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連環殺手

“都20年啦,怎麽突然想到來問鄭遙的案子?”

張行善警官喝了一口茶,這是他長年養成的習慣,不管是坐在咖啡館或者是奶茶鋪,抑或在快餐店,他的飲品永遠是茶。區別則是紅茶還是綠茶,生茶還是熟茶。

他今年四十四歲,20年前剛剛入行。方程在一次商務調查中,無意間幫了張警官一個大忙,因而兩人成了忘年交。

今天剛好張警官輪休,方程知道他嗜茶,專門將他拖來這家以功夫茶聞名的茶館,不過按照張警官的意思,這種裝模作樣的茶道並不適合他,他還是更加喜歡抓一把茶葉扔進陶瓷杯,再用滾燙的開水一衝,看到茶葉在水中翻騰,淡淡的茶香氤氳彌漫,足可緩解心中疲倦。

餘美朱更覺得不爽,這家茶館共有二十多種茶葉,她一個都不認識。隨便點了一種,居然是口感最為苦澀的,說是清熱解毒,她每喝一口,都要深深皺一下眉頭。

“因為最近我們事務所接到一個委托。”

張警官“哦”了一聲,“是不是鄭星宇?”

“到底是資深幹探,一下子就猜出來了!”方程笑嘻嘻地端起茶杯,做出“敬酒”的姿勢。

張警官笑了笑,“這戶人家還真是……是說他們倒黴好呢,還是巧合好呢?20年前,鄭老爺的長孫失蹤;20年後,鄭老爺最小的孫女失蹤。一個五歲、一個七歲,說是綁架勒索吧,根本沒有綁匪同鄭家人聯係。說是被人販子拐帶吧,以我多年從警經驗來看,可能性很低。”

張行善當時年僅24歲,這是他負責偵辦的第一起大案子,因此他印象深刻,談起各種細節,仿如昨天。

1998年的時候,鄭家已經落實政策,幾套洋房全數歸還,還有一定金額的補償款。鄭老爺重男輕女,尤其看重長子鄭永輝,本打算將所有財產都留給長子。不料鄭永輝英年早逝,膝下僅有一個五歲的兒子鄭遙。

鄭老爺將對兒子的情感都傾注在嫡孫身上,在一次中風之後,他不顧幼子鄭永城與兩個女兒反對,將鄭遙立為遺產繼承人,所有房產都歸鄭遙所有,其餘兒女僅能分得部分現金。

這讓鄭家人非常不滿,隻是鄭老爺積威已久,誰都不敢說個不字。

直到那天下午,鄭遙的母親午睡睡過了頭,等她趕到幼兒園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點半。平時幼兒園都在三點三刻放學,這個時間段,校園裏靜悄悄的,不僅是小朋友,就連教職員工都走了七七八八。

鄭太太衝進教學樓,發現鄭遙所在班級的教室門打開著,室內空無一人。她又趕到教師辦公室,看到班主任崔麗影正在窗前發呆,神情恍惚,她叫了對方好幾次,崔麗影才反應過來。

“當時崔麗影告訴鄭太太,鄭遙的爸爸已經將他接走了。”

說到這裏,張警官發現茶水微涼,招呼服務員過來加點熱水。

餘美朱插嘴道: “ 可是鄭遙的爸爸不是很早就死了嗎?”

“問題就在這裏。”即使茶冷,張警官還是習慣性地喝了一口,“鄭遙之父鄭永輝早在三年前就過世了,那麽接走鄭遙的人是誰呢?”

“崔老師不知道鄭遙的父親已經過世了嗎?”

張警官搖搖頭,“這位崔老師是幾個月前調入春苗幼兒園的,根本不了解學生的家庭情況。而且按照她的說法,當時她在辦公室打電話,看到有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子牽著鄭遙往校門外走,鄭遙非常順從,所以她下意識地認為那個男人就是鄭遙的父親。”

“說來也是。”方程思索道,“鄭遙已經五歲了,如果是不認識的男人,理應不會隨便跟著走啊。你們調查過鄭永城嗎?”

“當然。”

服務員走來加熱水,張警官立刻不再說話,職業素養要求他時刻保持警惕性,直到服務員走遠,他才繼續說道:“鄭老爺一共就隻有兩個兒子,他素來重男輕女,所以鄭遙如果被害,最得益的人就是鄭永城。所以我們判斷出不是綁票之後,第一時間傳訊鄭永城。不過當時,他正在公司上班,大約有幾十個人可以為他作證,所以那個帶走鄭遙的人不是他。”

餘美朱悻悻道:“不是他,就有其他人背鍋了。”

張行善一愣,“你說什麽?”

“張警官,你記得‘笑臉男’嗎?”

張行善臉色忽然一肅,“你們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

餘美朱不答反問道:“你們警方是否曾經將笑臉男視作帶走鄭遙的首要嫌疑人?”

方程伸腿在桌子底下踢了餘美朱幾下,但是她完全不為所動。

“你們有證據嗎?你們找不到鄭遙,就把罪名強加在一個精神有問題的人身上,他根本無從辯駁,這樣公平嗎?他本是個老實規矩的人,最後橫死街頭,這就是一個無辜者應有的結局嗎?”

餘美朱越說越激動,她猛然一揮手,頓時將張行善麵前的茶杯打翻,幸虧張行善及時起身,這才避免將衣服弄濕。

“我記得,你姓餘?”張警官倒是沒有生氣,他問服務員要了一包紙巾,一邊擦拭桌子,一邊說道,“那個餘偉雄,和你是什麽關係?”

餘美朱泛紅了眼眶,“他是我伯父。”

“哦。”

張行善點點頭,“原來如此。你說是我們警方把罪名強加在他身上,我認為這是對我們的不公平。我可以坦白說,我們警方自始至終都沒有把餘偉雄當作犯罪嫌疑人,甚至所謂‘笑臉男’,在我們看來,不過是一樁以訛傳訛的都市怪談而已,根本不值一提!”

方程抽了一張紙巾遞給餘美朱,“可是根據我找到的資料,說是從‘笑臉男’的傳說誕生之日起,不斷有小孩子失蹤,還有人目擊是笑臉男帶走了那些小孩!”

張警官吃驚道:“現在還有這些謠言?唉,果然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啊!我們警方當年就已經就‘笑臉男’事件做出過聲明,不過可能因為那時網絡還不發達,傳播速度遠不如謠言來得快。”

“因為人隻願意去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東西。”方程苦笑道,“這個世界上,陰謀論還少嗎?”

“餘小姐,其實我對你伯父所知不多,隻知道他被人指為一係列失蹤案的罪魁禍首‘笑臉男’,隨後在與家長們的對峙中不慎倒地身亡。經過采證,我們確信他的死亡純屬意外。”

餘美朱怒道:“是啊,他的死純屬意外,那些人雲亦雲、蠢鈍如豬的家長;那個胡言亂語、博人眼球的心理專家,他們倒是不用負上任何責任!”

張行善歎息道:“餘小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這就是光怪陸離、波雲詭譎的人生啊!”

這句話,觸動了餘美朱的心事。她想到自從大伯餘偉雄被誤會是“笑臉男”之後,即使當時他已經死去,還是有人不斷上門找麻煩,要求他們交出被拐走的小孩。

餘美朱當時大約三歲,她記得家裏的玻璃時不時就會被人打碎,有一次堂姐餘美琪剛好坐在窗口,碎玻璃紮了她滿頭,險些就是破相毀容之虞。不過餘美琪似乎毫不在意,她就這樣麵無表情地坐在,任由嬸嬸將碎玻璃從她的頭上一塊塊拔了出來。

那一身鮮血,完全可以再來個“紅衣少女”的都市傳說。嗯,就索性與流傳已久的“吸血老太婆”合並吧!

餘美朱露出苦澀的笑容,其實她也知道,張行善隻是一名警察,他不能改變眾人的想法,剛才之所以衝著他發火,也隻不過是一種發泄而已。

“不過,對於鄭遙的失蹤,我倒是有另外一種想法,可惜苦無證據。”

方程頓時坐直了身體,“願聞其詳。”

“你們聽到過肖偉強這個名字嗎?”

方程皺了皺眉頭,“這個名字很普通,可能聽到過,但是沒什麽印象。”

張行善大概是嫌棄功夫茶的茶杯太小,索性將茶葉倒進隨身攜帶的保溫杯裏,然後又迎著服務員鄙視的眼神,招呼他加滿熱水。

他湊近杯口深深吸了一口氣,明顯精神為之一振。

“在1997年至1999年,肖偉強在本市以及周邊城市犯下數起殺人案,此人心胸狹窄,凡事錙銖必較,第一起案子就是他懷疑同事在上司那裏打小報告而犯下。他具有一定反偵查能力,幾次警方都已經將他列入嫌疑人名單,而後又剔除。”

方程疑惑地問道:“那麽,這個殺人犯和鄭遙又有什麽關係呢?”

“根據我們警方的調查,我們發現肖偉強此人相當狡猾。他在藏匿的時候,總會在當地綁架囚禁一個人當作人質,這樣警方在實施抓捕的時候就會投鼠忌器。我記得在1998年年底的時候,曾經有個女子報案,說她在下班回家路上遭遇搶劫,當晚大雨,罪犯想要用濕毛巾悶死她,最終她靠著裝死逃過一劫。經過拚圖,我們有理由相信,襲擊女子的人就是肖偉強。”

餘美朱心中暗自一顫,她剛剛開始接觸商務谘詢調查這個行業,想到將來或許也會與這種窮凶極惡之人麵對麵,不禁感到一陣恐慌。

“你的意思是,你懷疑當初鄭遙是被肖偉強帶走當作人質?”

張行善點頭道:“我認為有這方麵的可能!首先,那個女子受到襲擊的地點距離春苗幼兒園並不遠;其次女子遇襲的時間就在鄭遙失蹤後的第二天,完全符合肖偉強的作案方式。不過可惜,當時我們一直沒有抓到肖偉強,也不能驗證我的猜測。”

“那麽,如果真是肖偉強帶走了鄭遙。”方程吞了一口口水,“你覺得鄭遙現在會在哪裏?”

張行善苦笑道:“根據以往的記錄,肖偉強在準備潛逃到另外一個地方之前,他會殺死人質。所以……如果鄭遙真的是被肖偉強帶走的話,我認為凶多吉少。”

方程想起最近熱門的爭產官司,不由感歎人生之奇妙,如果鄭遙沒有失蹤,這起官司根本不會產生,而鄭永城也不可能繼承這麽一筆龐大的財產。難道就是因為贏了官司,夫妻倆終於能開始肆意揮霍,所以連女兒的死活也不管不顧了?

聯想到昨天鄭太太渾身名牌、妝容精致的模樣,與幾天前簡直判若兩人,他不由開始懷疑莫非他們已經找到了鄭星宇,但是張行善卻說鄭永城並未銷案。又或者是鄭星宇的失蹤另有隱情,鄭永城刻意隱瞞?

“那麽,肖偉強會不會就是真正的笑臉男呢?”餘美朱突發奇想,“那些目擊者所看到的,說不定就是肖偉強帶著鄭遙在路上走。之所以小男孩腳步沉重,可能是肖偉強給他下了迷藥。小孩性子貪玩,有時一顆糖、一樣玩具就能引起他們的好奇心。我伯父的行為舉止是有點奇怪,可是我絕不相信他是笑臉男!”

張行善聳聳肩,“肖偉強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呢?”

“擾亂警方視線,魚目混珠!”餘美朱越說越是興奮,“當初笑臉男的傳說盛行,一開始或許是有人看到我伯父怪異的舉動而流傳。肖偉強也有可能有所耳聞,所以他刻意裝神弄鬼,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會想到是他囚禁了小孩,反而把所有的事都安在笑臉男身上!”

張行善有點瞠目結舌,“呃……餘小姐,你的想象力,還真是豐富。不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肖偉強為人陰險狡詐,行事作風往往出人意料。呃,小方,你今天把我叫出來,不會就是想問20年前的事吧?”

方程將兩人最近遇到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包括鄭星宇的失蹤以及餘美琪的怪異來電。

當張行善聽到餘美琪問有沒有天亮時,不由輕輕“咦”

了一聲。

“怎麽?”方程問道。

“在鄭遙失蹤的三年後,鄭家接到過一個電話。接電話的就是鄭老爺,那是早上八點四十分,他正準備去熟悉的飯店吃早茶,結果接了一個奇怪的電話。他說電話裏有一個小男孩怯生生的聲音在問:‘現在,天亮了嗎?’”

方程與餘美朱四目相對,心中都是悚然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