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送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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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誰呀你?”彭玉素差不多是俯下身來才看清楚麵前這個小個子男人。

“我是周老板周楚陽的朋友,我們是最鐵的兄弟。”他左手叉腰,右手平伸出去。他想在平地上起一堵矮牆,用以擋住彭玉素的身子。

“也太不禮貌了吧!跑大街上堵人來了。”彭玉素的聲音提高了不止八度,近乎怒吼。

“我說彭大小姐,別這麽橫,行嗎?”蔣達蜀把平伸著的右手縮回來,左手仍然在腰間叉著。

這是早春。二月二,龍抬頭。這麽好的天氣,蔣達蜀原本是想出來溜達一圈,順便找個理發店剪剪頭發。溜到中途,經過旗峰廣場,突然想起應該去一趟彭玉素的“雲眾”培訓學校。他想,說不定今天能遇上她。

果然就遇上了。還是一頭流水似的長發,整個人還是那麽標致。四年前,在他還沒有成為周楚陽的“線人”的時候,他在龍門大街的一個小麵館裏,和周楚陽的表弟蕭寒一起吃麵。那女子推門進來,恰好就坐在他們的對麵。蕭寒說:“對麵這位姐姐好麵熟啊,不會是我表哥找了十幾年的那個女人吧?”

“她叫什麽名字?”蔣達蜀問。

“彭玉素。”蕭寒目不轉睛,“小時候,我叫她大盆姐姐。”

“錯不了?”蔣達蜀疑惑。

“絕對錯不了,她化成灰我也認識。”蕭寒說。

女子剛點好麵,見兩人鬼鬼祟祟在對麵嘀咕,沒等到麵條上桌,就起身付了錢,快速離開了。她起身的那一瞬,蕭寒用手機“哢哢哢”拍了幾張照片,雖沒有捕捉到正麵,卻也能從輪廓上認出一個大概。蕭寒說:“這個大母羊,看來有救了。”

但是,從那一次起,他們再也沒有見到過彭玉素。後來蕭寒回到溫州,對周楚陽說:“找人的事,也隻能托付給我了,我和蔣達蜀那川娃子,恰好碰見,又恰好被她走掉了。”

後來,蔣達蜀從蕭寒的線人直接過渡為周楚陽的線人,隻要有空,他就會到處打聽消息,掌握動向,伺機“逮住她”。

“什麽周楚陽不周楚陽的,他是玉皇大帝嗎?難道我必須給他一個麵子?!”女人把肩上的褐色挎包卸下來,放左手裏拎著,右手伸出來,推了蔣達蜀一把。

“別這麽橫,行嗎?”蔣達蜀又一次說道。

“我可以不這麽橫,但我可以報警。”彭玉素的語氣很堅定。

蔣達蜀一聽彭玉素說要報警,突然興奮起來。他在心裏合計,這恰好是一次與她周旋的好機會,要是警察來了,將他們都弄到派出所去問話,做筆錄,他便可以正式向彭玉素攤牌,告訴她,這些年周楚陽一直在尋她。說不定她會理智思考兩人之間的關係。同時,也為他向周楚陽通風報信爭取到足夠的時間。

“你報警吧,就說我當眾騷擾你。”蔣達蜀說。

“真是神經病。”彭玉素將蔣達蜀一把推開,迅速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他給周楚陽發短信,說:“今天與彭大小姐正式交火,無奈首戰告負,此人冷冰冰不近人情,你確定還要嗎?”

“意思是,她已經知道你是誰?”周楚陽問。

“就是說的話。”蔣達蜀講了一句川普。

“唉,有啥辦法呢?慢慢來吧,著急也沒有用。”周楚陽告訴蔣達蜀,自己還在老家,暫時不打算回溫州,“我準備在老家種一坡樹等她,你要好好替我與她周旋,在她沒有答應見我之前,別讓我過去,我不想再次撲空。”說完掛斷了電話。

蔣達蜀回到住處,給周楚陽的表弟蕭寒打電話:“小娃兒,還在你表哥那裏拿固定工資沒有?”

“什麽情況?”蕭寒問。

“你不是專心為你那個大母羊表哥找人嗎?”

“是啊,我一直在等待著你的好消息哩。”

“可我沒拿工資,我不想幹了。”

“擔心什麽呢?”蕭寒說,“隻要你找到人,保證你下半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瓜娃子誇什麽海口?你又不是周楚陽。”蔣達蜀在電話裏罵。

“你龜兒子要相信,我窮得隻剩下表哥了。”蕭寒也在電話裏罵。

過了幾天,蔣達蜀輪休,又去了雲眾。還是在旗峰廣場上,他看見彭玉素和一男一女從對麵過來,便迅速躥上去,單手叉腰,堵住行走在兩人中間的彭玉素。

“真是陰魂不散!”彭玉素說。

“還是那句話,你到底見不見周楚陽?”蔣達蜀問。

旁邊一男一女看蔣達蜀矮小的身子橫在路上,像一個旋轉累了的陀螺,不覺“哧哧”笑出聲來。男子用手牽一下蔣達蜀的袖子,問:“你是何方神聖?”

“彭總的故人。”蔣達蜀拿開他的手。

“我見不見他,與你有關係嗎?”彭玉素問。

“表麵上沒有關係,實際上關係大了。”蔣達蜀嬉皮笑臉地說,“我就見不得天下有錢人成不了圈畜。”

幾人都笑了,就連彭玉素也笑出了聲來。

“我也見不得有些人,仗著有幾個臭錢,找人盯梢,有本事親自來堵。”彭玉素斜視蔣達蜀,又輕聲說,“還以為真有多大出息!”

他又將此番經過悉數說與周楚陽。他說:“我看這回有戲了,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彭大小姐終於開口表明了態度。”

“什麽態度?我怎麽覺察不出來!”周楚陽在電話那頭問。

“你沒聽我剛才說了嗎?她說了一句,‘有本事親自來堵’。”蔣達蜀說。

周楚陽告訴蔣達蜀,他還沒有回到溫州,正在老家和一幹人等商量如何種樹的事。“樹沒種好,怎能喊回她?”周楚陽說。

“你不是另娶新歡了吧?”蔣達蜀說,“十幾年來,你總是找得要死要活的,眼下快要修成正果了,卻變得不冷不熱,真看不懂你。”

“不急不急,慢慢來吧!”周楚陽又掛斷了電話。

蔣達蜀第三次碰到彭玉素的時候,是在一家咖啡館的門口。蔣達蜀去給兒子買保險,回家的途中,經過“東莞往事”咖啡館。走著走著,發現鞋帶散了,他就彎下腰係鞋帶。係完鞋帶,直起身來,頭正好撞在一個人的手臂上,他感覺到,他的頭鑽進了一頭濃密的黑發裏。

彭玉素的頭發很長,一直瀉過臂彎,垂到腰下。蔣達蜀抬起頭,發現彭玉素睜大眼睛怒視著自己。

“這回我可不是有意堵你的啊,老天爺可以做證。”蔣達蜀又嬉皮笑臉地說。

“我感覺我被你盯上了。”彭玉素說。

“我又不是警察,盯你幹什麽?再說,你也沒有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

彭玉素抬腿就走,被蔣達蜀叫住:“彭大小姐,你真的不打算回心轉意?”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跟他有什麽關係嗎?”彭玉素說。

“話可不能這麽講,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嘁!”彭玉素好像很不屑,“誰和他是夫妻了!你也不想想,現在要是我們在大街上碰見,能不能認出來都說不定。”

“那就真的慘了!我就說過,周楚陽這龜兒子情深義重,因為等你,這麽多年來一直孤單單地一個人過,他也不好好想想,人家是不是還稀罕他。”

“你什麽意思?”彭玉素似乎有些生氣。

“我說的是實話,這麽一個有擔當的男人,這些年來他所做的,不說感天動地,至少也可以感動一個人,如果我是你——”他沒有說完,就被彭玉素擋回去了:“別別別,如果是你又能怎麽樣?如果是你,你就會忘卻他之前帶給你的所有傷害?”

“兩個人在一起,哪能不磕磕碰碰的呢?”蔣達蜀說。

“這是磕磕碰碰嗎?”彭玉素說,“你要是知道這些年我都經曆了什麽,你還會這樣說嗎?”

蔣達蜀一時說不出什麽話。半晌,他問彭玉素:“你不打算做個了斷?”

“不想。”彭玉素說。

回到家,蔣達蜀又給周楚陽打電話,告訴他說:“這回我可是真的盡力了,我能做的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你要是想繼續找她的話,隨時都可以來東莞,依我看,這回她跑不了。”

周楚陽說:“我在山上種樹,我現在過不來。”

“這是種樹的季節嗎?”蔣達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