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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時周楚陽醒來,無心再睡,索性看起了手機,朋友圈有人轉了一個帖子,是一個名叫王紊的詩人寫的一首叫《尋人啟事》的詩:

在這個世界上,我隻做一件事

就是找你

我把每一個天涯都當成故鄉

把每一個被抽走靈魂的人

都當成自己

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給你的

我沒有多餘的愛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淚如雨下,不覺眼睛腫脹,被口處一片濕潤。

“周家老大,你要是真和彭二妹在一起,我就死給你看。”那年,母親拿了一根繩子,在手裏結了個套,準備往門口的桑樹下去。

“我沒有去學校裏找她,我隻是上街去趕了個場。”周楚陽說。

“你以為老娘不曉得,你是被仇人的女兒迷惑了。”周楚陽的母親把繩子的套解開,又重新係上。

半年來,周楚陽無數次在夜晚偷偷去了彭玉素的宿舍,又在天亮之前趕回家。小學校在街子上,離家五裏路,周楚陽的每一個來回都在晚上,神不知鬼不覺,他以為母親沒有發現。

“周家老大,要是你心裏能去掉那個鯁,我就嫁給你。”彭玉素摸著他的頭,吻著他的臉。

“我會努力的。”周楚陽說,“我也會盡力讓我母親從陰影中緩過來。”

他沒有做到,他的母親就像一根打了死結的繩子,沒有人能解開。最後,他終因兩家人無法冰釋的前嫌選擇了妥協,一個人去了北海。

三年後,他從一個不知年歲的籠子裏逃出來,回到家,有人告訴他,彭玉素老師在他離開三個月後,辭掉工作走了,但不知道去了哪裏。

“聽說她懷有身孕。”那人說。

母親在他離開的三年內迅速老去,臉上的皺紋堆得密密麻麻的,讓他無比心疼。

“周家老大,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這幾年,母親始終認為他和彭玉素私奔了。

“我是差點兒就回不來了。”周楚陽說,“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我會去找她,我想明白了,父親的事情,和她沒有關係。”

母親卻沒憤怒,隻是搖了搖頭,輕描淡寫地說:“你要找她就去找吧,要是孩子還在,你一定得帶回來。”

到哪裏去找?他不知道。世界那麽大,他用差不多三年的時間經過的那些地方,差點兒讓他回不來,何況是找人。他找了十五年,漸漸地明白,不是找不到,是她不想讓他找到。他和彭玉素,都懷著一顆相同的破碎的心到這個世界去,讓時間慢慢去修補受傷的靈魂。十五年來,他一邊找她,一邊在各個城市摸爬滾打,也贏得了自己的一小片天下。而現在,他確信她就要出現了,他確信她也在用另一種方式尋找著他。

電話響了起來,還是蔣達蜀。蔣達蜀說:“快過年了,手裏事情多,我得忙一陣子了,今年準備回四川過年,你要是還不過來,人跑了和我沒關係的。”

“我過去。”周楚陽說。

“什麽時候?”蔣達蜀問。

“今天。”周楚陽說。

在機場安檢處旁邊的窗口,他看見一個熟悉的女人的身影,心頭震顫了一下。

女人拎著一個灰色的皮包,在另一個窗口過安檢。是非常相似嗎?不是,是非常雷同。也不是雷同,就是她。但她始終沒有扭過頭來,他看不見她的臉。他把登機牌和身份證裝進褲兜,把箱子往旁邊一撂,插了另一個窗口的隊,把自己擠進去。

一個大胡子男人用手鉗住了他的手腕,說:“插什麽隊?就不能文明一點嗎?”

他笑笑,從人堆裏退出來,回到自己的隊列,後麵一個男人小聲嘀咕了一句:“插什麽隊!”

女人的身影快速地融進安檢人流,他分明看見她滿身勻稱的線條裏,每一處都在抖動。

她是孫小雪,他對自己說。

“管她是什麽雪!”他小聲地對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