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感激張說,張說也大力回報張九齡。唐玄宗用心選拔文學人才,張說就跟著設立“麗正書院”,編纂典籍、討論文學,張九齡當然成為其中一員。而大名鼎鼎的賀知章也因此做了張九齡的同事。短短數年間,張九齡的品階、待遇不斷上升,還擁有了“曲江縣開國男”的爵位——公侯伯子男,稍微低了點,但“男”都有了,離“公”還會遠嗎?彼時,張九齡隻有四十七歲,他正式步入仕途,也不過十五年左右,升任此等要職,不可謂不快。

開元十一年(723年),張說接替張嘉貞,任中書令,與老宰相源乾曜共掌朝政。但源乾曜並不是那種喜歡攬權出頭的角色,政務基本由張說掌握。從開元十一年到開元十四年(726年),張說治理有方,與唐玄宗的關係也萬分融洽,還為唐玄宗策劃了封禪泰山之事。皇帝和宰相都覺得,十餘年的努力已見成效,是時候讓天地一同見證了。

開元十三年(725年)十一月,皇帝的儀仗浩浩****抵達泰山,扈從的儀仗從山頂一路排到山下,綿延數裏不絕。百官在山下壇場等候,玄宗與張說、寧王李憲等親隨登頂行禮。天色將曉,東方既白。過去,皇帝與上天溝通的文書,往往秘而不宣。但這一次,唐玄宗打開冊文,親自朗誦與上蒼交流的玉牒,向百官展示自己祈求大唐國泰民安的初心。然後在張說的引導下,將玉牒、玉冊恭敬地放入祭壇的石室中。接著,自信的大唐天子走向東南,注視著積柴熊熊燃燒,這是向天複命的最後步驟,也是在無聲地向天展示——昭昭有唐,天裨萬國!此時,光焰衝天,扈從的將士高呼萬歲,山下的百官也跟著呼喊、禮拜。大唐就這樣在高聳的泰山之巔,在群臣的歡呼聲中,向神明昭告盛世的到來。

盛世到來了,張說的人生也到達了巔峰。然而,花無百日紅,張說的品格問題,很快上升成了政治問題。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登上泰山之巔,能上去的人,大多數是張說的親信。更糟糕的是,很多人之前並不是官,隻是中書和門下的小吏,也憑著這次大典一飛衝天。這些人榮任高官,那些為出行、典禮真正出力的官員、將士,卻沒有得到什麽實質答謝。消息傳出,引來不少非議。張九齡作為中書舍人,承擔起草詔命的職責,他可以向決策者就內容提出反對意見。在張九齡看來,恩公張說這樣做會帶來不少麻煩,於是他趕緊向張說建議,希望他慎重考慮獎勵之事,最好一碗水端平。張說正在人生最高處,得意、高興、自滿衝昏了這個聰明的頭腦,他笑著對小後生說:“他們要說,就讓他們說去!這事兒我做主了!”

張九齡無奈,隻得依命起草詔書。但他已經預感到,一波暴風驟雨式的政治打擊正在路上。其實,張說已經在相位近五年了,大權在握,還喜歡收受賄賂。他仗著經驗豐富,才智過人,對百官也很刻薄。唐玄宗雖然與張說關係不錯,但張說並不是朝廷上的唯一“紅人”。禦史中丞宇文融為玄宗改革財政有功,此時也“紅得發紫”。而張說看不起暴發戶一樣的宇文融,和他關係並不融洽。不管宇文融說得對還是不對,張說都反對。張九齡覺得,恩公飄了,他趕緊給張說“敲警鍾”:“宇文融也是個伶牙俐齒的,說話還很好聽,萬一陛下聽信他的話,您可就糟了!”結果,張說不把這當一回事,飄飄然地說:“鼠輩何能為?”

張說也是一代文豪,“大手筆”這個詞,就是從他這裏來的,足見其才華不凡。但是他恃才傲物,經常給自己招惹麻煩。開元十四年(726年),他嫌河南尹崔隱甫沒什麽學術造詣,差點把他送去當禁軍將領。多虧玄宗拍板,讓崔隱甫做了禦史大夫。崔隱甫心想,這也太欺負人了,於是憑借禦史台的監察之責,聯合李林甫和屢受打擊的宇文融,一起打擊張說。張說本來就不算太幹淨,一套“組合拳”下來,張說根本受不住。短短一年時間,那個引導大唐天子走上巔峰的賢相,就在監獄裏蓬頭垢麵,吃起了牢飯。多虧高力士的辯護,玄宗念及張說的功勞,隻是免去了張說的中書令職務,其他待遇保留,過去的事既往不咎。

張九齡的預言非常精準,但他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看著張說從雲間跌落。經此一事,他清醒地認識到了人品和政治生涯的關聯,也因政治鬥爭的殘酷而發怵。張說罷相的詔書是他寫的,他也許慶幸,還好是罷相,不是貶官、流放或賜死,保全了這個六旬老翁的麵子。張說倒台,張九齡也不好過。中書舍人是不能當了,接著以升任太常少卿的名義,被解除了“大秘”的職務。不久,張九齡改任冀州刺史,被禮貌地“請”出長安。一番折騰,張九齡又戀起家來,請求到離家近一點的地方去。張九齡也算侍奉唐玄宗多年,請求得到準許,改任洪州都督,官階從三品——待遇雖然升高,中央的職務,卻暫時不用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