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意外來電

“美朱,現在天亮了嗎?還在下雨嗎?”

餘美朱接到堂姐餘美琪電話的時候,正是下午三點半,她站在便利店門外,望著陰雨綿綿。

隨著便利商店門前感應器一聲響,同事方程捧著兩杯熱咖啡走了出來,抬頭看了眼天氣,說道:“唔,雨勢轉小了。都下了一個多禮拜的雨了,這個天陰冷潮濕,真是難受。”

“堂姐,現在當然還在下雨啊,你去哪裏了?爸媽讓你過來吃飯。”

電話那頭發出嗞嗞的噪聲,似乎信號不太好。餘美琪的聲音模模糊糊,她的語速很快,餘美朱隻聽清了幾個字:“沉園鎮,曉風殘月。”

旋即電話斷了線,再回撥過去是毫無感情的標準女聲:“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莫名其妙的來電,一度讓餘美朱懷疑堂姐是否磕了藥,偷吃了心理診所裏那些病人的鎮定劑,否則明明是下午三點,即使天氣陰沉,也不至於特意打來電話,就為了那麽一句“天亮了嗎”。

天亮很久了,再過兩個小時,天都要暗了。

“正在想鄭星宇的事嗎?”

五分鍾之前,兩人正準備拜訪客戶,突然雨勢變大,於是站在便利店門口躲雨,順便喝杯咖啡提神。

“你知道曉風殘月是什麽嗎?”

方程歪著腦袋想了想,“是不是一首詞?楊柳岸,曉風殘月。”

餘美朱苦笑,“我想,應該不是。”

在她的認識裏,堂姐雖然美麗,卻永遠冷漠,她的臉很難被看出明顯的情緒變化,秀美的臉蛋有如雕塑般精雕細琢,缺乏一種真實感。聽父母說,自從大伯父去世後,餘美琪的身上就失去了生氣。

這樣的堂姐,不像是會莫名來電,就為了吟誦一句詞。

“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的堂姐,從上周五晚上開始就聯係不到她,剛才來了個奇怪的電話,居然問我現在是不是天亮。”

方程啞然失笑道:“你堂姐是個成年人,或許有私事需要處理。知道打個電話來,至少她不會像鄭星宇小朋友那樣失蹤吧!”

“但願如此。不過我堂姐為人古板,並不是那種隨性的人。所以這個電話,我覺得很奇怪。”

與客戶約定的時間將至,雨勢漸小,逐漸轉為淅淅瀝瀝的小雨。這家便利店就在客戶居住的小區邊上,步行不過五分鍾路程。

這是一座中高檔小區,門禁很嚴,進小區需要刷卡,來到大樓外又是電子門禁。方程耐住性子,再次按下1902,對講機裏傳來沙沙的雜音,隨後大門打開了。

這棟樓是一梯兩戶的戶型,出電梯後左拐可見一扇貼著碩大Hello Kitty貼畫的朱紅色防盜門,兩個人料想這便是鄭星宇的家。

果然,開門的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子,她明明長相富貴,但是表情很是驚惶,她警惕地打量著兩人,直到方程開口道:“是鄭太太嗎?我們是錦繡商務谘詢事務所的,這是我們的名片。”

女子鬆了口氣,她接過名片,將兩人迎進屋子。

四室二廳的公寓裝潢考究,客廳超過二十五平米,還有一個裝飾性的壁爐。今日雖然天色昏暗,但在水晶吊燈的映照下,整個客廳熠熠生輝。

餘美朱環顧四周,心想鄭家主人是一家跨國公司的中高層,年收入超過八十萬,難怪鄭星宇失蹤後,警方第一反應就是綁架。

“如果不是朋友介紹,我想象不到商務谘詢公司還會承接私家偵探的工作。”

鄭太太端來兩杯紅茶,她雙手修長白嫩,指甲顯然經常護理,塗著鮮豔的指甲油,還有一顆顆水鑽點綴。

餘美朱注意到她的右手食指上掉了一枚水鑽,連同黏膠帶下一點指甲油,這在其餘四指中顯得特別明顯。不過鄭太太素麵朝天,就連頭發都是胡亂綁了個馬尾,後腦留著很長一束沒有紮進去,可見內心之焦急。

“我們也談不上是私家偵探。其實也就是應客戶提出的需求,擴展一些調查工作的範圍。”方程含糊其辭,他今年三十歲,大學畢業後就在這家事務所上班至今,可以算是元老之一。

“鄭太太,現在警方那邊是什麽情況?”餘美朱問道。

鄭太太右手扶著額頭,嘶啞著聲音說道:“說是還在調查中,可是已經一個多星期了,一點進展都沒有!隻有她爸爸還那麽鎮定,居然照常上班!我也不是不相信警察,隻是想著多一個人出力,就多一分早日找到星宇的希望,你們說是不是?”

“是,我們一定盡力而為。”方程拿出工作手機準備開始錄音,“鄭太太,麻煩你把事件仔細說給我們聽。”

鄭太太深深皺起眉頭,她保持著扶額的姿勢,閉上了眼睛,良久,她才低聲說道:“那一天,真的像做夢一樣,我心愛的星宇,就這樣失蹤了。”

鄭星宇小朋友今年七歲,剛上小學一年級。鄭先生算是行業內的翹楚,因此他對這個女兒要求很高。鄭星宇還在念幼兒園的時候,閑暇時至少要上八種內容不同的補習班,每天的學習時間精確到分鍾。

鄭太太負責接送,女兒上課的時候,她就出去逛逛,喝杯咖啡、做做美甲,倒也自得其樂。

一周之前,也就是11月12日,按照慣例,鄭太太在下午三點四十分接走鄭星宇後,會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吃點簡單的點心。大約五點鍾,她會驅車數公裏將鄭星宇送去某個圍棋班。

經過一年多的學習,鄭星宇的圍棋水平在業餘選手中已經很不錯,鄭先生打算讓她在今年12月參加初段考試,因此接下來的幾堂課都很重要。

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規模不大,裝飾得很用心,極有小資情調。有時鄭星宇下課晚了,鄭太太就會選擇在此處小憩,因此她與店員頗為相熟。

“星宇想要吃蛋糕,我讓她自己去玻璃櫃前挑選一塊。

平時我們幾乎每隔一兩天就要去一次這家咖啡館,所以星宇熟門熟路。我就低頭撥弄了會手機。”鄭太太緩緩留下兩行眼淚,眼中充滿著悔恨。

餘美朱與方程對望一眼,事實上,每年總有多起發生在孩子身上的不幸事故,導致疏忽大意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手機。

“我回複了幾條微信留言,突然發現過去了五分鍾,星宇還沒有回來。”鄭太太越哭越傷心,“我在想,蛋糕的品種有那麽多嗎?一轉頭,發現星宇並不在玻璃櫃前。而由於並不是忙碌的時間段,當時隻有兩名店員,一名在做咖啡、一名負責點單,沒人看到星宇去了哪裏。”

方程從茶幾上的紙巾盒裏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她,冷靜地問道:“請問咖啡館的名字是?”

“轉角遇到愛,就在距離市一小學不遠處。”

“一般咖啡館會有監控錄像,小朋友進出應該有記錄吧?”

鄭太太抽泣著將紙巾握成一團,“我第一時間奔出咖啡館,在周圍尋找。店員也幫著我找,後來還調取了監控,可是隻錄到星宇蹦跳著走去玻璃櫃的畫麵,短短幾分鍾,她就像是人間蒸發。”

“監控照不到店鋪入口嗎?”

鄭太太微微搖頭:“不,照的到。監控裏有我帶著星宇走進咖啡店的畫麵,但是並沒有錄下星宇離開的畫麵。那家咖啡店在廚房這裏有一道後門,平時進貨都走這道門,但是當時這道門是上了鎖的,而且發現星宇不見了之後,也有店員在店內找過,並沒有發現她。”

“後門這裏有監控嗎?”

“並沒有。”

方程沉思道:“警方有沒有調查過店員的背景?是否存在店員誘拐小朋友的可能?”

“當時警方就懷疑是店員勾結匪徒綁架星宇,但是我們足足等了三天,都沒有綁匪聯絡過我們。可是如果說是人口拐賣,相對來說星宇的年齡也太大了一些,她都七歲了,什麽事都懂了,還能當別人家的小孩嗎?”

鄭太太絮絮叨叨地排除這個可能又排除那個可能,像是在為自己辯護,可是說到最後,她雙手掩住了麵孔,渾身抽搐。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朋友圈就那麽好看嗎?我一天不看手機會死嗎?”她喃喃自語,陷入自責,好不容易才穩定了情緒,對著兩人露出苦澀的笑。

“對不起,我一想到當天的情況,我就想去死。孩子的爸爸說的沒錯,我怎麽不去死呢?”

方程大約是見多了情緒激動的委托人,他沉穩地勸解道:“鄭太太,我們會盡力尋找小朋友的下落,還請你務必保持冷靜,這樣才能更好地協助我們。”

鄭太太止住了眼淚,點點頭。

方程問鄭太太要了幾張鄭星宇的照片,以及平時的生活軌跡,與警方的想法一樣,排除綁架案之後,方程也更傾向於犯人帶走小朋友的目的是出於對大人的報複。

因此,他又詢問了不少關於鄭先生的工作、社交,隻是他發現鄭太太身為全職主婦,她實際上很不了解丈夫,許多事都是一問三不知。

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刻意隱瞞?餘美朱覺得很可疑,總覺得鄭太太所說有很多不盡不實之處,但是她流露出的感情卻又不似作偽。

餘美朱的目光落在壁爐上的相片上,那是一家三口在江南水鄉的合影,他們站在一座石頭小橋上,遠方一艘烏篷船緩緩駛來,河道兩岸的紅燈籠隨風而動。小橋的一頭應該是一座酒家,紅色的招牌幡上有“水鄉人家”四個字。

相片裏鄭星宇和鄭太太的笑容都很燦爛,鄭先生則一臉嚴肅,可見他平時也是個不苟言笑的人。

鄭太太說道:“這是今年開學前,我們帶星宇去了一次沉園鎮,她很喜歡這種江南古鎮,還說寒假還要去一次。”

她又開始嗚咽,“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

沉園鎮。

餘美朱想到剛才那個沒頭沒腦的古怪電話,以她對餘美琪的了解,總覺得這不可能是個無意義的玩笑。

兩人離開鄭家,汽車停在相隔一條街的商場地下停車場。餘美朱跟在方程的身後,她走得很慢,低頭邊走邊看手機,突然說道:

“曉風殘月是一家客棧。”

“什麽?”

“從這裏開車到沉園鎮大約要多久?”

方程愣了下:“現在還沒到堵車的高峰時間段,順利的話大概一個半小時到兩個小時吧。怎麽?你現在想要去?”

餘美朱拉開車門坐了進去,“沒錯,就當作出去散散心吧!”

“那怎麽行?”方程表示反對,“我們明天就要開始調查鄭星宇失蹤案,我不建議這樣長途跋涉。”

“也不算很長途吧?四個小時就可以來回,我就去看看那家客棧究竟是怎麽回事,最多半個小時,現在是四點四十分。”餘美朱低頭看著手腕上那塊防水夜光運動手表,“也就是說我們差不多十點鍾就可以回到市區。”

方程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子,餘美朱今年二十二歲,剛剛從本市一所二類大學計算機專業畢業。她不願意當一名上班時間九九六的程序員,倒是對商務谘詢工作饒有興趣。

“好吧,不過你真的隻能看看而已,不可以影響本職工作。”

今天雖然依舊是陰雨連綿,但是路況卻是出乎意料得好,汽車下了高架後沿著申沈公路一路向西,一個小時四十分鍾後,遠遠地就可以看見“沉園鎮歡迎你”的紅色長幅,不知今日算是什麽好日子,路邊的樹上還被綁上了各種五顏六色的燈泡,一閃一閃,與地麵上的積水交相輝映。

因為已經是傍晚六點多,進鎮的門票降至75元一張。下雨兼工作日的緣故,遊客寥寥。根據網上找到的地圖,兩人來到老街,很容易就找到了“曉風殘月”。

隻見這是一棟三層木樓,應該曾經是民居,外表古樸,大門緊緊關著,餘美朱輕輕一推,卻是推之不動,應該是上了鎖。

她將手機調成手電筒模式向屋內照去,隱約可見一樓是一間客堂,被布置成前台的模樣,還有一張八仙桌擺放在一側。

“你們是誰?想要幹什麽?”

隔壁米酒鋪一名女子邊嗑著瓜子,邊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兩人。

“哦,我們是遊客,這家民宿在網上風評不錯,所以才慕名而來。不過好像來得不巧。”方程到底經驗老道,立刻打消了女子的疑慮。

“嗯,說來我也好像有好幾天沒有見到老板出現了。”女子往地上吐了一口瓜子殼,“平時都有服務員值班的呀。對了,你們要不要買一瓶桂花糯米酒,很好喝的。”

餘美朱開始撥打餘美琪的電話,這次線路很快接通了,但依舊充斥著噪聲,說話聲很不真切。

“姐,你到底在哪裏?”

“我。”

“我就在曉風殘月的店門口,你在哪裏?”

“那你進來呀,快點進來!”

餘美朱沒好氣道:“我怎麽進來啊?”

電話裏餘美琪的聲音很焦急,“當然是推門進來啊,我就在門口等你啊!”

推門?餘美朱顧不上隔壁女子,再次伸手狠狠推了把大門,手掌擊打木門,發出很大的聲響。

房門紋絲不動,而她手中的電話,突然斷了線,再也打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