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事,聚少別離多。在襄陽五年之後,徐商被征入朝中,不再任節度使,溫庭筠隻好另謀出路。幾年的閑適生活,讓溫庭筠過去的一肚子不平有些消散,他開始重新給朝中大員寫信,希望有得到重用的機會。宰相白敏中、夏侯孜,都收到過他的消息,但是都沒有回複。老相識蕭鄴正在荊州當節度使,離襄陽不遠,他把溫庭筠招到了荊州擔任從事。四處求職,溫庭筠把能想的路子都想過了,甚至給老對頭令狐綯寫信,希望令狐綯能可憐可憐自己,信中把目前的慘狀說得很重——生活難繼,生命有限:

《戴經》稱女子十年,留於外族;稽氏則男兒八歲,保在故人,藐是流離,自然飄**,叫非獨鶴,欲近商陵,嘯類斷猿,況鄰巴峽。光陰詎幾,天道如何。

——《上令狐相公啟》節選

再情真意切的信,隻要是來自溫庭筠,令狐綯怕是看都不想看。

不久,蕭鄴改任西川節度使,離開荊州,而溫庭筠沒有跟隨,繼續在江淮一帶尋找機會。八年宦旅,囊中羞澀,他想起自己少年時在揚州投奔姚勖,便打算到當地的鹽鐵院看看,有無自己的故識,以期接濟。

溫庭筠能寫一手豔詞,文質兼美,朗朗上口,在當時的民間頗為流行。特別是煙花女子,每每傳唱不歇。為了養活自己,溫庭筠的一部分文章詩詞,的確是“市場化”銷售的。揚州是數一數二的繁華劇邑,娛樂歌舞業更是發達。溫庭筠在這裏有不少求詩求詞的“客戶”,寫得多了,就得上門去收“貨款”。

某次,溫庭筠去揚州的鹽鐵院收一筆稿費。但不知為何,醉醺醺的溫庭筠在大街上犯了宵禁,還與巡街的虞候發生了爭執。虞候把溫庭筠好一頓揍,揍得他鼻青臉腫,牙都給打斷了。溫庭筠哪裏受得了這委屈,轉頭就到駐揚州的淮南節度使府告狀。在任淮南節度使,正是令狐綯。

令狐綯一看,哎呀,這不是和兒子一起賭博飲酒、口出狂言的溫庭筠嗎?怎麽成這個德行了?於是問道:“飛卿,知道故人在鎮,為什麽不來拜訪?”

溫庭筠心中對令狐綯有怨,令狐綯當宰相時,溫庭筠從他那裏沒得到過半點好處,反而碰一鼻子灰。但在人簷下,還要人家為自己伸張正義,自是不能明說,隻好支支吾吾:“我,這——請節度使明察吧!”

令狐綯把虞候傳來審問,虞候也不怯場,把他所見的溫庭筠在揚州吃喝嫖賭之事一一奉告,令狐綯知道溫庭筠理虧,看著他這灰頭土臉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如今的溫庭筠,年過半百,被人痛扁,哪裏還有當年“有弦即彈,有孔便吹”的瀟灑氣度?心頭頗覺痛快,幹脆把兩人都放了。

求助不成,無端受辱,溫庭筠心灰意冷地離開揚州。前腳剛走,後腳就聽說,令狐綯把自己的故事添油加醋,傳到京城去了。京城裏正議論紛紛。溫庭筠非常難受,他給在京的名流寫信,為自己的名譽辯解。五十多歲的人,一肚子的委屈。人們大概也相信,年紀會消磨掉他的浪**氣吧。

不過,老天再次給溫庭筠發糖——鹹通四年(863年),老恩主徐商拜相,努力在長安為溫庭筠說好話,輿論漸息,溫庭筠也有機會回長安供職。搏浪十年,冷暖自知,等回到長安時,溫庭筠早已是朋輩散盡,故交零落。昔日,他與李商隱、段成式並稱“三十六”,今時隻有溫庭筠在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