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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立冬給周楚陽打電話:“周半城迫不及待,考察結果如何?”

“暫未進入實質性考察階段,目前在家觸景生情,先緩一兩天再做打算。”周楚陽說,“你小子是準備隔岸觀火,還是決意蹚我這潭渾水?”

“我是個顧及身家性命的人,還沒決意,我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生意場上,沒有絕對的把握。”周楚陽說,“關鍵是,能不能讓你看到希望。”

“你看到希望了?”朱立冬問。

“我看到的是,一方水土能養活一方人,這就夠了。”他又問,“你什麽時候回來?”

朱立冬說現在正在候機,不誤點的話,下午四點能準時降落飛雄機場。朱立冬說:“也要向周總學習,回家觸景生情去,年前如果不進入實質性考察階段,準備走親串戶,吃酒打牌,過一個花天酒地的年。”

周楚陽喜歡朱立冬豁達、明朗的性格,在某些方麵,這個人和自己有很多相似之處,不斤斤計較,遇事處變不驚,有幹大事的潛質、胸懷和氣度。在溫州,兩人的交往還算密切,前些年周楚陽還在到處拿訂單的時候,兩人就經常在一起互相使勁兒,按照他們的共同語言,叫“相互慫恿,共同下水”。後來周楚陽的生意越做越大,可謂風生水起,而朱立冬仍然不顯山、不露水地研究高原特色農產品,到底有沒有做出大名堂,真不好猜測。朱立冬的經營模式與周楚陽有著本質上的差別。周楚陽的生意主要是抓生產,能聽到鈔票在印刷機上滾動的聲音。而朱立冬不同,他的手裏攥著一根線,線上有無數個點,每個點都能給他帶來一定的利潤,卻又讓人覺得微乎其微。朱立冬在溫州是過著有聲有色的日子的,這一點,別人看不出來,周楚陽卻很清楚。後來兩人在一起的日子少了,其實不光是因為周楚陽忙,朱立冬也很忙,隻不過,朱立冬忙起來的樣子也像不那麽忙。按照周楚陽的說法:朱先生茶泡得最有味道的時候,往往是沒有時間親自品嚐的。

在周楚陽決定涉足農業項目的時候,首先想到的,就是朱立冬,原因有三:朱立冬穩重、踏實的性格讓每一個合夥人放心,這是其一;朱立冬多年來一直從事高原特色農產品的銷售,自是練就了一身好本領,對市場的把握準確、到位,這是其二;在資金方麵,朱立冬可謂“生財有方”,具備相當豐厚的實力,那次在“友意思”吃飯,朱立冬一句“幹就幹”就讓周楚陽心裏有了底,這是最關鍵的一點。一旦看準,隻要控製好規模,明確好定位,勝出的把握應該在百分之六十以上。

“先別花天酒地,在城裏住一晚,我明天一早來,馬上進入實質性考察階段。”那頭仿佛還想說點什麽,周楚陽掛斷了電話。

南栗的總經理顧羽攜李峽和一幹人等在和諧飯店等待周楚陽和朱立冬。上午十一點左右,兩人趕到。顧羽提議先找個地方吃飯,再開展工作。周楚陽說:“兩瓶半酒都喝完了,這飯還怎麽吃?”顧羽說:“讓周總見笑了吧,小家人戶辦事,容易留下笑柄。”周楚陽說:“顧總莫不是當真了吧?我的意思是,你得再準備兩瓶半,下午再整兩杯,中午不便喝酒,飯還吃,不過,要去你的公司裏吃。”於是眾人上車,十分鍾後,到了南栗公司。

南栗公司在西環路上,辦公樓租用的是三層民房,麵積不大,卻有模有樣。顧羽向員工介紹了周楚陽和朱立冬,便領兩人去了自己的辦公室,當即吩咐工作人員拿幾袋“南栗”產品過來。

“我在深圳寶安機場買過兩袋,吃過了,感覺不錯。你就拿一袋給朱總嚐嚐吧。”

顧羽知道周楚陽早就暗中關注南栗,心裏自是高興,感覺有了幾分把握,便追問:“周總感覺如何?”

“我是個味盲,吃什麽都跟沒吃過似的,待朱總嚐過,問他。”他又補充了一句,“朱立冬先生經營高原特色農產品有些年頭了,吃遍了山珍,他的舌頭可不一般。”

說笑間,工作人員送來了南栗,顧羽打開一袋,把包衣破了,遞給朱立冬,又給周楚陽遞了一顆,自己也往嘴裏放了一顆。

“感覺味道很熟悉,是小時候的味道。”朱立冬說。

“還有沒有其他味道?”周楚陽問。

“說不清楚。”朱立冬說,“好像有一股蒸餾水的醇香,像酒。”

“你是說,有一種別的栗子無法擁有的特質?”問這話的是顧羽。

“應該是吧,我覺得,品質是相當不錯的。”朱立冬說。

“以朱總的判斷,南栗的品質是否具備征服更多消費者味蕾的條件?”顧羽乘勝追擊。

“這就不好說了。”朱立冬說,“世界上那麽多珍饈美味,也不是所有的都能贏得市場,就看你怎麽去營銷。咱們雲南的好東西實在是太多了,比如說,烏蒙山中數不盡的野生菌,培育後實行家種,品質也比別的地方好得太多,但是你看看,全國市場上,有多少野生菌是咱這一帶的?”

“其實不瞞兩位老總,我們缺的就是營銷技術,目前我們甚至不知道從什麽地方下手。”李峽在一旁說。

“意思是說,你們的生產和加工沒有問題?”周楚陽問。

李峽一時回答不了。朱立冬說:“往往生產和銷售是對等的,如果你的庫房沒有囤積太多的產品,你囤積的產品不至於拿出去銷毀,就不能說明你的銷售有問題,或者說,不僅僅是銷售上的問題。”

又了解了很多情況,比如倉儲、經銷商管理、網店開發等,大致知道了基本情況。周楚陽建議先吃飯,吃完飯再去看看深加工基地和種植基地。

公司開了食堂,平日裏員工們隻要不在基地上,都在食堂裏吃飯。今天來了周楚陽和朱立冬兩位貴客,顧羽怕怠慢客人,便吩咐員工去外麵的餐館裏點了菜,讓服務員將菜送到食堂裏來。周楚陽說:“你們平時夥食不錯嘛,一人平均兩個菜,不怕養成微腐敗嗎?”

顧羽略顯尷尬,說:“兩位老總是客人,我們也是借你們的光,順便改善一下。”周楚陽說:“我們不是客人,我們都是這片土地上生長的野板栗,大部分時間都浸**在寒霜之中,要說享受,隻要有錢,每天都可以變換著不同的花樣吃,但眼下正是創業的艱難時期,吃好吃壞不用太計較,能填飽肚子就成,順便也為將來憶苦思甜做好準備。”

眾人笑。顧羽聽得周楚陽一番話,內心又增加了兩成把握,感覺合作有望。

下午去雲栗深加工基地。基地離縣城不到五公裏,打個盹兒就到了。周楚陽和朱立冬在顧羽等人的引導下,分別參觀了南栗製造的整個流程,沒說什麽話。下午四點鍾,他們來到大火地,參觀南栗的種植基地。

縣城往東十餘公裏,到了麥車。三麵大山環構,往三個方向綿延。山是十幾年前的農用地,坡度約四十五度,山地一小塊一小塊往上疊,一層一層奔向山頂,幾麵山坡加起來,有上萬畝。車行山腳,抬頭望,漫山遍野的土黃,落了葉的板栗樹,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和枝條,竟然有些蕭索。車停下來,往岔路上去,看見落了葉的板栗樹仍然精神萬狀,雖缺少綠葉的陪襯,人們的內心卻點燃了生機。的確下了功夫,也花了不少錢。這是周楚陽的第一感受。問顧羽這一坡板栗樹能收多少,顧羽說:“目前收不了多少,大多是前年才掛的果,生長還不穩定,滿山收下來,也就十來萬公斤。”周楚陽笑,說要是以後都這樣,肯定是賠本的買賣。李峽在一旁說:“果倒是掛了不少,捅掉的要占百分之八十,承受力相對較弱。”

行至山腰,抬眼處,可看見老家方向,樺槁林隱約的輪廓在周楚陽的眼睛裏影印著遙遠的記憶。要是這一坡板栗樹從這裏出發,一路生長,到了樺槁林,少說也應該在十萬畝。“的確大有可觀。”周楚陽說。“什麽意思?”朱立冬問。他沒回答。

當晚留宿縣城,周楚陽和朱立冬聊到後半夜,就南栗當前的情況做了認真分析,但心裏都沒有底。最後,朱立冬建議,請農科院的專家幫助論證。

“這個倒是沒問題。”周楚陽說,“我擔心的是,這麽多板栗,到時候都給哪些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