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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玉素以蘇羽的身份在南廣縣資助了六十名大學生。作為南廣一中的總務副主任,王白璐卻不知道就此項資助工程一直與她有著業務聯係的蘇羽就是彭玉素。

王白璐隻知道,蘇羽是南廣籍外出創業人員中的成功典範,一個身家千萬的女強人。三年前,蘇羽在微信上聯係到王白璐,說要在考取一本以上的貧困學生中資助二十名,每人五千元。王白璐自然很高興,立即向校長請示,迅速落實了此項工作。到現在,“蘇羽助學基金”已經連續資助了三屆,資助資金累計達到了三十萬元,這在南廣教育史上,是第一次。那些受到資助的學生,每年都向王白璐打聽蘇羽其人,說要通過媒體對她的慈善之舉表示感激之情,而每一次王白璐向蘇羽提出此事,都遭到了蘇羽的拒絕。每每這時候,她總是在微信上說:“這是一個曾經的老師對南廣寒門學子表示的一點點饋贈而已,不值得宣傳。”盡管那些學生沒有通過王白璐獲取蘇羽的照片,仍然通過微信公眾號發朋友圈,感謝好心人在關鍵時刻拉了他們一把,聲稱一輩子都會尋她,用實際行動報答她的善舉。

也就是從資助活動開始,彭玉素以故交的身份給王白璐打了電話。“你應該還記得南廣師範的那個長發女子吧!”

她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重新建立起友誼的。一開始,王白璐認為,彭玉素和她交好,是為了周楚陽。經過一段時間的交談,她發覺不是那回事。彭玉素一直樂此不疲地向王白璐打聽南廣縣最近這些年來的情況,對南廣的經濟、教育、交通、醫療等方麵很感興趣。她們甚至一度說到蘇羽這個人,就蘇羽對南廣一中貧困學生進行資助的事情發表看法。王白璐說:“一個女人竟然有如此胸懷,說明時代真正進步了。”彭玉素說:“也許吧,如果我有她這樣的條件,我也會這樣做。”往往不朝深裏談,彭玉素總是把話題岔開,她問:“離婚後你打算一個人過?”

“難不成要用刀架在周楚陽的脖子上,讓他乖乖到**來?”也就是這麽一說,表麵上輕描淡寫,實則是為了試探彭玉素。“你倆的事,早晚必成。”彭玉素說。他們又談到南廣縣城。彭玉素說:“我回來過一次,感覺變得沒有記憶了。”王白璐說:“哪會?我工作的這個地方還和從前一樣,以前的教室被改為辦公樓,以前的辦公樓倒是拆了,但沒有得到合理的利用,栽了些花花草草。”

似乎她們說的,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彭玉素答應王白璐,一旦回來,就會與她聯係。而事實上,彭玉素到底有沒有回來過,王白璐並不知道。王白璐問:“彭大小姐在東莞,到底幹些什麽?”

“什麽合適就幹什麽,掙點小錢唄。”彭玉素說,“這些年也不光待在東莞,也常去安徽,我是從安徽走出來的。”

可以揣摩得到,彭玉素絕非等閑之輩,從“走出來”三個字就可以判斷。後來,王白璐大致知道一些基本情況,彭玉素涉足教育產業,而且做得不小。“好像蘇羽也是搞教育的,她的公司叫‘鴻途’。”

“鴻毛的鴻,坦途的途,聽說過。”彭玉素說。

彭玉素一直以“鴻途”的名義資助家鄉的貧困大學生。“鴻途”是一個合資企業,是一所純粹的藝術培訓學校,專門針對孩子開展興趣培訓,開設音樂、美術、舞蹈和寫作等課種,後來拓展到國學啟蒙教育。每一個專業方向都設有興趣班、提升班和考級班,也有專門針對藝考生進行應試教育的培訓。在東莞,“鴻途”培訓學校算是做得不好不壞的那種,她是大股東,持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每年能分得純利三四百萬。

從去年開始,彭玉素個人出資建起了屬於她一個人的培訓學校,取名“雲眾”。雲眾的經營方向與鴻途有所不同,做的主要是成人繼續教育,即針對各種成人考級需要,實施專業培訓,業務涉及財務會計、藥理、教師從業資格、事業單位招考、公務員考試、建築資格等方方麵麵。東莞是一個大市場,彭玉素抓住那些尋夢青年的需求,實施精準培訓。除了這些,雲眾還開辟了成人禮儀、健康教育、入職麵試等方麵的培訓。她合理地激活這些年來在東莞教育行業結識的圈子,打造“溫暖供求”鏈條,讓之前的同行都願意為她服務。一年不到,新的教育產業就在這片異鄉的土地上紮下了根,實現了良好的開局。

當然,關於彭玉素的這些情況,王白璐從未向周楚陽提起過。王白璐知道彭玉素就是蘇羽,是前段時間的事。她在蘇羽的朋友圈看到一條關於“雲眾”的消息。一向不善於在朋友圈發表東西的蘇羽,竟然拍了一張雲眾培訓學校的照片,題圖隻有一行字:願你轉身優雅,一翅衝天。

她問彭玉素:“你就是蘇羽吧!”

“開什麽玩笑!我不認識她。”

“朋友圈是什麽情況?”王白璐問。

“非得解釋嗎?”

“我想知道。”

“如果蘇羽要發一條與雲眾有關的消息,我想,我不會攔住她。”彭玉素說,“也許,她是在鼓勵一個和她一樣有同一種夢想的人。”

王白璐也沒有向周楚陽提起過這段,也許是她不願意,也許是他們見麵的時候,她壓根兒就沒有想起這一出。

關於如何從安徽澄湖“走出來”,有了今天的成就,彭玉素也沒有向王白璐說過。彭玉素隻是用了一個“小二十年”的概念,讓王白璐知道她和周楚陽之間的隔閡。而於她自己,那才是人生中真正的艱難曆程,幸好,命運並沒有把她塑造成魔鬼,成全了她做一個天使。

她在那個專門生產汽車零部件的公司幹了兩年。兩年間,雖說沒有積累到什麽財富,卻使她感到安穩,當然,也給她帶來新的傷痛。那個公司的計量員是一個江西人,和她一樣,都是來這座城市打工的異鄉人。看年齡,他和彭玉素差不多,卻穩重、幹練,為人厚道。他叫趙敬哲,早彭玉素兩年進公司,幹得不錯。彭玉素到公司後,他總是想方設法幫她,有時候,他會先去食堂排隊,為她打好飯菜,然後坐在桌邊,等彭玉素洗完手,一起吃飯;有時候,他會去聯合幼兒園幫彭玉素把孩子接出來,幫她送到宿舍去。開始的時候,彭玉素不願意讓他幫自己做事,總是沒好聲氣地對他說:“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別人管。”趙敬哲也不生氣,隻顧拿了彭玉素的杯子,去為她接開水,放到機台旁邊的桌子上,說:“在這樣的環境裏工作,要多喝水。”

同事們都看得出來,趙敬哲對彭玉素有意思,卻又不好從中間說話。他們都知道,彭玉素帶著一個孩子,本身就覺得自己有拖累,再加上她內心到底是怎麽想的,誰也不清楚。

“你也不問問我的情況,就對我好,是不是有點唐突?”那天吃飯的時候,彭玉素看著自己的碗問他。

“我隻是覺得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很不容易,想幫幫你。”趙敬哲說。

“那我就告訴你,從現在起,你給我滾得遠遠的,我不需要你的幫助。”彭玉素還是不拿正眼瞧他。

“為什麽?你現在真的需要有個人幫你。”趙敬哲說。

“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處理,與你又有何相幹?再說,那麽多帶著孩子的婦女,你為什麽偏偏要幫我?”

“她們不像你。”趙敬哲說,“她們都有自己的家庭。”

“你從哪裏知道我沒有家庭?”彭玉素沒好聲氣。

趙敬哲沒說話,他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待彭玉素吃完最後一口,從她手中搶過碗筷,幫她拿到洗碗池裏去。

彭玉素被趙敬哲搞得無所適從,很不自在,有時候,她竟為這件事失眠。她在每一個漫長的夜晚想得最多的,是她還要不要等周楚陽,這個不知去向的男人,是否還想著她?“不會的。”她提醒自己,要是他心裏還有自己,至少老家的人會從電話裏帶給她一丁點線索。於是她試圖忘記周楚陽,對自己說:“姓周的就是一個負心漢,不值得你去等待。”每每這樣,她又覺得是在欺騙自己。於是,她更是整晚整晚地失眠,以至於有一天,她在機台上睡著了,被皮帶絞掉了半個手指。

她在醫院裏躺了半個月,又回到機台上。工廠老板許國江對她說:“根據《勞動法》相關規定,我得賠償你,按照事故等級上限,我願意給你十萬,你要是同意,明天就去辦了。”

彭玉素說這事是因自己不小心導致的,純屬意外,她不能拿他的錢。她說:“許老板要是不嫌棄我少根指頭幹活兒不利索,還願意收留我,我就繼續幹下去;你要是不同意我留下來,明天我就帶著孩子回老家。”

“那是當然。”許老板說,“隻要工廠存在,你就可以永遠幹下去。”

“錢的事,你如果不要,我就幫你存下來,等哪天你離開公司,一並給你。”許老板又說。

趙敬哲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她好。有天晚上,趙敬哲去幫她接孩子,碰巧下起了大雨,由於沒帶傘,他用自己的上衣裹在孩子頭上,自己淋了大雨回來。接連幾天,趙敬哲不停地發燒、咳嗽,終於招架不住,去醫院打了點滴。

彭玉素去醫院裏陪他。彭玉素問趙敬哲:“我現在的情況,算是一個殘疾人了,你還是願意對我好,我看你早就應該打點滴治治腦子了。”說完抿著嘴笑。

“你要是願意,我一輩子對你好。”趙敬哲結結巴巴地說。

兩人算是進入實質性發展階段。彭玉素不介意趙敬哲在她的宿舍裏進進出出,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樣子。彭玉素的女兒已經六歲,喜歡和趙敬哲待在一起,有事沒事就用兩隻小手臂勒著趙敬哲的脖子,兩隻腳蹬在他的肚皮上,像**秋千一樣來回晃**。彭玉素的女兒小名叫滿滿,大意是彭玉素希望女兒長大了能知足,會感恩。滿滿叫趙敬哲“照鏡子”,媽媽說,應該叫叔叔,於是,滿滿就叫他“照鏡子叔叔。”

“照鏡子叔叔,你可以幫我找到爸爸嗎?”

趙敬哲想了老半天,對滿滿說:“不是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爸爸,有的人,天生就沒有爸爸,但他們都有一個好叔叔。”

滿滿又問:“叔叔是不是和爸爸同一個意思呢?”

“當然啦!”趙敬哲說,“滿滿要是願意,我可以既當叔叔又當爸爸。”

他這樣對滿滿說了,心裏卻有些擔心,他害怕滿滿將這話說與彭玉素,惹她不高興。所以第二天晚上,他把滿滿送到彭玉素的宿舍後,就低著頭轉身拉門準備離開。

“站住!”彭玉素拿眼角的餘光瞟他,“你這個既當爸爸又當叔叔的家夥,膽子不小嘛。”

他在這一刻竟然羞紅了臉,小聲地說:“我是想讓滿滿高興才這麽說的。”

“是嗎?意思是,你沒有這樣想過?”彭玉素盯著他的眼睛。

“想。”趙敬哲說,“但是……”

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明天,你要是願意的話,咱們去領結婚證吧!”彭玉素用手撫摩他的臉。

他沒有說話。彭玉素又說:“當然,我說的是,你要是願意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