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蘇李交替
那麽,蘇威能不能不辜負隋文帝的這些期待?一點問題都沒有。蘇綽是經濟學家,蘇威也繼承了爸爸這方麵的才華。不過,他可不是亦步亦趨沿著爸爸的方向走,蘇威一上台,馬上就把爸爸製定的賦役製度給改了。
西魏時期,蘇綽規定,男子十五歲成丁,成丁就是成年,可以分得土地,這叫均田。分了田之後就要向國家提供田租(租)、勞役(役)和紡織品(調)了,這種租調役製,就是後世租庸調製的雛形。這對老百姓其實是相當沉重的負擔。後來,北周雖然把成丁的年齡提高到十八歲,租調的數額也有所降低,但是,百姓的負擔依然沉重。
現在,蘇威提出,繼續減輕農民負擔。根據《資治通鑒》的記載:“初令民二十一成丁,減役者每歲十二番為二十日役,減調絹一匹為二丈。周末榷酒坊、鹽池、鹽井,至是皆罷之。”不僅成丁的年齡提高了三歲,而且,向國家繳納絲織品的數額也從一匹變為兩丈,足足減少了一半。另外,向國家提供的無償勞役也從每年一個月減少到二十天,減少了三分之一。這是向農民讓利。
除此之外,蘇威還建議免收酒稅和鹽稅,這是向工商業者讓利。
這樣大幅度的惠民政策,放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會激動人心,一下子,全國人民都擁護隋文帝了。
可是,蘇綽也是治國理政的好手,為什麽他不實施這樣的措施?中國人講三年不改為父之道,蘇威為什麽一上台就先把父親訂立的製度改了呢?事實上,蘇威的這些調整,雖然表麵上看是改變了父親製定的政策,其實質恰恰是在完成父親的心願。當年,西魏政府實在是太窮了,又要整天打仗,沒辦法,隻能向老百姓征收重稅。所以,蘇綽在製定稅收政策之後,自己也喟然長歎,說:“今所為者,正如張弓,非平世也。後之君子,誰能弛乎?”我今日的所作所為,是把弓拉滿了,這可不是正常狀態。以後的君子,誰能讓這張弓稍微鬆點勁?蘇威從小就記牢了這句話,現在隋朝的財政狀況已經不那麽緊張了,自己又當政,怎能不實現父親的遺願!
事實上,不光是賦稅製度,開皇初年法律製度、地方行政製度的改定都有蘇威參與其中,他為隋朝製度的完備做出了重要貢獻。
確立各項製度體現了蘇威的施政能力,但是,作為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光有能力不行,還要有道德。在政治道德這個問題上,蘇威也是可圈可點。舉兩個例子。
第一個,據《資治通鑒》記載,隋文帝的宮裏掛了好多帳子,帳子鉤都是用銀子做的。蘇威看見了很心疼。他找到隋文帝,滔滔不絕地宣講節儉的美德,隋文帝一聽,大為感動,馬上把鉤子都換成鐵的了。這叫不肯逢迎帝王之喜好。
第二個,也是《資治通鑒》的記載。有一天,有個小官不知道為什麽得罪了隋文帝,文帝大怒,非要殺了他。可是,殺人是大事,要依法進行。隋朝的《開皇律》有五百條,什麽罪該殺,什麽罪不該殺規定得清清楚楚,通篇看下來,也沒有哪一條規定官員觸怒皇帝就得判死刑。皇帝和法律,到底誰說了算呢?
蘇威的選擇是,勸皇帝尊重法律,按規矩辦事。可隋文帝正在氣頭上,就是不肯聽,還非要親手殺了這個官員不可。一看隋文帝握劍在手,殺氣騰騰,蘇威覺得此時說什麽都沒用了,幹脆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隋文帝前麵。隋文帝不依不饒,繞過蘇威,還去追殺那個官員,蘇威又一次撲上去阻止。隋文帝氣得不行,拂衣而入。可是,過了一陣子,隋文帝又出來了,對蘇威說:“公能若是,吾無憂矣。”你能夠這樣做,我就不用擔憂了啊!這叫不肯逢迎皇帝之憤怒。
一個宰相,能夠堅守政治原則,不逢迎皇帝,這當然稱得上是有政治道德。既有政治能力,又有政治道德,這樣的人,隋文帝怎麽能不欣賞?所以,沒過多久,就又給蘇威加擔子了。
開皇二年(582),隋文帝又讓他兼任大理卿、禦史大夫、京兆尹。大理卿管刑獄,類似於最高法院院長;禦史大夫管監察;京兆尹類似於北京市市長。就職的五個部門沒有一個不是要害部門,現在,蘇威一個人包攬了!
這樣身兼數職也太過分了,治書侍禦史梁毗有意見了。他彈劾蘇威,說蘇威兼任五職,一點舉賢自代的心意都沒有,這是貪戀權位。問題是,蘇威這五個職務都是隋文帝給的,這哪裏是彈劾蘇威,分明是提醒文帝要權力均分。
麵對彈劾,隋文帝是什麽反應?他說:“蘇威朝夕孜孜,誌存遠大,何遽迫之!”“威若逢亂世,南山四皓,豈易屈哉!”什麽意思呢?
第一,蘇威早晚勤勉不懈,有遠大的誌向,為什麽要急於逼迫他呢!我之所以讓蘇威擔任這麽多職位,是因為他有這個本事。
第二,蘇威願意擔任這些職位,還因為我是明君。如果遇上亂世昏君,請蘇威當官,他也不會當的。
所以,我倆是一而二,二而一的關係,“蘇威不值我,無以措其言;我不得蘇威,何以行其道”。蘇威沒遇到我,就沒有辦法施行他的見解;我沒得到蘇威,又靠誰來實行我的主張?隋文帝對蘇威評價這麽高,順便還把自己放在了明君的位置上,別人也就不敢再說什麽了。
眼看著蘇威這樣權勢逼人,連他的推薦者高熲都坐不住了。高熲當時是尚書左仆射兼納言,尚書左仆射是二品官,而蘇威雖然職務多,但都是三品官。這時候,高熲趕緊上表說自己的官太大了,能力又不夠,不如也讓蘇威兼任吧。
那麽,隋文帝怎麽考慮呢?文帝對高熲說:“蘇威高蹈前朝,熲能推舉。吾聞進賢受上賞,寧可使之去官!”蘇威這個大賢才就是你推薦給我的,我賞你還來不及,怎麽會讓你辭職呢?你就踏踏實實當你的官吧。
皇帝如此維護蘇威,是不是意味著當時的朝廷成了蘇威的天下,無人敢和他作對呢?當然不是。李德林就不怎麽買蘇威的賬。史書中多次記載了二人之間的紛爭。
隋朝平陳之後,蘇威建議隋文帝,每五百家設立一個鄉,每鄉設一個鄉正,處理民間訴訟。這是想要加強對江南地區的控製。
李德林一聽,馬上反對。他認為,當初改革地方行政,很重要的一條就是不讓鄉官理事,如果現在再賦予他們處理訴訟的權力,這不是又改回去了嗎?另外,這些鄉正都是本鄉本土的人,難免有三親六故,你怎麽能保證他們處理訴訟的時候立場公正?這不是培養惡霸嗎?
兩個主要大臣意見相左,多像當年虞慶則和李德林爭論要不要殺北周宗室的場麵!那一次,隋文帝是請高熲來裁決的,結果高熲投了虞慶則的讚同票,李德林因而敗北。這一次,隋文帝又問高熲了。那高熲投誰的讚同票了?這一次,高熲又放棄李德林,支持蘇威了。他說,李德林對同僚凶狠,遇事又固執己見,還是蘇威可靠。
高熲這番表態太厲害了。他不比較雙方觀點,而是直接攻擊人格,這就等於把李德林的根基給端掉了!二比一,隋文帝下令,按蘇威的意見來!各地馬上都設立了鄉正。
可是,這事並沒有完。一年以後,到關東地區去視察工作的虞慶則回來報告說,新設的鄉正果然橫行鄉裏,地方社會又被他們把持了。
隋文帝一聽,也很鬱悶,隻好再下令廢除鄉正。按說,這是回到李德林的想法上來了,李德林應該高興才是。沒想到,李德林又提反對意見了。他說,設鄉正這件事我本來就不同意,但陛下還是設立了。一旦決心設立,就應該讓政策延續一段時間。現在您剛剛設立鄉正,又旋即廢掉,這不是朝令夕改嗎?法令如果太不穩定,那就沒有權威了,所以,請陛下三思。
隋文帝本來已經覺得很沒麵子,現在又聽見李德林牽扯上什麽朝令夕改、政令不一等這些批評意見,更是惱羞成怒,幹脆把李德林貶官了,讓他到地方擔任刺史,永遠離開了中央。
至此,隋朝的政治核心就變了。原來是高熲、虞慶則、李德林、楊雄位高權重,隨著蘇威的登場、李德林的失寵,隋朝的掌權者變成了高熲、蘇威、虞慶則和楊雄。這就是所謂的“隋初四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