡文帝特別以豔詩著名,號稱“宮體”。此外,還有江淹、何遜、吳均也是梁的名作家。
梁代詩的形式,漸漸注重聲調格律,而風格則日益卑下,到陳代,作風更趨於輕靡,著名詩人有徐陵(字孝穆)、陰鏗、庾信(字子山)等。徐陵選輯漢魏六朝的豔體詩十卷,名《玉台新詠》,於是有“玉台體”的名稱。以上都是南朝詩人。
北朝詩人較少,僅北魏的溫子升、魏收、邢邵稍著名,世人以溫邢並稱,又有“大邢小魏”之號,庾信渡江仕於北周,又有南徐北庾之稱。隋朝統一南北,詩人有隋煬帝及薛道衡、楊素、虞世基、王胄等,仍上承徐庾的作風,但亦有豪健的作品,風格開始轉變了。南北朝時有女作家蘇蕙,以回文詩著名。又,民歌中《子夜歌》為女子名子夜者所作。此外,謝道韞也是一女詩人。
8、唐詩
唐代是舊詩的黃金時代,各種詩體都具備,各種風格都有。除繼承了前代傳統以外,還創造了所謂近體詩。詩人非常多,而且產生了杜甫、李白兩個數一數二的大詩人。所謂近體詩,就是“律詩”。律詩的特點,是要調平仄,講對仗的。有五言律、七言律兩種,都是以八句為一首,每兩句為一韻,首句也有時葉韻,中四句必須作成兩個對聯,也有全部都對的。又有所謂“絕句”,是截取律詩的一半,有七絕、五絕兩種。六朝時陰鏗、何遜、徐陵都作過五言律,但沒有確定為一種格式,這到唐朝沈侄期、宋之問才確定。唐代詩人除作近體詩外,還作古體詩五言古詩,七言古詩——都是兩句為一韻,句數多少不定,平仄對偶都沒有限製,每句字數也可變動。唐詩有初、盛、中、晚四個時期的分別。初唐期約一百年,代表作家有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四傑”,及沈(侄期)、宋(之問)等,是繼承陳隋綺豔作風的,又有陳子昂、張九齡,是主張素樸的風格的,可說是盛唐作風的先驅。這一時期中,成立了五、七言律,發生了五、七言絕,又產生了“排律”(擴大律詩的篇幅,任意增加對聯句若幹韻),詩體已很繁富。
盛唐及中唐可當一個時期看,自開元、天寶(都是玄宗年號)以至大曆(代宗)、元和(憲宗)、長慶(穆宗)間,約百餘年,是唐詩成熟時期。代表作家除李、杜外,有王維、孟浩然、高適、岑參、韋應物、韓愈、柳宗元、孟郊、賈島、李賀、元稹、白居易等。王、孟、高、岑並稱為“四唐人”。
王、孟長於歌詠自然,高、岑長於描寫邊塞戰爭生活。寫邊塞的詩人還有王昌齡、王之渙,昌齡有“詩天子”的稱號。韋、柳風格近於王、孟。韓、孟(郊)、賈、李,格調奇僻,批評家有“郊寒島瘦,長吉(李賀)鬼才”的考語。元、白是中唐健將,白居易(字樂天,號香山居士)尤其重要,他的諷喻詩最能深刻地反映現實,而又寫得通俗,最為人愛讀的有《秦中吟》及《新樂府》中的《新豐折臂翁》等篇。元稹(字微之)的《連昌宮詞》與白居易的《長恨歌》,都是寫天寶史事的名作。除元、白外,中唐詩人尚有劉長卿,是權德輿稱為“五言長城”的。有劉禹錫(字夢得),取巴渝民歌,改作《竹枝詞》,白居易等仿作,都不及他的原作。晚唐期詩人以溫庭筠(字飛卿)、李商隱(字義山)為代表,其名作都是豔詩,又有陸龜蒙、皮日休等人,專作淺近的詩,詞淺而意也不深,隻有杜牧(字牧之,世稱小杜,對杜甫來說)詩,豔中有豪氣。溫李詩,宋初楊大年等學它,稱為“西昆體”。又,溫李及另一詩人段成式俱排行十六,他們的詩又稱“三十六體”。此外有一韓堡,也寫豔詩,叫“香奩體”。晚唐可說是唐詩的衰落期。
9、李白、杜甫
李白字太白,賀知章稱他為“謫仙人”,後世因此叫他“詩仙”。他為人豪放不羈,頗有道家神仙一派的思想,當開元、天寶的盛世,為宮中供奉之臣,作品充溢著浪漫情調,不大受形式拘束。他在沉香亭即席賦《清平調》三章,歌詠楊貴妃,是有名的**詩。他又會寫邊塞風光,會擬古樂府,有些詩又充滿了厭世觀念(如《將進酒》),恰恰反映著頹廢的
貴族生活。
杜甫字子美,號少陵,遭逢安史之亂,過了多年的逃難生活,他的思想不如太白的超脫,所以作品能深刻地反映現實,如《北征》《述懷》、“三別”“三吏”等,都是寫內戰時期民眾愁苦的慘況,《石壕吏》一詩尤為世所稱頌。晚年定居成都,風格轉為閑適,所寫的作品特別多。因為他有關心國計民生的熱情,所寫的時事詩特別動人,所以人家稱他為“詩史”。又稱為“詩聖”,則因為他的詩,無論形式內容,都有很高的造詣,他的造詣是從學問修養與生活實踐而來,不是僅憑天才。
李、杜兩大詩人,各有特殊的個性,各自反映一種時代背景,李白可說是六朝以來浪漫主義發展的最高峰,杜甫則是寫實主義的開創者,後來白居易的詩,也是寫實主義的。
10、唐以後的重要詩人
唐以後的詩人很多,但他們的詩為唐詩的舊形式所限,很少新的發展,現在隻說說最重要的幾個人。(一)北宋的蘇軾(字子瞻,號東坡居士)、黃庭堅(字魯直,號山穀,詩為“江西詩派”之祖),南宋的陸遊(號放翁,詩集名《劍南詩稿》),是宋時最大詩家。蘇、黃以前,有林逋,以梅花詩著名,有楊億、劉筠等,著有《西昆酬唱集》,有蘇舜欽、梅堯臣,則以簡淡高古之體,矯正西昆之濃豔。蘇東坡詩學陶潛、李白,黃山穀則學杜甫。山穀與晁補之、秦觀、張耒四人,被稱為“蘇門四學士”(或四君子)。師承山穀者則有陳師道、潘大臨等。即陸遊的詩也是從“江西派”變出來的。陸氏與尤袤、範成大、楊萬裏,號稱“四大家”
,四人中隻有陸的作品,富於情感,又能寫實,表現強烈的民族意識。陸遊以後有所謂“四靈”(徐靈暉、徐靈淵、翁靈舒、趙靈秀)及嚴羽。尤可注意的是宋末的遺民詩鄭思肖、鄧牧、謝翱及其他無名作者,詩集二卷,名《穀音》,慷慨悲歌,情感真摯。(二)遼金元明數代,沒有一個偉大詩人,勉強算數的,則有金的元遺山(名好問),元的虞道園(名集,與楊載、範槨、揭候斯合稱四大家)、楊鐵崖(名維楨,號廉夫,著有《西湖竹枝詞》),明的高啟、袁凱(以《白燕》詩著名,人稱為袁白燕)等。(三)清朝詩人,初期有錢謙益(牧齋)、吳偉業(梅村)——錢、吳與龔鼎孳合稱“江左三大家”——王士禎(漁洋山人)、施閏章、宋琬(號稱南施北宋)、查慎行、朱彝尊(朱與王士禎號稱南北兩大宗)等,以漁洋為最著名,他是主張詩貴神韻說的。清中葉有袁枚(他是提倡性靈說的)、趙翼、蔣士銓(以上三人稱“江右三大家”)、沈德潛、翁方綱、黃景仁、厲鶚等。清末有龔自珍、陳三立等,號“同光派”,其詩重骨格而少生趣,其後“南社”諸人的詩,以民族主義為主題,比較有內容;黃遵憲以新名詞入詩,則形式上也開始解放。
11、詞
詞是可以歌唱並和樂器配合的韻文,句法長短參差,不像詩那麽整齊,並且由於文句的長短多少,構成多種形式,比詩的體裁要豐富些。當唐詩的發展達到極點時,詞已開始產生,這一新形式的文學,到宋代更成為一代文學的主潮。詞的種種牌子,都由樂曲而定,因為唐時輸入了中亞細亞及印度以及朝鮮等地的外國樂曲,加以新聲的創製,樂譜日益繁富,文人有研習音樂的,於是將詩句變換,以遷就樂譜,凡過去在五、七言絕句中所插的散聲(是插在字間的)、和聲(是插在句間的),都填以實字,這就叫填詞。填詞就是產生詞的起源。李太白的《菩薩蠻》與《憶秦娥》兩詞,據說是最初的詞,唐朝人繼起作詞的不少,但所作的都是短詞,即所謂“小令”。那時候詩詞還沒有劃分界限。晚唐及五代時,詞才正式成立,趙崇祚把當時的詞輯成《花間集》,共得五百餘首,就是最早的詞集。到宋時,於小令及較小令略長的中調以外,更添長調,詞體非常完備,作者如林,作品尤多絕唱,是為詞的全盛時代(明毛晉編《宋六十名家詞》九十卷,搜羅頗完全)。
詞的初起時,多半是豔情或哀怨之作,用字有時很通俗,大概都是拿民間情歌改編的,或者仿情歌體而創作的。後來宋人創製長調,把篇幅加長,又有許多不懂歌唱的文人來寫作,就把那作風改變了。在形式上,宋代的詞有些散文化,或非形象化(議論)的,在內容上則有豪放派的產生。宋代以下,詞的全盛時代已過去,雖一般文人高興填詞,其中也有佳作,但都不能超過宋代,並且漸與音樂分離,所謂依譜填詞,完全成了一種無意義的形式功夫,而那種字數、平仄、韻腳的限製,徒然給文學創作以重重束縛罷了。
12、重要詞人
晚唐溫庭筠才開始於詩外另有詞的創作,可說是第一個詞人。五代時著名詞人頗多,以南唐後主李煜為最偉大。李後主初期作品是豔情的,後期作品則為亡國哀怨之聲,最為世人所激賞,如“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諸詞,都極淒婉。南唐中主李璟,詞亦作得好。此外,馮延巳也是南唐詞人。除南唐外,西蜀也是詞人產地,如前蜀的王建、王衍,後蜀的孟昶,都以國主而兼作家,其他作家以韋莊為最著名。
北宋詞人可分四期說。開始是小詞或令詞時期,有晏殊、歐陽修、晏幾道等。次期為慢詞(字數較多,即長調)時期,有柳永、秦觀等。慢詞是柳永收俚俗語言,依新樂曲編成的,後來發展而成“詩人詞”,主要作者有蘇軾、黃庭堅等。而精於音律作曲的“樂府詞”人,則有周邦彥、李清照等。南宋也分兩期。前期有朱希真、辛棄疾、陸遊、劉過、劉克莊等,是現代人們所謂白話詞派的作者;後期的薑白石、高觀國、吳文英、史達祖、蔣捷、王沂孫、周密、陳允平、張炎等,則屬於樂府詞派。兩宋詞人,從風格上分,又有婉約詞派(又稱南派)與豪放詞派(又稱北派)的分別,前者以薑白石為代表,後者以蘇軾、辛棄疾為代表。又柳永與蘇軾的作風,也是哀婉與豪放的對比,當時人批評說,柳氏的“楊柳岸、曉風殘月”,宜十七八少女唱,蘇氏的“大江東去”,須關西大漢唱。辛稼軒(棄疾)以軍人而兼詞人,多感時傷事之作,與東坡齊名,世並稱蘇辛。宋代有兩大女詞人,一個是寫“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的李清照,號易安居士,著有《漱玉詞》,一個是寫“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朱淑真,著有《斷腸詞》。北宋詞人周美成(邦彥),號清真,深通音律,他的《清真集》成為後人模仿的準則,南宋薑夔(著有《白石道人歌曲》)、吳文英(號夢窗)、周密(號草窗)等也受美成的影響,白石及草窗,喜歡雕詞琢句,引用典故,又有典雅詞派之稱。元明以後,詞的時期過去,清朝詞人雖多,可注意的隻有納蘭性德(容若),他的詞纏綿婉轉,頗似南唐後主,其作品有《飲水詞》《側帽詞》等。
13、散曲
詞發展到南宋,完全成了少數文人的消遣品。而且因為偏重形式的雕琢,便是文人想要表現真摯的情感,也不願意再受它的束縛了。因此到了元朝,詞衰落而曲盛行。曲是戲劇,它的產生是由於唐宋時民間已有簡單的歌舞表演和歌舞戲,金國又產生了歌唱兼說白的董解元《西廂》,元朝人將歌唱、說白和動作(舞)合起來,表演故事,便形成了戲劇。戲曲以外,同時還有“散曲”。戲曲是表演故事,“散曲”卻是單純的詩歌,不過和詞有些不同,它比詞近於口語一些,又適應北方民族輸入的新音樂,是仿照戲劇中唱詞的體製而作的。當時文人不願意受詞的格律的拘束,於是便從大眾文藝中采取了這種新的詩歌形式。“散曲”的代表作者為張可久(小山)、喬吉(夢符)、關漢卿、白樸、馬致遠(東籬)、鄭光祖等。馬的作風豪放,其餘則都屬於清麗一派。馬有《天淨沙》一曲,題目是《秋思》,很著名,全文如下:“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明清兩朝,“散曲”作者也不少,但因為逐漸趨重於音律與辭藻,所以元曲的精神便不能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