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失誤 龍森浩還了良心債

“小張,怎麽昨兒又沒回去啊?”

“嗯,住在這兒舒坦。”

“怎麽,還和媳婦兒鬧別扭?”

“唉,李處啊,這日子沒法兒過了,說也說不過她,就推托說加班,躲個清靜,過兩天就好了。借您沙發睡一下,您別介意啊!”

李有才比之前又胖了幾斤,也不過三十五歲的年紀,鬢角全都白了,發際線也後移得厲害,身上的名牌皮帶和手表尤其醒目。他走過去拍了拍小張的背。

“小張啊,你這剛結婚,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

小張趕忙給李有才倒了一杯茶。他知道這是李有才早上的習慣,他要在這邊待到八點再回科裏交班,似乎去早了就顯現不出自己的特殊性。其實,在運營辦也沒什麽事需要他做。

“小張啊,我覺得這次你就不能回去。”

“啊?”

小張一下子嘴巴張得老大。

“這剛結婚啊,最重要的是什麽呢?”

“是什麽?”

“頭三次吵架,就看誰先吵贏。誰吵贏了,未來這一輩子大事小事誰就說了算。所以說啊,不管你做得對還是不對,男人,一定不能服軟。不然這女的,真是蹬鼻子上臉,你就等著瞧吧!”

小張一張娃娃臉,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裏麵的小眼睛眨了眨,像雞啄米一樣地點頭:“那李處,您是過來人,您說我現在該怎麽辦?”

“等她主動來求,不然絕對不要搭理她。你一搭理她,她就知道這麽鬧你肯定服軟,下次還得跟你鬧。”

小張訕訕地笑了笑:“這……不好吧……”

李有才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這個小張不出兩個小時就會和老婆道歉,然後回家跪幾下搓衣板,就和好如初了。

他倒在自己的躺椅上,沐浴著冬日清澈的陽光,有些恍然,自己剛剛結婚的時光浮現在眼前。

那個時候,李有才每個月的工資還沒到賬,就先給老婆看工資條,讓她知道日子會越來越好,告訴她不要省錢,多去買新衣服。但是老婆每次都說,她不喜歡新衣服,現在的衣服足夠穿。

每天下班,李有才也和小張一樣,匆匆往家趕。他喜歡陪著老婆,住在幾十平方米租來的小房子裏,一起看電影,一起看書,一起暢想未來。

不過,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們剛換了一套一百五十平方米的房子,孩子讀著寒城最好的小學。他反複和老婆說不用工作了,好好帶孩子就行,但是屢次被拒絕。他每天下班也不急著回家,就算再閑,也要待到九點多才回家。

孩子的生活,他一直缺席,但是他又總覺得孩子的教育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每天和老婆之間最多的交流就是爭吵。

李有才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趙步理走的這兩年多,他憑著自己的努力幾乎獲得了他以前夢寐以求的一切東西,但是總覺得自己的心永遠也填不滿。

現在趙步理回來了,他卻開始煩躁起來,似乎原本被自己安排得妥妥當當的一切出現了變數。

“李處,據說你們馬上就要舉辦手術演示了?”

“嗯,沒錯啊,我正聯係這事呢。從場地到人員,還有那些讚助商,全都得我一個人弄,孫慧也不會,龍森浩也用不上,唉!”

“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胸外科沒了您這個頂梁柱,分分鍾就得垮台啊!”

“唉,要是他們也能這麽想就好了。一個個的天天跟大爺一樣,還不知道是誰在給他們擦屁股。”

“到時候您也參加手術演示嗎?”

“那肯定得有我啊,不然我忙活這麽半天,我傻啊!”

“這手術演示,是不是就是做台手術啊?”

“哪有這麽簡單,這手術演示啊,也是我們胸外科界很重要的一件事。我們會辦一個學習班,邀請很多地方醫院的人來參觀學習。這些地方醫院有的是病人、床位和手術室,但就是缺主刀。他們參觀一圈之後,看著哪個大夫的水平高、技術好,回去就會請他過去做手術。這慢慢地名氣一起來,就可以靠‘飛刀’掙錢了。”

“喲,那李處您可得好好表現,到時候一下就飛黃騰達了吧!”

李有才笑而不語。

他安排了三台手術:孫慧一台、他一台、龍森浩一台。

他知道,如果不給龍森浩安排,孫慧肯定不高興,於是索性給龍森浩安排一個簡單的手術。自己做一個難度大的,讓自己堂堂正正地打敗龍森浩一回,讓他這輩子都被自己踩在腳下。

至於趙步理,李有才倒是不放在心上。

說到趙步理,對了。

他打開包,從包裏取出一樣東西——是他早上開車去接趙步理的時候,趙步理落在他車上的,他想收著回頭給趙步理送過去。

“《怪醫筆記》。”

李有才瞄了一眼旁邊認真工作的小張,從躺椅上坐直,翻開了這本冊子。

李有才的眼睛從不屑慢慢變成了驚訝,然後變成了狂喜。他瘋狂地翻著冊子,到處找作者,卻一無所獲。但是裏麵的內容,讓李有才徹底地瘋狂了。

盡管文字有些看不明白,但是這些手繪圖他能看得懂。這些在外人眼裏也許一文不值,可在真正懂醫、懂解剖的李有才眼裏,那可真是天大的寶藏。

李有才一邊看,眼睛裏一邊放著光。他左手舉著筆記,右手在空中不由自主地比畫起來。

“李處,您這幹啥呢,馬上八點了,您還不去交班?”

壞了!

李有才看了看表,這才意識到自己看筆記太投入了以至於忘了時間。他趕忙站起身來,但想了想,又安安靜靜地坐下了。就這樣直接還回去,李有才突然覺得有些不甘心。

“怎麽了李處,今天不查房了?”

“沒事,偶爾不去一次,主任那邊也不會怎麽著。畢竟現在科裏大大小小的事還得靠我。”說罷,他走到打印機前,開始一頁一頁地複印起來,眼中全是詭異之色。

“李處,這什麽東西,我幫您印吧。”

“沒事,你忙你的。”李有才一口回絕了。

他看著眼前的筆記,腦海中浮現出那個看似吊兒郎當的身影。這次去機場接趙步理,發現他明顯比以前成熟了,也穩重了,看到人的時候,眼中也懂得藏東西了,不再是個好對付的小孩子了。

老天為何對我如此不公?龍森浩根本不用當大夫也可以過上很好的生活,趙步理因為這本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手術秘籍,出去打了一圈醬油,居然當上了那個破醫院的副院長。

而我呢?我得到今天的這一切,全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和奮鬥,全是我自己!我不要運氣,我要的是實力!有了這本筆記,不用說龍森浩,就連孫慧也未必能比我強!

小張一邊敲電腦,一邊轉頭過來問:“對了李處,這邊有一個醫務處的申請,讓我們幫忙調閱下趙步理的一些記錄,比如手術例數什麽的,估計是要提主治醫師職稱用的。我看了下,這兩年都沒有趙步理的記錄,怎麽辦?醫務處發了個備注,說上麵想提他,是不是咱們通融通融,麵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李有才的手不由自主地把《怪醫筆記》的下半冊攥得嘩嘩作響。

你們這些運氣好的家夥,別想再從我手裏偷走任何東西!

“就如實回複醫務處,說是數據缺失過多。建議醫務處嚴格按照醫院的規章製度辦事,這是我們自己科的,更不能徇私!”

“明白!”

李有才直勾勾地盯著印好的筆記,一頁一頁訂好,再把趙步理的原版裝進包裏。

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李有才發誓,一定要把這本筆記全部拿下。剛剛看了兩眼,就已經解開了他長達幾年的困惑,如果全看完了,再加以實踐……

李有才嘴角揚了起來。

*

*

*

“喂,你說的到底靠譜不靠譜啊,那個病人你檢查過沒有,不會是來報仇的吧?潑個硫酸什麽的……”趙步理彎著腰小心問道。他的個頭兒比柳晴川高上一頭,所以在柳晴川麵前永遠低著頭。

柳晴川微微一笑:“放心吧,步理,這個姑娘在我那所學校幹了五年了,她什麽脾性我還不了解?我爸爸生前也很喜歡她。”說到這兒,柳晴川的眉角有些低垂。

趙步理不敢再多問,二人走到辦公室門口。

“請你出去,現在不是我的門診時間。有事請到門診掛號找我,我一定好好解答。”

“不,龍大夫,我就問一句話。”

“一句話也不行,你現在不是我的病人。”

“不是,你這個大夫怎麽這個樣子啊,你們孫主任我每次去找她都和和氣氣的,你怎麽小小年紀這麽大脾氣!我就問一句話,讓你看一眼,怎麽了!”

趙步理趕忙走過去,看到龍森浩沒有再回答那個叉著腰指著他的大媽,而是神色自如地看著手機。他的態度惹得大媽氣急敗壞地拍了下桌子,聲響很大,每個人心裏仿佛都怦的一下,隻有龍森浩依然不動聲色,眉頭也沒有皺一下。

“我跟你說,你這種沒醫德的大夫遲早被雷劈死!”

大媽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龍森浩輕輕抬起眼皮,站起身:“阿姨,我最後說一遍,這是中午休息時間,而且也不是我的門診時間。隨時隨地給您看病不是我的義務,請您尊重醫生。我不是圖您那幾塊錢的掛號費,我要的是基本的尊重。”

大媽完全聽不進去,繼續嘰嘰喳喳地罵了一通,摔門走了,臨走還把桌子上的病例全都掃到了地上。

趙步理趕忙上前幫忙撿病曆,龍森浩也彎下腰去收拾。

“步理,回來了啊。”

“是啊,大師兄。”趙步理有些尷尬地看看門口,“您這兒沒事吧……”

“正常,來這邊的病人總想圖省事。插隊走後門的太多了,隻不過在我這兒行不通就是了。”龍森浩平靜地答道。

趙步理撓了撓頭。

“怎麽樣,步理,這三年過得還好嗎?”

趙步理輕輕鞠了一躬:“還好還好。另外,太感謝大師兄了,我爸那邊的餐廳真是受您照顧了!”

龍森浩笑了笑:“反正去哪兒都是吃飯,幹脆多拉上點朋友去你爸那邊捧捧場。而且叔叔做得真好吃。”

“可是吃飯也不至於留幾千塊的小費啊……總之真的太……”

“別婆婆媽媽了,回來就好。聽說這三年你過得很傳奇,這次正好回來挑起大梁啊。”

趙步理重重地點了點頭。他看龍森浩不準備接話了,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怎麽,還有事?”

“呃,大師兄,我想問您現在是不是還不做微創手術?”

龍森浩表情突然凝重起來,深深歎了一口氣:“還不到時候吧,先把開放手術做明白了再說,不著急。”

“大師兄,我這次回來,給您帶了一個禮物。”

“哦?”

趙步理轉身示意了一下。

“這就是我給您帶回來的禮物,大師兄,這位是——”

“咦,這不是你那個女朋友嗎?她當年手術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眉來眼去了。”

趙步理趕忙回頭,發現是柳晴川走了進來,立刻尷尬地笑了笑,柳晴川的表情有點苦澀。

“不是,師兄,您誤會了。晴川?”

柳晴川點點頭,閃開身子。後麵走進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孩,有一雙小鹿般靈動的黑漆漆的大眼睛,小小的尖下巴,顯得整個人有些瘦削,但是十分好看。

“你?”龍森浩突然放下手機,站起身,剛才的氣場**然無存。

“龍大夫,久違了。”女孩用有些沙啞的聲音說道。

“你的聲音,好像……”

“好些了,雖然和以前不一樣,但是一樣有磁性,對不對?”女孩微笑著看向龍森浩,眼神沒有任何閃躲。

“挺好的,不過還是不如以前。”龍森浩低下頭,眉宇之間盡是愧疚。

“龍大夫,您還是和以前一樣耿直。既然我都認為現在的聲音很特別,您給一句虛偽的奉承很困難嗎?”

“不,我不能那麽想。”

“是因為那麽想,會讓你覺得,你放下了?而你不應該放下,你應該一輩子記著,才能對得起那無聊的良心?”

女孩的眼神有一種神奇的魔力,讓麵前一米八的男人低著頭,不敢看她,也不再高傲。

“龍大夫,”柳晴川見兩人聊到尷尬之處,上前一步,“楊雪是五年前來到我們……您就理解為希望小學吧,這個地方來做老師的。剛來的時候,我們都勸她好好養著嗓子,但她憑借自己的努力,把文化課教得非常好。不能說話或者失聲的時候,她就用畫的,每節課的板書都是一幅畫。全國各地的老師都特地來縣城聽她講課,我也是近期偶然才知道楊雪的嗓子有這樣的故事,不然我早就帶她來了。”

楊雪笑了笑,沒有說話,似乎說多了就會累的樣子。

“我爸爸之前也很喜歡她,現在她不再直接給學生們上課了,而是給老師們上課,告訴老師們該如何去教書。這讓好幾個貧困縣的老師懂得了如何更好地開展教育。這幾年,好多貧困縣的學生考上名牌大學,甚至是清華、北大。他們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了人生,這些都有楊雪老師的功勞。”

龍森浩聽著柳晴川娓娓道來,看著眼前柔弱的女孩,似乎和記憶中那個瘋狂、憤怒、抑鬱、絕望的女孩判若兩人。但是龍森浩的眼眶有些紅。

“龍大夫,其實楊雪這次來找您……是……”柳晴川說到這兒,旁邊的女孩擺了擺手。

龍森浩低下了頭,有些恍惚。

“怎麽,覺得我拿了你的那些錢,你心裏就能好受點了?”

龍森浩搖搖頭。

“覺得用錢就可以彌補內心的窟窿了?哈哈,這就有點可笑了。你知道嗎,其實最可笑的,大概是我自己吧……”

楊雪突然露出了明媚卻略帶苦澀的微笑。

“龍大夫,這樣說吧,我……原諒你了。”

龍森浩狠狠地咬著嘴唇,不斷搖著頭。

“或者換句話說,我現在至少活著,還活得很好,就算是損傷了一根神經,也沒有失去我真正想做的事業。其實這麽多年來,我一直很後悔當初和您說的那些話,這不是您刻意造成的,而且我的病也已經治愈了。我真的,真的原諒您了,龍大夫。”

龍森浩歎氣:“無論如何,當初是我執意要用微創做你的胸骨後甲狀腺癌的手術。當時孫主任也反對了,說是開胸最保險,但我……但是我……你的聲音那麽好聽,你說你要去考播音主持……”龍森浩突然咬著牙,眼圈泛紅,渾身的肌肉不停地顫抖。

“我知道,”楊雪笑了起來,像是這個冬天最溫暖的陽光的樣子,“您是不想讓我胸前有個大刀口,因為我當時一聽說要把胸骨鋸開就哭,您又不知道怎麽安慰我,還說要給我裝個好看的拉鎖。”

龍森浩聽到這句話,竟然哽咽起來,不知道是因為獲得了楊雪的原諒,還是為了當初那個單純的自己。

“手術很成功,不是嗎?我活到了現在,癌症也始終沒有複發的跡象。”

“可是……我毀了你。”

“其實,我覺得您實在是有些自負得可怕。您自認為能左右我的手術方式,自認為一切意外都是自己的責任,自認為我的人生會因此毀滅。您是不是,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呀?”

龍森浩完全沒有了往日冰冷的形象,他眼含著淚,笑著點點頭。

“對,我算個茄子。”

“就是,你算個什麽茄子!你這麽想就對了!”

楊雪用沙啞的聲音說著,眼淚也一下子湧出來,仿佛壓抑了很久的洪水突然決了堤。

“我是茄子。”

“你就是茄子,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爛茄子、臭茄子、紅燒茄子!”楊雪一邊哭,一邊笑。眼睛哭得睜不開,淚水不停地流下來。

“我之所以收了你的錢,是因為我也和你一樣,欠下了一筆良心債。我大概是被你傳染了,我覺得這是我的責任,而且我有義務去彌補。我要謝謝晴川,要不是她,我可能永遠都不會原諒自己。”

龍森浩聽得雲裏霧裏,不過他唯一確定的事情是,她真的放下了。

他心中某個冰封的黑暗角落,終於灑進了一縷陽光。

趙步理看著二人,感慨良多,他轉頭看著柳晴川,後者眼角也泛著淚光。

還記得,柳晴川義無反顧地說要陪趙步理回來。他們走時,冬城的人有一多半都來了,排在最寬闊的縣城主幹道的兩側,揮著手送趙步理和柳晴川二人離開。

這幾年的時間,兩個微不足道的年輕人,給這個縣城帶來了太多的驚喜和改變。不隻是建成了一所學校或者一個醫院這麽簡單,還讓這個地方的人了解教育,了解醫學常識,他們開始能夠像城市裏的人一樣試著改變自己,改變命運。

這兩個人,對冬城人來說,是天使般的存在。

柳晴川突然轉頭問趙步理:“步理,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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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步理跟著柳晴川來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城市,他記得每個過路人友善的麵孔。他在小賣部買了一瓶水,店老板看上麵有土,趕忙用身上的衣服擦了又擦,才遞給趙步理。

他們走進了一個小學的校園,這裏孩子很多。他們穿著有些破舊的衣服,玩著趙步理兒時的遊戲。上課鈴響了,柳晴川熟門熟路地領著趙步理走進一間教室。在那裏,他們看到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在黑板上飛快地畫著畫,而且居然把數學這門課畫了出來。她的粉筆好像是一根魔法棒,那些圓在她筆下像踩了圓規一樣標準。

她很少說話,但是她的眼睛會說話。

“這是?”

趙步理看著台上的楊雪,聽柳晴川講述了一個有些悲傷的故事。

楊雪班上曾經有個孩子,家裏很窮,但是非常優秀。楊雪作為班主任,雖然溫柔但一向對學生要求嚴格,越是喜歡的學生,她要求就會越嚴格。

有陣子,這孩子的成績有點下滑,於是楊雪嚴厲地批評了他幾句。她本來希望這個孩子知恥而後勇,重新找回自己,沒想到他以為老師瞧不起自己,走了極端,從三層樓上跳了下來。最後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腿骨折了。

“她很絕望,覺得是自己對不起那個孩子,一直想去補償,但孩子和家長怎麽也不肯原諒她。因為她是我的好朋友,我就和她講了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我……我有什麽故事……”趙步理撓撓頭。

“你當然是個有故事的男同學了。我和她講了你,和她說了你們醫生的故事。醫生和老師多像啊,你麵對的病人和我們麵對的學生一樣,每個人都有所不同。用你認為最好的方式去對待所有人,不一定會獲得你想要的結果。我們沒必要用這些結果懲罰自己的良心,我們唯一能做的,是盡可能地讓自己更完美,讓我們真心想幫助的人能夠不因我們的方法不當而受到傷害。”

趙步理輕輕地點點頭。

“我沒想到,和她說了你的故事之後,她不但釋然了,還給了我另一個驚喜,所以我們這次回去,我要送給你大師兄一份禮物。”

“大……大師兄?!”

“沒錯,這禮物,名為……係鈴人。”

*

*

*

楊雪帶著笑走了,臨走時從懷裏掏出一塊玉送給龍森浩。

“龍大夫,請努力溫潤如玉哦。”

龍森浩沒有說話。

這天下午,趙步理留在辦公室裏。一個病人家屬進來,問了龍森浩幾句話。

“喝什麽雞湯,就雞湯油最大!我不是不讓你吃油膩的東西嗎?”龍森浩衝著病人家屬嚷嚷。

趙步理笑而不語,心想,還是熟悉的味道啊。

過了一會兒,龍森浩出去一圈回來,發現趙步理正不停翻著包。

“你找什麽呢?”

“我好像丟了個本子,很有可能是二師兄來接我的時候落在他車裏了。”

“很重要嗎?”

“太重要了,裏麵有好多重要的信息,我一會兒去問問二師兄。”

龍森浩若有所思。

“對了,步理,我知道不該這麽說。以前的你無所謂,現在你也是科室骨幹的一分子了,平時為人處世還是要盡量低調一些,而且,要小心……”

“大師兄,”趙步理抬起頭,笑出一排整齊的牙齒,“我知道該怎麽做,您放心吧,我有分寸。”

龍森浩有些驚訝地看著麵前的師弟,心中感慨,他真是長大了。

這時,剛才被龍森浩訓斥的家屬又走了進來:“龍大夫,謝謝您啊。不好意思,您寫的這個字兒我沒看清楚,這個清炒蘑菇是‘少’放鹽還是‘不’放鹽啊?還有……”

龍森浩臉“唰”地紅了,看著一邊正偷笑的趙步理,趕忙把家屬領了出去。

趙步理捂著肚子笑了起來,發現同時笑的不止他一個。後門,一個女人也正笑得前仰後合,龍森浩回頭一看,臉更紅了,沒好氣地瞥了她一眼。

韓冰笑著走過來,她看到那個熟悉的男人,或者說男孩,正在重新走入她的生活,內心仿佛被陽光灑滿了每一處曾經變得冰冷的角落。

“步理,你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龍森浩裝作沒看見韓冰,有些尷尬地溜掉了。

“怎麽了,韓老師?”

韓冰一麵對趙步理,立刻丟掉了小女人的外衣,像個大姐姐一樣:“我下午聽那家夥說了。你知道嗎,他已經有幾年沒有和我說這麽多話了,雖然看起來很不情願的樣子。真的謝謝你們。”說著,她從兜裏掏出一張卡,“我聽說你女朋友的事業了,真的很不錯。龍森浩那家夥,收了人家的玉,也沒準備什麽回禮,那就收下這張卡吧,就當是我們兩個給你們希望工程的捐款。估計對你們來說也是杯水車薪,至少可以給孩子和老師們添置點東西。”

趙步理有些為難地收下這張卡。韓冰又湊了過來,對他耳語了幾句。

趙步理點頭記下了密碼,突然號了一嗓子。

“五十萬?!”

韓冰趕忙看看身邊,衝他一個勁兒地噓起來:“別嚷嚷,這錢也不是我的,就當是我替老幹部做點好事積點德吧。”說著麵露鬱結之色。趙步理回想起自己曾經在冬城和韓雨的那次PK,一時間也思緒萬千。他收下了卡,沒有再客氣。

“我會交給晴川的,不過,她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其實有喜歡的人了……”

“那……”韓冰想了想,“你們年輕人的事,我就不摻和了。不過,從女生的角度給你一點建議,如果你不喜歡一個女孩,還是要趁早告訴她,別再讓她有更多幻想了,明白嗎?”

趙步理反問:“那你呢,師姐?為什麽這麽多年……撞南牆撞出包來都不回頭?”

隻聽到樓道裏傳出一聲巨響。過了一會兒,一個女醫生緊繃著臉,衝探頭探腦圍觀的病人們艱難地笑了笑,揉了揉手腕便走了。

如果有好事者往裏走一步,就會發現有個可憐的家夥,正齜牙咧嘴地躺在地上,不停地顫抖著。

韓冰邊走邊笑,她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她一生的願望就是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愛情,而不是像父母一樣——他們的結合完全是功利的,而自己就是這個功利婚姻的產物。如果不是因為愛情,那寧可誰也不嫁。她無數次聽到父親醉酒之後喊著一個女人的名字,原來,父親也曾經深愛過。

還好自己沒有放棄,終於,等到了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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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

“孫老師好。”趙步理走進門,把門順手帶上,看到孫慧正在彎著腰給花澆水。三年不見,老師的白發多了不少,連背也似乎不如以前挺直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趙步理把一頁紙畢恭畢敬地放在孫慧麵前。

“孫老師,這是我提交的主治醫師的申請。”

孫慧看了看趙步理,眼睛當中仍是透著英氣。趙步理感到孫慧看自己的眼神中一如既往地溫暖,心裏也放鬆下來。

“硬指標似乎還差了一些,也不知道醫務處會不會拿這個卡你,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孫老師,您簽個字就行,我會想辦法的。”趙步理笑眯眯地說。

“嗯,也是,你李師兄在運營辦呢,不行你讓他想想辦法。這些指標上的問題,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趙步理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但還是神采奕奕地衝孫慧笑了笑,點了點頭。

孫慧一時間也有點不適應,她印象中的趙步理,還是那個什麽事情都做不好,碰到事情隻會撓頭的家夥。

“其實……”孫慧歎了口氣,在辦公室的小沙發上坐下,“其實你們這三個小家夥啊,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毛病,但我都把你們當自己親兒子看待。這三個人裏呢,我心裏最對不住的就是你了。”

趙步理被這番突如其來的話說得不知所措,但他不得不承認,心中仿佛有一根最脆弱的弦被撥動了。

他一直努力讓自己相信,孫慧派他去冬城是為了他的成長,但現實是最直接的證據,摧毀了他一切虛幻的自我保護。

“這次的手術演示,對你來說有點早。但是我想好了,你來做,我給你當助手。”

趙步理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怎麽行啊,孫老師,人家是來學習觀摩的,我一個小大夫,別砸了咱們醫院的牌子。”

“你得相信自己。老家夥不下去,年輕人什麽時候能出頭?老家夥的肩膀就是讓人踩的。”

“可是,還有大師兄和……”

“好啊,那聽你的,當我沒說。”

孫慧不再說話,也不看他,兀自玩著桌子上的一盆文竹,饒有興致的樣子。

“呃,孫老師……”

“還有事?”

“要不我試試?”

孫慧假裝嚴肅地哼了一聲。

“知道了,出去吧。”

“好!”

趙步理開心得不亦樂乎,趕忙調皮地鞠了三個躬,露出滿口大白牙,一邊撥浪鼓似的點著頭說著謝謝,一邊趕忙溜了出去,似乎怕走慢了孫慧會反悔。

“唉,這個小家夥,終於有點大人的模樣了。”孫慧欣慰地笑了笑,從抽屜裏掏出幾盒藥,拿出一片藥,沒就水就直接吞了下去。她擠了擠眼睛,似乎才能看清眼前的東西。

“這時候你來搗什麽亂。”

孫慧衝著天花板咬了咬牙。

*

*

*

李有才仔細盯著屏幕,右手輕輕地把彎鉗朝血管的後方探去,隻見血管毫無阻力地穿了過去,然後他輕輕撐開彎鉗,把血管後方的間隙撐大。

“你看啊,小豪,這種‘擀麵杖法’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要的就是你盡可能把血管的兩側都往背後挖。這樣,血管背後盲區沒有打開的組織越少,你用直角鉗或者長彎鉗從後麵掏的阻力就越小,就越不容易掏錯了造成間隙出血。”

陳彥豪在輪轉之後報考了胸外科,以後就是胸外科的住院醫師了,畢業課題也是按照胸外走。雖然孫慧多次表示自己即將退休,不再帶學生,他也絲毫不退縮。

陳彥豪兩手恭恭敬敬地扶著鏡子,一個勁兒地點頭。

“師兄,您真的太牛了,好多大夫在您這個年資都做不到這種水平。還有,您縫的那一針,角度太神奇了!我注意到您縫了第一針之後,把兩端的線攥在一起提起來,這樣的話就把下方的組織拽起來了,避開了深處的大血管!感覺您又進步了好多啊!”

李有才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屏幕,沒有回頭。那個筆記,還真是好東西啊。

“等你再多看看,以後讓你也按照模塊嚐試著做,胸外科的手術一點不難,好,關胸!”

“師兄,您不看看引流管孔有沒有出血嗎?我剛才看到好像還有點滲血……”

李有才有些不悅。

“你對出血這麽膽小?我開的刀怎麽會有問題?”李有才嘴上說著,手上卻準備掉轉陳彥豪的鏡頭,看看肋間是否真的有出血。

“剛才好像燙到了肋間的動脈上……”

“我什麽時候燙破過?”李有才立刻回頭瞪了陳彥豪一眼,不再掉轉鏡頭,放棄了檢查的想法。

“還是看看吧,二師兄。出血這個事情,自古有句老話說得好,台上不管任何人,哪怕是護士、麻醉師如果看到出血,所有人也得立刻停下,不是嗎?”一句帶著笑的聲音傳來,手術室裏緊繃的氣氛緩解了一些。

“哦,步理?”李有才轉頭看了一眼,眼睛繼續盯著屏幕,手底下卻若無其事地擺弄了一下肺組織。趙步理看得出,他在有意無意地展示自己對肺門的處理以及淋巴結清掃的結果。

“師兄,你這個淋巴結清掃得……”趙步理看著屏幕,歪著脖子點了點頭。

李有才用吸引器不停吸著偶爾滲出的血,把清掃淋巴結的區域撐得很大。從顯示屏看過去,每一處都是一個幹幹淨淨的大洞,這說明淋巴結清掃得十分徹底、幹淨。

“很棒啊,師兄,都是整塊地清掃,這手術十分標準。”

李有才沒有說話,旁邊的陳彥豪卻看到他嘴角得意的弧度。

“哪裏哪裏,常規操作罷了。”

“對了,師兄,我那個冊子……”

李有才皺了皺眉:“哦,你不說我都忘了!那天順手就放在辦公室了,我下午去辦公室取,明早一定給你!”

趙步理笑了笑:“師兄,我還是等著吧,這兩天我怎麽也聯係不上你,我怕你下午又去開會了。”

李有才停下手裏的活:“那行,你等我一會兒,我這兒馬上弄完了。”

“沒事,師兄,那個東西你要是喜歡,可以複印一份慢慢看。”

李有才頓時沒有了好臉色:“我都沒打開,不知道那是啥。你非要今天拿,就先去更衣室等我吧。”

麵對突如其來的逐客令,趙步理絲毫沒有慌亂,這時他看到秦紅豔走了進來,趕緊往後站了站,給這位姑奶奶讓道。

“喲,步理,好久不見哪!你看看你們科現在真是人才濟濟。步理,你可不知道,這陣子李大夫這手術做得可是越來越快,‘唰唰唰’地就切完了,有時候龍森浩那邊還隻做了一半呢,這邊都關胸了,你也得好好跟你李師兄學,聽見沒有?”

李有才裝作沒聽到,趙步理卻像是發現了什麽。

“最近這陣子越來越快?”

“可不是嘛!還經常把以前剛建院時候的老鉗子找出來,說那些鉗子的角度更好。我就說嘛,龍森浩老說我們器械不好用,人家李大夫怎麽就能用好呢?”秦紅豔扯著嗓門兒嚷嚷。

“行了,秦老師,您幫我再去拿點止血材料吧。”

“得嘞!還是跟上次似的,打開了記上費用,直接扔垃圾桶唄?”

李有才再也忍不了這個多話的女人了,他轉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秦紅豔左右看看,似乎知道自己又多嘴了,轉身匆忙地走了。

趙步理把一切都看在眼裏。

方老,這難道就是您設計出兩本的用心嗎?

“哦,對了,師兄,據說我那個提主治醫師的資格審批,醫務處那邊還是沒有通過。”

李有才麵露惋惜:“真抱歉啊,師弟,這是醫院定的規矩,我也沒辦法,隻能把現有的數據提交上去。手術例數需要200台,你連100台都沒夠,再耐心等一年吧。得慢慢練,才更安全,是吧?”

陳彥豪站在中間,突然感受到了李有才話語裏針鋒相對的寒意,頓時打了個寒戰,不敢插話。

“沒錯,師兄說得對,不過畢竟我在冬城醫院也上了不少。所以呢,我就隨口問了一下卓院長,卓院長給您寫了張條子,讓您幫忙關照一下。”說著,趙步理把一張折疊好的A4紙放在手術室的護理台上。

“師兄,我在男休息室洗幹淨等你!”趙步理調皮地戲謔了一下,準備出門,“對了,顯示器的旁邊明顯有條紅色的小河,還是看看引流管口吧。”說罷,他便踩開自動門走了。

陳彥豪偷偷瞄了一眼李有才,隻見他下巴把口罩拉得很長,臉上口罩沒有遮擋住的區域,黑裏透紅的煞是難看。

“給我電刀!”李有才的眼睛裏,盡是陰翳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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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棠,我下個月要去手術演示欸,你知道全國有多少人來看我做手術嗎?”

“加油哦,呆子!不過你能不給自己臉上貼金嗎?”

“小棠,我再過兩周就去手術演示哦,真的是我做,孫主任給我當助手!”

“加油,呆子!你是最棒的!”

“小棠,我再過幾天就要去手術演示了,你有空也來看看唄?”

“加油。”

趙步理經常會找林小棠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剛開始的時候,林小棠還會多回複幾句,但是後麵越來越短,特別是每當趙步理提出要見麵的時候,對麵就突然沉默下來,搞得趙步理再也不敢隨便提了。

柳晴川也住在醫院附近,她找了一所寒城市知名的小學做了老師,開始準備落地十年的宣傳活動。趙步理有時間也會去幫忙整理材料,幫助籌備柳晴川父親所計劃的,那個鄉村教師培訓計劃十年總結會。

在整理的過程中,趙步理才發現自己知道的還是太少。柳晴川默默地做了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例如,趙步理經常看到她離開冬城,以為是回大城市休養,結果她是去了比冬城更加貧瘠的村落裏給老師們上課。

“多一個合格的老師,孩子們就多了一分改變命運的希望。”

趙步理經常回想起韓冰的話,和柳晴川刻意保持著距離。柳晴川也完全沒有給趙步理帶來過困擾,她隻是小心地維係著這段友情,沒有越雷池分毫。

“小棠,今天我的主治醫師批文下來了,明天我就要手術演示啦,這真的會改變我的命運哦!你能不能來一下,真的,求求你,別不理我啦。”跟著發了一個狗狗的表情。

趙步理發出了QQ信息,一直盯著電腦,等待著對麵的回複。

連續三天,林小棠都沒有回複過他任何信息。

趙步理正在柳晴川的學校幫忙整理材料,他有些失落地倒在椅子上。

明天就要手術演示了,他和孫慧將進行一台複雜的肺手術,需要做血管和氣管的成形。李有才會獨立進行一台常規的肺葉手術,而龍森浩呢,會進行一台非常簡單的肺楔形切除手術。

這樣的安排在趙步理看來,確實有二師兄的風格。孫慧雖然有些不悅,但是看趙步理和龍森浩都沒有異議,心裏的情緒也就按下不表了。

趙步理心裏還是有些打鼓。這次的演示,可以讓全國很多同行看到他的手術技術。如果技術獲得認可,接下來就可能獲得更多的手術機會。因此,要說他毫不在乎,也是騙人的。趙步理內心還是暗暗期待著這一天的到來。

趙步理一邊複印著柳晴川需要的材料,一邊唉聲歎氣。柳晴川在一旁看著他,心裏也大概了解他的所想,麵無表情地繼續做著手底下的事情。

這時候,一個高大的男人莽撞地衝進了學校,環顧了一下就和趙步理的目光對視了,然後急匆匆地向他走來。

“錢……錢叔叔……”

對麵的高大男子正是林小棠的司機。

“你快跟我走,小棠……小棠她快不行了……”

趙步理“騰”地站起身。

“什麽叫不行了?!”

“她一直病著,可能快挺不過去了,你還是……去看她一眼吧。”男人聲音哽咽了。

趙步理手中的一遝材料像雪花一樣散落一地。

他感覺有一把冰錐插在心裏,不敢喘氣,渾身刺骨的寒冷。

“快帶我過去啊!”趙步理衝著男人大吼著。

突然,他的手被一個人拉住了,那隻手比他的更冷。

趙步理轉過頭,看到滿眼噙著淚的柳晴川:“步理……她……不希望你過去……”

趙步理憤怒地甩開手:“你早就知道?!為什麽不告訴我?!你什麽意思?!”

趙步理眼睛圓瞪著怒吼著,柳晴川還想再伸出手,但是這時候的趙步理已經無法靠近了。

不爭氣的眼淚瞬間從柳晴川臉頰上流了下來。

趙步理突然有些心軟,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但是他決然地轉過身,示意了一下男人。

“我們走吧,快點!”

走了幾步,趙步理突然偏過頭來。

“我心裏真的隻有小棠,對不起,你……你值得更好的人。”

說罷,他便奔跑起來,留下一個寂寞的身影。她默默蹲下,咬著嘴唇流著淚,一頁一頁地把材料撿起來,收拾好。

她突然像孩子一樣大哭起來。她好希望爸爸就在這裏,可以抱抱她,摸著她的頭,說:“孩子,你是爸爸的驕傲啊。”

如果一個人堅強太久,別人就會想當然地忘記——她也需要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