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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陽第一次給彭玉素打電話的時候,彭玉素剛好與趙敬哲從民政局辦完結婚手續出來。

“喂。”彭玉素喊了一聲。

“喂。”彭玉素再喊一聲。

隻聽到急促的呼吸,對方好像不會說話。

“請問你是誰?”彭玉素問。

“是我。”半天後,他又說,“我是周楚陽。”

她掛了電話,急匆匆往前麵走。趙敬哲從後麵追著她。

晚上,趙敬哲接孩子回來,彭玉素說:“咱們去外麵租個房子吧,好歹都是夫妻了,不能各人住在一邊。”

第二天上班,工友們都問趙敬哲和彭玉素要喜糖吃,有人說:“有情人都成眷屬了,不得請我們撮一頓啊!”

許老板也進來了。許老板說:“你倆好不容易,終於走在一起,我這個當老板的,要發福利才行。”他招呼工人們別起哄,接著說:“今天晚上,食堂擺桌餐,就當為小趙和小彭舉行婚禮。”

“新房呢?”有人問,“既然都幫他們辦婚禮了,怎麽也得送一套婚房才妥當。”

“早就考慮好了,”許老板說,“黨員活動室旁邊那個小套間,給了。”

“同時,批準二位新人三天假期,趁這個機會,去置辦點簡單的家當吧。”許老板又說。

所謂舉辦婚禮,其實也就是大夥兒在食堂裏吃了一頓多加了幾個菜的桌餐,沒有酒,甚至連飲料也沒有。席間,彭玉素拉著趙敬哲的手,對許老板和工友們鞠躬表示感激,許老板和工友們也還以兩人美好的祝福。第二天,趙敬哲把彭玉素和自己的行李搬到許老板給的婚房裏,當晚就住到了一起,卻因為孩子眼皮太長,不肯離開媽媽的房間,隻得分床而臥。

次日送滿滿上學回來,彭玉素還躺在**。趙敬哲站在床前,磨磨蹭蹭了好半天,還是上了床,從後麵抱緊了彭玉素。“我們終於在一起了。”趙敬哲說。

他分明感覺到,彭玉素的整個身子都在顫抖,似在有意離開他的懷抱。他連忙將雙手抽回來,把嘴湊到她耳邊,輕聲說:“你要是還不習慣的話,咱們照例分床睡,等有一天你願意了,我才進來。”說完起床穿了外衣,到外麵去了。

那天,彭玉素去了移動公司,換掉了自己的電話號碼。

趙敬哲對彭玉素說:“我們雖然結婚了,但雙方父母均不知道,我尋思再請幾天假,回一趟家看看父母,順便告訴二老這個好消息。”

“這是自然。”彭玉素說。

“你呢?”趙敬哲問。

彭玉素沒有說話。

“要不今年咱們去雲南過年,讓嶽母看看女婿?”趙敬哲又說。

“你說了算。”彭玉素說,“以後這個家,你說了算。”

當天趙敬哲就向許老板請了假,次日一早,就踏上了回家的路途。然而,趙敬哲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趙敬哲是在從上饒換車回老家的途中遭遇車禍的。同車七人,被那輛微型車從山腰的公路上徑直拋入河底,無一生還。

肇事的是一輛運水泥的四橋車。在盤山公路的轉彎處,四橋車占道行駛,當司機發現對麵一輛微型車駛過來的時候,隻能一個急刹,但還是來不及了。四橋車司機待在駕駛室裏半天不敢出來,直到周圍的村民趕往事發地點開始實施營救,他才打了報警電話。

彭玉素知道趙敬哲死去的消息,是在半個月後。趙敬哲走了的第二天,她打了他的電話,開始是無法接通,後來是關機了。但她還是選擇一直打下去,直到自己沒了力氣。開始的時候,她想,可能是趙敬哲家裏信號不好,無法接聽電話,他是無奈了才關機的。後來,她心生疑慮,猜測趙敬哲在老家還有一個女人,他這一回去,向那頭攤牌,事情就被搞大了。

當然,她想得最多的,仍然是趙敬哲在回家的途中,遭遇了不測。

半個月後,趙敬哲的哥哥來澄湖幫助趙敬哲結算工資。趙敬哲的哥哥不知道,弟弟在這邊有一個新婚不久的妻子。

彭玉素在工廠裏,一個月沒有同工友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這期間,孩子是一個和她很要好的女工幫助她接送的,因為她總是在太陽出了老高的時候也起不了床,任憑滿滿在**使勁揪她的頭發。

半年後,滿滿該上小學一年級了。那天,她帶著孩子去學校報名,剛走出繳費窗口,就聽到一個女人在叫她的名字。

“韓露!”女人推著一輛人力車,車上擺滿了水果。她幾乎是踉蹌著奔跑過去,把這個滿身塵埃的女人擁入懷中的。

韓露真的是讓人給騙了。那個騙子是她的一個表哥,小時候,她曾經迷戀過他。表哥約她來安徽做化妝品生意,讓她花光了所有積蓄,最後把她和她女兒丁丁扔在澄湖的大街上,自己走了。

“你到底有沒有做過化妝品?”彭玉素問。

“我就沒有見過什麽化妝品。”韓露道,“他說,我們首先要考慮的事情是加盟,隻有成為加盟商,才有資格銷售化妝品。所以,我把十多萬全數給了他,讓他交了加盟費。”

“後來呢?”彭玉素問。

“他帶著我在澄湖的大街上轉了兩個月,這期間,我們住在賓館裏。”

韓露把彭玉素帶到她的出租屋,在屋角拎出來一個塑料凳子,讓彭玉素先坐下,說自己要先去幼兒園把孩子接回來。

“丁丁怎麽還在讀幼兒園?”彭玉素好奇。

“不是丁丁,”韓露說,“是望望。那騙子的種。”

彭玉素真不敢想象,韓露居然有勇氣把她和一個騙子的孩子生下來,最重要的是,她是眼睜睜看著那個騙子把她撇下的。

“還不是受了你的影響?”韓露說,“你都能把那個人的孩子生下來,我為什麽不能?”

“那是因為當時我滿懷希望。”彭玉素說。

“什麽狗屁希望?”韓露說,“活著就是希望。當我發現自己懷孕的時候,我就決定把他生下來了。畢竟是一條人命,養大後還能叫自己一聲媽。”

“那丁丁呢?”彭玉素問。

“小學三年級了,就在剛才的那個學校。”韓露說,“放學後她自己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