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濤,字洪度,出身長安的清白世家,本不是營妓。父親薛勳到蜀地遊宦,把一家老小也帶在身邊。天下的才子才女,大多早慧。八九歲的薛濤,已有“作詩”的異能。據說,父親有一天在院子裏閑坐,指著井邊的梧桐,吟誦一聯詩:“庭除一古桐,聳幹入雲中。”吟罷,便要薛濤續詩。天才哪裏需要思索?他的話音剛落,一個稚嫩的聲音便說道:“枝迎南北鳥,葉送往來風。”薛勳聽完,臉色一沉。不錯,高梧大樹,四方鳥兒都來棲息。可小小年紀,為什麽要說這些鳥兒南來北往、漂泊無依呢?古人常說詩讖,怕的就是詩句意有所指——今日種種,明日便要成真。薛勳似乎感受到了將來女兒的無常命運,不禁神色淒然。

這個故事出現在很晚的記載中,有些“事後諸葛亮”的味道,借一首能夠“借句發揮”的詩,將薛濤流落風塵之事編排成命中注定的坎坷。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結局可以預知?縱有此事,作為父親的薛勳一定先為薛濤的天才感到高興。唐朝的士人家族,鼓勵女孩兒接受教育、學習經典和詩賦,有女兒如此,父親自然欣慰。

比起女兒未定的前程,天意對薛勳的安排更為殘酷。薛勳約在壯年時,便染病而亡。頂梁柱倒了,可能又沒有親戚的幫襯,一家大小便流落蜀中。母親沒有改嫁,獨自將薛濤撫養到了及笄之年。可是再往後,薛濤還要嫁人。帝製時代,貧家女性沒有太多的經濟來源,要強求單身母親帶著薛濤做別的什麽營生,確為苛責。又或許,母親想繼續撫養薛濤,但薛濤的才貌已經為成都府的有司所知。不知道是因為走投無路,還是被人威逼利誘,十五六歲的薛濤被送入成都府的樂營。樂營,乃是管理軍中陪妓或地方官妓的機構,入營則入樂籍。與教坊裏的專業人士不同,成為營妓是棄良入賤,這大多是給罪人妻女的懲罰,當然,也有不少貴家女兒無依無靠,跌墮到此。盡管有吃有穿,還有樂將負責訓練、管理,但一入營中,就要聽當官的差遣,迎來送往、陪酒侍宴,做席間供人尋歡的百靈鳥。有時還要被地方長官隨意支配,送入哪一個大腹便便的官員的宅院。妓與伎,在彼時嚴格的製度下,都是失去自由、供人取樂的“玩具”而已。

薛濤既是不幸的,又是幸運的。不幸在於,侍奉再高貴的官,成為再高貴的官妓,也隻會被時人看作男權的依附、幕府中的女賓,仍然被踩在風塵之中;幸運在於,她遇上了劍南西川最高貴的人,也是能給她帶來全新生機的人——韋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