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死亡真相

將手機調出聲音與設置功能,隨後在聲音中選擇某個撞擊聲,於是房間裏就回**著有如“牛頓撞擊球”般的聲音,機械而有序。

關掉了頂燈,獨留一盞擺放在床頭的小夜燈,光線昏暗,嚴慈悅平躺在架子**,緩緩地閉上眼睛。

“大師說過,隻要你誠心向它禱祝,心甘情願供養它,它就一定會實現你的願望。”

馮欣依舊保持著抱膝的姿勢,坐在電視機旁的圈椅上,那是燈光照不到的陰影處,她猶如一道幽魂,用曖昧的語氣訴說著小像的“用法”。

嚴慈悅手心裏握著那道小像,她能感受到手心滑膩膩的觸感,那股粘稠的**發出又香又臭的奇特氣味,她要用盡全力才能忍住惡心感,她盡量將手腕稍稍下垂,以免“屍油”沿著她的手臂往肩膀蔓延。

我願意。

她在內心默默地想,耳邊撞擊聲相當有規律。在這寂靜的黑夜之中,她思緒萬千,想到女兒,她忽而悲不可抑,忽而又陷入平靜。

嚴慈悅想起第一次約見顧翼雲時的情景,她也是這樣躺在“弗洛伊德榻”上,打扮入時、妝容精致的顧翼雲如同馮欣現在這樣遠遠地坐著,就像在躲避一個傳染病人。

現在想來,其實顧翼雲也沒有提出什麽有建設性的建議,隻是她懂得說話的技巧,聲音決斷而毋庸置疑,即使病人偶爾有所疑問,最後都會遭到顧翼雲斬釘截鐵的否決。

她無時無刻不在告訴病人,她才是專業的,她才值得信任。

這也是顧翼雲聲名遠播的原因之一,人有時真的很奇怪,好言相勸未必能接受,反倒是當頭棒喝更讓人有親切感。或許他們的心中其實早有決斷,隻是需要一個強勢的推動者而已。

“告訴我,你痛苦的點在哪裏?究竟是失去了女兒,還是失去了精神支柱,失去了人生的意義?”

顧翼雲的問話言猶在耳,嚴慈悅當時無法回答,她覺得她失去了全部,但是現在想來,這三個答案統統都不是。

她的痛苦在於,無法掌握的真相。

是的,如果能知道女兒自殺的緣由,或許她就不再糾結,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思思啊思思,你為什麽要走上絕路?是否就像是外人所說,出身單親家庭帶給你太多的壓力與難堪?

嚴慈悅的心漸漸歸於寧靜,耳邊聽不到一點點的聲音,她仿佛遁入一個真空世界,身體的各種感覺都逐漸消失。這時,她忽然想到,她和顧翼雲之間的聯係,並非是從她去心理谘詢室開始,而是……

一陣列車的呼嘯,她猛然睜開“眼睛”,目力所及之處是軌道交通3號線,一輛駛往火車站的輕軌剛剛離開,該方向站台上幾乎沒有人,與對麵等候駛往開元路方向列車的眾多乘客形成鮮明對比。

涇渭分明。

雖然不太確切,嚴慈悅的腦海裏突然跳出這麽一個成語。這是嚴思思上學後考她的第一個成語,嚴慈悅的文化程度不高,當時竟一時語塞。

思思在哪裏?思思,你在哪裏?

嚴慈悅的眼睛拚命在站台搜索,她感到很緊張,能聽到自己發出的沉重呼吸。終於她在玻璃候車室裏發現一個身穿高中製服的女生坐在最靠裏的位置上,正是她的女兒嚴思思。

思思,媽媽來了。

天氣陰冷,乘客都擠在候車室裏。嚴思思學習刻苦,即使候車室裏人滿為患,有人緊緊貼著她的小腿,她還是拿出一本練習冊,在這一點點方寸之地開始做習題。

大概是覺得口渴,她拿出保溫杯喝了一口水,目光還是沒有離開習題冊,似在思考。

突然,有一隻手小心地伸了過來,將一粒東西輕輕投入水中。那人的動作是如此輕緩,完全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嚴慈悅驚呆了,是誰?這是誰?是誰在她女兒的水杯裏投下東西?

嚴思思保持看書的姿勢良久,終於露出釋懷的微笑,應該是解題有了思路,她將杯蓋擰上,開始奮筆疾書。

嚴慈悅鬆了口氣,她注意到候車室裏掛著一隻時鍾,上麵的指針指向下午五點四十分。

還有十分鍾。

嚴思思滿意地點點頭,合上習題冊,再次端起水杯。

不!不要喝啊!思思不要喝啊!嚴慈悅在心中呐喊,可惜她發不出一點點聲音,她悲哀地幾乎暈厥,但卻合不上眼睛。

終於,嚴思思仰脖將杯子裏的水一飲而盡,喝得一滴不剩。

“列車馬上就要進站了,本次列車終點站開元路,請到嘉和新城的乘客等候下一班列車。”

車站播報聲響起,那些乘客幾乎都走了出去,隻有嚴思思還坐在原處。

她的神情有點呆滯,像是睡覺沒有睡醒,搖搖晃晃地想要起身,結果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她閉了閉眼睛,又努力睜開,地鐵播報再次響起,遠方傳來列車的呼嘯聲,由遠及近。

少女腳步虛浮地起身,她的書包還留在候車室,可是她渾然不覺。她就這樣一步步走上站台,隨著列車的進站,她貌似如夢初醒,開始追著列車飛奔,她一口氣奔到站台的最前方,硬生生地擠進屏蔽門,湧身跳進軌道。

列車咆哮著將她碾地粉碎,飛濺的血肉撲麵而來。

思思!

嚴慈悅的那顆心支離破碎,可是她必須忍住悲痛,她要看清到底是誰在她女兒的水杯中下藥。

此時,在看熱鬧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個人影。

是他?是他?

嚴慈悅的所有記憶都在加速運轉,整個人就像是在時間的漩渦中旋轉,她看到了思思的死、她看到了思思的生、她看到了與男人分手、她看到了與男人相愛,她還看到了她失業那一天,那條狹窄冷清的小巷。

孤獨地站在小巷裏,前方是一個身穿白色工作服、拖著小孩慢吞吞行走的男人。

嚴慈悅的感到自己沒有了呼吸,隻有意識飄到了男人的麵前。

男人轉頭向著她露齒一笑,尖尖的犬牙,幾乎畫到腮邊的紅色唇線。

笑臉男!

她不敢對視男人的眼睛,目光落在男人身邊的小孩身上。

不是他!不是他!

眼前大亮,是馮欣打開了頂燈,嚴慈悅被這道光引領了回來,她渾身冒著冷汗,兩隻手都被小像裏泛出的“屍油”

浸潤,發出難聞的氣味。

“怎麽樣?你看到了嗎?催眠真的能讓你看到案發時的經過嗎?”馮欣不敢去接那道小像,開口問道。

嚴慈悅將小像放在床頭櫃上,走到衛生間洗手,她用了大半瓶洗手液,這才讓雙手的怪味變淡,但是大概是心理作用,那種油膩膩的觸感卻久久逗留,揮之不去。

“我記得顧翼雲說過,人的大腦其實很強,凡是看過的東西都能記住,隻可惜人會選擇性地忽略一些東西,而這些真實會隱藏在大腦的記憶深處。催眠就是喚醒這些記憶。”

嚴慈悅無力地倚靠在衛生間門口,“思思死後,我看過軌道交通3號線的監控錄像,但是隻看到思思跳下去的情景。”

她的眼淚緩緩落下,心中悲喜交加。悲傷的是不知是誰在思思的水杯中下藥,喜悅的是女兒終究不是去尋死,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思思依舊是如此勤奮上進。

現在,她的人生又有了嶄新的目標——找到傷害女兒的凶手!

那麽,是不是他?如果是,為什麽會是他?

房間裏的燈閃了一下,倏地熄滅了。

馮欣驀地發出尖叫,“它來了!反噬來了!”

嚴慈悅急忙打開房門,幸好走廊上的燈光仍在,她扶著一瘸一拐的馮欣走出房間,剛好遇到聞聲而至的萬縝。

“怎麽回事?”

“我們房間裏的燈也滅了!”馮欣幾乎要哭出來,她緊緊抓著兩人的手臂,一個都不肯放手。

萬縝臉色凝重,“去樓上吧!我在樓上還有一個儲物間,有罐頭和麵包,大家暫時在那裏避避。”

他注意到馮欣拖著一條左腿,驚訝道:“你怎麽了?是剛才受傷了嗎?”

馮欣淒然道:“沒用的,我的腿已經廢了!”

萬縝見她神情有異,不敢再多問,幫著嚴慈悅一起攙扶著她走上三樓。

所幸三樓依舊燈火通明,四個房間均無異樣。除了三間客房之外,另有一間是儲藏室,堆積了許多便利食品,還有一些毛毯、靠墊之類的東西。服務員趙夢正在清空一塊區域,以供大家暫時休息。

“美琪和若鬆還在隔壁,他們一會就會過來。我下去把高先生父子叫來。”

話音剛落,餘美琪便和林若鬆一起走了進來,見到馮欣就連站立都很艱難,餘美琪詫異道:“欣欣,你的腿怎麽了?剛才有跌倒過嗎?”

馮欣的眼淚滾滾直下,“美琪姐,我的腿沒用了!我現在疼得很,我再也沒辦法跳舞了!”

餘美琪搖頭道:“不可能!顧老師說過,你的腿早就痊愈,隻是因為心理因素才會覺得疼痛,這就像所謂的‘幻肢疼痛’一樣。況且經過治療,你的病已經好了呀,你不是都通過女子天團的海選了嗎?如果你的腿不行,還能去參加比賽嗎?”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馮欣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餘美琪看在眼裏,真擔心她會突然發生腦溢血。

“根本不是顧翼雲治好我的病,明白嗎?你明白嗎?”

馮欣想要去摸脖子,結果摸了一個空,她驚道:“孩子呢?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去了哪兒啦?”

除了嚴慈悅之外,其餘幾個人均是莫名其妙。

“我的孩子找不到了,我、我、我該怎麽辦?”她拖著左腿沉重地來到房門口,又畏懼樓下的黑暗不敢下去,她轉過身,對著餘美琪叫道,“不是顧翼雲治好我的!你明白嗎?顧翼雲根本沒有本事!她是個沽名釣譽的騙子!是它!

是它治好我的!我不能離開它!”

雖然有點不明所以,不過餘美琪稍微想了想,就立刻明白馮欣所指乃是她之前掛在脖子上的那具小像。

“那你的那個丟在哪兒了?我幫你去找回來好嗎?”餘美琪溫言說道。

“還是我去吧!我知道在哪裏!”

嚴慈悅剛要準備下去,從樓下傳來高家父子的爭吵聲,幾個人頓時立住不動。

“你到底有沒有把我當作爸爸?”高風亮憤怒地吼道。

“你說呢?”高零的語氣依舊充滿譏諷之意。

高風亮怒道:“你這副樣子,不知道是從哪裏學來的!

也不知道像誰!如果飄萍還活著,她看到你這樣,一定會感到羞愧!”

“我倒是認為,該羞愧的人是你!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何必假裝好人呢?”

“高先生!你準備去哪裏?”萬縝焦急地說道。

一連串急促又沉重的腳步聲,逐漸傳遠,最後是重重地關門聲,砰的一聲,整棟樓仿佛都受到震動。

眾人麵麵相覷,每個人都在猜測,高風亮這是出去了嗎?

萬縝帶著高零走了上來,趙夢問道:“老板,高先生這是……這是出去了嗎?”

萬縝垂頭喪氣地答道:“是的,他似乎很生氣,也不肯聽我勸,唉!我們都不知道暗處有什麽,他也太衝動了。”

眾人都麵露驚懼擔憂之色,尤其是林若鬆,他親自在黑暗中摸索過,領教過被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所包圍的恐怖,他的臉色發白,禁不住往後退了幾步。

倒是高零十分輕鬆,似乎一點都不為父親的安危擔心。

“阿零,你怎麽能和爸爸吵成這樣呢?”餘美琪忍不住說道,“你知道嗎?高先生一直為如何改善父子關係而努力,他內心非常關心你,但是苦於無法正確表達。現在他一個人走進黑暗,萬一遇到不測怎麽辦?”

高零凝視她片刻,淡淡回答道:“就算一時衝動,那也是他自己的選擇,我可沒有逼迫他走出去。”

“你……”

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讓餘美琪無言以對,這時嚴慈悅輕輕推開她,走到高零麵前,盯著他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死我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