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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陽一進公司大門,就聽見大堂裏吵吵嚷嚷,走近一看,兩個保安正拖著一個男人往外拽。男人三十歲左右,個頭兒矮小,頭發蓬亂,像隨時都會全部掉下來的樣子。男子滿嘴酒氣,被兩個保安一人架著一隻胳膊,因為竭力掙紮,身子離地,整個人像飄浮在空中,**秋千一樣來回晃動。

“什麽情況?”周楚陽問保安,示意他們把他放下。

“這人酒醉,神誌不清,吵嚷著到這裏找人。”其中一個保安說。

“你找什麽人,這位先生?”周楚陽探身上前,禮貌地問。

“找恩樂迂。”男人說了一句溫州話,看了他一眼,像是來了精神,騰地從地上站起來,一把拽住了周楚陽的衣領。

“你尋你妻子,跑我這兒來幹嗎?”周楚陽擰住他的手腕,拇指上揚用力,男子疼得慘叫,卻用另一隻手護住自己蓬亂的頭發。

起初,大堂裏站滿了剛上班的員工,周楚陽走進大門後,都一溜煙回到自己的崗位,隻有兩個保安和幾個保潔人員留在那裏,之前他們一直和這個喝醉了酒的男子周旋,但誰也沒有辦法將他弄走。

被周楚陽擰疼了手腕,男子鬆了手,但嘴裏一直“哇啦哇啦”叫著要找自己的妻子。

周楚陽問:“誰是你妻子?”

“還好意思說,我妻子到你們廠裏上班後,就不要我了。”男子流下了眼淚,看上去有些許可憐。

“你先告訴我你妻子叫什麽名字。”周楚陽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這狗生的外地人,把我老婆弄走了,還假仁假義,我不會放過你的。”男子情緒又激動起來。

旁邊兩個保安中較年輕的一個不到三十歲,雲南人,跟著周楚陽有好幾年了。聽溫州男子這麽一罵,他氣不打一處來,過去就是一拳,正打在溫州男子的鼻梁上,一股鮮血流到嘴角。男子疼痛難忍,倒在地上,邊抹鼻子邊大聲號哭。

周楚陽叫人用紙巾為溫州男子塞住了鼻孔,拖到大門外的地上,正欲安排人打派出所電話,平麵設計員孫小雪從門內出來,一把拽住溫州男子的衣服往邊上拖。她此時麵色慘白,雖不好意思正視周楚陽,但還是扭了扭身子,輕聲說:“不好意思了周總,他是我前夫。”

周楚陽剛進辦公室,維修部小李就尾隨進來,向他報告CTP曬版設備更換的相關事宜。恰好昨天和他一起喝茶的幾個湖南人提起過他們的CTP設備。周楚陽叫住剛要離開的小李,問:“之前我怎麽沒聽說我們的曬版係統出問題?要是我沒記錯的話,前年才換的吧?”

小李愣在那裏,半晌才說:“其實也可以修,不過我覺得修了也沒有多大意思,如果條件允許,新進一套會更好。”

“小李,你是哪裏人?”周楚陽忽然問了一句。

“湖南邵陽的。”小李說。

“昨天向我推銷曬版係統的那幾個人,你也認識吧?”周楚陽說這話的時候,不忍心看他。

“周總別誤會,我的意思是,設備不一定要換,能將就修好了用,就將就修好了用,我剛才要表達的意思是,條件允許的話,再新進一套。”

“那我直接告訴你,現在條件不允許,必須修好了用。”周楚陽說,“也請你轉告你的老鄉,哪天條件允許了,我自然會找他買曬版設備的。”

小李悻悻離去,關門的聲音很小,周楚陽卻仿佛聽到有什麽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他暗自思忖,最近公司裏總有些不良的現象發生,再這樣下去,這些不斷出現的小事有一天一定會升級成大事,再不加強內部管理,怕是要出問題。

他正在心裏合計著怎麽整治公司內部問題,門又被敲響了。孫小雪低著頭走進來,遠遠站在班台對麵,不說一句話。

“到底怎麽回事?”周楚陽問。

“對不起,周總,是我沒有處理好自己的家事,給您添麻煩了,要不,我還是離開公司吧!”

張阿姨的女兒孫小雪來公司半年了,業務能力很強,也特別能吃苦。特別讓周楚陽高興的是,孫小雪除了熟悉各種平麵設計軟件,還很有美學思想,短短半年間,她設計的幾本大型畫冊讓客戶相當滿意,無論是板塊設置還是顏色搭配都非常大氣、得體,最重要的是,她的設計理念時尚、精準,充滿現代生活的審美元素。周楚陽經常當著張阿姨的麵誇孫小雪能幹,張阿姨隻是淡淡一笑,說:“這孩子命苦啊!”

周楚陽其實也不敢認真打量孫小雪,因為自孫小雪初來公司的那一天,他就對她有了好感。孫小雪個頭兒不高,但小巧,臉蛋很俊,眉宇間透出一絲古典的氣質。一身牛仔裝的孫小雪,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那麽漂亮。因為孫小雪,周楚陽更是無比親近張阿姨,有時候,他會從張阿姨身上尋找母親的影子。非常奇怪的是,他老是覺得張阿姨有一副理想中丈母娘的麵相。經常這樣想,他就覺得張阿姨做的飯菜是那麽可口,張阿姨熨的衣服是那麽筆挺,張阿姨收拾的客廳是那麽敞亮。

他對孫小雪說:“不要想多了,哪有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事情就開除員工的?再說,我也離不開你呀!”

孫小雪抬起頭看他,眼神中有那麽一點詫異。周楚陽意識到剛才這話好像有點不嚴謹,便補充說:“是我們。”又接著說,“你們不是已經離婚了嗎?他怎麽又跑到公司找你來了?”

“我們家的事,一時半刻也講不清楚,我也不想再提他。”頓了頓,孫小雪接著說,“來公司上班後,我確信我的選擇沒有錯,我找到了施展才華的地方,我和他,早就該結束了。”

“這樣就好,以後多留點意,他要是經常喝醉後跑公司來找你,對你影響不好,別人也不敢喜歡你。”周楚陽喝了一口水。

“也許是吧。”孫小雪說,“他要是再來,我就報警。”

周楚陽的電話響了起來,是表弟蕭寒打來的,約他晚上在天景飯店見麵。蕭寒說:“這麽大的功勞,你得請我好好飽餐一頓。”

“吃吧吃吧,想怎麽吃就怎麽吃。”周楚陽對自己的這個表弟,曆來都很放縱。

下午,他們如約見麵。蕭寒帶來了他的女朋友和另外一個女孩,三人早早訂了房間,點了滿桌子好菜。這些菜食,有十幾種是吃不完可以打包帶走的。最狠的是,蕭寒要了四瓶茅台,每一瓶都打開,倒了一點在杯子裏,然後擰緊了瓶口,準備飯後一並帶走。

“你是儲備冬糧吧,這麽缺德的主意!”周楚陽往蕭寒的肩上掄了一拳。

“我說大母羊,別這麽小氣行嗎?你身家上億,錢都找不到地方放了,還怕我吃一頓嗎?”說完,向兩個女孩介紹:“這是我表哥,周楚陽,大老板,開印刷廠,沒事印印鈔票玩兒。”

“胡說八道!”周楚陽又掄起拳頭,但很快又放下了,笑著說:“我這弟弟不是正經人,說話犯法,別相信他,但我是他表哥,這點沒錯。”

其中一個穿破洞牛仔衣的女孩,看起來十七八歲,用眼睛瞅了瞅滿桌子的酒菜,半張著嘴問他:“這頓飯,能消化嗎?”

“能消化,小菜一碟啊,你沒聽蕭寒說,我有的是錢嗎?”周楚陽笑著說。

“吃!”那女孩用手抓了一根羊腿,塞進嘴裏,拿酒杯向三人示意,“幹了,能嗎?”

但誰也沒幹杯,都隻是抿了一小口。周楚陽問蕭寒:“這兩個,誰是你女朋友?”

穿破洞牛仔衣的女孩指了指另外一個女孩說:“當然是這二貨,難不成是我?”

“是你又怎麽樣?難道我不配做你男朋友?”蕭寒大叫,“趙小滿你別欺人太甚,是你我還不要呢。”

“哼,我才不做你的女朋友哩,你那麽窮。”趙小滿看也不看他。

“你叫什麽名字?”周楚陽轉向蕭寒的女朋友。

“什麽情況,一見麵就查戶口?”

“沒什麽啊,問問弟媳婦名字,很冒犯嗎?”

“嘁!稀罕!”女孩從桌上的煙盒裏拿出一根煙點上,又抽出一根,遞給周楚陽說,“大表哥來一支。”

“抽我的吧。”周楚陽從包裏翻出一包“大重九”。

“挺貴的吧!這麽大的老板,把煙放在包裏。”女孩說完伸手過來,拿過周楚陽的包,嘩啦啦倒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來,把裏麵的兩包煙全部順在桌上,用手將其他物件往周楚陽身邊一推,說,“自己收拾去!”

“哎呀,這都是什麽孩子啊!”周楚陽有些招架不住。

“想要找到你的心上人,就得乖一點,伺候好我們,否則,我把蕭寒的嘴縫上。”說完她用手捏了捏蕭寒的嘴。

“別鬧!”蕭寒顧不上跟兩個女孩鬧騰,隻一心一意地吃東西,吃得嘴角流出了油。

周楚陽給他遞了一張餐巾紙,問:“可以講了吧?”

“還不到時候。”蕭寒沒看他,還在吃東西。

幾人就這樣坐在一張碩大的桌子旁吃東西,大概半個小時過後,蕭寒開始打飽嗝兒,拍了拍肚皮,對周楚陽嬉皮笑臉地說:“要是我幫你找到人,你準備怎麽犒勞我?”

周楚陽又是一拳過去。這一拳稍稍用了點力氣,蕭寒“哎喲”一聲。

兩個女孩互相推杯,大約是喝得有些醉了,全然不顧兩個男人的存在,隻顧拿手機扮各種鬼臉自拍。

“你還記得蔣達蜀嗎?”蕭寒問周楚陽。

“記得,那個四川人。”周楚陽說,“怎麽提起他了?”

“這孫子是我的線人,他現在在東莞,昨天就是他打電話告訴我的。”

“但我不明白,他怎麽也認識她?”周楚陽說。

“我不是跟你說過幾年前我們和她見過麵嗎?”

“都猴年馬月了,現在還記得!你倆不是合夥忽悠我吧?蔣達蜀這川娃子,曆來都不靠譜。”周楚陽有些疑惑。

“別這樣行不行?大母羊,你都勞燕分飛了,還這麽不相信兄弟,要不你自己找去。”蕭寒又打了一個飽嗝兒。

周楚陽苦笑,說:“要相信你們也行,你得告訴我怎樣才能找到她。”

“那就不一定了,這孫子說,他在街上碰到她,還打了招呼,但就是沒有弄到她的住址。”喝了一口酒,蕭寒又說,“不過他可以確定,她住在東莞,這是一條寶貴的線索。”

“你以為東莞是你家木桶溝,閉著眼睛都可以摸清每一塊土地的四至界線,你這不是胡扯嗎?我還有一條重要線索哩,她一定在這個世界上。”周楚陽沒好聲氣。

“你這樣說也不一定,她如果死了,還算這個世界的人嗎?”蕭寒嬉皮笑臉地回了一句。

“不管了,反正你叫那川娃子留點意,要是下次再遇到,至少也得問個電話號碼。”說完周楚陽拿起包,宣布散席。

旁邊兩個女孩不幹了,都說:“這麽大的老板,如此小氣,請頓飯也不帶完整的。”

“好吧好吧,你們快點整。”周楚陽又坐了下來,也端起酒杯,朝兩個姑娘說,“走一個。”

“幹杯,大表哥。”兩姑娘都伸過酒杯來,與周楚陽碰了一下,“咕咚”一聲把酒喝了,望著周楚陽。

周楚陽也把酒吞了,抿了抿嘴,說:“好久沒喝酒了,我就到此為止吧!”

倆姑娘哪願意放過周楚陽,你一杯我一杯,三兩下就把周楚陽放翻在椅子上,趙小滿索性坐到周楚陽懷裏,說:“大表哥不行嘛,難怪你的女人要離開你。”

周楚陽推開她,說:“小姑娘哪知道其中原委,她有她的苦衷。”

“怕是你不行吧!”趙小滿一邊說,一邊把嘴巴湊近他的耳朵,輕聲說,“大表哥,要不要我幫你調理調理?”說完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