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誤診 病理切片的鍋,病理科不背

新建的協和禮堂顯得尤為敞亮氣派,穿著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坐在其中。舊式的辮子早已割去,大部分人都係上了西式的領結。

汪道賢和方鴻銘就坐在他們中間。這兩個年輕人才二十多歲,卻已成為這個領域的中流砥柱。不過,方鴻銘目前還保持著普胸外科手術最多、手術難度最大的紀錄,甚至在手術方麵已經全麵碾壓了他的老師,比排名第二的汪道賢領先了一倍之多。

因此,醫院給出通過手術創新來評選出國名額的方法,堪稱為這兩個最優秀的學生量身定做的。因而大部分參加比賽的其他醫生都抱著“參與第一”的心態,來湊湊協和建院的熱鬧。畢竟自己在醫學院學習了多年,終於可以憑借外科醫師的身份在社會中立足了。

在那個時代,外科醫生並不像如今這般受尊重。在很多人的心目中,甚至把從事這個職業的人看作瘋子或者屠夫。人們認為這些人的工作有悖倫常,手上沾滿鮮血。然而,仍然有很多有識之士頂著社會和家庭的雙重壓力,艱難地選擇了這個行當,並把它當成畢生的事業去堅持。

按照規定,每個醫生都有十分鍾的時間,來闡述自己的發明能夠改善當下外科手術過程的哪些方麵。隨著比賽持續進行,角逐的態勢越發白熱化。在座的各位校董驚喜地發現,隻要給這些年輕人舞台,他們的想象力就能給這個時代帶來無法估量的財富。

有個年輕人展示了高頻電刀的使用方法。他把電刀的刀頭彎成一個鉤子,用豬肉組織來演示,果然鉤子能輕易挑起深部的組織,讓術者安全地進行燒灼。相比之下,傳統電刀簡直是一隻粗糙的電烙鐵。

但是電刀在那個時代仍然十分落後。就算用電鉤操作,仍然不可避免地會把局部燒成黑炭,幾個校董搖了搖頭。

又有一個年輕人抱來了一個模型,說這叫移動“愛克斯光機”,可以隨時隨地給病人進行透視檢查,包括胸片等,引起校董的一致好評。但這個設備仍然停留在文獻層麵,醫院沒有資金引進,隻能暫時擱置。

這個時候,汪道賢整了整衣領,走上台去。他沒有長篇大論,隻是做了一個演示。他在黑板上畫了一張圖,是目前手術的情景——把人拉開半扇的切口,再伸手進去,用鑷子分離每根大血管的後方,以此把血管切斷。校董對他的繪畫技術深表讚歎。

緊接著,他又在旁邊的黑板上畫了另一幅圖,是一個比之前小一半多的切口,用一個很長的器械來遊離大血管的後方。

畫完之後,他從兜裏掏出之前方鴻銘看到過的那個鉗子,鉗子的前麵呈一個直角。

“通過這個直角鉗,我們可以輕鬆地遊離血管後方的結構,這樣做肺部手術時,不需要開那麽大的切口也能完成。這個鉗子是我燒軟了之後掰成的,不花任何成本,卻可以把我們病人的切口縮短到二十厘米!”

台下立刻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二十厘米做肺手術,簡直不可思議!

汪道賢得意地向台下的方鴻銘揚了揚眉毛,在一群醫生的喝彩當中走下了台。

最後一個,就是傳說中的協和第一刀、種子選手方鴻銘了。

他抱著一個巨大的盒子走上了講台。台下鴉雀無聲,大家都想知道這個怪才會給當代的醫學帶來怎樣的驚喜。

“我今天帶來的,是一個冰凍切片機。它可以在手術過程中,用一個小時的時間,就告訴你肺裏的病變到底是不是癌。”方鴻銘一板一眼地說道。看得出來,在公開場合發言他還是有些緊張,比起汪道賢的遊刃有餘要差得遠。

台下傳來一陣交頭接耳的質疑聲。

“雖然它需要花費一些時間,但是它能讓那些得了肺結核的良性疾病的病人免去進行那麽大手術的過程!”

台下似乎並沒有傳來方鴻銘期待中的讚歎聲。校董向方鴻銘拋出了一個問題:“這個切片機,準確度有多少?如果手術中判斷錯了會怎樣?”

方鴻銘低頭想了想,他看到遠處的汪道賢在使勁對他使眼色,用手比畫著:“80%!80%!”

但是方鴻銘思考了一下說:

“50%,校長。”

台下傳來一片哄堂大笑。

“如果判斷錯的話,最差的情況是,在手術結束的兩周後,我們再開刀做第二次手術。”

台下已經炸了鍋,幾個校董立刻站起來維持秩序。包括方鴻銘的老師在內的所有校董,都皺起了眉頭。

“這小子在做什麽?”

“這麽好的機會,他隨便做點什麽不行?”

方鴻銘在一片噓聲中走下台,仍然把切片機當寶貝一樣抱著。他的內心非常堅定,他堅信他所做的事情是對的。

*

*

*

趙步理從閱讀中醒來。

“方老啊方老,你到底是誰,現在還活著嗎?你是1890年生人,那個時候的你應該二十七歲,如果活到現在,應該有一百多歲了……”他嘀咕著把筆記輕輕合了起來,用手不停地摩挲著。

趙步理最近一直堅持把這本筆記當故事來讀,而且他越來越相信宿命:因為他看到的內容,常常恰好能幫到他的忙。他已經做了太久的廢柴,直到如今才發現,自己的人生似乎還有一種全新的可能。而這種微小的可能,就來自這本神奇的筆記。

“趙步理師兄,外麵有人找!”

一個清脆的聲音突然響起,讓趙步理的精神為之一振。不過他還是等了一會兒才走出去,生怕被聲音的主人追著寫成角色。“說來也奇怪,怎麽就被發現了呢?難道我和自己筆下的人真的那麽像?”趙步理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伸了個懶腰,走到護士站,發現門口站著一個人,和他遠遠地揮手打招呼。他趕忙整了整衣服趕上去。

來者是一位鶴發童顏的老奶奶,上身穿著彩色的短袖上衣,下身穿著粉色短褲,腳上是短絲襪和涼鞋,手裏還拿著一把遮陽傘。她戴著一頂有貓咪耳朵的帽子,眼鏡後麵的雙眼眯成了兩條縫,慈祥地看著他微笑。

“李老師!”

“步理啊,我又來麻煩你啦!”老奶奶像對自己的孩子說話一樣,句尾最後一個字還俏皮地拉長了音。

“沒問題,李老師,我這就幫您開藥。今天您家人沒陪您過來啊?”趙步理往她身後探了探,沒有看到別人。

老奶奶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牌子:“沒有,他們太忙了。我最近腦子還行,你看我這裏戴了個牌子,上麵電話什麽的都有,不會再跑丟的。”說著有些抱歉地笑了。

這時候,趙步理感覺背後有人走來,轉頭發現是林小棠。

“小棠,這是李老師。我的高中班主任,也是我的語文老師。李老師,這是我帶的實習醫生。李老師,您的醫保卡給我,我去裏麵幫您開藥。”

趙步理拿了卡,帶著林小棠來到護士站的電腦前。

“李老師看起來好可愛啊,穿得這麽卡通,像動畫片裏童話般的老奶奶。”林小棠興致勃勃。

“其實她也得了肺癌,看不出來吧。不過好在用了靶向藥,現在她每兩個月會過來開一次藥。”

林小棠“哦”了一聲,沒再出聲。

“也不知是不幸還是萬幸,她又得了阿爾茨海默病。之前走丟過一次,現在也記不住自己得病這件事了。”

“因禍得福嗎……”林小棠精靈一般的眼睛轉了轉。

“算是吧。咦,孫主任來電。”趙步理手忙腳亂地接起電話,“我知道了孫主任,我馬上……”趙步理丟下電話,麻利地開好藥,把醫保卡交給林小棠,“我先去處理點急事,你幫我把卡交給李老師,謝謝!”說完便一溜煙兒跑了。

林小棠握著卡走出門口:“李老師,趙大夫有點急事,他讓我把這個卡給您。您可以去交費取藥了。”聽了剛才趙步理的一番話,林小棠看向老奶奶的眼神有些閃躲。

老奶奶歪著頭看著林小棠:“小姑娘,是不是聽說我得肺癌了?”老奶奶笑著戳戳林小棠的胸口說著。

“啊?您怎麽會……”林小棠以為自己說漏了嘴。

老奶奶拍了拍林小棠的肩膀:“放心,我早就知道啦。隻不過一直沒告訴我那幾個孩子,也沒告訴趙大夫而已。小姑娘,你也得幫奶奶我保守秘密哦,不然說開了,就不好玩了嘛!”

林小棠心裏一緊,笑著對老奶奶點點頭。

“他們都心疼我,我知道。不過,要瞞著他們也很辛苦的。”

“其實……我明白。”林小棠點點頭,苦澀地笑了笑。

老奶奶看她的目光仿佛洞察一切:“看來也是個有故事的孩子啊。”

“對了李老師,趙大夫上學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李老師努力地點了點頭:“是啊,這個孩子上學的時候一直都是班裏最優秀的孩子。”

“優秀?”林小棠“撲哧”笑出聲來。這位奇怪的師兄幹出來的糊塗事,她也聽過無數次了。

“怎麽,難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嗎?他上學的時候,成績一直都是班裏第一名,雖然這孩子老對著窗外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怎麽好好做題,但是每次一考試,他總是第一名。”

“第一?!”林小棠覺得她們可能說的不是一個人。

“是啊,這個孩子其實高中的時候特別開朗活潑,很愛笑,隻可惜啊……他高二的時候出國去了一個夏令營之後,回來整個人就變了……”

“變廢柴了?”林小棠脫口而出。

“廢柴?不會啊,你為啥這麽問?”

林小棠支支吾吾。

“我的意思是,他從高三開始變得更努力、更用功了,但是也變得沉默寡言了。作為班主任,我永遠走不到他心裏去,他好像有一個心結一直沒有打開。”

林小棠陷入了深思。認識趙步理以來,她似乎從沒在這個人身上感受到一絲絲的悲傷和脾氣。他就像個皮球,任人再怎麽肆無忌憚地捏,也隻會露出人畜無害的微笑。

他……到底經曆過什麽……

“那他上大學之後呢,成績也很優秀嗎?”

老奶奶用力地點點頭:“雖然他回母校的次數沒有別人多,但是我聽很多同學都說,他在學校每年都拿獎學金,真是個優秀的孩子。你看他現在在這麽好的醫院工作,感覺大家也都很喜歡他啊,真好,真好啊!”

趙步理,在學校裏是最靚的仔?

林小棠努力把這個形象和一直以來的廢柴形象糅合在一起,但還是失敗了。

“小姑娘,謝謝你了,我先走啦!”老奶奶拿起傘,禮貌地輕輕鞠了一躬,眯著眼睛笑了笑,轉過身去。

“小姑娘,你真漂亮,希望我還能活到兩個月後,到時咱們再聊。”

趙步理作為“豌豆王子”的榮耀在一周後的某天,被一個電話無情地擊碎了。

“病理科,匯報危急值了!咱們上周手術的病人胡煥雲,石蠟病理(1)回報了,裏麵還有腺癌的成分!”

趙步理衝到會議室的時候,發現中間坐著的孫慧大為惱火,而且她把病理科的張秀主任也叫過來開這個會,李有才、龍森浩也參加了討論。

林小棠不知道從哪裏也偷偷鑽了進來,搬個凳子在一邊坐好。

氣氛異常凝重,趙步理的眼睛在幾個人沉默的表情上跳了幾下,發現沒有人願意先開口說話。他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孫慧主任在等著張主任主動承認錯誤,而張主任也是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兩個中年女人似乎在鬥氣。

這時,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林小棠趕忙站起來,從門口接過來一袋子飲品,和門口一個叫作“錢叔叔”的人連連道謝,然後給各位醫生挨個兒遞了過去。

“喝點水說,喝點水說!”林小棠乖巧禮貌地對孫慧等人說。

林小棠刻意把一個杯子交到趙步理的手中。趙步理一看,是一杯叫作“民國風情”的紅茶飲品,由紅茶加上檸檬、百香果、薄荷葉做成。趙步理抬頭看了下回到角落乖乖坐好的林小棠。他發現,這個姑娘在分發飲料和吸管的過程中顯得特別接地氣,完全沒有那種美女高冷的架子,像一個鄰家小妹。

此時她正坐得筆直,似乎和昨天的又不太一樣。她用右手小指輕輕撩了一下遮住眼睛的劉海,眼睛看向投影儀。趁著沒人注視她,偷偷看了眼趙步理,發現趙步理也在看她,便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用唇語說著“寫……我……”,然後眨了眨眼,繼續裝成好學生的樣子看向投影儀。

這個妮子……真是……貧窮限製了趙步理的想象力。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個白富美和他一定不是一路人,一定要保持好距離。

孫慧一臉不悅道:“張主任,我們不是要追究什麽,隻是想知道這個問題是怎麽出現的,是取材的問題呢,還是你們看片子的人手不夠?要不我配合你們,和醫院申請招點人?”

張秀看孫慧一點也沒客氣,便清了下嗓子,不卑不亢地說:

“我又仔細看了眼當時術中送來的冰凍病理切片,的確沒有進行免疫組化染色,沒法定性成癌。”張秀不動聲色地避開了所有指責。

“張主任,我就想知道,術中病理的準確度到底有多少,為什麽我沒聽說過其他醫院出現過類似的問題?你這讓我們和病人家屬很難交代!”

張主任一看就是早有準備,不動聲色地在電腦上打開了一個幻燈片,講解起來。

“您看,孫主任,這是我們目前切片機的國際進展。在國際上,對這種早期的、實性成分很少的肺癌來說,就是有5%的錯誤率,一方麵是由於取材的問題,僅僅用術中的三十分鍾時間,即使我們取再多病變,這麽小的病變我們可能也隻取到了外圍,而不是癌變的正中心,是有可能造成誤診的。”

張秀頓了頓,繼續換了一張幻燈片。

“還有一點,就是這種病變如果沒有進行特殊染色的話,和早期的良性增生沒有辦法鑒別開。我想請問下您,如果我們判斷一個結節有50%的概率是癌,50%的概率不是癌,到底我們是把癌報錯成良性的損失大,還是把良性報錯成癌的損失大?”

“50%”的字眼敲打在趙步理的心上,顯得尤為沉重,他想起了方鴻銘當年的技術困境。現在看來,雖然跨越了一百年,雖然技術進步了無數倍,這個困境仍然堅挺地存在著。

如果一個醫生在技術達到極限的情況下,麵臨一個抉擇,而這種抉擇的正確與否,會讓患者麵臨生命和健康遭受巨大損失的話,作為醫生,你如何進行最恰當的選擇?

張秀拋出了這個問題,孫慧似乎有些為難,沉默了半晌說:

“的確,如果你在手術中報的是癌,我們切除了肺葉,可如果手術後報的不是癌,我們就再也沒有退路了。”

張秀看到孫慧的語氣從剛剛的尖銳變得越來越平和,也逐漸褪下了強行穿上的鎧甲,用溫柔的聲音說:

“孫主任,我說句老實話,為什麽就咱們醫院最容易出現這種問題,主要就是您的手太準了。您總是能摸出來特別小的結節,這種結節在別的單位都很少能在術中摸出來,所以,並不是咱們病理科水平不行,而是您的技術太高超了!”

趙步理心裏暗爽:“這說的豈不是在下?!”

沒想到一下子不小心笑出了聲,寂靜的房間角落裏傳出一個人“嘿嘿嘿”猥瑣的笑聲。孫慧一個殺人的眼神甩過來,趙步理被“民國風情”嗆到了自己,轉過頭一陣咳嗽。

李有才也幫腔道:“咱們醫院就是太在意病人的生活質量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大部分單位肯定直接做肺葉切除,管他良性、惡性。甚至有的單位還出現這樣的事,病變從片子上看是在上葉,醫生沒有摸,就把上葉給切了,做完手術再照CT。欸,病變還在那兒呢,結果手術買一贈一,又把下葉給切了。”

孫主任連連點頭,這也是她這麽多年強調用手探查結節的關鍵,這種醫生的失誤在她看來是巨大的失職,於是也補充了一句:

“那次的病變就是太靠近上葉了,從片子上看有一些假象,最後那個醫生辭職了,和我差不多年資,早就不當醫生了。”

張秀聽到李有才的話,露出了吃驚的表情,如果真的發生“買一贈一”的事故,那對醫生和病人來說確實是極大的災難。

張秀想了想說:“孫主任,咱們這雖然是報錯了,但是理論上您已經把病變切了,切緣也沒有癌殘留,也算是能勉強給病人一個交代了。您看咱是不是就這樣了,我看其他醫院很多也都是這麽做的。”

孫慧沒有說話,趙步理看著孫慧的表情,難道說孫主任的意思是……“但是淋巴結還沒有活檢,我們做手術必須規範!”趙步理一拍腦門兒便插了句嘴。

李有才眼珠轉了轉說:“其實咱們這樣切確實可以了,不然和病人解釋起來真的很麻煩,病人還可能不理解您的良苦用心,萬一再告我們就太不值當了。我覺得讓森浩和病人家屬解釋一下,這手術做完已經算是治愈了,沒必要追求所謂完美的手術。”

孫慧沒有表態,但眼神變得溫柔了一些。

“不行!”

討論了這麽久,這是龍森浩第一次發聲。

“主任,這是我的病人,我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我去和家屬解釋,手術還是得做。咱們要把肺再擴大切除一部分,淋巴結還要做一下活檢。”

場麵沉默了下來。

李有才抱著胳膊搖搖頭笑了笑,明顯在嘲笑龍森浩的固執。孫慧也是一臉難堪,這畢竟是孫慧主要負責的手術,龍森浩看上去把責任自己扛了,但是她一定脫不開幹係。

不得不承認,醫療這件事情確實存在道德製高點,一旦選擇了對病人公開、透明、仁心、負責,任何人都無法再反駁。

“森浩啊森浩……你……好吧,你先處理這件事,有問題叫我,手術我和你一起上。”

“是。”龍森浩畢恭畢敬地點了點頭。

一行人紛紛離開了辦公室,隻剩下龍森浩坐在桌前思索著什麽。

李有才經過他的身邊時,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師兄啊,你有時候做大夫就是太軸了。你不覺得你用了一個這麽大的切口,切了這麽小一個瘤子,還沒給人家切幹淨,實在太說不過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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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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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辦公室裏,一邊坐著的是一排穿便裝的家屬,一邊是龍森浩、趙步理和林小棠。

“我就不明白了,醫生,人家旁邊床的病人那麽小一個微創就把手術做了,為什麽你給我愛人切這麽大的口子之後,還來告訴我沒切幹淨,還要再開?你當我愛人這刀口是拉鎖啊,一會兒拉開,一會兒拉上?”

說話的是病人的丈夫,一個五大三粗的壯漢,似乎從冬城那個方向來的。滿口大黃牙,看樣子沒少抽煙,口氣中也傳來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脖子上戴條金鏈子,看上去也是當地的土財主。他的愛人剛剛拔除了引流管,本來正準備出院了。聽聞這個消息後,也坐在一邊,有些焦慮地冒著汗,沒有說話。

後麵有個瘦猴一樣眼角高高吊起的男人,應該是他們的親戚。打開手機,畫麵就衝著龍森浩等人,不知道是在錄像還是在直播。這舉動對龍森浩和趙步理來說已經習慣了,但是惹得林小棠一陣不快,睜大了眼睛瞪著那個男人,像一隻發火的小貓,似乎是在刻意地告訴對方,她很不開心。

趙步理一直在聽龍森浩發言,他對於這種場合一向掌控無能。他經常在想,如果以後自己也做了主治醫師,麵臨這樣的陣仗,嚇都嚇軟了,怎麽可能像龍森浩一樣有勇氣去交涉。

“我剛剛已經說了,從病理的角度來說確實存在一定的概率。雖然是小概率事件,但偶爾也會發生。”

“你得了吧!肯定就是我們沒給紅包,你不給我們好好做!我問了,旁邊床的病人給塞了錢的就是用微創,我們沒給錢的就不用微創,但也不是我們不給啊,當時是你自己不要的!”一個尖酸的女人用食指指著龍森浩嚷嚷道。

趙步理從這個女人的話裏似乎聽出來一些端倪,原來二師兄他……

“我們沒給紅包,手術肯定也不是主任做的,是你做的吧!”說著,一旁七八個家屬點頭附和著。病人仍然低著頭一言不發,似乎刀口有些疼,抑或是心理上有些不舒服。

她是公司白領,看上去非常受老公疼愛,但是老公的這些親戚都是從鄉下來的,是被叫來撐排場壯聲勢的。其實她自己是從事法律工作的人,趙步理之前也接觸過,非常善良溫和。手術前,她的老公也非常溫和,出事之後,似乎一下子就變得非常暴戾,對醫生和護士都帶著敵意。

奇怪的是,龍森浩平時的脾氣很急,現在卻沒有絲毫不耐煩。他依然不緊不慢地解釋著。

趙步理沒忍住,試著解釋了一下。

“其實,你老婆是我摸的,我當時……”

“你摸誰?!你小子嘴巴給我放幹淨點!”病人的老公一下子火氣就躥上來了,拍著桌子就指著趙步理吐髒字,趙步理趕忙賠不是。

“抱歉抱歉,我的意思是,她的結節是我摸到的,非常小,就是因為病變太小了,所以才可能會出這樣的問題……”

趙步理縮在一邊,不敢再說話,龍森浩趕忙接過話來。

“術中和術後病理不符合不是我們一家醫院的問題,是世界性的難題,換作一百年前,那個時候沒有這項技術,是個人來了就要切整個肺葉。您想,做肺葉切除術很簡單,我們之所以這麽費勁兒地做手術,就是希望幫病人……”

“那你第二次手術什麽時候做?是不是得給我們免費做?!”一個家屬叫嚷著,又引得其他家屬的一致讚同。趙步理頓時覺得對麵是一個菜市場,眾人七嘴八舌。而龍森浩是一隻驕傲的孔雀,在一群雞鴨中被啄來啄去。

“我們會盡快安排,如果可以的話我們明天準備手術,但免費是沒有辦法的。如果你們有意見,可以去醫院的醫務處投訴。如果判定我們有責任的話,由醫院來減免這部分費用,但我這邊是沒有資格的。”

“你們醫院肯定都互相護著,別以為我們不知道!”

“對!都不是什麽好鳥!”

“夠了!”

趙步理嚇得一哆嗦,坐在凳子上的他差點被旁邊拍桌子的聲音震飛。

隻見林小棠滿臉憤怒,眼睛冒著火,從左看到右。家屬沒想到這個美麗的姑娘居然爆發出這麽有戰鬥力的嘶吼,立刻就像一群看到了老虎的鳥兒,一時間被唬住,不敢作聲了。

“你們在這裏七嘴八舌地提這些那些要求,我們都可以好好商量,好好解釋。但是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阿姨現在的感受,她才是最擔心、最焦慮的那個人?你們說這些話,她會好受嗎?”

說著她便指了指在角落裏坐著的,臉色發白又很為難的病人。隻見病人點點頭,摸了摸旁邊老公的胳膊,低聲說了句:“別說了,別說了,就聽大夫的。”她的老公垂著眼皮,溫柔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表態,但仍是一副不滿意的姿態。

“我是一個剛剛進臨床的學生,我旁觀了全部過程,我可以告訴你們手術中都發生了什麽!孫主任、龍大夫,還有趙大夫,他們每個人輪流摸腫瘤,生生摸了兩個小時的瘤子,什麽也沒幹,為的是什麽,是為了掙錢嗎?他們不知道切一個肺葉時間更短、操作更輕鬆嗎?”

林小棠用力說著,聲音也微微出現一絲沙啞。趙步理不由自主地向她望過去,隻見她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原本潔白的臉頰被染成紅色,可見真是怒氣上了頭。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總是不經意地想看她,她說的每一個字,趙步理都覺得那麽真實地撥動著自己的心。

“還有,你們知道嗎,我們還舉辦了一次會診,專門討論阿姨的這個病例。很多專家都說,這個病例可以結束了,不需要和你們說,隻需要告訴你們,手術做得很成功,同時還保留了肺功能,恭喜你們啊!”

說著,林小棠看著病人的眼睛,指著龍森浩繼續說:

“但是龍大夫覺得,你有必要知道這一切。你有這個權利知道自己的治療是不是最完美的,而治療得不完美,並不是醫生所希望的,而恰恰是他最不希望的!我問問在座的各位,你們誰有這樣的擔當,敢於承擔治療上失敗的部分,敢於向病人講出實情,敢於去解決問題?!”

幾個家屬麵麵相覷,他們是病人的老公請過來撐場子的,也都是各家能起哄的人,但是他們不得不信林小棠說的,她說得那麽真誠,令他們很難把這樣美麗清純的小姑娘理解成一個推卸責任的醫生。

“老公,相信大夫吧,我能感受到,孫主任和龍大夫都是特別好的人。我還記得在麻醉之前,我特別緊張,特別想哭,特別害怕。那個時候龍大夫握著我的手說別怕,有他在,有孫主任在……醫生不會害我們的,他們也都是為了我好,那病理有錯也不是他們的責任啊,是我瘤子長得太小了,是我太焦慮非要做手術的……”

戴金鏈子的男人歎了口氣,服氣地點了點頭。

“是,小姑娘說得挺對,我也知道,大夫確實該做的都盡力了……我這不是一聽你還要開刀就急眼了嘛。我自己挨多少刀都不怪大夫,一想你要再挨刀,哎呀媽呀,我這心裏就可不是滋味兒了……”

說著,戴金鏈子的男人,居然吧嗒吧嗒掉起眼淚來。而幾個家屬也都附和著說,就這樣、就這樣吧。

趙步理偷偷歪過頭看林小棠,發現她的眼睛也有些泛紅,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病人,表情有些異樣。病人感受到林小棠的眼神,感激地點點頭,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一隻手挽著老公粗壯的手,慢悠悠地走了。臨走的時候又對龍森浩輕輕鞠了一躬。

“龍大夫,那就拜托你們了,不好意思,我們家給您添麻煩了。”

龍森浩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接著回頭和趙步理說了一句:

“按明天手術準備吧,”說著又突然想起來什麽,“對了,這個小姑娘也給她排上手術吧!”然後離開了。

林小棠聽到之後,激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轉過頭去,輕輕抹了下眼睛,然後回過頭來,看著趙步理,雙手比畫了一個“耶”的姿勢,趙步理也是微笑著比出一個大拇指。

林小棠高高地仰起頭,對趙步理說:“要不是我,你估計會因為亂說話被那個金鏈子手撕了吧!”

趙步理連連點頭:“是是是,娘娘,您說得極是!”

林小棠看趙步理這副模樣,滿意地背過手去,歪著腦袋,看向門口,眼睛笑成了一道彎彎的月牙。

“跪安跪安!”

說著,便背著手蹦蹦跳跳地走了,不過剛出門就撞上了路過門口的孫慧,她趕忙把手擺正,低頭吐了吐舌頭,讓孫慧先走。孫慧麵無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徑直走了。

林小棠回過頭,發現趙步理正笑著看她出糗的全過程,就衝他吐了吐舌頭,“哼”了一聲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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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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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步理手把手地帶林小棠從刷手到穿手術衣,走了一個全套。之前在上學的時候已經在動物房進行過類似的外科技能的培訓,因此林小棠上手非常快。這次她的帽子和口罩都戴得十分端正,兩隻大眼睛透露出喜悅,兩隻尖尖的耳朵似乎會隨著說話的時候微微抖動,她的一顰一笑都像是一隻機靈的狐狸。

趙步理和龍森浩一起打開切口,趙步理準備給林小棠演示怎麽捅開腔鏡孔的切口,剛想用食指探進去,隻見龍森浩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用小拇指,不然病人術後會疼。”龍森浩溫柔到令趙步理和林小棠突然不認識他了。

“大師兄……嗯,我知道了!”趙步理笑著點點頭,他很喜歡這樣溫暖的大師兄,也很喜歡同樣勤勞又謙和的二師兄。

孫慧不一會兒也上了手術,趙步理把手中的胸腔鏡交給林小棠。林小棠按照趙步理指示的動作,為孫慧和龍森浩提供著視野和光亮,孫慧和龍森浩配合多年,彼此之間已經不需要任何語言,他們默契地進行著手術操作,連從來沒有看過現場手術的林小棠都暗暗讚歎。

趙步理記得《怪醫筆記》上方鴻銘曾經說過一句話:

手術之美,何由而生,至令不知醫者亦覺乎美哉?無他,但動作之精且準爾。無左右顧眄,無思前想後,無纖毫參差,則一體流暢,美妙頓生。此方臻手術之極致也。

完美的手術,主刀和助手兩個人應如雙劍合璧,彼此都知道對方的招式,你推我擋,你砍我刺,在手術台上遊刃有餘。

龍森浩總是恰到好處地幫助孫慧提起組織,和孫慧的鑷子一起把組織牽拉成一片非常纖薄的膜,好讓孫慧的電刀輕輕點在上麵,就像是對著組織吹了一口氣,組織自己就從正確的間隙打開了。

整個視野裏沒有一絲出血,兩個人就把病人的肺葉取了下來,之後便是進行淋巴結的清掃。

林小棠在口罩底下張大了嘴巴,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美妙的事情。這些淋巴結好像是一顆顆黑色的手雷一樣,通過一些非常細小的血管埋在人體的黃色脂肪內。隻見孫慧此時變身成一個拆彈專家,她用鑷子夾起那些細小的血管,輕輕提起來,似乎稍一用力就會撕斷,引起難以處理的出血,之後用電刀的尖段燒灼在鑷子上,隨著電刀清脆的“嘀”聲,鑷子的尖段被燒灼成了一團,一根小血管就這樣被凝住了。

趙步理低聲向林小棠解釋:“很多醫生都不注意這些細節,電刀一下就燒過去了。這樣一旦出血,那些小血管就會回縮到很深的地方,你再想找到它們進行燒灼就很難了,反而耽誤時間。你看孫主任做手術,從來都不會回頭去找補。”

林小棠欽佩地點點頭,雙手有些僵硬地扶著胸腔鏡,看著這個自己從未接觸過的世界。孫慧聽著趙步理難得有情商的一句讚美,也默不作聲地欣然接受了。這時她突然想起來什麽,向對麵一直沒有說話的龍森浩開口道:

“森浩啊,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

龍森浩沒有作聲。

“你是時候該把腔鏡重新撿起來了,唉,我不說你了,你自己決定吧……”孫慧的語氣似乎有些心痛。

不到一個小時,手術就全部結束了。

趙步理十分得意:“現在病人總算是接受了一個完美的手術,她應該是早期肺癌,治愈的可能性在90%左右。”

“治愈……”林小棠沉默了一下,“治愈就是真的治好嗎?是一輩子也不會再犯了嗎?”

趙步理被這個奇怪的問題逗笑了:“你們上學的時候沒學過嗎?癌症是能夠治愈的,換句話說,就是病人不會再因為這個病去世,能好好地活一輩子。”

林小棠沉思了一會兒,深深地點了點頭。

“怎麽樣,第一次上手術,還好嗎?”龍森浩突然問。

“感覺非常好!謝謝師兄!”林小棠見孫主任已經離開手術室,稍微放鬆了一些。

“小姑娘,你縫過皮嗎?”龍森浩一邊縫合著肌肉組織,一邊看了一眼林小棠。

林小棠的眼睛一時間瞪得圓溜溜的:“我,我縫過豬皮……人……還……”

“你來我這邊縫皮,趙步理,你教她。”龍森浩說著打完最後一個肌肉組織的線結,瀟灑地摘掉手套,把手術衣脫掉,站在一邊看著。

林小棠顫顫巍巍地接過持針器,看了看趙步理:“師兄,要不還是你縫吧,我怕縫不好……”

趙步理笑了笑,覺得麵前這個姑娘真是像極了當初的自己。“沒事,你慢慢縫,我看著你。”

林小棠深吸了一口氣,左手拿起牙鑷夾住皮膚,右手靈活地旋轉。針在皮膚上不斷地穿進穿出,雖然看得出她的手法還有些笨拙,但是針距合適且勻稱。

林小棠被誇得脖子都紅了,小聲說:“上學的時候天天縫豬皮,沒想到真的有機會上手術,給真正的病人縫合。”

龍森浩看了一眼,也點了點頭:“不錯,有幹外科的潛質。”說完便揚長而去。

林小棠不由自主地笑眯了眼。趙步理看著林小棠笑,一時間看得失了神,突然感到屁股被生生擰了一下,隻見秦紅豔正叉著腰看他。

“你倆玩兒呢!還不麻溜兒的,後邊還有好多手術呢!”

趙步理和林小棠兩人連忙“是是是”地求饒,笑著對視了一下,繼續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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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剛剛落山,天還微微亮著,天上的雲朵散發出紅色的邊緣,似乎在燃燒最後一絲熱量。

李有才站在醫院的大廳,漫不經心地看著大廳水池裏的魚兒遊動,似乎在思考什麽。

突然有人喊他,李有才回過頭,看到韓雨正一臉笑容地看著他。

“韓院長?”

韓雨點了點頭,和李有才一起沉默地看了一會兒魚池:“這個世界總會變化的。有才啊,你是個聰明人。我準備最近辦一個全院的腔鏡技術比賽,你好好準備,可不要讓我失望。能不能順著風飛起來,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李有才驚喜地看著韓雨。

“年輕人好,未來咱們醫院的胸外科才能好,咱們的醫院才能好,不是嗎?”韓雨意味深長地輕聲說道。

李有才點了點頭,他沒法主動選擇自己的陣營,但是他很慶幸,至少自己有價值被別人選中。他不知道韓雨在打什麽算盤,但是他心裏清楚,離醫院領導的換屆不會太久了,他看著韓雨,似乎看到了自己唯一的未來。

“喲,今天又來了啊!”一個工作人員對龍森浩說。

“嗯,打擾了。我先進去了。”龍森浩微笑著說道。

“沒事,不要緊。”工作人員顯然言不由衷。龍森浩沒有在意,提著包走進了更衣室。他剛一進去,一個中年人就慢慢踱到了工作人員身旁。

“老大,他也不用咱們家的器械,還老來練腔鏡,你說咱圖什麽啊,他也真好意思。”工作人員抱怨道。

中年人笑了笑:“這家夥的腔鏡技術,遲早有一天會嶄露頭角。小李啊,年輕人,眼光要放得長遠一些。我走了,遛鳥去了。”說著便晃晃悠悠地走了,留下了一臉莫名其妙的工作人員。

一輛蘭博基尼停在醫院的門口,林小棠蹦蹦跳跳地上了副駕駛座。

“錢叔叔,我今天不但上了手術,還縫了個皮呢!”

“小姐真厲害!回頭我告訴董事長,讓他也高興高興。”

“他才不會呢,他巴不得我每天都不要出門才好。”林小棠噘起了嘴,“對了錢叔叔,您到時候幫我給一個病人的賬號裏打點錢,行嗎?別告訴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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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的操場上,汪道賢追上了剛跑完好幾圈滿頭大汗的方鴻銘。

“你也不用這麽泄憤吧。我隻去美國一年,這一年,你要好好抓緊,別被我甩下了。”

方鴻銘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嗯”了一聲。

“你到底為什麽這麽執著於這個東西?”

方鴻銘歎了口氣:“我知道技術永遠有它的局限性,不用說50%的準確度,就算是99%,又能怎樣呢?這世上總有一些人是我們無法幫到的,但是,如果技術真的進步到那一天,我們就至少幫助了九十九個人,不是嗎?”

汪道賢憧憬地點了點頭:“希望有一天,人們能夠用我的鉗子把病人的口子減小,再用你的技術把病人真正需要切除的肺部減少。等我回來,我們協和雙雄,把‘微創’的理念發揚光大。”

“一言為定!”方鴻銘眼中也難得露出激動的神采。

“對了,今年到處都是軍閥在劃地盤打仗,孫先生也成立了軍政府。世道不太平,我走了以後,你這個呆子可一定要保護好自己,不該出頭的別亂出頭,聽到沒有?我不想你和我父親一樣成為革命的犧牲品……”汪道賢囑咐道。

“別婆婆媽媽的,該怎麽做我自己知道。不管是誰,隻要是我的病人,我都不會放棄的。特別是革命黨人,他們有我們在,才會更安心,才能給咱老百姓謀幸福的出路。另外糾正你一下,汪叔叔不是政治的犧牲品,他是我的偶像。”說著,方鴻銘笑了笑,向遠方跑去。

趙步理透過泛黃的紙張,似乎終於看到,一個偉大的時代正乘著滾滾冒煙的快車,向他緩緩駛來。一個小醫生,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卻帶給他最大的感動。

(1) 把手術切除的固定組織用石蠟包埋,之後逐層切片進行病理檢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