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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立春一早就打來電話,問“周總可起床了”。

“還在**躺著哩,好不容易回個家,著急起床幹嗎!”

“可別睡了,我們半小時後到你家。”

“你們?”周楚陽想知道,吳立春又結交了哪路神仙,“你們都有誰?”

“兩個人,我和甘副縣長。”吳立春說,“南廣縣分管文教衛生和旅遊開發的副縣長,早就想見你一麵了。”

“什麽時候接上頭的?老實交代!你不會把我賣了吧!”

“你能值幾個錢?”吳立春說,“人家是尊重你,看你在外麵混得不錯,想和你聊聊,適當的時候,給你一些平台,讓你回家鄉發展。”

“這回我算是聽明白了,重點是讓我回來。說說,都有什麽政策?”周楚陽步步緊逼。

“來了再說。”吳立春掛斷了電話。

副縣長親自來拜訪,不能失了禮數。鄉旮旯裏,此君駕到,少不了要吃一頓飯,喝一杯小酒,周楚陽遂吩咐二弟周全安排兩個弟媳做飯,問:“家裏有瓶裝的酒嗎?”

“沒有,散裝的有一桶,老吳家的苞穀燒。”周全說。

“不太好吧!”周楚陽說。

“什麽好不好的,現在這些當官的,都喝苞穀燒。有一回我去鎮裏辦事,正碰上老吳給他們送酒,一送就是幾百斤。鎮裏的幹部們都說,小作坊酒不上頭,喝了踏實,又便宜。再說,如今這個時代,誰還敢喝瓶裝酒!”

不一會兒,吳立春和甘副縣長就到了。汽車停在院壩裏,吳立春先從車上下來,為坐在副駕上的甘副縣長開車門。一個體態微胖、個頭兒不高的中年男人走下車來。周楚陽迎上去,甘副縣長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

“早聞大名,南廣籍著名企業家,今天可是見著了。”甘副縣長聲音沙啞,好像是報告做多了,嗓子出了問題。

“甘縣長抬愛,我算不上什麽企業家,也就是一個打工者而已。”

“這樣的打工者,越多越好啊,要是每個打工者都像你一樣,我們南廣可就成華西村了。”說完一個哈哈。

進了屋,周全媳婦為他們上了茶,說:“飯一會兒就好。”

甘副縣長說:“不急不急,我們剛吃了早餐。”又說,“見了周總,哪還有心思吃飯!”

吳立春在一旁說道:“周總這些年在溫州沒少幫襯南廣人,在他的帶動下,南廣確實有很多人做得不錯。”

“都是人才,比如吳策劃。”周楚陽補了一句。

“山水育人,這話不錯。”甘副縣長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從麥車方向看羅卓,真切得很,幾山趕趟,落於龍宗,按照陰陽先生的術語,叫‘四門鬥地’。往往這樣的地方,都是出人才的。前些日子,羅卓的鎮長管應華對我說過,羅卓鎮這兩年的經濟支撐屬於勞務收入,打工經濟在羅卓開花結果,靠的就是周總、吳總這樣的人,一個地方多幾個像你們這樣的領跑者,何愁發展不起來!”甘副縣長一席話,委實讓周楚陽長了見識。

“還不是地方政府領導大力關心、支持的結果。”周楚陽說,“政府每年有序組織青壯年勞動力到外麵去,就是為了讓他們有工打,有錢掙,單從‘輸得出’這個環節來說,就下了不少功夫,咱們南廣人,隻要給平台,就能出實績。”

“這倒也是。”甘副縣長說,“雖然勞務輸出不屬於我分管,但我也知道個大概,汪縣長每年可是花了很多精力在上麵。眼下,南廣縣的勞務輸出做成了全省的試點,得益於你們這些當老板的。前些天,汪縣長又安排我們幾個副縣長,務必抓住春節期間農民工返鄉的機會,多接觸地方鄉裏賢能人,結合自己分管工作實際,動腦筋,千方百計引進人力財力,打造地方龍頭產業。這不,我一大早就來打擾了!”

“甘副縣長有何指示,盡管下達,能做到的,周某定不推辭。”周楚陽說。

“有你這句話,我自然是信心百倍。不過,這也要取決於周總的態度,我的想法是,謝絕饋贈,歡迎合作。”他笑了笑。

“這個我明白。”周楚陽說,“關鍵是要看什麽項目可以合作,如果僅僅是為了合作,隨便擺一個攤子,肯定沒多大意思,還不如走心饋贈。”

“所以說嘛,我們今天要先探討探討,看你對什麽東西感興趣。”甘副縣長說。

“甘副縣長分管的工作,這幾年做得風生水起啊!”周楚陽說。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這哪是我的功勞啊,全縣各項事業發展取得的成績,是縣委精準安排、政府高位推進的結果。就拿師大附屬南廣中學來說,那麽大的項目,那麽大的成果,可以說是舉全縣之力,同時得益於社會各界的高度關注和關心。南廣要實現脫貧摘帽,必須要辦這樣的教育,這是縣委趙雲芃書記帶領縣幾家班子與全縣人民達成的共識。師大附中的教學質量,大家都很清楚,馬上進入高考,有望一炮而紅。”

“還有醫療。”甘副縣長接著說,“華西、同濟等全國大醫院暖心聯盟,城南醫院零縫隙進入角色,非大手筆豈能做到!”

“是啊,作為南廣人,我們為南廣的發展感到驕傲。”吳立春說。

“不能袖手旁觀啊!”甘副縣長說,“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你始終是一個南廣人,始終擺脫不了一個南廣人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這也是縣委政府對每一個南廣籍企業家寄予的殷切希望。當然,我這樣說,可能太不禮貌,但南廣真的太需要發展了,南廣太需要你們了,南廣這個家,已經窮不起了。”

甘副縣長還講了本屆政府的發展規劃,向周楚陽介紹了南廣縣目前的重點工作。甘副縣長說:“目前,我們要結合實際抓好鄉村旅遊,把南廣推介出去!”

午飯準備停當,周全媳婦進來收拾回風爐上的茶杯,說:“沒什麽吃的,胡亂整了幾個家常菜,領導們將就著吃。”

上了一個豆豉臘肉、一個粉蒸排骨、一個炒肚頭、一碟鹽水花生拌折耳根,炒了個回鍋洋芋片,煮了一鍋酸菜黑豆腐,回風爐上擺得滿滿當當。周全取了幾隻大碗,每個碗裏都倒了大半碗酒,說,每人先喝一碗,喝完又加。

甘副縣長“嘿嘿嘿”地笑,說:“能喝完碗裏的就不錯了,哪能加得動!”於是端了酒,招呼周全和周桐坐下,站起身來說,“今天很是高興,拜會周總一家,我要反客為主了,敬大家一杯,一來預祝春節愉快,二來祝我們走動成功。”

“走動成功!”吳立春說。

喝了一大口,甘副縣長舔了舔嘴唇,說:“真是好酒。”

幾口酒下肚,話更多了。甘副縣長說:“就我分管的工作來說,如果說拖全縣後腿的,恐怕是旅遊了。”

“像您這樣勤政的領導,任何工作都拖不了後腿的。”周楚陽說。

“這是安慰話。”甘副縣長說,“咱們南廣,一度交通滯後,產業脆弱,文化建設短板頻現,人民素質有待提高,在這樣的地方做旅遊,其壓力可想而知。”

“也不見得。”周楚陽說,“當然,如果我們還像之前一樣,片麵地認為旅遊就是看高樓大廈,享受科技成果帶來的視覺刺激,旅遊肯定是搞不起來的。”

“你說得對!”甘副縣長說,“最重要的,是要看今天的旅遊元素都有哪些變化,如何結合實際,打造出現代人內心向往的景點,開發出真正抓得住每一個人內心的旅遊產品,如何從味蕾上占有他們的神經。”

“最重要的是結合實際。”周楚陽說,“在溫州那樣的前沿地方,很多人都說,旅遊就是修行。”

“讓人心通透,讓世界幹淨,讓出行愉快。”甘副縣長說,“前日與一個學者交談,我記住了這句話,但始終弄不明白其中深意。此人聲稱跑遍了全世界。”

“依我看,咱們南廣有的是旅遊資源,比方說麥車的天坑,造型奇特,全國罕見。”吳立春說。

“那要看怎麽開發。”周楚陽說,“對於旅遊,我沒有過多的見解,這些年我都隻是在公司、家裏、餐桌上旅遊了。但我認為,有一點很重要,就是要做得與眾不同。凡是去過的地方,再也不想去第二遍,這是大多數人的出行習慣,不想再去,恰恰說明這個地方也不怎麽樣。”

“就南廣來說,別的我不敢說,縣內幾個文化產品和地方小吃,我是有信心包裝好的。”甘副縣長喝了一口酒。

“願聞其詳。”周楚陽說。

“首先,尖山刺繡,在全國展銷會上吸引了眾多遊客的關注。咱們可以思考,如果南廣的旅遊景區裏,有機杼聲聲,有錦緞披掛,不也是一道亮麗的風景!還有咱們的三角湯圓、燒餌塊、酸湯紅豆,不也讓很多人回味無窮嗎?咱們如果抓住這些有特色的東西好好做文章,把它們做成南廣一絕,做出南廣色彩,南廣旅遊不就有希望了!”

“這些東西,作為旅遊的附屬元素還行,旅遊的關鍵,還是要打造一個留得住人的景點。”周楚陽端起酒,與甘副縣長碰杯,“有甘副縣長四處奔走,南廣旅遊定會有走出去的一天。”

“我看,你就適合投資南廣旅遊產業。”甘副縣長喝了酒,說,“如果有興趣,好好把咱們的天坑打造出來,為南廣旅遊事業做出貢獻。”

周楚陽對麥車的天坑是比較熟悉的。

天坑在麥車鄉新寨村,與大火地相鄰。如果爬到樺槁林的某棵樹上去,可以看見天坑背後的那座叫擺洛的大山。小時候,周楚陽和同村的夥伴們去過一次,攀著岩石上的藤蔓,去了坑底,抬頭往上看,竟然發現沒有一條路是可以生長在這個地方的。天坑有三個,一個比一個大,當地人稱它們為“大鍋圈”“二鍋圈”“小鍋圈”,真是形象極了。人們常去的是大鍋圈。大鍋圈形態最好,屬天然生成,深度至少有五十丈,絕壁陡峭險峻,與“二鍋圈”“小鍋圈”兩個天坑相依相傍。

那時候,周楚陽沒有覺得天坑有多神奇,認為無非就是一個大坑而已。多年後,他在新聞上看到有關媒體對家鄉天坑的報道,看見那些外國地勘專家和探險家、驢友們對天坑讚不絕口,才恍然明白,南廣其實一直藏著一個天然體育館。讀高中時,周楚陽和幾個同學又去過一次,但沒有到坑底。王白璐說,不便打擾那些生活在底下的人,而事實是幾個女同學不敢下去,怕找不到回來的路。

天坑內的十幾戶人家,依石洞而生息,洞內曲徑通幽,行數百步有鍾乳石懸於峭頂。這幾年,有很多人描繪過天坑,周楚陽記得有那麽幾句:石頭有石頭的臉龐,石頭有石頭的夢想,它們聚攏在洞中,千嬌百媚,隻為等一個錯過的你。

周楚陽把這段話發給王白璐,問:“王同學是否記得我們有一個天坑?”

王白璐沒有回答他。過了數日,周楚陽回南廣,見到王白璐,又問:“還記得我們去天坑的事嗎?”

“怎麽不記得!”王白璐說,“還不是被你我錯過了。”

眼下甘副縣長提及開發天坑,讓他多少有些感動。甘副縣長說,近兩年來問津的人不少,但都出不了錢。曾有那麽一個公司,準備投資兩個億,要在坑口修一條玻璃棧道,延伸到天坑的底部去。

“我覺得很好。”吳立春說。

“好是好,就是對政府的要求過高,他們提出,旅遊放開的前三年,政府要給他們每年五千萬的補貼。”甘副縣長說,“這不是變相讓政府為他們買單嗎?”

周楚陽知道,如果投資上億,對完全不懂旅遊的他來說是一件不現實的事,他不想通過貸款或融資,在一個鍋圈上綁定自己的身家性命。

“容當後觀吧。甘副縣長不要對我有太多指望,以我目前的實力,暫時還不具備開發天坑的條件。”周楚陽說。

“融資嘛,多一條腿走路,不就減輕壓力了嗎?”甘副縣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