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心理專家

2018年11月19日星期一,晚上八點零三分。原本月朗星稀,不知何時開始,空中開始飄起綿綿細雨,烏雲悄悄遮住了月亮的臉。

17樓某個房間未拉窗簾,屋內沒有開燈,唯有電腦屏幕閃爍著熒光,反射在餘美朱的臉上,她雙眉緊簇,顯得心事重重。

1998年的時候電腦尚未完全普及,網絡也是以撥號上網為主,許多報刊雜誌根本沒有網絡版,她通過搜索引擎翻找了幾十頁,有關於“笑臉男”的訊息寥寥無幾。

唯一一篇篇幅比較長的文章還是三年前一個網友在某個怪談類的論壇所發,也就是籠統地講了一些有關於“笑臉男”的都市傳說,基本就是打扮怪異、形同小醜,總是牽著一個小孩,目擊者聲稱小孩似乎被灌了迷藥,走路不穩。而這些小孩,幾天後都會無一例外陳屍野外,死狀可憐。

網友列舉了一些當時社會上的各種揣測,無外乎心理創傷、精神變態、人販子故弄玄虛,大約是相距時間甚遠,閱讀量很少,有關帖子內容的回複幾乎沒有。

她的手機傳來提示音,原來她所關注的人在微博上有更新。打開微博app,發現更新的人是與顧翼雲齊名的另外一位女性心理專家侯秉琳。自從顧翼雲指控餘美琪竊取客戶資料之後,餘美朱就在微博上關注了這兩位心理專家,想要從社交媒體層麵了解她們。

侯秉琳比顧翼雲年輕五歲,畢業於本市一所知名大學心理係專業,研究生學曆。她曾經暗諷顧翼雲是個中文係畢業生,隻不過去香港進修了一個心理學課程就好意思開設心理谘詢室,純粹依靠炒作,完全不夠專業。

這也是導致兩人水火不容的原因之一。不過兩人都是主打美女心理谘詢師人設,自然是競爭對手。

侯秉琳更新了一條微博,她不同於顧翼雲,極少在社交媒體上展露自己的生活,所涉及到的每一條博文基本都是與自己的專業相關,或是案例,或是一些活動信息。

這條微博是介紹她的新書,同時下周二會在某家咖啡書店進行簽名售書活動。

餘美朱很想私信問問侯秉琳同餘美琪之間的關係,但想想又覺得不妥。

她百無聊賴地一條條翻閱著侯秉琳的微博,這位心理專家不同於顧翼雲,每次發布博文的時間間隔都比較長,有時一兩個月才會發那麽一條。因此她很快翻到了去年,侯秉琳貼了一段視頻,附言是“毫無專業水平,純粹是有了結論後倒推原因。”

餘美朱點開那段視頻,畫質很模糊,雜音不少,時間長約十分鍾。

即便如此,餘美朱還是能明顯分辨出那個侃侃而談的女子就是顧翼雲,她看了看標題,這是一檔在90年代末相當火的訪談節目,名叫“城市追擊”。

餘美朱出生於1996年,對這個節目毫無印象。

“第一,笑臉男臉上塗著厚厚的油彩,這樣做的原因不僅僅是為了隱藏本來麵貌,最重要的一點是為了掩飾他的膽小和怯弱。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他刻意突出唇妝,像個小醜般咧開嘴,這是為了什麽?這正是一種討好!”

“其次,我發現目前所有的目擊者都是女性。這可以被視作‘笑臉男’刻意在女性麵前現身,但是他的又並非在恐嚇女性,相反,他牽著一個幼童,衝著女性微笑,這顯然是一種示好。那麽問題來了,這個成年男子為什麽要向女性示好呢?”

“能做出‘笑臉男’這種行為的人,無疑患有嚴重的人格障礙。但是大家再想一想,如果想要討好女性,為什麽要帶著一個孩子呢?”

“那是因為,他知道可以用小孩來加深女性對自己的好感。會產生這種想法的人,極大的概率,他曾經有過婚姻。

我敢大膽地揣測,‘笑臉男’是一名失婚男子,他可能還有個孩子。失去妻子對他的打擊很大,導致他精神異常。於是,他用油彩掩飾內心的怯弱、畫出笑臉、帶著小孩接近獨行女性。”

“人的精神狀態是間歇性的,在他異常的時候,他畫上油彩、拐走孩子,但是當他恢複神智的時候,如何處理小孩成了很大的問題。可能第一次殺人並不是為了滅口,而是小孩的哭鬧引起的衝動。”

“他在發病時不由自主做出一些行為,在神智恢複時就想要補救。但是人逃不脫的弱點就是自私和膽怯,當他認為自己無法逃脫拐帶小孩的罪責時,采取的方式就是殺掉小孩。從另一個方麵來說,我認為,小孩認識他也說不定。”

“目擊者都說,‘笑臉男’身穿白色工作服。大家仔細想想,什麽單位會有白色工作服呢?食堂?園丁?或者是幼兒園從業人員?”

這段視頻全部都是顧翼雲的說話剪輯,她語速很快,每一句話都加重語氣以示強調,隻是太過刻意,難免顯得強勢。

餘美朱凝視著電腦屏幕,直到視頻播放完畢,她還呆呆坐在那裏一動不動。

腦海中,她仿佛看到了一個身穿白色工作服的男子,由於神情惶恐、行動遲緩,腦袋受過傷的緣故,他就連說話也會比別人慢上半拍。他總是對別人露出討好似的微笑,尤其是針對女性,那是因為他的妻子拋棄了他,而他,又是多麽深愛著他的妻子。

那群家長堵在門口,男人們將他圍在中間,為首者瘋狂地辱罵著他,其餘人義憤填膺,不斷將他推搡。女人們在哭泣,現場混亂成一團。

不知是誰狠狠地推了男子一把,男子踉蹌跌倒,他結結巴巴地請求寬恕,並且說明自己感到頭很痛,可是這一切在別人眼裏,無異於做賊心虛。

男人幾次想要爬起來,都被人用腳踹倒。他再站起來、再被踹倒;再站起來、再被踹倒……如此幾次三番,男人終於躺倒在地上不再動彈,而憤怒的人群依舊在不斷踢打他。

矮小、瘦弱的男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猶如一隻幼小的獸。

淚水迷蒙了餘美朱的視線,她眨了眨眼睛,一顆珍珠般的淚珠落了下來,濺在她的手背上。

門外傳來父親的聲音:“美朱?你在裏麵?怎麽不開燈啊?”

父親將門拉開三分之一,客廳裏的光線照進臥室,形成明顯的明暗分界,一半被燈光所照耀,另一半依舊被黑暗統治。

餘美朱勉強笑了笑,“我在上網呢,爸爸。”

父親端來一盤切好的水果,擺放在她的寫字台上,問道:“你聯絡上美琪了嗎?不是說好周日過來吃飯的嗎?怎麽一聲不響地跑掉了。”

“爸爸對堂姐真是好。”

父親苦笑道:“你伯伯比我大十四歲,從小就是他照顧我,真的稱得上是長兄如父。現在他發生這種事,我怎麽能不好好對待美琪呢?這女孩子真是命苦,親眼看見自己的父親……唉!”

餘美朱的目光落在床頭的相架上,那是她和餘美琪的合影,相差兩歲的堂姐妹初中和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念書。這張照片是高中校運會上,兩人依偎在一起,她們的容貌頗為相似,但是神情迥然不同。

餘美琪在當時也不過僅僅十八歲,笑容卻是如此虛弱,就像是內心隱藏著無數心事,就算偶爾開懷,也稍縱即逝,隨即就會被更多更濃的愁思所吞沒。

她再次撥打餘美琪的移動電話,這次傳來的是冰冷的機械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是不是爸爸或者媽媽說錯了什麽話,惹得美琪不高興呀?”父親性格溫和,遇事總是先思考自己的不是之處。

餘美朱微微搖頭,“不會。堂姐一直說爸爸你對她實在太好了,是她自己有了心理陰影,總是無法走出過去。她還說以後要孝順你呢,怎麽會因為一兩句話就玩失蹤呀。”

“那麽,美琪會不會遇到了什麽事?仔細想來,她並不是那種沒有交代的人呀。”父親說道。

餘美朱握緊手中的電話,暗自思忖餘美琪究竟身在何處?林若鬆曾打電話告訴父母,他將和百合花小組的成員一起去郊外散心,最讓他高興的就是可以與美琪多多相處。

那麽,他們到底在不在沉園鎮?

前天餘美朱趕到“曉風殘月”時發現大門緊鎖,她本有意報警,可是方程卻認為單憑一通電話,警方根本不會破門而入,何況後來在電話中,餘美琪說話怪異,信號時斷時續,簡直就像是在惡作劇。

不,餘美琪絕對不會惡作劇。

餘美朱歎了口氣,父親摸了摸她的額頭,微笑道:“女兒,累了吧?吃點水果休息吧,或許你堂姐不方便接電話呢?別想太多了。”

父親離開她的臥室,順手將房門掩上。

此時電腦屏幕自動轉暗,室內頓時陷入黑暗,隻有靠近窗台的地方有些虛浮的光。

如果,餘美琪待的地方沒有信號呢?什麽地方沒有信號?地道?倉庫?還是電影裏常常演到的保險庫?

餘美朱正在胡思亂想,忽然手機鈴聲響起,在這寂靜的黑夜中,讓她不免吃了一驚。

“美朱?你睡了嗎?”方程的聲音從那頭傳來。

“不,沒有。有事嗎?”

“ 我在公司查看拷貝的監控記錄, 我發現了一點問題。”

在餘美朱跳下汽車自顧自離開後,方程徑直回到了事務所。

同事們都陸陸續續地下班,安靜的辦公室正適合他仔細查看監控錄像。

方程趁著咖啡店老板不注意,將整整一個月的監控錄像都拷貝了下來,長期調查經驗告訴他,有時當天或許沒有異常,但是長遠來看,必有特殊之處。

他從鄭星宇失蹤那天看起,正如警方所說,並無任何線索。隻見鄭星宇離開座位幾分鍾後,鄭太太大驚失色地起身尋找,接下來就是店員們跑進跑出幫忙找人的畫麵,最後警方趕到,盤問了一會兒後也幫著找,直到晚上十點半關店。

他從傍晚六點看到晚上八點半,眼睛酸澀、腰酸背痛。

說是準備去找當時在咖啡館裏的另外一對男女,不過人海茫茫,就算他有一定的資源,也未必就一定能找到,即便找到,也未必就有線索。

辦公室裏最後一名同事也下班離去,他索性關掉頭頂的白熾燈,擰亮桌子上的小小台燈,比起清冷的白熾燈,這種亮黃色的燈光為他帶去猶如陽光般的溫暖。

他振作精神,開始打開前一日的監控錄像。

隻看了一小段,他就覺得有些不妥。

反複查看了幾遍,他終於想通不妥之處究竟在哪裏。

在鄭星宇失蹤前一日,監控錄像所能照到的位置並沒有那麽狹小,相反,就連擺放蛋糕的玻璃冰櫃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鄭太太說過,鄭星宇是去玻璃冰櫃挑選蛋糕,但是由於攝像頭的位置不對,根本看不到鄭星宇有沒有去那邊。

方程將之前一個月的監控錄像一一點開,果然,隻有鄭星宇失蹤那一日的攝像頭位置被挪動過。

這是人為?還是巧合?

之所以隻需要挪動一天的位置,那是因為警方一般隻會調取鄭星宇失蹤當日的錄像,其他日子的錄像與案情沒有關係。

方程忽然想起鄭太太曾經說過, 每周一下午放學後,她都會帶鄭星宇在這家咖啡館吃些點心,隨後再出發趕往圍棋班。他點開案發一周之前,也就是11月5日的錄像。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左右,鄭太太帶著鄭星宇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她穿著高跟鞋有如女王,鄭星宇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後,就像是一個小丫鬟。

點上兩杯飲料之後,鄭星宇開始做作業,鄭太太則照例埋首在網絡世界裏。

突然,方程瞳孔稍稍有點收縮。

半個後腦勺出現在攝像頭裏,從發型判斷,似乎就是咖啡店老板。他保持著相同的姿勢足足有兩分鍾,從他的朝向來看,他似乎在研究鄭太太母女。

“所以,你認為咖啡店老板有所隱瞞?”

“是的,明天我們再去一趟。”

餘美朱不置可否,就在五分鍾之前,她向老板請了兩天假。

真巧,她心中默默想道,我也發現了一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