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火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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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機降落在深圳寶安機場,周楚陽準備轉乘高鐵去東莞。剛開機,蔣達蜀的短信就到了。蔣達蜀讓周楚陽趕緊給他打通電話。

“女娃兒神通廣大,好像知道你要來!聽她公司裏的人說,她一早去了安徽。”

“什麽時候回來?”周楚陽問,“有沒有確切的消息?”

“哪知道她什麽時候回來,人家說是去考察教育資源,順便開什麽年會,大概十天半個月吧。”蔣達蜀說。

“扯球蛋!”周楚陽罵,“你這川娃子還是不靠譜,大老遠讓我過來撲了個空,最後把人盯沒了。”

“腿長在人家身上,我有什麽辦法?再說,她要去哪裏,還不是說走就走了。”

“就當來看看你吧!”周楚陽說,“不過,我得先查查現在有沒有回去的機票。”

“你的意思是,你要掉轉馬頭?”蔣達蜀問。

“先查查嘛。”周楚陽說。

果然搶到了機票。兩個小時後,周楚陽將從深圳飛回溫州。從航站樓出口上電梯,到了出發口,取了登機牌,過了安檢,在登機口找了一個座兒,他才又給蔣達蜀打電話。

“周總硬是不來看看故人?”蔣達蜀問。

“你有什麽好看的!”周楚陽說,“再說,你讓我白跑一趟,我還生著氣哩!”

兩人胡扯了幾句,說了再見,就掛了電話。原本,周楚陽是要去東莞尋找彭玉素的,不想到了深圳,聽“線人”蔣達蜀說把人跟丟了,一時沮喪,隻好打道回府。看時間尚早,他就拉著箱子在候機廳商鋪裏到處看看。深圳寶安機場的格局與其他地方似乎不太一樣,賣服裝的較少,賣農特產品的卻很多。在一個叫“最高原”的店鋪裏,他看到了來自老家南廣縣的“南栗”。包裝樸素,盒子很幹淨,上麵赫然印著“高原上的南精靈”字樣。

很驚喜。周楚陽拿了一盒,問導購員:“這東西好賣嗎?”

“還行。”導購員說,“我們家的產品質量都非常過硬,你手裏的這個,是我們新進的高原產品,正宗的天然特色,口感好,食用方便,先生不妨先買一盒,當點心吃了,中意的話,買幾盒帶回去。”

“似乎有點貴。”周楚陽說。

“物有所值吧!先生哪裏人?”

“雲南。”周楚陽說。

“雲南人應該經常吃到栗子的,也知道什麽栗子最正宗。”導購員轉而又說,“先生是雲南人,難道沒有吃過南栗?”

“聽說過,沒吃過,主要是這東西名氣不夠大,名氣不大的產品,品質好不好,還真不好說。”

“你試一盒不就知道了?反正也不是太貴,一百元錢,足一斤重。”

周楚陽買了兩盒,返回登機口,打開一盒,裏麵的栗子全是用真空袋子壓縮包裝的,一袋一粒,顆粒飽滿。撕開一袋,滾圓的栗子呈咖啡色,經過蒸汽熏煮的栗子,上麵有一溜流動的水珠,放進嘴裏,牙齒輕輕一咬,沉鬱的香氣浸潤喉舌,甘甜,純粹,果然是小時候的味道。

他在吞進第一粒栗子的時候想到了老家,想到小時候的人和事,想到他尋找了多年至今也未找到的彭玉素。

少年時的山坡上,生長著密密麻麻的野板栗樹。秋天,野板栗樹頂著一身芒刺。金黃的芒刺,裹著厚實的堅果,金黃的野板栗樹下,鋪著厚厚的一層炸開的芒刺,褐黃色的野板栗安靜地等待著上山撿拾的人們。

那一片山坡叫樺槁林,在廟坎、木桶溝和大房子三個村莊的交界處。樺槁林不長樺槁,長出的都是野板栗樹。一到秋天,人們就端著撮箕到樺槁林去拾野板栗。野板栗個頭兒小,苞衣僅三歲孩子的拳頭那麽大,用兩支竹扡撬動著剝開,一粒粒板栗滾落出來,也隻有一分硬幣大小。把野板栗端回家,放在鐵鍋裏炒,劈啪作響,香氣四溢,放入口中,燙得舌頭打戰,但那香甜的味道從此就定格成一種特殊的味蕾記憶。對周楚陽來說,那種特殊的味道,就是鄉愁,濃密得讓人流出眼淚。

少時的樺槁林裏,一到秋天,常有褲子遮不住屁股、鞋子包不住腳掌的孩子們,挎著半截竹簍在山坡上拾板栗。周楚陽就是在山坡上認識彭玉素的。那天,彭玉素穿著一件天藍色的上衣,蹲在一棵板栗樹下,用一塊石頭砸一個野板栗的總苞,深綠色的邊緣毛刺流淌出痰液似的汁,讓她手中的石頭變成了綠色。看得出,她在使勁兒讓一隻沒有成熟的板栗苞子提前生產。那時候,板栗樹下隻剩下一地芒刺,果核已被全數掏空,彭玉素用石頭敲打的板栗苞子,是用一根木棍從樹上捅下來的,還未成熟。周楚陽走過去,放下背上的竹簍,輕聲說:“我幫你。”

女孩羞怯地站起來,用手護著身旁的撮箕,看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孩,沒說話,隻是抬頭看著樹上。

樹上還有很多板栗苞子,一朵一朵,一叢一叢,在枝頭上輕輕搖晃。周楚陽拿起地上的竹竿,對彭玉素說:“你讓開一點,我給你全部捅下來。”

彭玉素雙手提起上衣的衣領,將衣服劃拉到頭上,護住頭部,然後往樹根下站。不到一分鍾的時間,地上就鋪了一層芒刺苞子,有的苞子砸到地上,褐黃色的板栗就脫落出來。周楚陽讓彭玉素揀起那些被砸開的板栗,剩下的,他用竹竿在地上使勁兒拍打,不一會兒,彭玉素的撮箕裏就裝滿了板栗。

那是一個暖和的午後,陽光從樹杈間照射過來,投到地上,讓那些被剝開的板栗芒刺苞子看上去像金黃的麥浪。周楚陽問身邊的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彭玉素。你呢?”

“我叫周楚陽。”

以後就好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見到。幾年後,周楚陽去羅卓中學讀初中,進課堂剛坐下,發現同桌是一個女孩,她的作業本上寫著“彭玉素”三個字。

“南栗”真的很好吃,每一口都是鄉愁的味道。周楚陽吃了幾粒,覺得不能大快朵頤,得慢慢品味,於是把剩下的栗子放進箱子裏,這時候,乘務員已經提示乘客登機了。

當天返回溫州,周楚陽召集公司中層幹部開會,安排春節期間一切事務。會後,周楚陽對財務主管何清明說:“我得提前回老家,公司裏的事,你抽空盯著點。”又煞有介事地提醒,“可別又一次被某妖女蠱惑了,我掙點錢不容易。”

何清明“嘁”了一聲,說:“別那麽小氣,老是揭人傷疤。我敢保證你的錢小數點往後躥,你就安心回去吧!”

“對了,上次你說的那個農業項目,要謹慎些,別把錢不當回事。”何清明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