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可為，知不可為

“天命”重要，但很少有人係統地講過，我勉為其難，試講三點。

第一，有沒有“天命”

我的答案是：有“天命”。

比如，赤壁之戰，周瑜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在那個時代的科學條件下，沒有嚴格的統計，天變來變去，“天命”對於一場戰爭就非常重要。

比如，新冠病毒。哪怕極其聰明，有遠見，關心他人、地球命運的人，也很難預料到新冠病毒；那麽多做戰略的人，包括我，也很少能想到半年後病毒會是什麽樣子；再往後想，病毒會不會徹底改變人類命運？人們會有些猜想，但是猜想到最後還是要看“天命”。

例子其實比比皆是，再比如，AI。誰的工作會被AI奪去，什麽時候、用什麽方式奪去？在AI之下，國家、民族、宗教、政治、經濟會有什麽樣的變化？“天命”又在過程中起到相當重要的作用。

具體到人，有所謂的成功十要素：“一命二運三風水，四積陰德五讀書，六名七相八敬神，九交貴人十養生。”第一談的就是“命”，我的理解就是“天命”。你生下來，你父母基因的重新組合，已經決定了你全部基因的構成，這些基因構成在你未來的成長環境裏起到的作用，甚至大於我們願意想象的程度。隨著科學的發展，人們發現一出生有很多事情已經被決定，隻是我們並不知道，哪些東西決定了哪些東西。

我管理的醫院裏，曾有一個腦科，處理過很多癲癇病人。有些病人就是喜歡拿腦袋往牆上撞，醫生不得不給他們戴一個巨大的頭盔，在頭盔裏再包上很多軟布、海綿、棉花，怕他撞牆的時候把頭撞壞。以頭撞牆，真的完全是後天造成的嗎？足夠的科學研究證明，這些精神表現其實是有基因基礎的。這些基因基礎在很大程度上就是某種“天命”，你父母決定不了，你也決定不了，是人為控製不了的東西共同決定了基因的組合，這種基因組合的形成就有很重的“天命”成分在，至少我這麽認為。

第二，人力的作用是什麽

用盡“天命”，替老天用盡自己這塊材料，在這一過程中，盡量不給別人添麻煩，讓世界變得更美好一點。

1．無常是常，諸法無我，我們個體是渺小的，我們控製不了那麽多跟我們相關的力量。

比如，如果我能預知明天任何一隻股票的走勢，那我什麽都不用幹了，可是我做不到；比如，有了天氣預報，我可以知道明天的天氣，但是我能改變明天的天氣嗎？再往後說，國運、地球運、宇宙運，作為渺小的個體，更是控製不了。再往自身看，誰能真正控製自己的血壓、血糖、心跳、血脂，甚至體重？我們經過長期的努力，不借助藥物，或許勉強能控製體重，控製血壓、血糖、血脂，但是從大範圍來看，我們是非常無助的，生老病死，能做的有限。

2．在“天命”之下“我”是渺小的，但是“我”也是力量的一種，“我”的力量越大，我在“天命”中的成分也越大。

比如，我可以控製我今天晚上的睡眠，從控製今天晚上的睡眠，延伸到控製一個禮拜、一個月的睡眠，時間長了，我對睡眠質量的控製能力可能越來越強。再比如，我試圖控製體重，管住我的嘴，邁開我的腿。在很具體的、我可控的事情上，我的力量占“天命”力量的比例要非常大。

3．在有些情況下似乎可控的東西並不多，但是一個人的能力有可能是核能量。

某些時候我看自己努力去做的一些事情，是過去幾十年沒有人做過的。舉幾個小例子。

比如，《不二》。我把《不二》當成送給自己四十歲的生日禮物，在四十歲生日之前的三年，拚了命地用酒後的時間、假期等一切可以擠出來的時間，在每周八十個小時的繁重工作下，把《不二》這本小說寫完。

比如，“春風十裏，不如你”。這有可能是21世紀最知名的一句漢語詩，有可能是最知名的一句地球詩。

比如，工作。我通過一些個人努力，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是我讀的那所商學院裏第一個進麥肯錫的人，是在麥肯錫第一個升合夥人的中國醫生。

…………

我有時候在想，一個人這麽渺小，在大環境下可控力非常低，但如果認準一件事，算準一個有可能的概率，然後撲上去，往死裏去努力，有可能“天命”就跟著你往前走一陣，甚至能讓你個人渺小的能力，放大成核能。

第三，管理“天命”

1．知道自己。這像句廢話，但知道自己是不容易的。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潛力，要從不自信開始，不裝、不騙、不走捷徑。如果不是金城武，就不要總暗示自己帥得像金城武一樣，隻是被埋沒了而已；如果不是周潤發，就不要總暗示自己風流倜儻像周潤發，隻是被埋沒了而已。

除了不騙自己，還有什麽辦法知道自己？進世界最好的大學，見你感興趣的領域最強的導師，讀你感興趣的領域最好的文章，看到自己和最高智慧之間的差距。有可能你說，我看了，沒差距。那恭喜你，你就是這方麵的天才。

再說一些小訣竅。

不知道自己在哪方麵潛力最大，怎麽辦？“廣種薄收”，各方麵都試一試，樂器、美術、毛筆字、文學、高等數學等你都試一試。一個非常實用的叫“三口原則”，喜歡不喜歡，吃三口。很多東西，哪怕你有天賦，第一次吃你不見得覺得甜，吃三口，還覺得沒意思，放棄。

2．盡自己的潛力，掘井及泉，不要輕易放棄。發現自己在某方麵似乎比多數人要強，到底是比95%的人強，比99%的人強，還是比99.999%的人強？不知道，那就不高看自己，也不低看自己。仗，一場一場打；事，一件一件成。盡自己的潛力，掘井及泉，不要輕易放棄。

3．不要欺負“天命”，不要賭命，特別是不要拉著別人賭命。

我周圍一些好兄弟最後出現的問題是：他非常知道自己，而且非常努力地盡了潛力，“天命”對他的確是太好了，讓他的成功大於他的潛力，也就是，命好。問題來了，他不認為有如此的成就是因為命好，他認為人定勝天。他再去渴望更大的“天命”，突然發現對自己的判斷失去了平衡，他在駕馭自己駕馭不了的場麵，開一輛自己駕馭不了的車。把自己的命，甚至周圍人的命賭上，會出現慘敗。

必須聲明，上述隻是我作為一個成事修煉者的三觀。

“天命”，是一條大河，如果不想成事，找最省力、最簡單的方式活著，一點錯也沒有。我身邊也有這樣的朋友，一輩子很少甚至從來不工作，吃、喝、睡，簡單、快樂，有錯嗎？沒有。他們是不是真快樂？也不一定。月明星稀，午夜之後醒來，看著天空，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體會和享受最簡單的快樂。成事，不見得適用於所有人，但是不成事，找最省力、最簡單的方式活著，也不見得適用所有人。

多數時候，盡人力，“天命”隨，但是大勢有時候還是不受個人意誌轉移的。大勢如果不讓你做，盡管你終於有了某種極其少見的能力，盡管你放下了一切個人得失，就是想把這件事辦成，你還是辦不了。甚至你個人的健康——“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身體頂不住，那怎麽辦？你如果選擇積極認可、積極放棄、積極等待，你的健康可能反而會變得更好，下一個“天命”，身體還能撐得住，你還能等得到。

學會了屠龍技，十年磨好一劍，但是沒有龍可以去殺，沒有仗可以去打，也是不容易的一件事。如何放下屠龍技，放下這把劍，也需要一些身心修行。