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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立春說:“像你這麽個情況,在溫州是可以混的了。”怎麽混呢?首先是要混出個人樣兒,不能光兜裏有錢,不能成天隻知道拿訂單、算利潤,錢倒是越來越多了,可人也就成機器了,沒有活著的證據。在周楚陽聽來,吳立春的意思是,他沒有活得有聲有色。倒也是,在溫州這樣的地方,能掙到錢就已經很不容易了,要是能在掙錢的過程中製造出一些悅耳的聲響,那肯定很好。換句話說,就是要會給自己找樂子。吳立春說的其次,是要學會奉獻。當然,“奉獻”一詞從吳立春的嘴裏蹦出來,無疑是沒有分量的。周楚陽最清楚,吳立春就是一個十足的唯利是圖者,換作他有錢,也斷不會奉獻。吳立春還說了第三層意思,但周楚陽沒有認真聽,按他經常對吳立春說的話,叫“狗嘴裏越來越吐不出象牙”,所以,周楚陽打斷他的話,說該怎麽混就怎麽混,找樂子的事,不刻意,說不定某天,樂子自然就上頭了。

他們仍然坐在“友意思”咖啡館,還是上次那個卡座。兩個人先喝了咖啡,又叫了茶。周楚陽就坐在上次的那個座位,一直盯著鄰座,但沒有人。今天不是周末,來這裏的人並不多,要不是吳立春攛掇他出來要“言傳身教”,他也就是坐在辦公室裏處理一堆破事。按照吳立春的說法,像周楚陽這種情況,不通過生活來充電,想走遠也不大可能。周楚陽說:“我已經走得夠遠了,難不成還要到天涯海角去?”

兩人有一茬兒沒一茬兒地聊,聊著聊著就聊到了彭玉素身上。吳立春問:“前些日子聽說她出現了,你倆接上頭了嗎?”

“接什麽頭啊?就是我表弟想吃一頓飯的事。”周楚陽笑笑,想起那天蕭寒帶去的兩個不著邊際的姑娘,接著說,“我那表弟,快趕上你了。”說完又是一笑。

吳立春不和他爭論,隻一個勁兒地攛掇他搞一個活動。“什麽活動呢?”周楚陽問。“公司十周年慶典”,吳立春答。

還真別說,這個活動可以搞。周楚陽在心裏盤算過,再過兩個月,公司就成立十周年了,應該熱鬧熱鬧。之前他想過,十周年紀念日那天,開一個員工大會,給各部門的優秀員工頒一個獎,發個三兩千塊錢鼓勵鼓勵。其他事項,他沒想過。經吳立春這麽一說,他倒是想把活動弄大一些,怎麽弄呢?“把新老客戶全部請來,把工商、稅務的請來,把在溫州有頭有臉的雲南老鄉請來,開個座談會,致一個辭,請嘉賓們講講話,最後才請他們給優秀員工頒獎。”吳立春說,“必須要壯大外部生產力,必須要盡最大努力鞏固和提升營銷環境,建立起一條堅不可摧的生產戰線。”

這張狗嘴,偶爾吐出來的也有象牙。周楚陽想,這樣做也可以,一來可以加深與客戶之間的感情,二來可以借機和雲南老鄉聚一聚。當即他就表示同意,並問吳立春:“作為友情策劃,你有沒有什麽要求?”

“要求自然有。”吳立春說,“上次在這個地方,你不是臨陣脫逃了嗎?我那兩個湖南朋友,你得重新認識一下。”

“可以可以,應該非常鄭重地認識一下,不過我有言在先,他們的目的就是向我推銷曬版設備,眼下我還不需要,隻能以後再說。”

“可以可以。”吳立春也學周楚陽的口氣,說,“更新換代是一個公司保持旺盛生命力的必要保障,你哪天開竅了,就說一聲,人家在這個行業裏也是比較專業的。”

這就定下來了,公司十周年慶典活動定於九月二十二日下午三點舉行,需要提前張羅的事,主要是擬出一個特邀嘉賓名單,並向他們發出邀請函。兩人在茶幾上就基本把名單定了下來,最後吳立春說:“先暫定,過後我要是再想起什麽人來,再征求你的意見。”

用了簡餐,兩人各回各家。路上,蕭寒打電話過來,說找人的事情又有新進展了。周楚陽問:“是你和那兩個姑娘又有新進展了吧?”蕭寒說:“大母羊啊大母羊,我不要求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隻是提醒你,別再一次與心愛的人擦肩而過。”

“去你的吧!”周楚陽掛斷了電話。大約過了五分鍾,他接到一個來自東莞的電話,接通後,那頭用“川普”大聲地問:“是周總不是?”

一聽就知道是蔣達蜀。周楚陽說:“你個川娃子,別和我講普通話,我屬於三川半,聽得懂你的鳥語。”

那頭哈哈大笑,說:“周總有錢了,還和以前一樣不日衝,今天,我給你道個喜。”

“有什麽喜可以道,你說說。”周楚陽故意裝作發蒙。

“你的心上人,我打聽到了,她現在在東莞搞服裝設計,龜兒子,像是很有錢的樣子。”

“川娃子,你前些年成天說謊話,沒少騙我,這次不會是和我表弟串通了吧?”周楚陽用開玩笑的口氣問。

“騙你幹啥子喲?我已經不是以前的蔣三兒了,大錢沒有,小錢也有幾個,犯不著騙人,念在多年前經常得你小恩小惠的分兒上,該幫的忙還是要幫。”蔣達蜀的川普越說越正宗,連周楚陽也聽出了鄉音。

“那你打算怎麽幫我?”周楚陽問。

“那還不簡單?”蔣達蜀咳了兩聲,繼續說道,“這年頭,想要弄一個人的電話號碼,簡直不費吹灰之力。”

電話有啥用!這些年來,他打聽到的彭玉素的電話號碼有上百個,每一個都像是中了魔咒般荒誕,不是無人接聽就是打不出去,有時候,接通了,對方說一陣方言,根本不知道是在說什麽。有一次,他打通了一個電話,那頭是個女人的聲音,問他找誰,他說找彭玉素,那頭遲疑了一會兒,掛了。彭玉素根本不會接他的電話,根本不會見他,這就是兩人之間的冰山。這些年來,他到處打聽彭玉素的消息,最後的結果是,此人仿佛從世界上消失了,又仿佛無處不在。有時,他真想放下手裏所有的事情,滿世界去找她,但他做不到,公司裏六百多號員工,他不能不管。

“電話號碼這東西,經不起推敲。”他對蔣達蜀說。

那頭問:“你什麽意思?難不成我整個沒用的電話號碼騙你?”

“不是這個意思。”他說,“要是她願意接我的電話,也用不著你了,你得幫我找到她,把地址發給我。”

“也是。”蔣達蜀說,“你這種情況很特殊,屬於故意走失,要展開遊擊戰,才能活捉程咬金。”

“你這川娃子,說的都是些啥亂七八糟的,嚴肅點。”兩人在電話裏打起了哈哈,最後周楚陽說,“有什麽情況直接向我報告,不用通過蕭寒這小子了。”

蔣達蜀說“要得”,周楚陽說“謝謝”。

回到家,看見張阿姨坐在沙發上睡著了,周楚陽自己走進廚房,見菜也弄好了,幾個用碗罩住的盤子裏盛著故鄉的味道。

他原本不想驚動張阿姨,躡手躡腳地把菜端到餐桌上,正要開始吃,張阿姨醒了,說:“還以為你不回來了,打你的電話,一直在通話中。”

周楚陽心情不錯,便說:“和一個故交說話,我托他幫我找一個人。”

“找到了嗎?”張阿姨問。

“有眉目了,這一次我感到希望十足。”周楚陽說。

“這世界多大啊,找一個人談何容易!有的人,你永遠也找不到;有的人一直在你身邊,還不是和遠在天涯沒什麽區別。隨遇而安吧,珍惜在你身邊的人。”張阿姨這麽一說,讓周楚陽冷不丁打了一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