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博弈 李有才升官,趙步理“發配”

轉眼間三個月過去了,蚊子對人類的進攻已經到了最瘋狂的時候,蟬也逐漸沒了氣力,空氣中浮躁的熱度已經慢慢退去。

孫慧站在走廊裏,握著電話,皺著眉頭。

後背被拍了一下,孫慧轉過頭來,發現是婦產科陳主任。

“怎麽,看你這樣,又跟孩子鬧別扭呢?”

孫慧白了這個老姐妹一眼,扶著欄杆望向窗外。

“孩子大了,都有自個兒的想法,你操那麽多心也沒用。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安安心心退休回家養老吧。”

孫慧搖搖頭:“現在這班兒還沒法交啊,一團亂。孩子也是,老不讓我省心。花了那麽多錢送他出國,現在回國,放著好好的工作不做,非要去搞什麽藝術,真是和他那個渾蛋爹一樣。而且我這個眼睛……”

“眼睛?”

“唉,沒什麽。”

陳主任也感同身受地歎了口氣,和她一起並肩站著。自從院裏一係列的雷霆行動之後,兩個人已經好久沒有這樣聊過天了。各個科室都在整治隨訪問題,孫慧則在一刻不停地處理趙步理下鄉的事情。從她和趙步理開誠布公地談過之後,他就一直恍恍惚惚的。

“你們科那個趙步理過兩天就要走了,怎麽,最後還是同意了?用什麽條件說動的?”

“唉,我也不知道。其實這孩子挺讓人疼的,所以我這陣子就一個勁兒地教,把我能教的都教給他,手術也都讓他自己做。而且我跟他說了,這邊工資、獎金和待遇都照給。但我看他還是一直悶悶不樂的,每天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啥,和誰都不怎麽說話。”

“那也可以理解,畢竟要去至少兩年,能不能有人接替,能不能回來也沒個準信兒。我覺得,換誰也不樂意去,所以他願意去你就知足吧。真是的,你怎麽沒把那個李有才送出去啊?他要是不樂意去,正好把他開了。他那些小動作太明顯了,和韓雨走得那叫一個近乎。”

孫慧苦笑了一下:“那也沒轍啊,李有才要是走了,這龍大夫……”

“喲,你還有怕管不住的人呢,我的孫大聖?”

孫慧沒好氣地看了她一眼:“我現在就是真心希望這孩子能開心一點。看他這麽低落,我真是不忍。”

“你也別太自責了,那個孩子他……”

突然,兩個人眼睛一起盯住了樓下,一個身影正蹦蹦跳跳的。

“哈哈哈哈,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噢耶!”趙步理在樓下激動地喊著,手舞足蹈地進了外科樓。

“你不是說他抑鬱嗎?我怎麽一點沒看出來,他不會是……傻了吧?”陳主任哭笑不得。

孫慧撫著額頭,她覺得自己越來越不能理解這個小徒弟了。

此時,趙步理內心樂開了花。

“原來就是冬城啊!冬城,我來了!”

剛聽到這個消息時,趙步理的確有些失落。他再傻也知道,自己實際是被發配了。然而就在昨晚,他突然想起筆記的下半部分,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網上一查,發現那串字符裏包含著一個坐標,位置正是冬城!再過兩天就要出發了,據說醫院還要舉辦一個隆重的歡送儀式,其實趙步理已經一天都等不及了。

方老,我們冬城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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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送儀式是在醫院大廳舉辦的。一條長長的橫幅歪歪斜斜地掛在醫院的牆上,上書“祝我院醫師圓滿完成支援任務!”,連趙步理的名字都沒有寫。

正是早上七點,大廳裏陸陸續續有了一些排隊掛號的病人。趙步理匆匆忙忙趕過去,發現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他先是上去恭敬地朝卓啟智院長鞠了個躬,回過身又對孫慧點了點頭。孫慧今天穿得很正式,還披了條紫色的披肩,慈祥地笑了笑。

科室裏的龍森浩、李有才、護士長邢墨、小雲也都來了。

“小趙啊,多餘的話我就不說了,祝賀你啊。雖然要一個人去那麽遠的地方,但對你和醫院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想,孫主任應該也和你說了,醫院這邊一定會全力配合你,沒有後顧之憂。暫時破格把你提成主治醫師,去那邊做院長助理,你一定要努力把醫院的品牌在冬城醫院打出來!”卓啟智握著趙步理的手,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

“沒問題院長,我一定圓滿完成任務。”趙步理臉上笑開了花,內心卻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等到了冬城,他要第一時間去方老埋寶藏的地方,先把下半本筆記挖出來再說。他一邊想著,一邊歪著嘴又笑了起來。

“小趙,小趙?”

“啊?”趙步理趕忙回過神來,發現院長朝一邊努了努嘴。他趕忙握住院長的手,微微彎著腰,黨院辦的攝影師趁機拍下一張照片。

“步理啊,你這次去這麽久,我也真是舍不得。沒了你,總是覺得我們科少了點什麽。”李有才也背著手走過來,笑得很燦爛。他從身後掏出一個U盤,“這是我自己錄的片兒。孤身在外,半夜沒事的時候,可以多看看。”說完就壞笑著把U盤塞進趙步理的手裏。

趙步理紅著臉趕忙往外推:“師兄,你看這麽多人呢……你自己的片兒,你還是留著自己欣賞吧。”

李有才又笑了:“這是我整理的手術視頻,你想什麽呢!我看你別提主治醫師了,你提主治汙師得了!哈哈哈——”李有才自己先笑起來,見別人都沒有配合,便訕訕地收起了表情。

龍森浩白了一眼李有才,走上前,從上衣兜裏掏出一支筆,不容分說地插在趙步理的襯衫口袋裏。趙步理驚訝,這不是大師兄最常用的一支筆嗎?平常拿它當寶貝,這也舍得送人?

趙步理暗暗覺得,大師兄也不像外表那樣凶巴巴的:“謝謝大師兄,我走了以後,您一定要多笑笑啊。”趙步理誠懇地向大師兄鞠了個躬。

龍森浩鼻翼抖動了一下,發出“哼”的一聲,雙手插著兜走了。

趙步理撓撓頭,他當然知道大師兄最近心情不好。自從孫慧把住院總醫師的職務轉給了二師兄之後,二師兄就有意無意地針對大師兄。大師兄的手術總是被排到很晚,想做的手術也經常不給安排。

希望自己走了之後,這兩位哥哥能和平相處吧。

“喂,步理,這個給你!”小雲蹦過來,給了趙步理一個沉甸甸的包裹,裏麵全是趙步理愛吃的飯團,“上路之後吃點好的!”

“我呸呸呸。”趙步理趕忙嫌棄地啐了幾口,“你才上路呢,我這是完成國家賦予我的光榮而重要的使命!”

小雲馬上嫌棄地翻了個白眼:“到了那邊別忘了多發點朋友圈,讓我們看點田園風光!”說著便轉身走了。遠處有個高大的男人似乎一直看著這邊。小雲過去,兩個人才一起走了。

那不是薑超嗎?果然這兩個人……

“好了,不早了,快走吧,還得坐好久的車呢。路上一定要小心,我承諾你的都會做到。”孫慧走上前說道。

趙步理站正,鄭重地點了點頭,拿起行李向門口走去,但還是忍不住四處張望。最後確認想見的那個人沒來,才有些失望地走出門去。剛走到大門口,那個人如約而至般以最美好的樣子站在了他麵前。

林小棠戴著一頂寬大的帽子,穿著淺藍色的裙子,看著他微笑。

“走,送送你啊?”

“好。”趙步理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兩個人一個推著行李,另一個人背著手走著。趙步理轉過頭去,總能看到林小棠正在微笑著,笑容中又有些刻意。

“呆子,我想和你說……”

“哦,我會!我會寫的……讓你出場,讓你出場……”

“不是,我是想說,你去了之後,能不能每天都給我看一看鄉下的樣子?我沒有去過,我好想去看看小豬是怎麽跑的,想去看看蜻蜓要怎麽捉,也想看看人們怎麽種地和收麥子。”林小棠背著手轉過頭,眼睛笑得彎成一條細線,可愛的睫毛微微閃動著晶瑩的光芒。

“嗯,好的,我會發給你。”

“還有,這個送給你。”林小棠說著伸出手,白皙的手上有一條項鏈,是一個月牙樣的墜飾。

趙步理輕輕伸出手去,看著林小棠期待的眼神,小聲地問:“這個是……什麽鬼?”

林小棠並沒有像以前一樣生氣。她今天有些安靜,安靜得讓趙步理心裏發毛。她把月牙掰開,原來上麵有一個小帽。掰開之後,裏麵的東西在太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是……一個刀片。如果你不努力更新的話,這個刀片你就留著……自宮吧。”

“我,我,我,我,我會的……”趙步理結巴起來。

林小棠笑出聲來,把月牙緊緊地蓋好,掛在他的脖子上。這個墜飾的樣式十分簡潔,趙步理戴上還多了幾分剛毅之氣。

趙步理和林小棠安靜地走到紅綠燈路口,兩個人沒有再多說話。趙步理突然用沒有提箱子的手直直地舉向一邊,像個交警一樣,一邊往前走,一邊看著一輛輛車在他們麵前停下。

“你看小棠,我像不像領導人檢閱三軍?這一輛輛車都乖乖停好了,你看你看!”說著還繃起臉來。幾輛剛停下的車很不滿地按起了喇叭,林小棠“撲哧”一下笑出聲來:“真是個呆子……”

“人生嘛,總要給自己加點戲。哎不對,別走了小棠,那個是右轉的車!它不會聽我指揮的。啊!你小心!”

一輛車徑直向二人開來,趙步理趕忙扔下行李,衝到林小棠麵前張開雙手。車子沒有減速的跡象,趙步理不禁閉上了眼睛,但是沒有閃開。

車在離他們還有幾米的地方刹住了。

“放心吧,它不聽你的指揮,但是聽我的指揮,而且就你這小身板,還攔車?”林小棠嫣然一笑,走到車的一側。從車上下來一個中年男人,恭敬地向她點了點頭,從一旁打開車門。

林小棠剛要上車,突然又轉身跑向趙步理,一把緊緊抱住他。趙步理呆住了,隻能感受到懷裏有一個溫熱的人,讓他的心跳都快停止了。她頭發上傳來的香氣讓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要不要摟住她。他感覺到脖子上落下了幾滴熱乎乎的東西。

“記得你答應我的事情。”

說著,林小棠推開他,飛快地鑽進了車裏。中年男人歎了口氣,向趙步理舉手示意了一下,趙步理趕忙提起箱子,在一邊呆呆地站好。馬達轟鳴了一聲,車揚長而去,它不隻帶走了林小棠,似乎也帶走了他心裏很重要的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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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才剛剛在病房大廳又接待了一位病人。病人瞟了眼放下的片子袋,笑了笑,走了。

病人走了之後,李有才看了看旁邊,隻有方姨正一邊看大門一邊看電視劇,嘴裏還偷偷嗑起了瓜子。

他趁方姨不注意,趕忙把片子袋裏的信封掏出來,裝進白大褂兜裏麵的暗層。剛站起身,就見遠處走來一個人,他感覺對方正朝自己走過來,隻好原地等待。

萌萌穿著手術室的外出衣,戴著花帽子,眼睛裏帶著笑:“李大夫,來找你看個片子。”萌萌說著,看了看一旁的方姨。

“好的,沒問題。”李有才直愣愣地回答道。

兩人走到角落裏的片燈處,萌萌注意到方姨正投入地看著電視劇,便悄悄問李有才:“李大夫,我怎麽感覺你最近都躲著我啊,是有什麽問題嗎?”

李有才臉上有些燥熱:“沒有,哪有的事兒,最近不是步理下鄉,我又接手了院總嘛,事兒太多了。”

“哦。”萌萌乖巧地點了點頭。李有才假裝認真看片子,不敢正視她的眼睛。

“有才哥。”

“嗯?”李有才咳了一下。

“你是個好人,真的。”

李有才聽了,心裏突然舒坦了一些。這些日子,他內心一直有個揮之不去的身影,他無數次地回憶起那一夜,隻記得自己把被子輕輕蓋在她的身上,然後悄悄離開了。他無數次在夢中看到萌萌指著自己的鼻子,說自己是(上屍下從)鬼、鄉巴佬,罵自己不行。

於是他開始非常頻繁地和老婆歡愉。

然而萌萌沒有看不起他,她隻是淡淡的一句話,讓那一夜過去了。

“好好休息,別太累。你這個片子,可能得做手術啊。”李有才話鋒一轉。

“嗯,那有才哥,拜托您了。這是我一個好朋友的爸爸。”

李有才憨厚地笑了笑:“沒問題沒問題,以後你有問題,都可以找我,我現在管安排住院。”

萌萌似乎察覺了李有才語氣的變化:“好,那交給你啦。對了,這個送給你的孩子吧!”說著,萌萌拿出一個小東西,是最新款的Hello Kitty主題扭蛋。裏麵能打開很多意想不到的東西,市麵上很難買到,小孩子都很喜歡。

“啊,這怎麽好意思……”曦曦一定非常喜歡這個,他心想。

“萌萌,以後……你們手術室這邊有病人,都可以介紹給我,我保證好好安排。”

萌萌笑了笑:“那肯定的,誰不知道有才哥你都升官成運營辦的小領導了呢。放心吧,我們不介紹給你,難道還介紹給那個自以為是的人嗎?”

李有才趕忙擺手:“沒有沒有,都挺好的,都挺好。”

萌萌機敏地笑笑,沒有說什麽,轉身走了。李有才看著她的背影發呆,感慨著自己那晚的抉擇。

李有才啊李有才,你可真是個(上屍下從)包啊。

回到家中,李有才像往常一樣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轉身走進了曦曦的臥室。不一會兒,臥室裏就傳來一聲驚喜的歡呼。李有才心滿意足地走出來,哼著九十年代的小曲。

“今天怎麽這麽開心?”妻子端著果盤笑著走了出來,麵色很是紅潤。

“給孩子弄個禮物,孩子正玩呢。”李有才鬆了鬆領帶,坐在沙發上,蹺著二郎腿。他轉頭看了一眼妻子,十多年了,這個十幾歲就跟著他的女人,無論在他最落魄的時候,還是如今在他出人頭地的時刻,似乎都沒有太在意過自己的形象。她也是真的老了啊,有了白頭發,身材也走樣得有些誇張,如果和萌萌站在一起……

曦曦這時跑了出來,黏在李有才身上:“爸爸,這個我不把它扭開了,扭開了就報廢了,我想把它賣給同學,交跳舞班的錢!”

李有才笑了笑,裝作大灰狼的樣子張牙舞爪地和曦曦逗趣:“曦曦啊,現在爸爸升官了,有錢了!你不用擔心跳舞班的事情了,好好玩,回頭爸爸還給你買!”

“可是我不會玩這個,我也不太喜歡,我跳跳舞就挺開心的,我就想要爸爸多陪陪我。”曦曦噘起了嘴。

“跳舞歸跳舞,你馬上要上學了,要好好學習,聽見沒有?好好學習以後才能有出息。”

“我不想上學,我就想跳舞。爸爸,我給你跳支舞吧!”說著曦曦便要起步,被李有才一把抓住。

“你知不知道你能上這個學,是爸爸多努力才爭取到的,你說不想上就不想上?你知道我每天有多辛苦嗎?”

妻子趕忙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也是,和你說了工作不要太辛苦,差不多就行了,多陪陪孩子,你看我們曦曦多聽……”

“你以為我天天這麽跟孫子一樣地幹,是為我自己嗎?”不知為什麽,李有才的火氣突然大了起來。

“你著什麽急,孩子這不也是心疼你嗎?”

“我陪你,誰給你掙錢?!你整天跳舞有個屁用,能掙錢嗎?啊?!”李有才把扭蛋摔在地上,砸了個稀碎。曦曦嚇得哆嗦,縮著脖子,小碎步往後挪了幾步。

李有才怒氣衝衝地還想說什麽,但看到曦曦眼中的淚水,又看著自己的樣子,突然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他沒有再說話,轉身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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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untry road, take me home!

不得不說,小雲幫趙步理準備的東西簡直是所有禮物中最貼心的了,一大包飯團,他在火車上吃了整整一天,竟然都快吃光了。

旁邊有一個小女孩,渾身髒兮兮的,一直在角落裏盯著他。趙步理拿出一個幹淨的飯團,用餐巾紙包著示意她過來拿。但小女孩戰戰兢兢的,不敢上前。她旁邊有一個麵相猙獰的男人,身上文著密密麻麻的文身,身高接近一米八,但是皮包骨頭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害怕,濃眉小眼,皮膚黝黑,體毛很是濃密。

趙步理心裏突然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這個小姑娘,該不會是這個男人……

不行,老媽說了,不能多管閑事。趙步理暗暗告誡自己。男人一把抓起女孩,放在自己裏側的凳子上坐好,小女孩不敢吱聲,隻是遠遠看著趙步理。

趙步理努力閉上了眼睛。

熬了一天,終於在下午四五點到了昆城。昆城是一個小城市,靠煤炭維持著生計,而周邊的小縣城經濟更差,冬城就是其中之一。到冬城的公路一直在修,快十年了也沒有修好。因此去冬城就隻剩下一個辦法,就是坐每天三四班的中巴,三四個小時能到。此時天已經快黑了,為了安全起見,趙步理準備下車就去找家旅館住。畢竟聽說去冬城的路全是崎嶇的山路,還經常塌方。

下了車,方才感到昆城比寒城更冷一些。趙步理裹緊衣服,正在思考晚上該如何度過嶄新的客鄉生活,突然瞥到那個瘦高男人正拽著女孩往前走。看得出,瘦高男人有些跛足。女孩一隻手拿著一個毛絨玩具,到處張望。兩人來到汽車樞紐站等車。

那不就是去冬城方向的車站嗎?難不成……

趙步理趕忙拉起行李箱,沒想到行李箱在這時壞了。於是他隻能吃力地抱起行李箱,向“父女”二人跑去。

跑到小女孩身後,他小心地打量著兩個人。目前還沒看見火車站的警察或者治安管理人員,他隻能沉住氣,努力聽瘦高個兒男人和女孩的對話,大約是什麽“等到了之後就好了,別著急”“你想吃啥那裏都有”,等等。

好吧,老媽你保佑我,天意如此,看來這個閑事我不管不行了!

中巴猛地發動了,嚇得趙步理一個激靈。他緊緊抓著扶手,聽司機大哥用聽不太懂的方言和底下的人罵罵咧咧打招呼,接著一腳踩油門,載著滿滿一車人飛馳起來。

天氣很好,微涼的空氣中充溢著專屬秋天的樹葉香氣。車子很快就進了山,太陽的溫度開始逐漸退去,餘暉灑在鋪滿黃土和沙石的山路上,趙步理一度覺得自己鑽進了電影畫麵。

他也工作不少年了,習慣了每天起早貪黑的生活,從來沒休過假,也很久沒有呼吸到戶外新鮮的空氣了。更重要的是,他覺得無論是流放還是發配,他自由了,能夠自己去做一番事業了,甚至可能會成為這家醫院的主導人物。這麽想著,他內心居然冒出了一股壯誌豪氣。

趙步理又斜眼看了看小女孩,發現她正偎在“爸爸”的懷裏,“爸爸”好像注意到了趙步理的視線,兩個人對視了一下,那個男人的眼神看起來有些凶狠,趙步理趕忙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難道自己誤會了?

趙步理歪坐在凳子上,從包裏抽出了筆記。

“從坐標上來看,應該就是冬城沒錯了。到了之後,隻要再打聽和“☆”這個符號相關的地方就行。看樣子,不是星星就是什麽重點的坐標。”

趙步理一邊想,一邊隨意翻看著,也許是車子晃動的緣故,很快書上的文字變得立體,在他腦海裏呈現出一幅奇妙的場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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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鴻銘在這一天毅然辭了職,趕去西南聯大做了一場報告。然而院方的公告上寫的是開除,具體原因不清楚,也許與方鴻銘所犯的那件“大事”有關。

趙步理似乎能越過遙遠的地平線看到昔日西南聯大的場景,學生和老師們都在耕作、讀書、暢談理想、謳歌先哲。盡管隻有黃色茅草屋頂和紅色的土坯房,但是大家仍然堅定著自己求學的信念。

方鴻銘這時已經五十歲了。見他走進教室,人們紛紛議論。方鴻銘不用聽,也知道他們在議論什麽。

真理如細菌,細菌自古長存,然唯至今,吾輩方始見之。

他說出第一句話,課堂安靜下來。

吾與一良友,纏鬥一世,互不相服,然於今皆偃旗息鼓。昔,吾目中無人,目下無塵,彼心中眼裏則唯革命爾。今,吾辭卻職位,彼長終不返。

吾知曉汝等所思,然吾非來懺悔,縱此屋乃梁思成所建,縱此刻彼立於目前,吾依然不改吾說。同學們,於此處,為真心所愛之學問,腳踏實地,無問西東,此後將一切付諸時間,勿流連歧途,虛度光陰。

吾之良友,實非瘍醫(外科醫生)之良才,乃因彼無力直麵錯誤。吾可痛忘前非,揚棄前行。彼則不然,水至清則無魚。

彼者,姓汪,名道賢。

台下一片嘩然。這個名字對他們來說,遠比眼前這個京城知名醫院的知名教授,所謂的“京城第一刀”更讓他們覺得親切以及悲傷。

汪道賢死了,他作為空軍的教官,親自上陣,和日軍的飛機同歸於盡了。

自那一刻起,汪道賢的人生終結了,然而方鴻銘的人生,在五十歲的時候,因此發生了改變。他不再做一個高高在上的“京城第一刀”,轉而開始背負罪責和光環。

老貨,吾前半生為己而活,下半生,吾將為汝而活,汝未竟之事業,吾繼之。

於是他離開京城,選擇了寒城。

趙步理蘇醒過來,滿身是汗。

據說寒城曾經也是一個平凡的小城市,但是因為這家著名的醫院,來看病的人越來越多,來工作的人也越來越多,逐漸將城市也帶動得全國聞名。更重要的是,這家醫院是一所全國知名的教學醫院,其教學水平和嚴格程度,比協和有過之而無不及。

太陽已經從坡上溜了下去,最後一絲光芒把半邊天映得火紅。山那邊的平原依稀可見。趙步理探出頭去,發現車子的半個輪子經常在懸崖邊打滑,嚇得趕忙把身子縮回來。車內的人們照舊閑談著。

“小兄弟,來我們這兒啊,抽煙嗎?”一個佝僂的老太太探過身子,自己往嘴裏塞了根煙,也遞給趙步理一根。

趙步理趕忙笑著拒絕。

“喲,看樣子不像本地人。”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小夥子也從後麵鑽了出來,長得十分清秀,濃眉大眼,身材有些矮小,但是手臂十分粗壯。

“那你來我們這窮旮旯幹啥的?”後麵的“爸爸”開口了。

趙步理看了看四周,大家看他的眼神中都透露著警覺。

“呃,我來這邊,去你們那個衛生院出差,出差。”趙步理沒好意思說自己是醫生。

“哦,我還當你跟蹤我們有啥歪心思呢。當時你給我孩子喂吃的,我就擔心,總聽說現在火車上都有給小孩子下藥的。”

小姑娘躲在男人懷裏,吐了吐舌頭。

“呃,這會兒孩子有點餓了,你那個吃的還有嗎……”男人此時的態度和緩了一些。

“有有有!”趙步理趕忙掏出最後一個飯團。男人笑起來有點醜,但是給人的感覺和氣多了。

原來真是錯怪了人啊,自己還被當成了壞人?趙步理心想。

小姑娘吃了一臉的米飯粒,一車人都笑了。小夥子和老大娘紛紛過來在趙步理身上又拍又捏。趙步理一開始不習慣,後來發現這個地方的人打招呼都愛動手動腳,也就逐漸適應下來。城市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感在這裏**然無存,趙步理突然喜歡上了這個地方,他喜歡上了大娘、小夥子、小姑娘,甚至是跛腳大叔的笑容。

車子在山裏開得飛快,夜色越來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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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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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爸爸,你怎麽了?!”

趙步理猛然回過頭去,發現跛腳男正瞪大著眼睛,手不停地向前抓著扶手,嘴巴大張,一口一口喘著粗氣,像一條從水裏跳上岸的魚。

“大哥哥快開,快回家找黃大夫!我爸爸他又犯病了!”小姑娘急得大喊。

黃大夫?是那個醫院的大夫嗎?趙步理趕忙湊過去看,一群人已經把男人圍住了,遠遠地看了一下,確實不對勁兒,於是趕忙衝著司機喊:“司機師傅,快去醫院,不對勁兒!”

一行人轉過頭來,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甚至小夥子還搖搖頭笑了一下。

男人倒在了地板上,大娘趕緊撲上去掐他的人中。小姑娘嚇得直哭,被旁邊的鄉親抱著。男人本來就憋氣得厲害,一被掐人中,臉色更差了。

大娘撩起男人的衣服,在肚臍下麵兩寸的地方,把煙頭按了下去,男人更是發出一聲哀號,卻被小夥子緊緊按住手動彈不得。大娘鎮定自若,麵無表情地按著煙頭,男人的肚皮上很快被燙出了一片紅印子。

“不行,你們誰有黃大仙的百病消?吃點試試!”大娘喊道。

百病消?黃大仙?這啥跟啥啊……

趙步理實在看不下去了,推開幾個人,撲到前麵去:“我是大夫!讓我來!”

大娘轉頭,表情變得十分不自然,小夥子露出警惕的神色,幾個人都沒有讓出位置。

“我是寒城的醫生,來你們這邊出差的!我看看!”趙步理擠上前,蹲在男人麵前仔細檢查。他把男人上身的襯衫解開,耳朵貼在男人的胸口上,左側和右側都聽了一下。他靜靜地閉上了眼睛。筆記中的描述浮現出來,他似乎能夠感受到男人皮膚和骨骼下麵的一切聲響。

右側沒有呼吸音,左側呼吸音正常。

他又把食指和無名指分別放在男人胸骨和兩側鎖骨的交角處,然後把中指放在男人的氣管上,從喉結向下滑,他是要感受氣管是否發生了偏移。

氣管嚴重左偏。

這是氣胸,自發性的氣胸!

看見男人憋氣越來越嚴重,趙步理知道不能再等了,隻能搏一把。

“這是張力性氣胸,你們手裏有沒有小刀,或者針?”

一行人搖了搖頭,司機沒有停車,他按照小夥子的指示,正開往冬城去找那個被他們稱為“黃大夫”的人。

這種張力性氣胸非常凶險,相當於肺裏不但破了個洞,還形成了一個活瓣,也就是一扇隻出不進的門——氣體可以從肺進入胸腔,卻不能回到肺。隨著胸腔的壓力越來越高,肺慢慢被壓癟,人很快就會窒息而死。

趙步理左顧右盼,企圖在這些人身上找到哪怕是個發卡一樣的東西。然而他們隻是呆呆地看著自己,眼神中滿是不信任。

管不了那麽多了。

他從大娘的兜裏抓出一個打火機,掏出自己襯衫裏那支大師兄送的鋼筆,拔掉筆帽,用打火機仔細燒了一下鋼筆的筆尖。

他左手摸著男人的胸口,數到第二、第三肋骨的間隙,又看了看鋼筆的尖端——比他平時用的注射器針頭不知道粗了多少倍。

方老方老,你得保佑我啊,這陰招可是你發明的。這一筆下去,要麽他活,要麽我們就一起死吧……

他讓司機停車,然後用全身的力氣,猛地把筆紮了下去。隻聽“噗”的一聲,仿佛一個氣球被戳破了,男人發出一聲驚天的慘叫。血噴了趙步理一臉,趙步理終於放下心來。他知道,這是胸腔的氣體壓力高,皮下和肌肉的出血直接噴出所致。他擦擦臉,往後一坐,見周圍人還在緊張地看著他,趕快解釋道:“沒事了,就是氣胸,把氣放出來就好了。”

他的語氣很平淡,然而眾人見男人胸口上直直地紮著一支鋼筆,仍然很難接受這是在救人。這難道不是在殺人嗎?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報警,還是該謝謝他。

男人很快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接著哼哼起來:“哎喲,剛才可真憋死老子了……真夠狠啊,小夥子。”

趙步理撓撓頭,看著他們仍然驚訝的麵容,好好給他們講解了一下剛剛的來龍去脈。男人雖然胸口紮著一支鋼筆,疼得齜牙咧嘴,模樣說不出的古怪,但確實在趙步理的救治下活了過來。

“你真是神醫啊,看起來和我們這兒的醫生不太一樣啊。”小夥子笑著對趙步理說。

“嗯,我其實就是來冬城中心醫院報到的,你們知道那個地方嗎?”

幾個人撇撇嘴。

“讓我大哥一會兒把你送到醫院。那這個鋼筆怎麽取出來?”小夥子問道。

“為了保險起見,還是要去醫院處理,最好再輸點抗生素。”

“我不去醫院,我自己拔出來就行!”跛腳男突然大叫,自己把筆拔了出來。趙步理正要製止,卻發現大娘和小夥子都在用眼神示意他別說了。於是他默默接過了筆。筆頭上已經沾滿了血,畢竟是大師兄的禮物,他還是蓋上筆帽收了起來。

這時趙步理才意識到,隻要一說到醫院,這些老鄉的親切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能明顯感受到他們身上的敵意。

男人一直用手壓著傷口,壓了一會兒敞開衣服看了一眼,發現不出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疼痛,歪過頭很快便睡了過去。

天色基本全黑了,趙步理在昏暗的車廂裏聽著歌,回想著剛才的一切。不管怎樣,自己至少用土方法救了個人,雖然還是有些後怕。

漸漸地,他看到遠方出現了一片燈火。冬城很小,隻有寒城的一個區那麽大。

“再有半個多小時就到了。”小夥子和趙步理小聲說道。

借助偶爾從雲後探頭的月光,趙步理發現後麵坐著的跛腳男臉色煞白。

“奔波一天了,差點死過去,估計得睡一大覺才能緩過來。”小夥子指著後麵的跛腳男解釋道。話音還沒落,隻見跛腳男“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

“司機,快去醫院,快!”

趙步理心裏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雖然其他人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這次,恐怕真的捅了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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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的輪胎擦著火,把一行人送進了小縣城,徑直開到一棟七層小樓門口。趙步理一看,上麵寫著“冬城中心醫院”,樓外的裝修和設施也還算氣派,一點不比寒城市人民醫院差,倒是與周圍環境有些格格不入。趙步理連行李都沒有管,和小夥子架起男人下了車。二人來到醫院大廳,卻看不見一個人影。

“這個點兒醫院應該隻有急診還開著,去急診!”兩人穿過迷宮一樣的門診走廊,發現這裏到處都積著一層厚厚的灰,看起來很少有人光顧和打理。門診很多聲控燈泡也壞了,偶爾感應到聲響能亮一下,忽閃忽閃的,很瘮人。

二人來到一個幽暗的角落裏,這時傳來一記聲響,隻見漆黑的拐角處,一扇門突然打開了。趙步理讓小夥子背好男人,自己走進去,發現門裏什麽都沒有。他揉了揉眼睛:“請問,有人嗎?”

接著,門外的小夥子隻聽得趙步理“嗷”了一嗓子,屁股著火般跑出來,哆嗦著拉住小夥子就跑:“快快快,這邊走。”

小夥子不明就裏地跟上去,還回頭看了一眼。

門裏的人也嚇了一跳,摸索著牆上的燈,打開之後,把臉上的麵膜揭了下來。

“這孫子誰啊,神經病……哦不,閨……閨女我不是說你,外……外麵來……來了個神經病,已經被我趕跑了!閨女,你給我寄的這個麵……麵膜特……特別舒服!”

趙步理驚魂未定,這大晚上的,真的是撞邪了。不過他很快看到了亮光,果然急診是有人的。他衝到急診的分診台,看見一個臉色很差的護士,趕忙說:“有大夫嗎?快,有人要搶救!”

護士本以為又是來醫院借廁所的,正沒好氣,看到小夥子後背上的傷者,趕緊抓起了電話:“王大夫在嗎?來生意了!哦不對,來病人了!”說著便招呼小夥子和跛腳男坐下。跛腳男雖然還有些意識,但已說不出話,嘴唇發白幹裂,眼睛一絲神采都沒有。這時候小女孩也跟了過來,趴在男人腿上哭。

“你好王大夫,我是寒城市人民醫院的趙步理,借調來貴院工作的。”

王大治驚了,趕緊幾下把嘴裏的饅頭嚼幹淨,雙手在有點髒的白大褂上蹭了蹭,對趙步理伸出了手:“久仰久仰您大名,呃……趙……?”

“趙步理。”

“趙大夫,我知道!這是怎麽個情況啊,趙大夫……”

趙步理簡單說明了下情況,然後請求王大治趕緊安排手術室。

“沒問題,趙步理大夫,我馬上安排!您來了我們這兒,我們醫院就有主心骨了!”

“……”趙步理懶得再糾正他,一邊趕忙推著病人向手術室走去,一邊轉頭安慰小姑娘,“放心吧,你爸爸交給我了。”

“其實他不是我爸爸……我剛生下來就被爸爸媽媽扔了,叔叔撿到的我,而且叔叔經常帶我出去找他們,但一直沒有找到……”

趙步理心裏一緊。他看了眼哭成淚人的小姑娘:“放心吧,我把他救活,然後讓他帶你去找你的爸爸和媽媽。”

他本想出示自己的邀請函和工作證,卻發現這位叫作王大治的大夫根本沒有要檢查的意思,直接畢恭畢敬地帶他去換了手術服。脫衣服的時候,這位王大夫甚至站在一邊候著,給他遞手術服的衣服和褲子。第一次被人這麽伺候,趙步理居然有些不習慣。

趙步理發現,不隻是外麵大樓,連手術室也比自己所在的寒城市人民醫院高級不少。至少,這裏每個手術間是真寬敞,足足有寒城市人民醫院手術間的三倍,而且腔鏡的顯示器、麻醉機應有盡有,並不是傳言中那樣破舊。

一個護士在手術室外,把一個器械包撣了半天的灰才拿進來。麻醉師也是緊趕慢趕地跑進來,懷裏抱著一大堆東西:氣管插管、喉鏡等,踩著拖鞋的兩隻腳還穿著不一樣顏色的襪子。聽說趙步理的身份之後,他們都點頭哈腰地叫著“趙老師”,盡管這些麻醉師和護士很多年紀都已不小了。

跛腳男很快被王大治抬到手術**。護士過來剪掉了他身上的衣服,麻醉師趕忙給紮上了輸液。跛腳男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卻還在不由自主地搖著頭:“大夫,大夫……那個孩子她是……如果我不行了……她……”

“我知道了,大哥,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趙步理走上前去,拍了拍他。跛腳男閉上了眼睛,緊緊皺著眉頭。

“趙老師,這病人血壓咋這麽低呢?”麻醉師的口音似乎不像冬城本地人。

趙步理仔細一看,確實,血壓隻有50/30毫米汞柱,這是休克的表現。他心中更加堅信自己的判斷。

“快麻醉,我們得趕快進去。”趙步理毫不猶豫地說,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麻醉師猶豫了一下,但是看見趙步理焦急的表情,還是一咬牙把麻藥推了進去。等病人一失去意識就立刻準備插管——麻醉藥起效之後,病人的血壓會進一步降低,甚至可能心髒停搏。

趙步理看著麻醉師插管,心中尋思,大概是龍森浩的那支鋼筆插進去時劃到了肋間的動脈上。病人拔出鋼筆之後,出血就沒法控製了。都怪自己沒看住病人。

用筆還是有風險啊。方老,你可害死我了……

“怎麽插不進去管呢!”麻醉師急了,左手用喉鏡挑進病人的喉嚨,右手努力地按壓著喉結,努力想找到一個氣管入口。

“怎麽回事?”

“這個聲門的位置好奇怪啊,會厭怎麽也挑不起來,根本看不見聲門,兩次都插到食道裏麵去了,急死我了!”說著他看了看監護儀,“快給點腎上腺素,快!”

“腎上腺素在哪兒?”護士問。

“不知道啊,都多長時間沒用過了,快去找!”麻醉師大喊。

趙步理看著越來越低的血壓,心髒仿佛要衝破胸腔。這可怎麽辦?如果現在不進胸腔,病人馬上就要失血而死,但是不麻醉又進不去。如果隻用麵罩來麻醉,手術中就無法暫時讓肺癟下去。況且,這裏就一個麻醉師,如果麻醉師要一直扣著麵罩,那就無法輸血或者給藥。

趙步理逼迫自己不去想病人死亡的可能性。他轉過身麵對著牆,努力閉上了眼睛。

一定有辦法,別慌趙步理……對了!

“你們這裏有中心靜脈導管嗎?”趙步理轉過身來喊道。

“有!”

“快快快,拿來給我!我來插管!”趙步理眼中閃過一絲火熱。

看來真是得拚了才行啊。方老,你坑我一次,再給你一次機會補償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