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靈感少年
2008年7月17日，晚上7點28分。正值盛夏，天色將晚未晚，光線似暗未暗，一輪明月出現在昏暗的天空裏，看來正是逢魔時刻。
高風亮早早地吃了晚飯，與八歲的兒子高零下了一盤象棋，趁著妻子揪住兒子去洗澡的檔口，打開電腦，點開他常去的一家新興視頻網站。
再過兩分鍾，這個視頻網站就要開始播放一檔自製的綜藝節目—“靈魂中轉站”。這檔綜藝節目美其名曰“原創”，其實是照搬海外的一檔節目，就連片頭都差不多。
節目主打靈異事件，每周一三五在網絡上轉播。周一是“鬼屋探秘”，周三是“靈異怪談”，周五則是“看見幽靈”。
今天放送的欄目就是“看見幽靈”，節目組每期會找到一個自稱通靈者的人，在節目上，通靈者會和觀眾分享自己的“見鬼”經曆，有時候還會展現通靈能力，是三個欄目中最受歡迎的那個。
節目采用談話的形式，每期都會有幾個半紅不黑的明星作為嘉賓，說些半真半假的撞鬼經曆。高風亮很少關注娛樂新聞，那三個坐在錄影棚裏的明星，他一個都不認識。
“本次要向大家介紹的是一位年僅十六歲的少年，讓我們歡迎周同學！”
這檔節目的女主持人說話語氣相當誇張，明明隻是非常普通的遣詞造句，從她的嘴裏說出來總是一驚一乍，高風亮聽久了直覺得耳朵疼。不過他想，或許節目就是需要這種風格吧！
一段同樣怪異的音樂過後，一個身材高瘦的少年緩緩從錄影棚裏忽然升起的煙霧中現身，在主持人的引導下，向觀眾們道了一聲好。
“周同學是吧？你今年十六歲？”女主持人問道。
“是的。”少年手握話筒，神態自若，一點沒有頭一次參加電視節目的緊張。
“聽說你以前是個大胖子？”
少年笑了笑，“是的，初中的時候，我才一米七八這樣，但是體重超過200斤，嗯，有210斤。”
“哇！”女主持人瞪起她銅鈴般的大眼，“那你現在多高多重呀？”
“一米八三，71公斤。”
“哇！”女主持人又是一叫，高風亮皺起眉頭，他暗自下了決定，不論這檔節目有多受歡迎，如果這個女人再這樣殺豬般的叫一次，他就立馬關掉視頻。
“很標準的體重啊。”一個小明星說道，“周同學現在又高又帥，簡直可以直接進演藝圈啦！”
“周同學怎麽那麽有毅力減肥？”女主持人笑道，“我們女孩子最關心這個了呢。”
少年切入主題，“不是我刻意減肥，我是被嚇瘦的。”
三個小明星都坐直了身體，露出好奇的表情。
“哦？這怎麽說？”女主持人問道。
“兩年前，也就是我念初二的時候。那時我們班上轉來了一個女孩子，她很開朗，很快就融入班集體。我記得事情發生的前一天，女孩子請假回去了，理由是參加奶奶的大殮。當天下午，我因為體測不合格被體育老師罰跑，你們知道，200多斤的胖子，隨便跑幾圈就累得夠嗆。”
小明星們發出一陣哄笑，這時插播了一段廣告，高風亮一扭頭，隻見八歲的兒子高零就站在他的身後，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腦屏幕。
“阿零，暑假作業做完了沒？”
高零點點頭，他是個話不多的男孩，雖然隻有八歲，但是舉手投足間給人一種沉著感。
高風亮對這個早慧的孩子非常滿意，總覺得有乃父之風。畢竟高風亮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最近他剛剛被評定為研究員。他今年不過三十八歲，這在極度講究論資排輩的研究院來說，絕對算是個異數。
好好培養阿零，他一定會超過我，最起碼也是接班人。
高風亮這樣想著，廣告時間結束，節目重新開始。
“下課後，我覺得很累很累，幾乎連腿都抬不動。就在我走進教室的時候，我和那個女孩子擦肩而過。就在這電光石火般的一瞬間，我看到有個形容枯槁的老太婆跟在女孩子的身後，她麵容青紫，舌頭外吐，就像是電視裏那種窒息而死的人。她用怨毒的眼神，死死盯著女孩。”
“啊！”
女主持人和小明星們再次發出驚叫，高風亮看得入神，忘記了剛剛自己暗下的決定。
“那後來那女孩怎麽樣了？”
少年歎了一口氣，說道：“第二天，她就沒來上課，據說是從樓上摔下，摔斷了腿。”
“啊！”
“這個老太婆就是女孩的奶奶嗎？難道奶奶之死與女孩有關？”三個小明星中長相最聰明的一個開口問道。
少年苦笑道：“後來是有類似的傳言啦，說奶奶長期患病，女孩子責怪奶奶用了太多錢，故意拔掉奶奶的氧氣管。”
“好惡毒的女孩子！”女主持人叫了一聲。
“其實我也有點不好意思，如果不是我說出來，可能她不會摔斷腿。直到現在，我還有點內疚呢。”
少年嘴上說內疚，可是他的表情卻非常輕鬆自在。
“不不不，你這是為民除害。”一個小明星說道。
“這是你第一次通靈的經曆嗎？”
少年解釋道：“其實不是哎，以前也有過幾次。按照我爸爸的說法，應該是每當我特別疲憊的時候，體質就會變得比較敏感。”
“那麽周同學，今天你來到我們節目，是準備用靈能力尋人還是尋物呢？”女主持人問道。
少年說道：“尋人。”
“是哪名失蹤者？”
“不知道在坐的各位還記得十年前的都市傳說‘笑臉男’嗎？”少年問道。
小明星們互相低聲交談，他們是新晉小鮮肉，年紀都不超過二十五歲，十年前“笑臉男”傳說最熱時期，他們都還在初中念書，那是最為唯恐天下不亂的年齡段，重提“笑臉男”，立刻引發他們的激烈討論。
“聽說過，我們學校傳‘笑臉男’是個吸血鬼。”
“這個不是吧？我們學校的同學有人見過他，感覺像是個女的。”
“亂講，‘笑臉男’哪有那麽神秘，真身應該就是一個人販子！要麽就是販賣器官團夥，聽說那些失蹤小孩都缺失了眼球、肝髒和腎髒！”
“各位！各位！”女主持人打斷他們的討論，“讓我們聽聽周同學的說法。”
少年笑笑，“據說當初有一個叫做鄭遙的小孩失蹤，今天，我就想以我的通靈能力來尋找鄭遙。”
攝影棚燈光漸暗，一段在恐怖片中常見的詭異音樂響起，少年雙目緊閉，雙手握拳，不一會，他就微微發起抖來。
攝影棚裏的音樂越來越急促，小明星們的神情也變得緊張。
“很冷。”少年喃喃說道，“很潮濕，又濕又冷。”
女主持人悄悄說道：“又濕又冷，莫非是在水底？”
“不對。”那個長相比較聰明的小明星說道，“如果是水底，怎麽會說潮濕呢？”
“很黑，這裏非常黑。”少年忽然開始喘氣，“很腥臭的味道，是泥土！”
小明星們又開始竊竊私語，現場的氣氛十分緊張。
高風亮注意到視頻下的留言多達數百條，大多數都在猜測，周姓少年是否真能找到那個失蹤男孩的下落。
“我聽見鳥叫的聲音，還有人在跺腳！是的，就在我身上跺腳！別跺了，我覺得很疼！”
少年猛然睜開雙眼，汗流浹背。
“潮濕的泥土、聽見鳥叫，還有人在跺腳。這是否可以認為，埋屍地點是在某個公園？”聰明臉明星說道，“跺腳或許就是老人在晨練，潮濕的泥土或許是剛下過雨？”
高風亮盯著這個明星看了一會，心想果然相由心生，聰明麵孔笨肚腸的情況並不是很多見。
這時，高零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高風亮詫異地回頭，高零明顯流露出可笑的表情。
“胡說八道。”
“阿零，你在說什麽？”
“這個人在胡說八道，笑臉男哪有那麽簡單。”高零冷冷地說道。
望著兒子冷酷的臉，高風亮心中一緊。
高零才八歲，他怎麽會知道十年前的事？何況為了他的視力著想，高風亮和妻子對他的上網時間有嚴格限定，每天不能超過一個小時，每次都要在父母的監督下上網。
砰地一聲，妻子端來的水果撒了一地，她的臉色發青，雙唇抖動，顧不上清理地上被摔爛的西瓜，一把摟過高零。
“不許看這種無聊的東西！”妻子高聲訓斥道。
記憶中，妻子溫婉柔和，甚至有時未免顯得過於膽小懦弱。她是一個典型的家庭婦女，凡事以高風亮為先，有時就連高風亮都不免感到心懷愧疚。
而現在，他內心深處的愧疚更深更沉，就像是這屋外的黑夜一樣。
唉，那一天，要是我……
“高老師，原來這周瀚就是節目中的通靈少年呀！”
嚴慈悅的話將他紛亂的思緒拉回到現實中，高風亮點頭道：“沒錯，我對這檔節目的印象很深，那是第一檔也是唯一一檔以探究靈異為主的綜藝類節目。不過就在周瀚上過節目後不久，聽說被抄襲的那檔海外節目提出嚴正警告，最後停播了事。”
林若鬆似想起什麽說道：“周瀚這個人，到底是因為什麽病來到顧老師的谘詢室的？”
如今一樓已經被黑暗入侵，眾人齊聚在二樓嚴慈悅的房間裏，周瀚雖然本人並不討喜，但如今他以詭異的方式死去，高風亮又回憶出他就是十年前自稱能找到被“笑臉男”
拐走男孩的通靈少年，兩者聯係在一起，總讓人感覺玄妙。
“是啊，我記得周瀚隻提到過一次，說是他有狂躁症。
是不是啊，美琪？”嚴慈悅轉頭去問站在牆角的餘美琪，隻發覺她的臉色非常差。
眾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餘美琪的身上，她沉默了一會，說道：“我看過他的病曆，事實上，他並非狂躁症那麽簡單，而是撞鬼。”
趙夢和馮欣各自一顫，高零卻表現得很感興趣，連連追問道：“哦？撞鬼？怎麽個撞鬼法？美琪姐，你說來聽聽？”
“阿零！”高風亮喝止道。
高零冷冷地回答：“現在這種氛圍，除了說說鬼故事，還能怎麽辦？或者有誰自告奮勇，去那片黑暗中探索下？不過別忘了血手印，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
馮欣的呼吸開始急促，她伸手握住脖子上的吊墜，背對著大家，嘴裏喃喃自語。老實說，室內的燈光並非十分明亮，她披散著一頭齊腰長發，身穿白色睡裙，這樣躲在角落裏不知叨念著什麽話，倒是更像恐怖片裏的橋段。
餘美琪真擔心她一個轉身，立馬會露出一張恐怖的鬼臉。
“美琪，到底怎麽回事？”
高風亮前腳嗬斥兒子，後腳還是忍不住主動問道。
“周瀚的情況很奇怪，我聽顧老師的意思，其實也是一種妄想症。”
“和我一樣嗎？”林若鬆好奇地問道，他這個人很是特別，普通人若是有精神疾病，生怕被別人知道，引人側目。
林若鬆卻是不同，他絲毫不遮掩自己所麵臨的困惑，相當的坦**。
餘美琪搖搖頭，“之前高老師看過那個什麽通靈節目，周瀚自稱是在初二時見鬼。事實上，他告訴顧老師，一切都是他為了博取別人的關注而編造的謊話！”
高風亮“啊”了一聲，“也就是說，周瀚後來所說看到那個叫什麽鄭遙的小男孩的藏屍地，也是假的？”
“說假嘛，又不能說完全是假。”
原來周瀚的本意的確是引起他人注意，在2008年的那次節目之後，他成為當年的網紅，更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可惜好景不長，某日他一覺睡醒，忽然就如他在節目中所說那樣，幻聽、幻視，聞到根本不存在的味道，偶爾還會看見一個渾身沾滿淤泥的小男孩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
之前他也接受過心理治療，病情時好時壞，前不久或許是工作壓力太大也可能是感情糾紛，周瀚的心理疾病再次爆發，他又開始看到臉色發青、渾身淤泥的小男孩冷冷地看著自己，於是他主動來到心理谘詢室求助。
“說不定。”高零淡淡說道，“殺死周瀚的就是笑臉男的鬼魂。”
“你又在亂說。”
打斷高風亮的責備，萬縝問道：“你為什麽這麽說？僅僅因為周瀚假裝見鬼博眼球？”
高零笑了笑，“你們不上網的嗎？據說當年有個幼兒園員工被懷疑是笑臉男，不幸被憤怒的家長們活活打死，事後警方卻表示並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他就是笑臉男，更何況，即使他就是笑臉男，也沒有證據證明就是他帶走了鄭遙。
所以……”
他審視著屋裏的一幹人等，“周瀚謊稱見到被笑臉男帶走的小孩。”他的手指指向嚴慈悅，引起她一陣微微顫栗，“你是所謂拐帶小孩事件的目擊者，至於其他人，我想或許也有著和笑臉男千絲萬縷的聯係，隻是說不出口罷了。”
此時此刻，萬縝注意到，馮欣猛然回頭看了一眼高零，隨後又閃電般地轉了過去，顫如抖篩，顯然是害怕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