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昂 莫生帝王家

引子

子夜，大明宮思政殿，燈火猶明。君臣二人，無言對坐，殿中隻剩燈花落進承盤的聲音。

翰林學士周墀率先發言，再不開口，就隻能尷尬離開了。

君主沒有接周墀的話，低著眉，擺弄著手中的玉如意，緩緩開口：“周學士，不知道在你眼裏，朕是什麽樣的天子？”

這個問題讓周墀措手不及，他感覺這是道“送命題”。眼睛骨碌轉了一下，動了動胡須，說：“臣惶恐！這不是臣一個江南微賤之人可以妄言的。天下人都說，陛下賢明如堯舜，是一等一的聖君。”

君主一抬頭，周墀隻見威嚴的臉上浮出一絲苦笑——是君主的自嘲。太瘦了，天威就快從這張虛弱的臉上消失，但還是讓周墀有些冒汗。

“學士，朕是說，比起周赧王、漢獻帝，朕如何？”

周赧王、漢獻帝，那都是被諸侯擺弄的末世君主，陛下怎麽以此自比？周墀有些摸不著頭腦，趕緊離席跪下，勸慰道：“陛下德行深厚，為政英明。別說周成王、周康王，就連漢文帝、漢景帝都沒辦法和您比！您怎麽還要去和周赧王、漢獻帝比較？完全不是一路人。”

“不是嗎？我覺得我還不如他們呢。”君主強打著精神，從禦榻上撐了起來，兩足垂地，身子前傾。周墀惶駭地看了一眼，趕緊又低下頭去。“他們隻是被諸侯、藩鎮擺弄。我呢？我從坐在這裏的第一天起，就被那些家奴挾持。”君主嘶聲低吼著，他盡可能壓抑著狂怒，宮殿裏隨處都是“家奴”，貴為天子，並不安全。

君主立馬泄了氣，往後一靠，兩行淚從瘦削的顴骨上撲簌簌落下。他閉著眼睛，不斷重複：“我不如他們，我不如他們，我不如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