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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待了幾日,處理了一些事務,周楚陽踏上飛機的那天,已是臘月二十。下午四點,周楚陽在飛雄機場落地,南栗公司派了司機來接機。到停車場,司機不好意思地說了一句:“周總多擔待,公司小,開不上好車,將就著坐回去吧!”

的確不是什麽好車,就一輛寶駿560,且很舊,不過車內衛生還行。周楚陽說:“什麽車都隻是一個代步工具而已,證明不了什麽,依我看來,恰恰說明你家老板不浮躁,實在。”

司機一聽這話,覺得有了底,心裏敞亮起來,就少了顧及,話匣子瞬間打開:“周總是明白人,知道我們大山裏這些年輕人創業著實不容易,有周總提攜,南栗有救。”

周楚陽大致聽出了一個所以然,南栗的確舉步維艱,發展後勁大有問題。他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表示很重視合作。司機卻收不了嘴,嘮個不停。

“向周總匯報,我其實並不是專職司機,我是南栗公司的副總,我叫李峽。奉顧總之命,前來接駕。”

“幸會。”周楚陽伸出手與他握了,示意開車啟程。

從飛雄機場出來,一直往東,道路平坦,行車無礙,周楚陽感覺人間說變樣就變樣,全然沒有前些年滿路濕滑、泥濘的印象了。他不禁慨歎起世事變遷來,便對司機說:“現在幹什麽都方便了,隻要有夢想,前途無量。”

“周總說得對,比方說我。”李峽看了周楚陽一眼,見他不介意自己說話,又打開話匣子,“我出生在南廣一個普通的農村家庭,父親是一名鄉村教師。”

“家庭教育很重要,所以你從小就有夢想。”周楚陽說。

“這一點我得承認。”李峽很不謙虛,“所以,從小到大,除了農事我必須學會以外,還得格外注意個人言行,唯恐辱沒父親的聲譽。”

“那是自然,學高為師嘛,教師對自己子女的要求往往更嚴格,不像我,一介山野村夫,放到社會上去曆練,至今也還糙得不行。”周楚陽說。

“那是周總過謙。”李峽感覺自己有些尷尬,便轉過話鋒,“說到夢想,我想起小時候,在當道或人群集中的房屋牆壁上總能看到各種標語,印象最深的是‘貧困山區要致富,少生孩子多種樹’,那時候,真搞不清楚生孩子、種樹和致富之間有什麽關係,卻無比深刻地記住了‘種樹’這個詞。後來,漸漸了解到這片土地需要什麽,於是,有一個夢深深地埋在了我的心裏。”

“種樹?”周楚陽問。

“我發誓,我一定要把這些個山上全都種上樹。”

“你們種得多吧?”

“還行。”李峽說,“但離公司的遠景目標還很遠。”

“遠景先不說,你現在要把握好當下。”周楚陽笑道。

“周總說得對,我們現在最難解決的就是當下的問題,比如資金、市場、產品深加工……一係列問題擰成了一根繩索,套得大家幾乎要窒息了。”

“這還不算什麽,以後你會遇到更多無法解決但必須解決的問題,做企業,就是在解決問題中過日子。”

“周總說得對。”李峽似乎把這句話當成了口頭禪。

“也不一定對。說實話,在農業項目上,和你們比起來,我是個外行。但我服從信念,我是一個有信念的人。”

“我感覺我們現在隻剩下信念了。”李峽接著說,“現在,在大火地,春夏季節,極目所見的山上,是一片綠色的海洋,我們經常想到的一個事情就是,無論將來我們的企業成功與否,這萬畝南栗基地,都會千秋萬代留在這曾經光禿禿的山上,都將會造福這一方百姓。我想,我們的付出,就是為了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這也是我們南栗所有人的夢想!”

周楚陽表示同意,說:“堅持才會成功,堅持才會創造奇跡。冬天的寒冷總是和溫馨相得益彰。”

也就一小時的路程,在不知不覺的寒暄中,車已駛入縣城。入城路寬敞、幹淨,柏油在午後的陽光下高貴得像婦人的裙擺,兩旁的人行道,品紅色的“海綿城市”林蔭道顆粒鋪設讓人感到溫暖。作為自己的家鄉,周楚陽第一次用一種異樣的眼光來打量南廣,心中頗為震顫。

“我們直接去和諧飯店吧!”李峽對周楚陽說。

和諧飯店是南廣縣最高級的飯店,準三星級,前年回家,周楚陽住過一宿。今天從機場一路行來,他知道南栗公司的經營狀況很是不好,雖然自己回來是和他們洽談合作事宜的,按常理也應該接受他們的安排,他卻不想讓這幾個年輕人破費,於是對李峽說:“住宿不用考慮,我朋友已經打點好了,咱先找個小館子,撮一頓酸湯紅豆苞穀飯,順便聊聊你們種樹的事情。”

“也行。”李峽深信周楚陽所說,便問道,“周總以前最愛去哪家館子?”

“我無所謂,有酸湯紅豆,有苞穀飯就行。”周楚陽說,“可以的話,來一壺蕎酒。”

在街上轉了幾分鍾,最後李峽把車停在師範路,他們進了一個叫“穀香”的餐館。

點了七八個菜,服務員拿了菜單去廚房,李峽打電話給公司總經理顧羽,讓他把幾個合夥人邀過來。

幾人卻遲遲未到,服務員催問了好幾次是否上菜,急得李峽頻頻掏出電話催顧羽。周楚陽說:“不急不急,手頭的事要緊,先忙完再吃飯也不遲,俗話說,好飯不怕晚。”

大約七點半,幾個小夥子才汗流浹背地走進包廂,為首一人三十四五歲,微禿頂,一身西服,紮著領帶,一進來便緊緊握住周楚陽的手,連聲抱歉:“真是不好意思,剛從山上回來,半山腰遇到一輛農用車拋錨,我們幾個使出洪荒之力,硬是手動挪車,才耽誤了時間。”

“真不容易。”周楚陽說,“愚公移山變愚公移車了。”

眾人哈哈大笑,遂找座兒放下屁股。顧羽對身旁的小個子年輕人說:“我記得車裏有兩瓶半好酒,前些日子接待電視台記者剩下的,你去拿來,我們陪周總喝兩口。”說完很不好意思地看了周楚陽一眼,接著說,“酒不分多少,在於情義,周總性情中人,想必不會介意的。”

周楚陽見過顧羽。去年在溫州,一次由吳立春策劃的高原農特產品展銷會上,他好像穿的就是這套西服,當時看上去就有些皺巴巴的了,如今他還穿著,不過人倒顯得很精神。

幾人輪番敬周楚陽酒,幾人都喝了滿杯,周楚陽也喝滿杯。杯子不大不小,能裝五錢酒。一巡下來,兩瓶半酒剩下半瓶。周楚陽喝了六杯酒,足有三兩,感覺臉上熱辣,便說:“可以放慢一些速度,咱們一邊喝酒,一邊聊聊種樹的事。”

顧羽向周楚陽介紹公司的發展情況,越說越細,直說到財務管理等細枝末節,不時有李峽和其他幾個年輕人左右幫腔。周楚陽越聽越亂,越亂越感覺幾個年輕人已經身陷混沌,便說:“咱們今天先把飯吃好,改日詳談。”又說,“看我這酒量,都進入狀態了。”

“幹脆明天吧,咱們先去山上看樹,再回南栗公司種樹,周總覺得如何?”顧羽說。

“明天還真不行。”周楚陽說,“很不湊巧的是,老家羅卓鎮的管鎮長今早給我打了電話,讓我明天下午參加他們的外出務工人員返鄉座談會,我答應了。”

“那周總安排時間,我們等候。”顧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