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成為明君,李昂忘我地學習,在有限的閑暇時間盡可能地讀書。他從小在宮中長大,心思綿密而敏感,一讀書便會沉浸其中:讀到昏君奸臣,他要為之感傷;讀到明君賢臣,他要為之高興。他常常說,作為人主,怎能不甲夜治國、乙夜讀書呢?真是一個自律的男孩。

人主讀書多,身邊自然就會聚集一群文士。李昂好古,喜歡讀生澀難懂的典籍,就經常和同樣好古、懂經典的鄭覃和王起切磋。鄭覃拜相、王起任兵部尚書,與他們的才華密不可分。鄭覃同時還主持國子監的日常工作,宰相任大學校長,曆史上都罕見。

李昂愛詩,而且喜歡寫詩,雖然隻保存下來區區六首,但史冊上留下了“清冷”“高古”的評價,從吉光片羽中來看,還是名副其實的。寫詩,就會論詩。某次,他和鄭覃又談起詩歌,老派的鄭覃直接說道:“隻有《詩經》這樣關心國事、愛護民生的詩歌,才算得上詩歌!古往今來,寫詩的君主,大多亡國了,我勸您不要在這個上麵費功夫。”李昂有點無奈。然而他也有舒心的時候,鄭覃那兒得不到認可的詩,李宗閔統統誇好,誇一句,還要拜一句。李昂看著他的滑稽樣,大笑著說:“得了得了,給鄭老頭看見了,又得批評你。”

李昂對詩的熱愛不止於作品,他還希望把喜歡的詩人都找到身邊,讓他們做自己的顧問。宰相楊嗣複、李玨當場反對,一個說:“現在人作詩,誰比得上劉禹錫?劉禹錫隻是太子賓客,難道連太子賓客都當不上的人還要當翰林學士嗎?”另一個說:“詩人嘛,窮酸得很,寫文章可以,來朝廷做事,不是他們的專長。您眼前就有很多文學大師,可以和他們探討呀!不必再新招一批大師了!”縱使李昂再怎麽想實現這個“創作者激勵計劃”,也隻能作罷,接受宰相的意見。

自己讀書不太過癮,最好是和人一起討論,互相切磋。這個討論的對象就是大書法家柳公權。柳公權出身河東柳氏,這是當朝名門,很早就以文采和書法揚名。就算是愛玩的穆宗,也對柳公權的書法有所耳聞,特意把他招到宮中做翰林學士,在皇帝身邊待命。公權之兄公綽,職位顯要,覺得弟弟憑書法爆紅,實在是有辱家風,申請讓弟弟去別處幹點兒正事。李昂上位後想起這個博學多識的書法家,再次把他招到翰林院,做書詔學士——還可以寫寫詔書,這總算正事了吧!

柳公權飽學,李昂愛聽。某次,柳公權講得興起,李昂談得入神,直到夜半三更,連殿中的蠟燭都快燃盡了。宮女不便去取,隻好把燭淚搓進紙條裏,照亮二人的夜話。柳公權還經常陪李昂散步。一次,李昂忽然想起,邊關將士的春衣曆來拖延,今年總算按時發放了,是件難得的美政。他要柳公權現場作詩,吹捧吹捧。沒想到,柳公權走出三步,張口就來一首絕句。李昂非常高興,也回“吹”說:“曹子建才高八鬥,都要七步成詩;你三步成詩,了不起!”除了看書寫詩、吹捧聊天,李昂的文藝生活,還有偶爾的小炫耀。

李昂讀的書,真的不少,除了儒家經典,還有文史小說。李昂在延英殿和宰相談完公事,突然問了一句:“《詩經》說:‘呦呦鹿鳴,食野之蘋。’蘋是什麽呀?”宰相們麵麵相覷,沒有答案。其中,李玨是翰林學士,才華出眾,站出來說:“微臣看《爾雅》的記載,蘋是 (上艸下賴)蕭。”

李昂得意地搖搖頭,嘴角一挑,說:“不不!朕讀《毛詩》的注疏,裏麵說蘋這種草啊,葉圓花白,在郊野裏成叢成叢地生長。恐怕不是 (上艸下賴)蕭吧!”

“難為”了宰相,李昂心裏定是暗暗高興。大概那一日“真相大白”,身負治國重任的皇帝和宰相,都發出了快活的笑聲吧。詩文才學,可以說是李昂“平淡日子裏的亮光”,支撐著他的皇帝生涯,卻不能支撐他治理好一個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