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元和九年(814年)初,李賀辭職,迅速離開長安。他好像一個唐代北漂,在長安跌跌撞撞了快五年,付出一片熱情,終究無果而終。“天若有情天亦老”,李賀的情感依舊是充沛的,隻是對於這顆敏感的心來說,現實的冬天過於漫長了。回歸昌穀,李賀盤算時事,打算繼續謀個機會。前一年,支持削藩的武元衡成為宰相,國家又要積極對河北藩鎮用兵,在周圍也有一批由朝廷控製的強藩,他們作為削藩前線,也在廣招人才。李賀想了想,幹脆北上尋找機會。他決定到潞州落腳,這裏是昭義節度使郗士美的本營。而老友張徹,剛好也去了郗士美的幕下。投奔此處,多半能尋到差事。
李賀帶著一腔熱情和想象上路,雙眼所見和心中所想大都以繡口吐為長詩。有的是在調笑心氣不老的忘年交,有的是在暗諷沉迷宴飲的大臣。種種跡象表明,李賀對於潞州的旅行和工作充滿信心。剛到潞州,他與同為新人的張徹,通宵聚會、飲酒作詩。他說,自己是一個在長安待久了的頹廢青年,但來到潞州的酒宴上,還是很有一番意氣想要揮灑的。一夜歡聚每每到東方既白之時才散場。
此馬非凡馬,房星本是星。
向前敲瘦骨,猶自帶銅聲。
——《馬詩二十三首》其四
李賀在潞州等了快一年,仍然隻是寄人籬下、辦理文書,哪有人來敲敲李賀的身子,讓他抖摟抖摟不凡的才華呢?在潞州,閑散的李賀每每依托夢境,揮灑自己的想象力,而後煉成詩歌。古人評價李賀,說李賀詩寫到這裏,已經進入雲譎波詭的神鬼境界。可李賀哪裏是雲譎波詭,分明把自己的一片赤忱架在雲上,而後熱情地俯瞰世間,每一篇都像是穿越暗夜,終究要走向黎明。所以他一登頂,就會看到“變更千年如走馬”的世事,而不拘泥在誹謗、中傷和坎坷裏。
這一年,吳元濟反叛朝廷的聲勢越來越大,成德王承宗、淄青李師道,也開始加入他的陣營,甚至把戰火燒到了東都洛陽外,挑釁地焚毀了倉庫積糧,揚長而去。更令人震驚的是,他們在長安公然行凶,殺害了主戰的宰相武元衡,重傷大臣裴度。不僅如此,從洛陽到長安,這些跋扈的節度使,還製造了一係列恐怖活動。唐憲宗震怒,繼續擴大出兵規模,討伐吳元濟、王承宗、李師道——可惜當年出兵未果。
局勢動**如此,如果李賀能等,可能仍有機會。但李賀的身體已經等不起了。元和十一年(816年)秋天,李賀離開潞州,返回昌穀。他或許意識到自己時日無多,便在此時抓緊整理自己的舊作。在病中,李賀仍然覺得還有機會:“男兒屈窮心不窮,枯榮不等嗔天公。”
男兒當然不必等待天公安排命運,男兒才二十多歲,有的是無限的可能——可是天公會安排生命,也會在你躊躇滿誌、神采飛揚的時候,無情地按下休止符。當年年末,李賀去世,身邊隻有老母陪伴。
他去世前,非常擔心自己的作品不能流傳,鄭重托付給好友沈述師,他生怕自己這一死,隻有鬼才會知曉他的心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