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知所蹤

方程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半,還是沒有看到餘美朱的人影,打她電話總是無法接通,這讓方程非常生氣。

餘美朱是在今年五月來到事務所實習,七月份畢業後順理成章簽約成為一名調查員。事務所看中她的計算機專業背景,而餘美朱生性頑皮,也不願意當一名有上班無下班的程序員。

事務所章程規定,為了避免道德風險,一個案子必須由兩名以上的調查員負責,拜訪客戶調查取證更是缺一不可。

方程原計劃上午就去“轉角遇到愛”咖啡館,主要目的是確認攝像頭的位置。

雖說店主挪動攝像頭的位置並無不妥,但若是剛好在案發當天,未免太過湊巧。

“美朱請過假了嗎?”見方程坐立難安,另外一位同事問道。

方程搖搖頭,自從那天她接到餘美琪的怪異來電後,餘美朱的狀態就變得很奇怪,總是心事重重,若有所思,和她說話更時常答非所問。

笑臉男。

方程的腦海中驀地跳出這三個字,當初這個都市傳說雖然一度是城中熱門話題,但是他當時畢竟年紀小,除了學校裏一些以訛傳訛的傳聞之外,對詳情並不了解。

他點開搜索引擎,以“笑臉男”或者“都市傳說”為關鍵詞查找,時隔二十年,網絡上的討論很少,得到的信息與他所知基本差不多。

“咦!笑臉男?你在找這麽久遠的都市傳說?”剛才那位同事湊過來看了一眼,大驚小怪地叫道。

方程看了他一眼,他比自己晚入行一年,年紀也小一歲,工作內容以資料收集為主,是調查員們的後方支持。

“小梁,我想起來你好像曾經收集過不少怪談資料。”

方程記起就在半年前,事務所承接了一起解救沉溺邪教少女案件,那個邪教行蹤詭秘,還做出一些不正常的行為。為了掌握這個邪教的行蹤,救出少女,小梁搜集了大量相關資料,其中就有不少都市怪談。

“是啊,因為曾經有人說過都市傳說有時也是邪教製造恐慌的道具之一。你說的那個‘笑臉男’時間相隔太久,的確資料不多,但還是有那麽一點。”小梁邊說邊在自己的電腦文件夾裏尋找,很快將一些資料打包發送到了方程的郵箱。

“邪教製造恐慌。”方程點點頭,“這個觀點很新穎,但不是沒可能。”

這時,前台小姐走進辦公室說道:“方主任,有位鄭太太找你,好像很著急。”

方程頓時皺起了眉頭,事務所正式接單才不過兩天,不過他也能理解鄭太太的心情,畢竟女兒已經失蹤半個月,多耽擱一天,鄭星宇就多一天的危險。

他跟著前台來到會客室,鄭太太的氣色不錯,臉上的妝容很濃,還燙了一個大波浪,栗色的頭發堆放在肩頭,很是浪漫。她身上的大衣麵料考究,脖子上掛著一條滿是碎鑽的毛衣鏈,價值不菲。

見到方程,她居然還笑了一笑。

猩紅的嘴唇咧開,無端讓方程聯想到“笑臉男”。或許,當年“笑臉男”也是塗著這麽厚重濃烈的唇膏。

“鄭太太,我們目前還在調查中,其實已經掌握了部分線索,不過……”

他話未說完,就被鄭太太打斷。

“是這樣的。”鄭太太纖長的手指伸進小背包,方程注意到她修補了指甲,晶晶閃亮,似乎貼了水鑽。

她取出一張支票放在桌子上,輕輕往方程那邊推了推。

“這是五萬元支票,關於我女兒失蹤案,我想要終止合同。”

方程頓時愕然,“難道是鄭小姐已經回來了嗎?還是鄭太太準備委托其他事務所調查?”

鄭太太搖搖頭,“其實呢,終止合同是我先生的意思。

我們目前有其他打算,所以這五萬元是作為對你們事務所的補償。”

方程作為資深調查員,他在警察局也有不少朋友,並未聽到鄭星宇失蹤案有其他進展消息,所以對終止合同表示無法坦然接受。

“其實呢,雖然市場上調查公司很多,但是良莠不齊。

我們事務所還是相當正規的,所以……”

鄭太太淡淡說道:“你以為是有其他調查公司撬牆角嗎?我看是你多慮了,其實我們隻是想忘掉不快,開始新生活而已。”

方程驚訝地問道:“那麽鄭小姐怎麽辦呢?難道就不去管她了嗎?”

鄭太太避而不談,“總之呢,我們今天開始解約。方主任,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直接找你們老板談,到那時,說不定就是投訴了。”

方程無言以對,隻能收下支票,目送鄭太太踩著七厘米的高跟鞋,一步三搖地離開事務所。

他剛將支票交給財務,並且吩咐行政準備解約合同,前台小妹一臉嫌棄地走來問道:“剛才那個鄭太太就是七歲女童失蹤案的委托人?”

“是啊,不過現在不是了,她剛剛和我們解約,賠償款都拿來了。”

前台壓低聲音說道:“剛才我和她擦肩而過,剛好聽到她在講電話,你猜她接下去準備幹什麽?居然是去做麵部護理啊,她真是有夠冷漠無情的,女兒還沒找到,就有心情打扮得花枝招展。”

的確有悖常情。方程心中也充滿著疑惑,他還記得兩天前拜訪鄭家時,鄭太太一副悲傷欲絕的樣子,那時她顧不上打扮,連手指上的指甲油都掉了幾塊。

究竟是什麽事,讓她在兩天之內就振作心情呢?

方程聽得鄭太太每句話都不離鄭先生,很明顯終止合同也是鄭先生的意思,他開始對鄭先生感到好奇,思考鄭太太所說的新打算是什麽意思?既然鄭星宇還沒有回家,他們夫婦倆又是如何開展新生活呢?

在網絡上搜索鄭先生的資料很容易,他叫鄭永城,是一家外資銀行的高級雇員,年薪百萬起。不過這些並不值得他在網上留名,八卦論壇對他津津樂道的是他在三年前打了一場爭產官司,當時動靜鬧很大,電視台的法製節目還專門做了一期報道。

這場官司的轟動之處在於一張奇異的遺囑。鄭家在民國時期算是不大不小的資本家,在本市有不少的不動產。90年代時落實政策,返還了大半的房產。這些房產基本都是位於本市市中心的小洋樓,每一棟都價值上億。

這些財產均在鄭父一個人的名下,鄭父生於1933年,鄭永城是最小的兒子,在他之上有四個兄弟姐妹。鄭父在1998年的時候,曾經生過一場大病,險些與世長辭,為了避免糾紛,他立下了一個遺囑。

按照鄭家傳統,所有不動產都由長子繼承,其餘現金由兄弟姐妹平分。鄭永城的長兄鄭永輝早逝,留下一個五歲的兒子鄭遙。鄭父非常疼愛這個嫡孫,於是在遺囑中寫明,他名下所有不動產都由鄭遙繼承。

不幸的是,就在1998年11月,鄭遙無故失蹤,直到前年鄭父去世,鄭遙還是下落不明。

由於鄭永城是鄭家目前唯一的男丁,鄭父留下遺囑,截止20年後,也就是2018年若還是沒有鄭遙的行蹤,所有的不動產都由鄭永城繼承,現金和股票由三位姐姐平分。

由於鄭家其實是敗落資本家,不動產是有,但是現金並不多,總共也隻有百來萬,這讓三位姐姐非常不滿,一紙訴狀將鄭永城告上了法院。

更為奇妙的是,就在昨天,法院做出終審判決,鄭父的遺囑有效,所有不動產歸於鄭永城所有,他隻需要拿出部分現金補償給叔叔和姑姑,不會超過一兩百萬。

原來是得到遺產的喜悅衝淡了失去女兒的傷痛。方程默默地想,真的能衝淡嗎?又或許人與人不同,他不能理解其他人的感受?

“還對姓鄭的不死心啊,其實我們也隻是拿錢辦事,既然人家決定解除合約,我看就算了……”同事小梁捧著一杯剛剛衝好的咖啡來到他身後,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湊過去盯著方程的電腦屏幕,喃喃道:“鄭遙……是那個鄭遙?”

方程愕然道:“哪個鄭遙?”

小梁解釋道:“你還沒看我剛才發給你的資料包吧?這個鄭遙,應該就是1998年‘笑臉男’事件中下落不明的五歲小男孩。”

方程立刻點開資料包,有關“笑臉男”的材料並不多,目擊者也就幾名而已,之所以會造成社會性恐慌,關鍵在於有個小孩的失蹤。

這個小孩,就是鄭遙。

“其實根本沒有證據證明鄭遙的失蹤與笑臉男有關,我一直懷疑所謂笑臉男,很有可能隻是一個精神上有障礙的男子。之所以有人將他與鄭遙的失蹤聯係在一起,主要是因為這個女人的證詞。”

小梁指了指資料包裏的一個視頻,點開一看,是一段隻有十幾秒鍾的采訪,一個二十七八歲的女人,麵部打著馬賽克,底下有注明:目擊者,嚴小姐。

女人的聲音顫抖,似在竭力回憶很不愉快的經曆。

“就是在前幾天,我下班回家路上看見的。大約是傍晚六點半,就在鬆花北路和漠河路交界處,那裏還有條很小很小的馬路,叫青平路。我沿著青平路往北走,那天天色很暗,我隱約看到前方有個男人,手裏拖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孩。那小孩好像很不情願走,幾乎在地上拖行。”

鏡頭外有人遞了一張照片給她,她看了一眼,猶豫地說道:“是,我覺得可能是他。”

“就是這個女人的證詞,坐實了是笑臉男拐走鄭遙這件事,這也間接造成一個幼兒園員工的死亡。”小梁又點開一張圖片,那是1999年1月7日的報道照片,上麵寫著:“幼兒園員工疑似笑臉男,眾多家長討說法釀悲劇。”

文章中說,自從1998年11月底新聞談話節目“城市追擊”播出之後,著名心理專家顧翼雲對“笑臉男”的分析贏得了眾多觀眾朋友的認可。他們認同顧翼雲的結論,將對“笑臉男”的懷疑集中在幼兒園員工等有限的幾個工種上,同時也認為,鄭遙隻是一個開端或者嚐試,接下來“笑臉男”的犯罪行為將會升級。

1999年1月4日,“旭日升”幼兒園家長們無意中發現園丁餘某的工具包裏裝有油彩等物品,懷疑他就是笑臉男。餘某似乎精神狀態有問題,說話答非所問,被眾人包圍時表現得手足無措,這更讓家長們視作心虛。

推搡間,餘某不慎跌倒在地,頭部磕破,引發血管破裂,等到救護車趕到時已經宣告不治。

直至截稿,警方還不能確定餘某就是傳說中的“笑臉男”。

方程的目光落在“餘某”上,心中微微一動。

餘美朱也姓餘,難道她與這個“餘某”有什麽關係嗎?

她出生於1996年,1998年時年僅兩歲,她是從什麽地方得知這個傳說的?為啥她聽到“笑臉男”這三個字時,表現得如此失態?

方程拿起了電話,立時三刻就想找到她,可惜就像之前那樣,她的電話總是無法接通,似在刻意躲避自己。

他關掉資料包,將注意力重新轉回到鄭星宇失蹤案上。

都是鄭家的小孩,一個五歲、一個七歲,他們之間又會有什麽聯係?

即便鄭太太已經終止合同,他還是對咖啡店裏的攝像頭充滿好奇,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為之?咖啡館老板為什麽要久久凝視那對母女?

想到這裏,他還是趕了過去,反正合同結束,有沒有餘美朱跟著都無所謂了。

上班時間,咖啡館裏沒有客人,一個男侍應百無聊賴地坐在收銀台後玩著手機,聽到有人進來的提示門鈴,他條件反射般地叫了一聲:“歡迎光臨!”

方程認得他,之前兩人攀談過,鄭星宇失蹤那天也是他上班。

“又是你。”男侍應放下手機,“你是來找資料的呢,還是順路喝一杯咖啡呢?”

方程環顧四周尋找攝像頭,隨口問道:“你們老板呢?

他不在嗎?”

男侍應向著門外努努嘴:“他出去買煙了。”

“老板每天都來嗎?真是勤勞呢。”

“是的呢。每天打烊後,老板都要留到很晚呢,我想可能是在盤賬吧。”

方程隔著玻璃門,看見馬路對麵有個中年男子,嘴裏叼著一根煙從便利商店走了出來,他低頭用打火機點燃香煙,一抬頭,剛好和方程四目相對。

老板愣了下,剛剛抬起步子,但因為已經跨下了人行道,他沒有注意到左邊疾馳而來的一輛電瓶車,整個人被撞倒在地,頭部重重地磕在街沿上,立刻不省人事。

方程驚呆了,男侍應也愣在當場,也不知道哪裏來的人,馬上就將老板圍在人群當中,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